第5话 来自我推的委托
多事之夜过去,我和小惠惠一同前往事务所。
我们穿着一样的黑色外套坐上电车,徒步一下便抵达目的地。
我将行李放到沙发上,笑眯眯地回头。
那羞死人的对话被她听到了。
所以我决定要让她一起羞羞脸。
「小惠惠~~!来脱外套吧♪」
「……不要。」
小惠惠抱住膝盖缩在事务所的角落。
「你,怎么了?」
她的音色和表情难得一致。
「这种服装,几乎算裸体喔。」
她神情胆怯,抱住自己的肩膀这么说。
「爱原来是,不正经的人吗?」
「唉嘿嘿,你太夸张了啦!原作是普遍级的,不要紧。」
我跪到她面前,轻轻拉了拉她的外套。
「来,脱掉吧。哎,来脱衣服嘛!来拍照吧。」
「不要!住手!」
今早,我逼她从Cosplay和裸奔中选择一项,结果她选了Cosplay。
只要穿大外套遮起来就不会被人发现了,而且我也和她一样,不要紧。谁教她要相信这种甜言蜜语。
……唉嘿嘿!很棒很棒,这不是很好吗?只有一开始会害羞喔。
「你们好像很开心呢。」
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声音。
我感觉到脊背冒出冷汗,打了声招呼。
「……早、早安──」
「嗯,早安。」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和笑眯眯的翼大人对上视线。
……那笑容是工作模式,还是私底下?哪边?
才刚这么想,他便在解除微笑的同时睁开自己的眯眯眼。
「可以谈谈吗?」
「……是。」
我迅速退到沙发坐下。
他的眼神完全进入了工作模式,要是反抗会被惩罚的。好想被惩罚。等等!
「可以吗?」
「……可以。」
他也向小惠惠进行确认后,手抵着下巴露出思考的模样。
「嗯,照顺序解决吧。」
短短几秒后,他决定好方针似的喃喃自语道。
解决什么?我吗?好的,乐意之至。
「惠。」
他突然叫了小惠惠的名字,接着看着我开口:
「爱。」
……心动。
「翼。」
最后他指向自己,又说出了名字。
「称呼方式?」
小惠惠冷静地说。翼大人露出温柔的笑容点点头。
……等等,难度太高了。要和接近二次元我推的存在互相用名字称呼,我会高兴到飞上天的。
「接下来是关于任务。」
当我内心因激动而骚动时,他平淡地继续说下去。虽然感觉有点冰冷,不过现在是工作时间,他这样的态度才是对的。不如说是我比较奇怪。
「我整理了几个提案,麻烦你确认。」
他操作着手上的平板并递给我。
「……谢、谢谢。」
我接过平板,画面上看起来像使用PPT作成的PDF。
……这是怎样?超过一百页耶?
「让惠看看。」
小惠惠坐到我身边,探头看了看画面。
我将肩膀靠向她共享画面。小惠惠心情好转真是太好了。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若看到符合你们想像的点子就将号码告诉我,没有的话麻烦给我『不采用』的回覆。大概需要多少时间确认?」
「唔……请等我一下喔。」
我和小惠惠互看一眼,为了确认整体感不断刷到下一页。
……这是怎样?完成度也太高了!咦?我们是昨天晚上开的会吧?
「那个,这个……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
「昨晚。」
佐婉?是人名吧?是佐婉小姐做的吗?那个女人是谁!
……不行啊,爱,你得看清现实,现在可没有时间逃避了。但是竟然一个晚上就做出这个……真的假的?
「你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很正常……把脑中的印象直接呈现出来?」
你是人型复印机吗?请问这种手术要去哪里做?
「翼,真厉害。」
小惠惠开口称赞。他眯起眼,露出帅气耀眼的笑容。
「太感谢你了!」
我反射性地双手合十膜拜。
……搞砸了。完全就像个怪人。不过我的崇拜不含一丝后悔。
「不要紧,我只是做了分内的工作,仅此而已。」
太好了,他好像以为我是在说资料。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帅哥未免也太完美了吧?
工作效率好,理解力高,身高也高,笑容帅气……小健,别气馁。
「话说回来小健没有来呢,是睡过头?」
「他和辽两人出差去了,暂时不会回来。」
「……啊、呃,谢谢告知。」
连我的自言自语都搭理,不愧是翼大人。这先不管,去出差……啊!他好像说过暂时不会回事务所?
我……适度地回想起昨晚的对话,并表示理解。他一定是开始了下一个挑战吧。
「所以,确认要花多久时间?」
「这个嘛……两天左右,吧?」
我看向小惠惠寻求确认,她察觉到我的视线后也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翼简短回应,突然打了呵欠。
「好困。你们觉得我可以去哪里睡?」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语,我虽感到疑惑,却也努力动了动嘴。
「呃……毕竟有学生要来所以不能睡沙发,小健的桌子感觉也……很奇怪?」
「知道了,我回家。」
他边打呵欠边走到门口。
「啊啊,对了,忘了跟你说。」
他碰到门后回头看向我。
「晚上空下来。」
说完这句话,他便真的回家去了。
「……咦?」
* * *
现在是春天,来到这个呼气会被染白的季节,不久将迎来适合赏枫的季节,接着蝉便会开始鸣叫吧。
啊啊,真是充满文学气息的形容呢!简单来说就是「爱变爱异」,即小爱版本的天变地异,读音是「啊嘿啊嘿」。呵呵,最后有点转太硬了吧?日文可真是困难。
全部!全部都很奇怪!这这这这、这是什、这是什么啊啊啊啊!
「抱歉突然叫你来,我无论如何都想跟你单独谈话。」
「……不、不要紧,喔。」
在看起来很高级的!店里!包厢!隔着桌子!面对面!两人独处!
这里是怎样?是哪里?窗户外面真美呢!这是在百万美元加班(夜景)下为我们的此刻干杯的走向吗?
「需要寄放外套吗?」
「不,没关系!我会怕冷!」
老实说我觉得超热,体温真不妙。但我不能脱。这种布料面积少的服装是谁选的啦!是我喔!
我推靠得太近让我好难受。要是有小惠惠在我身边不知会有多么轻松。但由于翼的强烈要求,只得让她乖乖看家。因为有事情无论如何都想要两人单独谈。
「唔……那个,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实在忍受不了沉默的我支支吾吾地提出问题。翼从胸前口袋拿出了某样东西放到桌上。
……照片?
照片上的是一位身穿制服的女孩子,背景是学校。仔细一看,还标注「小学」的文字。
当我看着照片时,他放了另一样东西在旁边。
……一叠钞票?
不管怎么看这个厚度都不是个位数。两位数……甚至可能有三位数。
照片,钞票,再加上高级餐厅包厢……怎么办?我只想得到他要委托暗杀。
「我希望你能和我妹妹聊聊。」
闻言我放心了,还好似乎是比较现实的事情。
不过面对神情莫名紧张的他,我没办法松懈下来。
「这位是……令妹吗?」
我微微抬起视线问道:
「这边的……钱,是什么?」
「委托费。我先预付给你,视成果我也能再追加奖金。契约书在──」
「不,那个!不是那个意思……」
我举起双手在面前挥动,他则认真地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咦?是我太奇怪了吗?
我大大吸了口气后吐出,开始整理状况。
我理解照片的意义。这孩子大概就是他妹妹吧。
我也理解钱的意义。就像他说的,这大概是委托费吧?只不过金额很夸张。
只要和我推的妹妹聊几句!就能得到数十万到数百万的报酬……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那个,你要我和她聊什么?」
「我目前希望让你当家庭教师,三十分钟就好。」
「……家教──」
「对,家庭教师。」
「……会觉醒吗?」
「抱歉,那是什么暗号吗?」
「……不,请忘掉吧。」
爱变爱异(啊嘿啊嘿)停不下来。我的本能在渴求着营养素(二次元)。
和我推在包厢里两人独处让人超兴奋。在这血压快到达两百的状况下,他又拿出照片和钞票。
我甚至没有时间对他有妹妹这个新情报感到讶异,只是一个劲地陷入惊慌。
……冷静点。先从理解的地方开始下手吧。
翼希望我和他的妹妹聊聊。具体来说是要我当妹妹的家庭教师。报酬则是金钱。
若只将事实列举出来,这很单纯就是家庭教师的委托,只不过这过于庞大的报酬金额让我脑袋当机了。
「那个……你要我教她什么?」
「内容不限,目的在于聊天。我之所以会提议要你当家庭教师,是因为我认为你们会需要一点话题。其他若有什么好点子也可以优先采纳。」
「……原来如此。」
目的是聊天。支付高额报酬的委托内容是聊天……难道妹妹很不好相处吗?
「我看过补习班的评论了。」
我暂停思考,抬起视线看向翼。
「和你聊过的人们,似乎都会变得莫名乐观。」
「这是那个……要我进行咨询那类的吗?」
「我不否认。」
「……原来如此。」
好像隐约抓到感觉了。
虽然没有特别留意过这一点,不过我在上一个职场也有不少机会帮同事进行精神护理,或许是这样的经验影响了我的行事风格,进而反应到补习班的成果评论上。不过我认为和这次的委托是两码子事。
「我妹妹……有纱她有个梦想。但是那个梦想大概绝对无法实现。」
大概是因为我露出奇怪的反应,他接着说出下一句话。
而那句话……「梦想」这个词,是现在的我绝对无法无视的词语。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如此询问,他却缓缓地摇头。
「这件事不该由我来说。不过有纱和以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露出苦涩的表情,光是看到这样的神情,我便能明白发生过不得了的事情。
「我再次不顾颜面地拜托你,希望你能和我妹妹聊聊。」
接着,他用非常认真的模样向我低头。
这个行动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毕竟工作模式的翼给人一种冷酷的形象,他瞪视小健的模样可怕到能吓哭小孩子。而这样的他,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妹妹低头。
……怎么办呢?
这是我推的委托,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也不认为自己做得了什么。
真令人烦恼。而在我烦恼的期间,他依然维持低头的姿势。
……他大概非常宝贝妹妹吧。
正因为感受到这样的心意,我才更不能随意回答。
「可以等你先探察过一次后,再给出正式的回答没关系。」
他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抬起了头。
然后他望向我的眼睛,带着微微紧张说道:
「……你觉得怎么样?」
这句话虽短,却又十分沉重。
……翼说得没错,等先见过再决定才是最好的吧。
就算想得再多,到头来也不过是我的想像。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推都做到这种程度了,我根本不可能选择什么也不做。
「我知道了。我会接下这项委托。」
就这样决定要和他的妹妹聊聊。
目的和动机都不明,不过既然已经接下,我也想认真面对这件事。
至于报酬,我只收了一万圆。
* * *
「我回来了~~」
吃完翼招待的餐点后,我回到了家。
完全不记得餐点的味道。看来和我推两人共进晚餐这项突发事件,对我来说还太早了。
「咦?小惠惠睡了吗?」
我还以为她会来迎接,结果什么也没有。
亏我还期待着久违的「欢迎回来」……有一点失望。
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透出亮光,可以确定小惠惠就在房里。
我走到洗手台前洗手漱口,然后走进房间。
找到小惠惠了。她坐在床上看平板。
那是翼给的平板。
她一定是在思考要采用哪一个提案吧。
……打扰到她也不好。
我静静地转身离开。
其实我想和她一起讨论。不过那还是忍到后面的阶段再说吧。
那份研究是她的研究,我只是最后稍微提供了一点协助而已。
所以该怎么使用应该由她决定。其他人没有插嘴的权利。
……去散步个三十分钟左右再回来吧。
正当我这么想并开始动作的瞬间,小惠惠小声嘀咕了一句:
「……爱比起惠,优先选择翼啊。」
这句话带来大爆炸般的冲击,使我停下脚步。
接着像老旧的机器一般叽叽叽地转过头,和面无表情注视着我的小惠惠对上了眼。
「……你明明说过,不会留下惠一个人的。」
她别扭地撇过头不看我。
「……爱是笨蛋,不理你了。」
这是致命的一击。我的MP(还能回复的力量)瞬间归零。
我深吸一口气。哎呀,可别误会了,我只是在努力让心灵平静下来罢了。
绝对不是在吸收小惠惠散落在房里的小惠惠。我说真的。
……我宣布,现在开始是肢体接触的时间。
我把手上的行李放地上,站到小惠惠面前。
然后展开双臂,抱住继续无视我的她。
「小~~惠~~惠~~!」
「住手!喂!讨厌!」
我紧贴着磨蹭她的脸颊,无视她的挣扎。
唉嘿嘿嘿,闹别扭的小惠惠好可爱喔~~!
「小惠惠,你洗澡了吗?要不要一起洗?」
「绝对,不要!」
──这一天,我在地上睡了一晚。
* * *
隔天。现在时刻,晚上八点左右。
我和昨天一样坐上翼叫的计程车。
先送小惠惠回到小爱家,接着直接前往翼的家。
话说,东京有个能一眼看出居住世界不同的区域。
在如此区域中也散发着强烈存在感的建筑物最顶层。就是我现在的位置。
……哦呵呵,各位贵安(逃避现实)。
「门没锁,我会在外面等。」
从玄关进入屋内走廊,再向前三步的某扇门前。
翼小声地这么说后,立即转身回到玄关并离开室内。
被留下来的我看向门板。在这前方有他的妹妹──千金大小姐吧。
吸──吐──我整理了一下呼吸。从踏入这栋公寓起,我便莫名地颤抖不已。
……哦呵呵,看来小女子似乎感到紧张。这也难免,毕竟对方可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咦?您问小爱难道不是千金大小姐?真是无趣的问题,答案当然是YES。
话说回来,小女子从以前就一直有一个疑问。
……真正的千金大小姐会说「贵安」之类的吗?
因为「贵安」这种招呼,如果不是在相当疯狂的状态下应该说不出口吧?
我现在很疯狂,这一点倒是无所谓。忘了庶民的琐事,来想想千金大小姐的事情吧。
……真是一点也不懂。
我放弃思考了。身为纯粹庶民的伪千金,怎么可能了解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总之,先集中精神吧。
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和有纱妹妹聊天。她曾有过梦想,却因为某些隐情破灭了,结果似乎导致她和从前判若两人,所以拜托你和她谈谈。以上是翼委托我的内容。简单来说,他希望我帮助失落的妹妹重新站起来吧。
……好尊贵。
哎呀,邪念不小心……不,这并非什么邪念,而是正常的反应喔。
毕竟是那位翼先生喔!瞪视小健的模样可怕到小孩看到会留下心理阴影。
小女子早已耳闻他工作时和私底下相差甚远……不过老实说,就是诈骗呢。
他那般宛如没血没泪的存在,竟然会为妹妹低头。
而且他从昨天开始便一直处于工作模式。
这下各位了解了吗?也就是说,他为了妹妹火力全开了。
……来集中精神吧。
我不可能做得了什么。不过我决定了,既然已经答应就要尽全力。
心中抱持这般决心,伸手握住门把的瞬间──我听见「咚!」的声响。
「啊呜呜……」
我用双手捂着额头,退到背后的墙上。发生了什么事?我睁开眼,和对方视线相交。
那是一位身高很高的女生。
她的发色和翼一样是混杂黄色和褐色的淡色系,长度大概超过肩膀一点点。和翼照片里的女生气质相似,但实在难以联想为同一人物。以妈妈来说又太过年轻,若说是姊姊……不,这个可能性很低。就状况来看,应该是本人吧。
她用阴暗混浊的眼神望着我。那种视线也和翼相似。
简直像被机器人之类的东西盯着一样,我完全读不出她的情绪。
……总之,先打招呼吧。
我用笑容掩饰自己的慌乱,对她说道:
「贵安。」
伪千金招呼语。对此,真正的千金大小姐表示:
「啥?」
如此充满威压的回答。
「我是家庭教师佐藤!那个,你是有纱吗?」
我连忙表明身分。
她毫无兴趣地叹气,边移动到和玄关反方向的客厅边说:
「家庭教师?要教我?开玩笑吧。」
「是真的,有人拜托我来。」
「有人拜托你?谁?」
「翼先生。他是你的哥哥,对吧?」
她突然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
「我再问一次,你说是谁拜托你来?」
(插图008)
「是,翼先生。」
她的眼神瞬间出现明显的变化。
……哎、哎呀哎呀,真是神似兄长的锐利眼神。
「你说说看,你能教我什么?」
「……程式设计之类的,怎么样?」
「跟明天的天气一样毫无兴趣。拒绝。」
没想到竟然被拒绝了!正当我在心里发出如此尖叫时,她「咚」踩了下地板,只是朝我靠近一步。
来到伸手可及的距离,比我高一点的女子露出浅浅微笑。
那是非常诡异的笑容。
从她的眼中,我感觉不到任何光辉。
明明浑身散发负面情绪,却只有嘴角是上扬的。
我感到恐惧。彷佛享受着我这种反应,她露出诡异的笑容开口:
「要不我主动提要求好了。」
接着她又逼近一步,我不禁感到背脊发抖。我屏息,努力让视线不要从她身上移开。然后,虚无双眼里映出我身影的她──
「教我怎么放弃吧。」
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这么说道。
* * *
翼的委托内容是和有纱聊天。
我从他的语气里想像有纱大概是处于难以对话的状态。
实际上,她的状况确实很严重,不过可以正常地聊天。
和她稍微聊了一下后,我离开房间。
接着和翼一起搭上计程车。
我送你回家,顺便听你报告状况──这是我们共乘的主要目的。
我思索着用字遣词。车子发动后,我有好一阵子没办法开口。
翼没有催促我。我感觉得到无形中的压力,不过他仍愿意静静等待。
车内十分安静,只剩下车子的行驶声。
……果然还是只能如实告知吧。
我忐忑地看向他的双眼进行报告。
「我们决定要看动画。」
「这样啊,决定要看动画……」
他依然望着前方,嘴里喃喃道。
然后缓缓转过来面向我。
「等等,你有和有纱说上话吗?」
这位哥哥,您果然觉得很难和她对话吗?
「那个……是的,我们有聊过了。」
「怎么做的?」
「……就很正常?」
「……是吗。」
他的声音透出意外,接着抱头询问:
「为什么是动画?」
「因为是动画。」
「……这样啊。」
难以理解。看他的反应,我彷佛能听见这样的心声。
「有纱喜欢什么样的动画?」
「我不知道。」
秒答。我想她大概是那种过着和动画无缘的生活的类型吧。
如果至少能知道她有什么兴趣……想到这里,我突然产生疑问。
「翼,你现在是和有纱两个人住吗?」
「现在是这样没错。」
「你们平常都聊些什么?」
「几乎不会说话。」
「这样啊……」
我感到一丝奇怪。有纱并不是难以沟通的人,虽然我不否认除此之外有很大的问题……不过有些事情正因为是家人才说不出口吧。
这个问题解决了。我表示理解后,决定换别的问题。
「有纱目前大概是大学生?」
「她十七岁。」
高中生啊……那么先用恋爱故事试试水温吧?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把有纱变成阿宅给你看。」
「……为什么?」
「虽然有很多理由……」
现在的她,无论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她需要的是像那种碰巧重逢的青梅竹马说出命中红心的话语,让人流泪大叫般的事件。但这种事情我办不到,所以决定循序渐进。
「首先,我想和她打好关系。」
「……这样啊。」
在一段看似烦恼的间隔后,翼简短地回覆。
然后我们进入沉默,寂静蔓延车内。
我闭上眼,回想起数分钟前的事情。
……怎么放弃啊。
她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留给我很强烈的印象。
我对此感到熟悉。被公司解雇后,失业的我总会在镜子里看到同样的表情。
……怎么办呢?
我想得出老套的话语。比如说就算失落也无济于事,积极向前找点新的嗜好吧。
这是最烂的话。若受的伤害能因为这种话就获得拯救,她早已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正因为做不到这一点,正因为拼命投入的某样东西崩坏,她才会露出如此阴暗混浊的眼神。无视这种情感的话语只会让人感到火大。
我完全束手无策。
若是那一天,我没有和跩到不行的青梅竹马聊天,现在或许也跟有纱处于相同的状态。
……若是现在的我会怎么做呢?
我和她不一样,这是一大前提。我很清楚这一点,却没办法分开来思考。
因此我决定转念,以自己为基准来思考。
……当时的我,是什么样的感觉?
还记得既难受又痛苦。
还记得当时不管再怎么思考,都没有放弃以外的选项,于是我渐渐失去活力。
……听完小健的话,什么是让我最高兴的?
明明记得当时的情感,却没办法化为具体的言语。
毕竟这不是道理说得通的事情,而是非常主观的感受。
……搞不好其实是意外被当下氛围影响之类的。
这么说只是在开玩笑,不过依我的性格来看,完全有这个可能。
……就是啊。这种事本来就毫无道理可循。
非常棒的结论。不过照这样来看,就必须凭感觉来解决现下的问题了。
太糟糕了。面对可能左右对方人生的事件,这么做实在太不负责任。
……咦?真是奇怪,我的胸口非常痛耶?……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聊聊明天之后的事。」
翼的声音正好拉回我开始脱轨的思绪。我转头对上他的眼睛。
「既然你说要看动画,我可以当作你从明天开始也愿意继续陪她吗?」
「嗯,我是这么打算。」
「帮大忙了。关于追加的报酬──」
「啊啊,不!完全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无法信任没有金钱交易的契约。」
他眯起眼,用稍微低沉的声音说道。
老实说超级恐怖。不过我努力挤出笑容回答:
「既然这样,这趟计程车钱就当作报酬吧……你觉得如何?」
「……我知道了。」
他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点了头,接着虚脱般靠上头枕。
「我这边也会想想看。」
「什么?」
「有纱的喜好。」
……也就是说,他要帮妹妹挑选动画吗……这是怎样?也太尊贵了。
「有哪里好笑吗?」
啊,糟糕,不小心被他看到我的姨母笑了。
「不,那个……我只觉得你是一位好哥哥。」
「这倒不是。」
他面向我,用强硬的语调否认。
「……我失言了。你忘了吧。」
看到我面露惊讶,他带着愧疚的神情说道,接着将视线投向窗外。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出带有情绪的声音。
我的本能一边感到怦然心动,一边用仅存的理性得出他们家庭关系大概很复杂的结论。
* * *
回家后我站在房门前烦恼。
是关于小惠惠的事。最近几天,我的好感度正急速下降。
先是被赶出浴室,后来她甚至拒绝和我睡在同一床棉被里。
原因我非常清楚,是我的理性没有坚持住。看到她宛如小动物般惹人怜爱的外貌,还有能激起保护欲的「怕寂寞属性」,各方面都变得忍无可忍正是造就这种情形的原因。还好我们同性,如果是异性可就酿成大事了。不,应该说正因为我们同性,我的煞车才会失灵……?
我边想着奇怪的事情,边进行第五次左右的深呼吸。
就算继续思考,大概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那么就等碰上问题再解决吧。我做好觉悟,打开了房门。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哇!吓我一跳。你在等我?」
打开门后,我立刻和站在走廊的小惠惠对上视线。
她静静地盯着我的双眼,一动也不动。
「怎、怎么了?」
我不安地询问,她小小的唇缓缓蠕动。
「……你又把翼,放在前面了。」
我感觉到周遭的温度似乎瞬间下降。
「……爱,比起朋友(惠),更重视男生(翼)啊。」
「不,不是的。小惠惠听我说,这次不是这样,是迫于无奈。」
这个互动简直像是偷吃被抓到一样。太奇怪了,我应该没有做错任何事才对。
腹部突然遭受轻微冲击。我知道这个,若发生在动画里,会是我摸肚子的手染得鲜红的场景。
「小惠惠?你在做什么?」
我依然看着前方开口问道。我当然没有想像动画般的悲剧,只是莫名害怕看向她现在的眼睛。
「……你和翼,在做什么?」
「唔……算是工作吧。」
「惠,可以帮忙喔。」
真是充满魅力的提议。
「惠,很有用喔。」
不给人时间思考的连续攻击。
「所以,不能一起吗?」
我在心中吐了血。长时间酝酿的超重量级友情来了个清垒安打。
……唉嘿嘿,我会全数接下,带给你幸福的……呃,不对不对,不是那样。
「对不起。这次我想自己来。」
「为什么?因为惠,昨天把爱,赶下床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小惠惠,不是这样子。」
她泫然欲泣的声音刺入我的胸口。我屈膝跪到地面,紧紧抱住小惠惠。
我能理解这份心情。她至今为止经历过无数次「离别」,从这个过程中酝酿出「寂寞」。而当认知到自己有这样的情感后,她现在对我的依存甚至有些异常。
我真想大喊「我们一起努力!」却做不到。我的任性就是原因。
……怎么办才好呢?
我烦恼了许久,轻轻放开小惠惠。
「这次我果然还是想自己努力。」
小惠惠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低下头。
「不过,也请你帮我一点小忙吧。」
小惠惠露出太阳般的笑容。
我的双眼被强烈的光辉灼伤了。巴鲁斯(注:出自动画电影的哏,是个自爆的咒语)!
「要负责做什么?惠什么都做。」
她的身体微微左右摇晃。真奇怪。她的真实年龄不明,不过从她谈起的过去推测,应该是和我年龄相仿的二十多岁才对,但现在的她看起来简直像小学生。
「爱,怎么了吗?」
我拍了拍双颊,驱逐邪念。不能重蹈覆辙,犯下跟昨天一样的错。
「好,那么我们马上来看动画吧。」
「……为何?」
「因为这是看动画的工作。」
「……真是,不可思议的工作。」
小惠惠困惑地歪头。好可爱。好想吸。可是不行。
我可不能再继续拉低好感度,所以要忍耐。
「呃……你已经吃过饭了吗?」
「还没。」
「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都可以。」
「这是最让人困扰的答案。」
「报复。」
这是指对留下她一人看家的「报复」吗?
一想到她曾散发宛如不良少年拿刀般的威压,这点报复还算可爱。
那之后,我们和乐融融地一起用餐,分开洗了澡,然后看了动画。
好久没和别人肩并肩一起欣赏动画了,这让我非常开心。
我想将这种感觉分享给有纱。带着这种心情,我们彻夜观赏动画。
* * *
时候到了。
现在我站在有纱的房门前。
行李有手机和装备在外套下的神圣盔甲。
我准备了一项作战,名为「你终将成为动画」大作战。
第一步,先看动画。等剧情戳中有纱的心后,向她展示盔甲。哇啊啊!好棒喔!我也想穿穿看!
……不过大概不会这么顺利吧。
我稍微调整呼吸后握住门把,缓缓地打开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前方的桌子,上头摆放的小桌灯散发橙色光芒。
桌子右侧有书架,左侧则是床。床的设计虽然没有千金大小姐风格,但大小看起来就算睡两个人也不会觉得狭窄。
有纱背靠墙壁,坐在床上。
她的眼神依然阴暗。看到这个情景,我的紧张感一下提高。
「……贵、贵安?」
我努力挤出笑容打招呼。她无视我,看向手边的手机。
……奇、奇怪?她昨天明明正常地回应我了。
「你要在那里站多久?」
她的视线依然看向手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意思是要我坐下来吧。
「……桌上的灯好时髦喔,我都看得入迷了。」
我一边傻笑着蒙混过去,一边开始移动。
「你想要可以送你。」
「不用,没关系。比起这个,来看动画吧,动画!你有很期待吗?」
「……别会错意。我第一次遇到有笨蛋说什么要看动画,正好有这个心情才想说陪你玩玩而已。」
「第一次?也就是说有别人和你聊过吗?」
「对。不过──大家总是马上就放弃了。」
她用听不出任何情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喃喃自语:
「真狡猾,我明明这么想放弃,后来才开始的人却先放弃了。」
我坐到有纱身旁,她则看着我的脸。
「你可以撑到什么时候呢?」
接着和初次见面时一样,露出诡异的笑容挑衅说道。
……这孩子真的是高中生吗?
一定连大人都难以释放出这么阴暗的气场。
我心里超级动摇,不过作为一位大人只得虚张声势。
「哼哼,是有纱会先变成宅宅喔!」
「……你是笨蛋吗?」
她一脸无语地放下手机,换我拿起手机,打开动画专用的APP。接着点进我和小惠惠一起选的恋爱动画给有纱看。
背景是北海道。故事从个性善良却胆怯又害羞的黑发女主角,与校园阶级最顶端的帅哥拉近关系的地方开始,是一篇王道恋爱故事。不只动画,这篇故事甚至还拍成真人电影,是让全日本少女们怦然心动的青春故事……看了这个故事,没有女生会不为此心动……应该。
快将这份感动,胸口的心动,传达到有纱心中吧!
我带着雀跃的心观赏动画,然后──
* * *
「……她说不接受恐怖类型的动画。」
大约一小时后,我带着消沉的心跟翼报告。
「怎么回事?这是王道恋爱故事耶!还是有拍成电视剧的有名作品喔?哪里恐怖了?」
真的是出乎意料的感想。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只能战略性撤退了。
「有纱该不会是因为失恋才走偏了?」
「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翼强烈否定,并伸手抵在下巴沉思。
「恐怕是因为登场人物的思考方式吧。虽然我还在学习,不过少女漫画类型的故事剧情,往往最重视恋爱情感。或许她是对于这种肯定非合理思考方式的世界感到恐惧。」
「就是这一点好啊!」
听了翼冷静的分析,我的双手不禁拍了自己的膝盖。
「……咦?你刚刚说你在学习?」
「嗯,我说了。」
什什什什……!翼大人!在学习二次元文化!
「很奇怪吗?」
「没有那回事!」
不如说超级欢迎。太棒了。
「那个……是看漫画吗?还是动画?」
「漫画。」
「你看了什么漫画?」
「我从畅销排行前几名开始依序阅读学习。最后读到的那篇是标题中含『反派千金』这个单字的故事……抱歉,类似的标题实在太多,我有点搞混。」
「不会!没关系,我懂。」
翼大人竟然在阅读反派千金类漫画!
「你觉得好看吗?」
「我是为了学习才看的,因此不是很懂。」
这台词简直像是业界人。真是遗憾,看来我们很难一起讨论了。
「目前为止我找不到能引起有纱共鸣的要素。」
「这样啊……」
「有纱的感性硬要说的话,或许比较偏男性。」
「原来如此……好!那么接下来介绍她看少年漫画改编的动画!」
我脑中浮现复数选项。少年漫画的精髓在友情、努力、胜利!最近也有人在揶揄血缘和靠关系之类的……不过只要别用扭曲的角度观看,肯定能燃起热血的心!
唔~~嗯,真犹豫。要选哪个好呢?今晚也和小惠惠一起畅聊吧。唉嘿嘿。
后来我选择了异能战斗故事。在约八成人口拥有异能的世界中,为保护人们不受滥用异能的敌人们攻击,英雄们大放异彩的故事。主角本身没有异能,还被周遭众人霸凌。
他拥有的勇气胜过任何人,世界排名第一的英雄肯定了他这一点──嘶!
看完这个故事,不可能有人不被点燃热血之心!有纱!和我一起迈向远方!吧!
──然后到了隔天,又是计程车上。
「她说……看小孩子打架有什么好的?」
我和昨天一样,带着消沉的心进行报告。
「……不如说看着孩子身影的大人们挺身而出才帅气!虽然我进行了激烈的辩论,她却说……追根究柢,用暴力解决事情的行为就生物角度来看根本不成熟……我无法反驳。」
闪──从心底流出的悲伤,化作泪水染湿了我的双颊。
「……太不甘心了!」
车内被沉重的空气笼罩。就算是翼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以战斗为主轴的作品,不合有纱的胃口吧。」
哥哥大人,您能否拭去小女子脸上的泪痕呢?
「话说回来,先前的提案已经全部看过了吗?我还没有问你们的回覆。」
哥哥大人,您的血是什么颜色的?
我擦去泪水切换心情。
目前为止都在说动画的事情,不过我并没有偷懒不工作。我早上作为一手包办补习班运作的讲师大放异彩,休息时间则会和小惠惠讨论。我记得关于提案……
「我们觉得一号提案最好。」
我一回答,他便露出讶异的神情。
「……啊,我说的一号是指提案的号码喔,就是第一个提案。」
「这一点我知道。」
不然他为什么要惊讶?我感到疑惑时,他呼出一口气后说道:
「我是按照实现性低到高的顺序排的。老实说,到四号为止我都认为是痴人说梦。」
他停顿了一下。
「做得出来吗?」
他用锐利的眼光看着我询问。感受到如此威压,我差点脱口说出「还是算了」。
但我不会认输。于是双手握拳,腹部使力地回答:
「可以,小惠惠也干劲满满。」
「时间呢?你原本说四月可以上线,来得及吗?」
「这个嘛……软体本身来得及。」
软体。也就是专为工程师打造的统合开发环境,供使用者利用的APP商店,并打造出任何人都能自由使用虚拟触觉的平台。这是我的拿手领域。
问题在于硬体设备。即使准备好软体,若没有物理上能使用的机械装置就不能使用。
「要量产小惠惠的装置,对吧?那个装置其实使用了很多素材进行加工,跟智镜不同,有很多精细作业,因此要量产有难度。这方面要怎么办?」
「关于这一点我们有想法,之后健太应该会说明。」
「……我知道了。」
小健说要出差,该不会就是为了量产机械装置?
不过……既然是小健在处理,应该不要紧吧。
「我也可以提问吗?」
「是,请吧。」
「若我的观念正确,一号提案需要大规模团队耗费一年以上的时间来制作。但是我们只有你和惠两人,而且你甚至说四月之前就能上线。现在是十二月,所以开发时间只有三个月……这是我的观念不正常,还是你和惠是特别的?」
「这个嘛……」
我大概有六年左右的社会人士经验,但我实在不认为那是一般正常的职场环境。
我想其他同事换到别的公司,应该也尽是拥有王牌级能力的人。
就这种视角来看,我的观念不同于正常人。
但是回答「我是特别的!」感觉好像又不太对。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解答……」
「无所谓,告诉我吧。」
我清了清喉咙,用担任补习班讲师时的感觉进行说明。
「我认为开发时间会由设计者的技术决定。」
「什么意思?」
「比如说,若是事先有规格书的案件,我想设计者大概不会是擅长开发的人。相反的,若是『系统本体就是规格书!』的案件,设计者就是擅长开发的人。」
「那是小规模开发的情况……不,对了,爱是奥拉比系统的开发者啊。」
他中途停顿,露出沉思的表情低下头。
「抱歉,我撤回问题。我想通了。」
「……唔──好,我知道了。」
虽然完全不懂,不过他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顺带一提,我可以问问想通是什么意思吗?」
我战战兢兢地提问。因为他提到奥拉比系统,让我不禁感到好奇。
「你和我对拿手的定义不同。你口中的拿手是理解系统的全貌,再加上能够独立开发全部──你想的是这种级别吧?」
「这个嘛,就是这种感觉。」
「这下我了解了。你不正常。」
这无心的发言刺中了我的胸口。
我知道翼没有恶意,不过听到我推说我「不正常」实在令人难受。
「有纱的情况怎么样?」
我还在心中哭泣,翼则低喃般提问。
我切换思绪,想起有纱的事。
「嗯~~目前我们还没真正谈心。不过谈起动画感想的时候,我觉得她看起来很有精神。她会一脸高兴地吐槽……现在回想起来还真火大。」
「……这样啊。」
「有纱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开始我也说过,这不该由我来说。」
这是要我自己去问吧。虽然我理解,不过这个要求非常困难。
「你要不要试着去问一次?」
「这个……我的确也这么想……」
但现在这个状态若太过深入她的隐私,我们恐怕再也没办法正常聊天了。
要用言语说明理由很困难,因为这是非常凭感觉的事情。
「忘了我说的吧,该怎么做交给你决定。」
看到我的反应后,他收回先前的发言。
他没有继续深究让我松了口气。另一方面我也感到焦躁,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当时是对什么感到开心呢?
从和有纱初次见面开始,我不知道问了自己几次。
当时除了放弃之外没有其他选择。但听了小健的话之后,有什么改变了。
是什么变了呢?我觉得若能将这一点转换成言语表达出来,似乎就能改变现状。
……一点点就好,稍微深入探寻看看吧。
再继续像这样两人一起看动画,一定也不会有转变。
若想改变些什么,得先从改变自身开始。
虽然没什么把握,但我必须去挑战。
在那之后,我稍微和翼聊了一下动画,和小惠惠卿卿我我,然后去工作──
我再次踏入了她的房间。
* * *
「呜哇,又来了。」
贵安,小女子是佐藤爱。现在千金大小姐看到小女子开始会说出「呜哇」这般惊叹了。
「你今天又要逼我看什么烂动画?」
用字遣词一如往常过激,不过小女子已经习惯了。小女子的心灵如台风般平静。
换作普通阿宅,大概已经引发超新星爆炸了。小女子真有肚量呢。
骗人的,其实我濒临爆炸了,都是表面张力在帮我撑着。即使如此我依然能保持笑容,因为我的外套下穿着专门应付大小姐的SS级管家服装。今天的我是无敌的。
「大小姐,今天的动画和之前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喔。」
「啰唆,快点播一播结束掉它。」
「非常抱歉,虽然我也雀跃不已,不过今天还请您稍待一会儿。」
我忽视她带刺的态度,坐到床上。
「今天动画的主角是一位像有纱大小姐一样,有些淘气的千金小姐。」
「别用那种语气说话,烦人度堪比革命。」
「真是失礼了。意思就是你很喜欢平时的我,对吧?」
「说真的,你是怎样?要去哪里才买得到你那种强韧精神?」
在一阵拉拉扯扯下我们开始观赏动画。
有纱的言语攻击力很高,不过或许是因为家教良好吧,她总是安静地观赏动画。
「你很喜欢快乐大结局呢。」
「…………咦?啊,嗯,是啊。」
总是安静地观赏动画。我才刚这么想她就立刻提问,害我反应慢了一拍。
「有纱不喜欢快乐大结局?」
「没啊,我只是觉得很肤浅而已。」
「……为什么?」
我谨慎地选择用词加以询问。
她呆呆望着动画,看起来非常无趣地说道:
「你喜欢的故事啊,都会很轻率地制造障碍,剧情存在很明确的终点,还有连猴子都懂的课题,达成这些事情之后就能迎来快乐大结局……这都是些什么鬼?太愚蠢了吧。」
她的语调平淡,却传递出十分强烈的情感。
「人生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障碍嘛。也不存在反派。就算解决了眼前的课题,就算揍飞了令人火大的家伙,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童话故事里这种未来能永远幸福的快乐结局,根本就不存在。」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并转向我。
「存在人生中的,只有继续和结束而已。对吧?」
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这是出自高中生口中的发言。
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拥有这样的思考方式呢?为什么她会用如此索然无味的表情说话呢?我对她的经历好奇到无可救药。但要问这些事情还操之过急,所以我用力忍住最大的疑问,选择一个不同的问题。
「你想要的是继续还是结束?哪一边呢?」
这么问完,她稍稍勾起嘴角,露出有些开心的表情。
「你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呢。」
我沉默地催促她说下去。不如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只要仅仅一句失言,一切就会付诸东流,我有如此预感。现在的她就是如此危险的存在。
「大家老是说同样的话。去寻找新的梦想、去寻找新的嗜好之类的……烦死了。」
她彷佛在回忆过去发生的事情,视线稍微朝上。
「凡人啊,一事无成是莫可奈何的事,这也就算了。但为什么连想像力都这么贫乏?」
她的表情在笑,话语却流露出泫然欲泣的孤独感,以及强烈的愤怒。
「为什么你觉得你想得到的事情,我会没试过?」
我稍微能理解这种心情。
他人给予自己建议,会有感到开心的时候,也会有并非如此的时候。
若是毫无头绪的状态,无论获得什么样的建议都会感到开心。
但是考虑过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尝试后仍然行不通……这种情况下,无论听到什么建议都会感到厌烦。
──为什么你觉得你想得到的事情,我会没试过?
全都试过了却依旧行不通,所以想放弃。想要放弃一切来让自己解脱。
面对这样的她,我到底该说什么话才好?
……啊啊,和那时候一样。
我人生中最努力,甚至让我敢自信满满地说没办法拿出超越这之上努力的心血。
如此轻易地失去了它,我理解自己除了放弃之外别无选择,即使如此仍然无法放弃的那段日子。
早上起床便会感到绝望,并不断烦恼到睡觉为止,同时也对自己度过毫无意义的时光感到焦虑的那段日子。
……当时的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听了小健的话后,是什么让我感到最开心?
「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几乎是我下意识的发言。
「……你该不会不知道我的过去?」
「嗯,我不知道,所以告诉我吧。」
「……好啊,我告诉你。」
她用迟缓的动作起身,移动到房间角落的收纳柜,打开它。
里面有无数的奖杯和奖牌,奖牌的颜色全是金色。闪闪发亮的战利品简直像是扔垃圾一样,被随意叠放在一起。
那是什么呢?我感到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些时,她转过头开口:
「音坂有纱。那是我的名字,你用手机搜寻看看吧。」
听了她的话,我看向自己的手机。暂停动画并点开浏览器,接着输入和翼同样的「音坂」这个姓氏,马上就跳出「音坂有纱」这个候补关键字。
我战战兢兢地按下搜寻。最先跃入眼中的,是一个抢眼的影片缩图。
上面写着「天才音坂有纱的现状」。
「……原来有纱是名人,吓了我一跳。」
「我才被你吓到呢,难道你以前住深山里吗?」
「唔……算是类似的地方吧?」
我面露苦笑,也看了看其他资讯。
无论看哪样资讯,她的名字前方必定都会加上「天才」这个起头词。
「我拥有才华,金钱,外貌也很好。我敢挑战任何事情,我全部都要拿第一。」
真是充满自信的一番话。
但是说出这句话的她,却带着阴暗混浊的眼神和兴趣缺缺的表情。
「简单来说,无论做什么都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一定只有她能够说这句话。
她背后无数的「实绩」,让这一句话具备说服力。
我却一点也无法理解那种心情。
将任谁都憧憬的「第一」总括在一起,认为全部都一样且毫无价值,这种感觉我不可能产生共鸣。
「……只有篮球不一样。」
她用非常寂寞的声音说道:
「我最喜欢篮球了,第一次感到如此快乐。」
她低下视线,轻轻抬起右脚。
「但是我再也跳不起来了。」
然后她看向我。
「所以,告诉我吧。我该怎么样才能放弃?」
听到这并非比喻的话,我不禁背脊发颤。
感觉到和小惠惠逼迫我做选择时同等的,甚至比当时更巨大的压力。
想不到该说什么。听完刚刚的故事,我根本不具备任何能说出口的话语。
她是远远比我还要更加优秀的天才,我能想到的事情她一定也试过了,当然也考虑过超越我想像的主意了吧。经历这一切后,她得出除了放弃以外别无选择的结论。
面对这样的她,我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算了,我想也是。」
看到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露出失落的神情说道。
不知为何,那个模样看起来就像迷路的孩子。
胸中怀抱巨大的不安和孤独,简直就像在寻求帮助而哭喊。
……啊啊,原来如此。
我注意到了。至今为止没能化为言语的某种东西变得明确。
然后下个瞬间,我还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
「来一决胜负吧。」
「……啊?」
她愕然地望向我,嘴巴呆呆张开。
「我们来看女高中生打篮球的动画。」
「……你在搞笑吗?」
「我超级无敌认真。」
有纱锐利地眯起眼睛,我则回瞪她说道:
「老实说,动画只是附带而已。不过作为动画爱好者,若不让你哭个一次我才不服气。你的批评都让我很火大,不过这一点我就原谅你。重要的是决胜负那部分。」
「……要做什么?」
「来打篮球吧。」
「你在胡闹吗?」
「我超级无敌认真。」
「你根本没打过篮球吧?你以为只凭受伤程度的让步,我就会输?」
「要我现在断言也可以喔,你绝对赢不了我。」
我正面接下有纱锐利的视线,堂堂正正地宣战。
「比赛就定在十天后,我和今天一样晚上八点左右过来,所以你从三点开始看动画喔。」
「我还没说要比。」
「哎唷?你是没自信吗?」
「……配合你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啊。反正你无所事事吧?既然这样就陪我吧。」
「……你之前都在装乖?」
「乖乖是拿来吃的。」
「我的意思是你的性格变化也太大了。」
「很棒吧?」
「……你是笨蛋吗?」
然后我说明了关于动画的事情,先帮她的手机下载了专用APP。
接着让她加入会员免费体验一个月,将目标动画加入我的最爱,这样就准备完成了。
「十天后的三点开始看喔!不要忘记喽!」
我自顾自地说着,快步离开了房间。
然后我开始让脑袋全力运转,思考关于比赛的事情。
* 翼 *
听完爱的报告后,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她要和有纱比赛。实在太鲁莽了。而且比赛项目是篮球,听起来完全像在开玩笑。
但是爱露出至今为止最认真的表情,所以我决定配合她继续说下去。
「具体的计画是?」
「变成神明。」
「不懂你的意思,麻烦说明一下。」
面对我的疑问,她说出宛如童话般的计画。
「做得到吗?」
怎么可能做到。
听到我隐藏本心的问句,她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
「我要做。」
那个回答包含做不到的可能性在内。
「要不要至少考虑延期?没有必须在十天内结束的理由。」
「不行,这样根本算不上比赛。」
「你是故意设定一个紧迫的日期吗?理由是?」
「今年也剩下十天了,我想说这样刚好。」
太胡闹了。我实在无语到不知该说什么。
那之后计程车来了,我们坐到后面的座位。
「对了,跟我讲讲关于有纱的事情吧。」
车发动后不久,爱这么说道。
「有纱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问题和现在谈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我将反射性冒出的疑问咽下,回答她的问题。
「是非常有朝气的孩子。」
「……完全想像不出来。」
爱露出疑惑的神情苦笑,面朝前方说道:
「无所不能,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又是一句没有前后文的发言。她大概是指有纱吧。
「你有些误会。有纱确实是天才,不过……比如说,她不可能在田径领域胜过男生。」
「这个嘛……我想也是。」
「有纱的世界里不存在『或许』,所以她才觉得无趣。」
「……什么意思?」
「努力或许能获得回报,或是反过来,即使努力或许也行不通。有纱不具备这种一般人的观感,因为她面对各式各样的事情,都只需要思考一下便能知道结果。」
光听这句话简直像孩童的妄言,但我从没看过有纱的预料出错。
所以有纱感到无趣。因为很单纯地,无论做什么事都只会得到自己预期的结果。
我特意用简短的话语说明这件事。闻言的爱露出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低下了头。
她的反应让我确信,她一定听有纱说过详细的过去了。
……在这个前提下陷入沉默,表示她正确理解了有纱说的话吧。
和自己差距甚远的思考方式──人是容易去否定这一点的生物。若听到有纱阐述自己的过去,一般人大概会奋起寻找「例外」吧,但那恰巧也是本人最渴望的东西。
……啊啊,这样啊,所以才要比赛。
我似乎有点理解爱的目的了。
她的目的恐怕是要让有纱接受某种要求。
但就现状来看,无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因为她们眼中的世界不一样。
若要用极端一点的说法形容,彷佛是外行人插手专业人士的研究一般。
所以爱想透过在比赛取胜来获得发言权。
……原来动画是为了获得对等关系的媒介。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我很直接地询问,爱露出些许讶异看过来。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那个……」
爱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低下了头。
最后她抬起头,直视我的双眼开口:
「我只是在想,你果然是一位好哥哥呢。」
「我应该说过不是这样。」
「没有那回事。」
「……」
像是要逃离爱的视线一样,我看向窗外。
我思考了几秒,决定告诉她事实。
「有纱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造成那个原因的人就是我。」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我再次看向爱的双眼说:
「我会为了有纱展开行动,就是为了负责任,仅此而已。」
「你在说谎。若真的只是出于责任感,才没办法为了妹妹低头。」
爱轻易地否定我的话,露出温和的表情这么说。
「我……」
说到一半,我停了下来。
这段问答没有意义。我再次缓缓吐出一口气,决定切换话题。
「我会接下补习班老师的工作,这么一来应该能多留一点开发时间。」
「……虽然这样很令人感激,不过没关系吗?」
「我有基本知识,只要当我是还在研习的人,遇到需要高度专业性的问题时再由你来应对就好。」
「……我知道了。那么就麻烦你了。」
「明天在第一个学生来之前,我想先开会。」
「我想想……第一位客人明天十点会到。」
「我知道了,那么记得九点到事务所。」
接着我带着切断对话的意图,将脸转向窗外。
或许爱接收到这个意图了,又或许是因为其他理由,虽然原因不明,不过她也再次闭上嘴巴。
……无法理解。
我在安静的车内开始思考。
正如我对爱说的一样,我为了有纱做出来的行动,都是为了负起责任。
那天,若我没有做多余的事,有纱应该会拥有符合自身才华的现在才对。
所以我必须负起责任……但在这一年之间,我完全没有拿出成果。
最后想到的方法也只是委托他人而已。
我不认为这个方法错了。将不擅长的事情委托给其他人很合理。
但我也觉得自己嘴上说要负责任,最后却做出相当凄惨的选择。
理由很简单。我没有相应的技能。
我无法理解他人的心情。我从小一直以结果为最优先。
无视他人的情感而失败的经验不是一次两次而已。
当然,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到了现在,该如何顺利避免和人起无聊的冲突,这点技巧我还是会的。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让精神被消耗殆尽的人重新站起来。
从客观角度上思考,我本身不具备解决有纱现状的能力。
所以才会委托爱。我判断将此交给具备适当能力的人,成功的机率会比较高。
……果然还是无法理解。
我有很多疑问。最大的疑问,是因为无聊的感情论而付出行动的自己。
如同我说的,有纱会变成这样,造成原因的人是我。为此负责是道德层面正确的事。
但就算放弃责任对我来说也没有坏处。反过来说,有纱振作起来对我也没有好处。
简单来说,做不做这件事对我没有影响。
这种条件下,换作平常的我会立刻决定「不做」。
但是我为什么还浪费一年的时间?
……应该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才对。
我明明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产生过疑问,一旦开始思考起来便煞不住车。
说起来,我也对自己以前竟一次也没有对此产生过疑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若有纱成功振作起来,我有什么好处?
回溯记忆。我是在大约一年前得知有纱的现状。
当时我人在美国。某次接到父亲的联络后,我立刻回国。
那么这是父亲委托我的吗?不,我不记得有收过父亲的契约书。
不过是我私自回国,擅自宣布要负责照顾有纱,然后浪费自己一年的时间罢了。
……莫名其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实在太不自然了。
我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我应该绝对不会做出没有任何好处的行动才对。
……应该有什么理由。应该有什么我能接受的理由。
于是我开始寻找理由。
和爱分头后,我回家了。一直到走进卧室也依然在搜索着记忆,不断寻找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