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黑暗深处(Heart of Darkness)』

「哇啊……霉味,好重……」

「因、因为建筑物很古老了……啊,我马上点火。」

闻到小鬼巢穴与遗迹气味参杂而成的腐臭,妖精弓手说得十分厌恶。

「嘿咻」女神官发出可爱的声音,敲击打火石,点亮火把。

遗迹被森人施加了防火的祝福,而他们就处在这祝福的正中央。火光细小而微弱。

但已经足以照亮整个团队。女神官看看众人的脸,松了一口气。

通过大门之后,是非常狭窄的通道。

不至于要匍匐前进,但实在无法拉开队伍间距。

虽然对小鬼而言,这宽度也许恰到好处……

「总觉得会被串刺类的陷阱一网打尽,好讨厌喔。」

「贫僧反倒担心能否一路畅通。」

「矿人八成就会卡住。」

矿人道士反驳「你说啥」,但好歹还知道要压低音量。

「要前进了。」

哥布林杀手低声这么一说,一行人就组成队形,开始往前走。

先锋由妖精弓手担任,接著是哥布林杀手,再加上蜥蜴僧侣组成前排。

后卫是握著锡杖战战兢兢的女神官,队尾则由矿人道士负责。

令人喘不过气的通道,缓缓往左右弯曲,无穷无尽似的向前延伸。

轰轰回荡的声响,多半是被堵住的河水造成的。

──只有一条路,好讨厌啊。

她忽然这么想。要是哥布林从前面来,就逃不掉。从后面来也一样。

潮湿的空气。冰凉的感觉。似曾相识的臭气。

女神官觉得只要稍有松懈,就会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搞不清楚,赶紧摇了摇头。

「看来是不需要担心脚步声呢。」

听妖精弓手小声说出的玩笑话,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也是因为这一点。

感觉气氛变轻松了些。

「毕竟看这样子,也不用担心他们会破墙从后方偷袭嘛。」

「只要没有暗门。」

「又或者外头的尸骨没被发现,是吧。」

矿人道士用玩笑话应对,哥布林杀手低声回答,蜥蜴僧侣加上注释。

「我们小心点,」女神官吞了吞口水,以压抑住颤抖的嗓音说。「出发吧。」

「嗯……尤其是那个,什么来著……」

「魔克拉•姆边贝。」妖精弓手一边检查脚下一边回答。「对吧?」

「对。」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有哪个家伙在他身上装了鞍,不能大意。」

蜥蜴僧侣一边调整龙牙刀的握法,一边转动脖子。

「会是小鬼么?」

「除了哥布林,还有谁会把龙交给哥布林?」

「毕竟要比不识货,小鬼可是一等一的啊。」

矿人道士轻轻摸著狭窄通道的墙壁,死了心似的摇摇头。

「你们瞧,这些壁画上本来应该也有装饰,但一遇到这些家伙喔……」

不外乎是记载了这座遗迹的来历,又或者对入侵者的警告吧。

刻在墙上的一幅幅形形色色的壁画,在这些小鬼的暴虐之下,被涂毁、击碎。

最可恨的是,这些哥布林并非刻意要冒渎古迹,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如果这些小鬼是站在混沌势力的立场,想贬低秩序,相信会做得更彻底。

这边砸坏、那边涂鸦、这边打破,一部分丢著不管……

「……简直像小孩玩腻了、似的。」

也难怪女神官会说得内心一凉。

他们显然就只是好玩,寻开心,而去破坏别人做出来的东西。

当这些念头指向活物,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女神官有切身体认。

「……」

她用不知道是因恐惧还是紧张而僵硬发抖的右手,重新握牢锡杖,左手拿稳火把。

口中反覆低吟著对地母神的祈祷。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吧。

对于这个参杂在水声里、乘著遗迹深处吹来的风传来的徵兆,最先注意到的──

「……人声?」

「怎么了。」

女神官喃喃说著停下脚步,而哥布林杀手似乎留意到了她的异状。

只是这么一件事,就让女神官莫名放心,松了一口气。

他有在关心我。其他人,也都一样。

女神官发现自己下意识和他们比较,自惭地低下头。

「没什么,那个、好像有人声……」

「你听见了?」

「……我想,大概是从前方传来。」

「唔。」

女神官说得没什么自信,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怎样。」

「啊,等一下喔。我刚刚都在注意地板……」

妖精弓手抬起头,竖直长耳朵,仔细倾听。

她的长耳朵微微摆动,听得入神。

「……嗯,听得见。是人的说话声。虽然听不出是男是女。」

「所以还有那些哥布林以外的人活著?」

矿人道士用力皱起了眉头。

「说可喜是可喜没错,但想到救人要费的工夫……」

「还不确定是俘虏吶。」

蜥蜴僧侣眼珠子一转,用舌头舔舔鼻尖。

「……可是,既然有人被抓──」

女神官奋力举起火把,挥开害怕与犹豫:

「就必须、救他们……!」

「嗯。」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没有一瞬间的迟疑。

他检查左手盾,右手腕甩了一圈,重新握好剑。

「该做的事没变。我们上。」

随后一行人来到的,是从遗迹天花板一路延伸到地下的天井状螺旋回廊。

而回廊上更有无数往外延伸的通道,形成网格般密密麻麻的入口。

回荡的人声,似乎就是从遥远的下方──从深渊的底部传上来的。

§

「……哥布林巢穴特有的臭味呢。」

团队决定靠著妖精弓手的听觉,一路往天井下方探索。

这些螺旋状的楼梯,围绕著石造的内墙而建。踏脚处狭小,没有护栏。

走起来自然会手扶墙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简直像蚁丘吶。」

「看那样子,当成堡垒可相当不错啊。」

望著从内墙通往堡垒深处的几条侧沟,蜥蜴僧侣与矿人道士说出了感想。

与堤防组合而成的河上城塞,自古就是为了因应战事而建,这点是确定的。

而他们要以仅仅五个人攻陷这座城池,难免觉得压力沉重。

「呀!」

伽蓝中吹过的风,让女神官不由得闭眼,紧紧贴住墙壁。

风势本身固然惊人,但风送来的腥臭空气,更让人联想到异样的光景。

「是、是不是该系个救命绳……」

「不。」

哥布林杀手低声驳回女神官的提议。

「只有一条路,不知道哥布林会从前后来。」

「毕竟行动要是再继续受限,可就危险了。」

走在最后面的蜥蜴僧侣眼珠子一转,尾巴在地板上一拍。

「别担心,要是掉下去,贫僧会用尾巴抓住。」

「如果可以,我是不想掉下去啦……嗯,我会努力。」

女神官双手牢牢握住锡杖与火把,以免失手松脱,同时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妖精弓手的长耳朵忽然一震。

「哥布林吗。」

「不会有别的了吧?」

她迅速伸出手掌,所有人听从指挥停下脚步,各自重新握好自己的武器。

「因为有火光,距离再缩短就要被发现啰。」

「也无法放他们通过吶。」

「哥布林杀手先生,该怎么办?」

「不管底下有没有俘虏,我们都得下去。」

哥布林杀手低声说完,忿忿地补上一句:

「之后还得回到上面才行。」

「去程好棒棒回程好可怕,探索迷宫基本上都是这样嘛。」

矿人道士唱著打油诗,蜥蜴僧侣「唔」一声重重点头。

「战斗无法回避,而且,要是因开打而被敌人发现……」

──会怎么样呢?

女神官感觉到脸颊上血气消退,脚下变得不稳,踉跄起来。

被撕裂的衣服。女武斗家的哀号。叫声。被俘虏的森人凄惨的模样。串刺。

脑海中闪现的种种记忆,让她呼吸急促,牙根发颤。

女神官努力压抑,拚命调整呼吸,在随时都会软倒似的膝盖上灌注力道。

「……我再祈求一次『沉默』试试看。」

这是宝贵的一次神迹。

哥布林杀手迅速在脑子里盘算完。

「只要能顺利下去,说不定就有地方休息。」

矿人道士手伸进装触媒的袋子,毫不大意地看向楼梯下的深渊。

「这座要塞对那些小鬼来说,一样很大嘛。」

「从掠夺的规模推估,敌人数量……小鬼杀手兄,你怎么看?」

「还有狼在。」哥布林杀手回答蜥蜴僧侣。「肯定是大规模。」

「但,也不至于大到能完全维持这座城池。」

「嗯。」

「看来是决定了呢。」

妖精弓手笑咪咪地伸出手,拍了拍女神官的肩膀。

「拜托你啰。」

「好的!」

女神官咬紧嘴唇,点了点头。不做会有什么后果,她想必很清楚。

她拚命摇头,甩动头发挥开不好的想像,深呼吸一口气。

双手紧握锡杖,将灵魂与座镇在天上的地母神相连。

「尸体呢?」

「推下去。」

蜥蜴僧侣提问,哥布林杀手答得毫不踌躇,果决到了残忍的地步。

「哥布林从这里摔下去,是很自然的。」

「我要祈祷了!」

女神官凭藉锡杖与火把──凭藉火把的光,扯开嗓子咏唱。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赐予静谧,包容我等万物』。」

声音就此中断。

看到只带著火把现身的团队,从侧沟走出来的哥布林瞪大眼睛。

但这些小鬼对同伴的呼唤与惨叫都无法成声,就被妖精弓手的箭射穿。

小鬼在空中游泳似的胡乱挥动手臂,哥布林杀手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哥布林摔往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随即消失。

妖精弓手顺著楼梯跑下去,长耳朵震了震。此刻不能依靠听觉。

她凝神而视,想看清楚从远方逼近的小鬼。

──有了。接著迅速竖起三根手指,从箭筒抽出箭,拉弓,放开。

无声飞出的箭矢,从拿著短枪的哨兵眼睛穿入,插在头盔上。

哥布林嘲笑姿势一歪摔向底部的同伴,却笑不出声,歪了歪头。

妖精弓手从他身旁跑过,接著哥布林杀手劈柴似的以柴刀砸在他脑门上。

头盖骨碎裂,脑浆四溢。哥布林杀手把第二只小鬼踢下深渊,继续往前。

第三只被突如其来的事态吓得瞪大眼睛,不过仍握紧了手上的短枪。

矿人与凡人女子。他转眼就从这两人之中挑上了女子做为目标,但攻击被矿人的手掌所阻。

这只手握住的沙洒进眼睛,痛得小鬼往后仰,脚随即被蜥蜴僧侣的尾巴一扫──

之后也只能就这么摔下去。

螺旋回廊继续延伸。长得令人光想就发昏。

声响消失,眼中看得见的就只有手上的火光。翻腾的水流与自己的汗味。

女神官困在一股头昏眼花似的感觉里,身体瞬间往旁一斜。

才刚察觉不对,眼看整个人就要腾空。这时蜥蜴僧侣的尾巴卷住了她,将她拉了上来。

赶紧回头往后一看,蜥蜴人转了转眼珠子,用舌头舔舔鼻尖。

──这意思是不是要我别放在心上呢?

女神官摇摇头,拿稳锡杖与火把重新面向前方,拚命跟上前人的背影。

矿人道士放慢脚步等她。哥布林杀手与妖精弓手并未放松戒备。

──得继续,祈祷才行……!

女神官挥开杂念,尽管走得气喘吁吁,仍持续对地母神祈祷。

她产生了光是在同伴身后祈祷,是否派得上用场的迷惘。

而迷惘有时就会像这样通往死亡。

如此便更加无法让祈祷上达天听。

──有大家在,而大家之中有我在,所以要守护,也能守护。

她再一次深呼吸。

即使在这黑暗的地底,身旁仍有战友陪伴,灵魂和座镇在天上的地母神相连。

理应没有什么好害怕。

§

五、六具哥布林的尸体浮在水面上。

深渊的底层是水路。

这些小鬼摔下时并未传来水声,就不知道是拜「沉默」所赐,还是因为距离太远。

河水被堵住、蓄积,剩余的水继续流往下游。

「那些小鬼没想到放毒吗。」

蜥蜴僧侣在恢复了声响的世界里低语道。

既然掌握了河川上游,必然会考虑这一招才对。

何况过去就是森人之村,再下去还有水之都。

「也许不是那群哥布林,而是他们的头子在打什么主意啊。」

「成天想著哥布林在想什么,也不是办法吧。」

妖精弓手对这些繁琐细节皱起眉头,敲了敲哥布林杀手的铁盔。

「小心会变成这样喔。」

「我倒觉得你应该多用点脑比较好。」

这不是你故乡的事吗,矿人道士酸道,妖精弓手「你说什么!」地回呛。

从蜥蜴僧侣并未劝阻这点来看,他们两个想必都有在注意音量。

哥布林杀手显得毫不在意,从腰间杂物袋里拿出水袋,拔开塞子。

他从头盔缝隙间喝了口水,然后扔向蹲下来的女神官。

她脸色苍白,拚命想调匀呼吸,茫然接下了水袋。

「喝吧。」

「啊,不、不好意思。」

「不会。」哥布林杀手摇摇头。「多亏你了。」

女神官双手拿著水袋,在些许的难为情中就口喝了起来。

她轻笑一声,脸颊微微放松。紧张感稍微平缓了,但这不是坏事。

他们度过了一道难关。先来到一个段落。

喉头咕嘟作响地喝了第二口、第三口,呼出一口气,栓好水袋。

「谢谢你。」她道谢奉还,他便默默接过,塞进杂物袋里。

哥布林杀手就近挑了只漂浮的哥布林尸体,用柴刀勾过来,从它的腰带抢走剑。

收进剑鞘后,再将柴刀插回哥布林的腰带,一脚踢开。

「人声停了啊。」

听到他低声说出的这句话,妖精弓手猛一抬头,「对呀」地点头回应。

「下楼途中听不出来,但现在感觉没声音了。」

「迟了吧。」

妖精弓手听懂了哥布林杀手这句低语的含意,不禁蹙眉。

她迅速检查弓弦状况,重新拉紧,再察看箭筒里的箭,站了起来。

「……这不代表我们不用赶路吧?」

「然也,然也。」

蜥蜴僧侣点头称是,用力挥动牙刀,打起精神。

「贫僧等人已经备战,对方却处于松懈状态。没理由不抓住这个机会。」

说完,蜥蜴僧侣将长著鳞片的粗犷手掌伸向女神官。

「没关系」女神官坚强地微笑,慢慢拄著锡杖起身。

「啊,火把……」

「……唔。」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随后缓缓摇动铁盔:

「交给你。」

他一如往常踩著大剌剌的脚步身先士卒的模样,让女神官暗自叹了口气。

但随即想到,这也代表他把责任交到自己身上,于是嗯一声强而有力地点头。

女神官说著「麻烦帮我拿一下」,将火把暂时交给矿人道士。

然后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油灯,就著火把点燃。

「呵,你准备得真周到。」

「毕竟号称『冒险时别忘了带上』嘛。」

女神官挺起平坦的胸部,说得稍稍有些自豪。

冒险者套组──看起来很实用,虽然也有些时候意外地派不上用场,但这次另当别论。

女神官关上油灯的小窗,「嘿」一声将火把泡到水里。

滋滋声中一阵白烟冒起,这样就结束了。

「……那,我们走吧。」

团队相视点头,小心不发出脚步声,跟上哥布林杀手。

所幸水道中流动的水声,应该多少能够掩盖他们的声息。

昏暗的光线下,哥布林杀手静静对妖精弓手开口:

「前方,怎么样。」

「有喔。」

妖精弓手像只野兔似的放低姿势,静悄悄却又迅速地前进。

「有个像是大石臼?的玩意,旁边有五、六只……似乎正在找乐子。」

「别用法术。」

哥布林杀手重新握好右手的剑。

「收拾掉他们。」

「不过……」蜥蜴僧侣舔了舔鼻尖。「这该如何进攻?」

「要像刚才那样,再用一次『沉默』吗?」

妖精弓手回说「我是无所谓」,从箭筒抽出箭;哥布林杀手朝面无血色的女神官瞥了一眼,摇摇头:

「换别招。」

「如、如果是担心我……」

「我不想连用同一招。」

女神官表示自己不要紧,但哥布林杀手一句话驳回,翻找起杂物袋。

「有明胶吗?」

「当然。这种东西要多少都有。」

矿人道士说声「等我一下」,开始在自己那装满了触媒的袋子里翻找。

找了一会儿,他唔一声点头,拿出几只封好的小瓶子。

「好。」

哥布林杀手毫不迟疑地说了。

「所有人,交出袜子。」

女神官红著脸,猛然按住大腿,妖精弓手一脸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那种东西,你打算拿来干么啊?」

「用。」

蜥蜴僧侣以沉重的动作点点头。

「贫僧的也要吗?」

「你有的话。」

§

这只小鬼刚忙完,以哥布林而言,心情变得非常好。

他几乎不曾酒醉过,但感觉就像喝得醉醺醺的。

抢来的酒,实在很难一路带到这么深的地底,而不在路上就先喝光。

说不定堡垒上头的人会确实分配,但他们可是哥布林。

他们不会为晚来的同伴著想,总是喝超过自己的份,转眼间就喝完了。

然而,待在这地下的哥布林,却宽宏大量地打算原谅这种行为。

自己要是待在其他楼层,也会做出一样的事──理由当然不是如此。

他不去想自己也会做出同样损人不利己的事,生气地认为其他家伙太过分了。

但他仍愿意原谅这些同伴,是因为最底下一楼的工作,有这里才尝得到的甜头。

他以夸张的动作,调整了用炼子挂在脖子上的饰品方向。

然后在同伴们围坐的圈子里重重坐下,朝中央的餐点伸手。

他从快要腐败的手臂扯下手指,丢进嘴里,嚼碎后吐了口气。

「在这么深的地底工作有够累」,极尽装模作样之能事地发著牢骚。

话一出口,同伴们立刻「没错」「没错」大声附和,从餐点上硬拔下一条腿。

其中一只看不下去,抱怨著争抢起来,撕下一块膝盖保住了自己那份。

这群小鬼一边「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就是不懂」地闹脾气,一边啃著肉。

又有一只从餐点中挖出漂亮的金色眼球,说声「就是啊」一口吞下。

哥布林这种生物,就是会认定「其他家伙比我们混」。

过了一会儿,这些哥布林懒洋洋地用完餐,悠悠哉哉起身。

真要说起来圃人(Rare)果然不如森人、森人又不如凡人吃得过瘾。

肚子也填饱了,在下一份工作上门前,就稍微小睡一下吧。

哥布林这么打算,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这时──……

「──?」

奇怪了。

他的脚下怎么会滚来一根已经熄灭的火把?

哥布林心想这是什么玩意,睁大眼睛,露出傻里傻气的表情。

「!?」

下个瞬间,有样又湿又沉的东西砸到他的脸上贴住。

他忍不住想叫,接著又有另一块飞进嘴里。

伸手想剥掉,手却反而被黏住,拿不下来。

「GROBB!」

「GRB!GBBOROB!」

他不由得失去平衡倒地,其他哥布林指著他放声大笑。

今天从上头摔下来的同胞特别多,他们也照样嘲笑,说这些家伙真笨。

「GBOROB!?」

接著换成这只哥布林的笑脸,被某样物体狠狠砸到、贴住。

急忙伸手抓脸,因痛楚及难受无法动弹的哥布林又多了两只。合计三只。

剩下两只总算察觉现在不是嘲笑同伴的时候,伸手拔出抢来的剑。

接著其中一只把一样哨子状的物体举向嘴边……

「一。」

──才举到一半,从黑暗深处飞来的短剑就刺穿了他的咽喉,让他往后仰倒。

喷出的血发出哨子般的咻咻声,乘风传来。

「GOBBRB!?」

一名穿著脏污皮甲的冒险者撕开这阵声响,从水路远方狂奔逼近。

右手上有剑,左手上有盾。哥布林瞪大了眼睛。冒险者!仇敌!就是这家伙!

「GBRO!GGBORROB!」

呼叫同伴与救助同伴的念头都从脑海中脱落,哥布林扑了上去。

他的剑才刚从冒险者手上抢来,是非常锋利的好货,并非生锈的短剑所能相比。

「哼。」

但哥布林杀手随手用盾牌挡住,不,是击落了这一剑。

他让剑尖咬进盾牌,同时往后一卸,拨开了这一剑的冲击。

「GOBBR!?」

哥布林无法调整姿势,重摔在地上,狼狈地慢慢爬起。

一声闷响紧接而来。哥布林不明所以地断了气。

相信他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后脑勺会插上一枝树芽箭。

哥布林趴倒毙命,即使瞳孔映著同伴们的惨状,也不再有任何动作。

「GOBB……GRB!?」

「GROBBR!?」

这些小鬼慢慢取下贴住脸和口鼻的黏腻块状物后,多半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下一秒,胸腹就被蜥蜴僧侣的牙刀一刀两断,喉咙被哥布林杀手刺穿。

解决五只哥布林,只花了几十秒。手法可谓俐落。

「三……四、五吗。」

哥布林杀手清点哥布林的尸体,回头看向暗处。

「不过,你丢得很准啊。」

「因为我……有在练习。」

女神官拿著锡杖,从黑暗深处现身。

听哥布林杀手淡淡提起,她露出缅腼的表情。

虽然用熄灭的火把引开了注意力,能掷中无非是自身练习的成果。

被他夸奖,并非那么常有的事──话虽如此。

「……这个,不能再穿了吧……」

她以厌恶的表情,捡起哥布林扯下来之后扔掉的换洗袜子。

上头沾到明胶、血、口水、鼻涕。坦白说,就算洗过也实在不会想再穿。

「在袜子里塞石头,抹上明胶再砸到对方脸上?」

妖精弓手同样提供了自己换洗用的袜子,一边从小鬼的尸骨上拔出箭,一边摆动长耳朵。

「构想和恶作剧的小孩差不多嘛。」

「但很有效。」

哥布林杀手简短答完,看向被啃食得残破不堪的尸体。

他从一滩连男女都分不出来的血糊中,捡起蓝色的识别牌。是男性。

「不晓得他有没有家人?」

矿人道士从旁探头过来,拎起了这块沾满红褐色污垢的蓝宝石牌。

「又或者是团队一员……应该不至于独行(Solo)就是了。」

「大概吧。」

他转动铁盔,转头看向这些哥布林的工作用具。

妖精弓手一边问这什么玩意伸手去戳,随即发现这样工具的用途,吓得往后跳开。

「……咿!?」

这是石臼──不,是种该叫做榨汁机的设备。

只要推动车轮状的把手来转动机关,就能慢慢磨碎被装置夹在内部的东西,榨出汁来。

从阿列布(橄榄)榨出油,从葡萄榨出果汁。

那么,这些哥布林先前打算榨什么东西呢?

答案一目了然。

「呜、啊……!」

女神官喉头忍不住发出僵硬的呼声。锡杖本来差点脱手,这才勉强重新握住。

从装置的缝隙间,露出了还剩下一点生命残渣而不断颤动的细瘦手脚。

接著更有颗以玻璃珠似的眼睛看向虚空,舌头软软垂下的女子──少女的头。

这些哥布林先前在压榨什么,已不必多言。

要说是拷问,未免太简陋;要说是处决,又未免太讲究。

──不对。

女神官立刻猜出这意味著什么。

堆在角落、被撕裂得惨不忍赌的女用皮甲。

哥布林杀手从哥布林手中抢走的,研磨得极为锋利的小型剑。

毙命的小鬼挂在脖子上的绿宝石识别牌。

饱经锻炼,却失去力量而垂下的手臂。

她无疑是位冒险者。

由这些线索导出的答案──就只是娱乐。

「……」

眼前的光景令人想吐,但女神官尽管脸色苍白,仍将苦水吞回腹中。

究竟是习惯了,不得已而习惯,还是非习惯不可?她不明白。

她对地母神献上祈祷,脚下飞溅的黏液,弄脏了她的白色长靴。

用装置榨出的红褐色汁液黏稠地滴落到地上的沟槽里,往水道流去。

「唔。」蜥蜴僧侣转了转眼珠子。「既然排放到河里,会不会是毒物呢?」

「要说是毒,应该算吧。」

哥布林杀手蹲下来,用指尖挖起水道中流动的黏液,往地上一抹。

相较于一条大河实在太过微量,但对单一个体而言却是足以致命的毒。

「他们的想法是,你们就喝掺有同伴粪尿血液的水,用来洗身体、过生活吧。」

「呜、恶……」

妖精弓手不由得作呕。

女神官赶忙递出水袋,她说了声「不用」,稳住脚步。

「这么说来,也许该看成一种诅咒吶。」

「果然没错。」哥布林杀手沉吟著。「之前那个……」

「魔克拉•姆边贝是吗?」

「对。」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捉住他的,应该是施法者那一类。」

「哥布林……」

女神官声带颤抖。

昏暗的洞窟。趴倒在地的几名女子。在王座上嚷嚷的哥布林萨满。

烙印在脑海中的种种记忆涌现。她用力握紧了锡杖。

「……萨满?」

「不管怎么说,对方相当有一手。」

看到他们两人的情形,矿人道士咕哝著:

「真亏你们能不当回事啊……」

「纵使令俘虏苟活并凌虐不符合我等作风,杀戮无非也是我等的事业。」

蜥蜴僧侣应该也以他的方式皱起了眉吧。只见他露出苦涩表情,摇了摇头:

「扒开优秀战士的肺腑吃掉对方的心脏,乃是一种礼仪。」

「我今明两天可都不想吃肉了。」

妖精弓手坚强地笑著说:「所以才受不了矿人。」

哥布林杀手看向矿人道士,点了点头。

然后以一如往常的大剌剌脚步走向女神官,低头看著她的脸。

「哥布林杀手先生,那个……」

「我们在这休息。」

哥布林杀手一字一句说著。

「吊唁完,就休息一下。」

§

被磨烂榨乾的冒险者遗骸,最终还是以水葬处理。

他们卷上一层布,遮住凄惨的死状,然后放流到通往河川的水道上。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以您的御手,引导离开大地之人的灵魂……」

相信女神官的祈祷会让灵魂回归天上,蜥蜴僧侣的祈祷则会令其在天地间流转。

相信也不会有小鬼一路巡逻到这整座城池的最底层──小鬼本来就不勤劳。

一行人找到多少乾净些的地点后,各自裹起毯子,进入梦乡。

休息……假设真能休息到,也不过是短短几小时。能够恢复多少体力呢?

然而不管怎么说,恢复几位施法者消耗的精神力始终是当务之急。

「……」

哥布林杀手靠在刑房墙上,抱著回收起来的剑而坐。

森人结界固然会造成衰减,但考虑到冒出的烟,也就不能生火。

众人围绕关上灯罩而缩减亮度的油灯,各自休息。

蜥蜴僧侣以打座姿势结好法印,闭上眼睛,像是在冥想。

矿人道士灌了几口酒,随兴地躺下来,用手臂当枕头呼呼大睡。

女神官则在角落裹起毯子,把本来就娇小的身躯缩得更小。

隔老远也看得出她血气尽失,脸色苍白。

「……你怎么不睡?」

「我有在休息。」

忽然听见有人向自己搭话,哥布林杀手淡淡回应。

妖精弓手负责前半的守夜工作,不高兴地站在他面前。

哥布林杀手慢慢抬起铁盔,仰望著她。

「我有闭上一只眼。」

「你穿这样哪看得出来?」

妖精弓手表现得十分无奈。

只见她手扠著腰,摆动长耳朵哼了一声,轻轻在他身旁坐下。

完全没有要徵求哥布林杀手同意,模样显得理所当然。

「那孩子受到很大的打击喔。」

「这也是,当然的。」

妖精弓手在一旁解开弓弦重新绞紧,他侧眼瞧著,点了点头。

「毕竟只看行动,我们和那些哥布林没什么差别。」

前提是,单论把同胞尸体放进河里这个举动。

不管怎么说,他们就是晚了那么几分钟、几小时或几天。

若非如此,这些被俘虏的冒险者之中,肯定至少还有一两个人尚未断气。

不可能每一次,每分每秒,都像那座神殿和那些女修道士一样幸运。

「丧命后丢进河里。都一样。」

哥布林杀手简洁地做出这样的结论。

妖精弓手略一沉默,咬紧嘴唇,觉得他没救似的摇了摇头。

「……才不是呢。」

唔。哥布林杀手咕哝一声。

「我们和哥布林才不一样。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可要生气啰?」

妖精弓手半翻白眼,瞪著哥布林杀手。

不对,是要踹你啰──她的这句低吼,听声调是认真的。

哥布林杀手记得先前在某个遗迹,就被她猛力踹过一脚。

大约是在一年前。甚至有点怀念。

但对森人而言,这样的时间是长是短呢?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头。

点头,并深深吐气。

「……也对。」

「当然对啰。」

两人只说到这,同时闭上嘴。

潺潺的水流声响,听起来清爽到了突兀的地步。

然而不时从遥远上方传来小鬼的哄笑,不让他们忘记现实。

妖精弓手的长耳朵忽然频频颤动。

哥布林杀手瞥了一眼,她便摇头表示没事。

「是吗。」哥布林杀手呼出一口气,欲言又止地暂时阖嘴。

「嗯?」妖精弓手歪了歪头,他微微转动头盔,开口:

「抱歉。」

说出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妖精弓手连连眨眼。

──欧尔克博格竟然会道歉。

这并非那么容易遇到的事。

她为了掩饰微微笑开的脸颊,刻意蹙起眉头,粗鲁地问:

「……你是指什么?」

「……到头来,还是哥布林。」

真傻耶。

妖精弓手嘻嘻一笑,就和水流一样,清爽到了突兀的地步。

「怎么?原来你在纠结这种事?」

没有回答。

他们认识一年有余,但要看清楚一个人的为人,已经很足够。

──说中了吧。

妖精弓手把铃铛滚动般的笑声含在喉头,将大弓轻轻放在身旁地上。

接著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靠上哥布林杀手的肩。

「当然啰……我是讨厌打哥布林啦。」

这还用说。

认识欧尔克博格以前,在还是白瓷等级的时候,她也曾剿过哥布林。

然而自从和他一起行动,次数就以加速度成长。

探索洞窟倒无所谓。

和怪物战斗也不错。

去救被掳走的人也不坏。

──但,还是不同。

和欧尔克博格进行的剿灭哥布林行动,和其他冒险就是不一样。

完全没有成就感。在妖精弓手看来,那实在无法称之为冒险。

可是。

「毕竟是故乡嘛。」

妖精弓手的意思是,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有什么好提的。

她用头发感觉到哥布林杀手的铁盔微微一动。

妖精弓手一瞬间闭上眼睛。闻得到油与血的臭味。真的很臭。

「姊姊都要结婚了,要是附近有小鬼在多伤脑筋。」

「……是吗。」

「反而是平常我抱怨东抱怨西──……啊啊,没啦,虽然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不。」

哥布林杀手摇摇头。

「我没放在心上。」

「是吗?」

妖精弓手显得意外而歪了歪头,长耳朵一晃。

「对。」哥布林杀手简短答道。「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冒险。」

这样啊。妖精弓手喃喃自语,哥布林杀手低声回答应该没错。

「那这样吧。」

妖精弓手忽然唱歌般开口,竖起食指转了转。

「当作我们扯平了,如何?」

「我──」

哥布林杀手似乎仍有话要说,语气一顿。

但到头来,他终究还是找不到合适词句的样子。

于是他一如往常,淡淡地说了:

「无所谓。」

「好!」

听到他这句话,妖精弓手整个人弹了起来。

她发出猫一般的呻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展修长健美的身体。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吐了口气后丢出这疑问,哥布林杀手立刻回答:

「安排好机关,然后往上。」

「机关?」

妖精弓手眼神发亮,耳朵摇动。

「你很快就会知道。」

哥布林杀手感到麻烦至极似的说了。妖精弓手哼了一声。也罢。

「可是……这次换成上去喔?」

「占据这种建筑物的哥布林在想什么,大致都猜得到。」

「──?」

「地位最高的家伙,不是在最上面,就是在最下面。」

「啊啊。」

妖精弓手想通了,笑咪咪地点头。愈是坏家伙就愈喜欢高处。

「问题在于那个……」

「魔克拉•姆边贝。」妖精弓手叹了口气。「你也差不多该记住了。」

「……控制他的家伙,多半是施法者。」

「施法者啊……哼嗯~」

妖精弓手以煞有其事的表情抱胸沉吟,然后立刻放弃思考。

毕竟又不是说现在拚命想,就能想出答案。

反正都要对决,时候到了再想就好。

──况且即使是哥布林萨满或什么的,弓箭也没理由射不死。

「我看还是遇到再说吧?」

「不行。」

哥布林杀手斩钉截铁地摇头,妖精弓手也一副拿他没辙的模样摇头。

「当然行。欧尔克博格眼前最该优先做的事情是睡觉。因为你是我们唯一的专职前锋。」

「……嗯。」

「两只眼睛都要闭上。」

「……我会努力。」

「等过一阵子,我会叫醒你。」

「不好意思。」

「不然我就没得睡啊。」

「交给你了。」

妖精弓手挥挥手表示别在意,用脚尖挑起大弓,拿在手上。

然后以轻快的脚步走过众人身旁,来到房间角落,选定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轻轻拍了拍裹著毛毯睡在一旁的女神官。

微微颤动的毯子忽然一抖,很快就变得安稳下来。

在森人的耳朵前,无论怎么用毯子遮,都遮不住情绪的波动。

§

「为什么这些古代人就不会做个升降梯……!」

几小时后,一行人动了几样手脚,接著就得没完没了地爬著楼梯上去。

也难怪妖精弓手会发牢骚。昨天才刚下来,今天又要辛辛苦苦爬上去。

虽然路途略有不同,但这点完全无法聊以慰藉。

「要、要是太大声说话……」

会被听见的。女神官的担心也是理所当然,一旦小鬼跑出来,他们就无路可逃,只能迎击。

虽说团队的队形和休息前──是昨天吗?时间感觉变得很模糊──没有分别……

「哎,这城池这么大,如果仔细去找说不定会有……」

矿人道士气喘吁吁地说了。五短身材的他,似乎在移动上最是吃力。

他从腰间拉出酒瓶,拔开瓶塞喝了一口,用手臂擦去胡子上沾到的酒液。

「但我可不想干完活后,还得东奔西跑找个不停啊。」

「况且说不定还得有钥匙才能运作。例如绑著青色饰带之类的。」

「啊啊,真是……!」

包括蜥蜴僧侣冷静的回答在内,一共遭到三个人反对,让妖精弓手忿忿地摇了摇耳朵。

「欧尔克博格,你说话啊!」

「有就搭但要找太浪费时间。」

毫无商量余地。

被他这么乾脆地驳回,妖精弓手「哼」了一声,继续爬楼梯。

没有一个人怠忽警戒。

连女神官都战战兢兢,双手握紧锡杖,窥看周遭的情形。

她之所以频频察看后方,无非是想起从前不好的记忆吧。

也许会从后面来。

因为这些哥布林会趁冒险者不注意打破墙壁,一拥而上。

有没有暗门?是不是漏看了?会不会只是大家没发现,其实──……

「……哎呀。」

这时妖精弓手忽然出声。女神官全身一震。

「怎、怎么了?」

「楼梯断了。」

「啊……」

听她这么一说而看过去,发现果然没错。

沿著内墙呈螺旋状往上绕的阶梯,缺了眼前不远处的一小段。

并非跳不过去,但想到一旦失足会怎样,就觉得不寒而栗。

水声从遥远的下方,一重又一重地回荡上来。

如果能抓住只差一层楼的楼梯又还好,不然想必无法从摔下去所受的伤害中捡回性命。

运气好也是当场断气,运气不好的话会摔残脊椎,活活饿死。不管是哪一种,冒险都将在这里结束。

不知道那些小鬼走到这,是会绕道,还是会一直进行有勇无谋的尝试。

「……没看到哨兵啊。」

哥布林杀手说完,低喃道:

「如果现在是白天还说得通,但不痛快。」

「眼前重要的应该是怎么通过这里吧?」

妖精弓手皱著眉,伸直手臂竖起大拇指,以目测方式估算与对面的距离。

「我是一跳就跳得过去,但有人可能不行。像是矿人矿人还有矿人。」

「喂你这臭丫头。」

妖精弓手不把矿人道士的抗议放在心上,双手抱胸沉吟起来。

「拉绳子好了。要绕道也行,但我们没时间吧?」

「说得也是。我马上准备!」

女神官连连点头,迅速从行李中拿出钩绳。

冒险者套组。这些当初只是先买再说的装备能派上用场,让她十分高兴。

再加上自己帮上了大家的忙,也让女神官欣慰。

「这样,够长吗?」

「你试试。」

妖精弓手对哥布林杀手点头,抓住钩绳,轻巧地跳了过去。

要比身手矫捷,除了部分兽人(Padfoot)以及暗人之外,没有人比得上森人。

妖精弓手以母鹿般的动作落在对面,「喔喔」一声低呼,但仍维持住平衡。

「这个,只要挂住就可以吧?」

「对。」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拿住自己这一边的绳索末端。

「穿过腰带绑起来,然后跳过去是吧。」

「我要是掉下去,就非得用法术不可啦。」

矿人道士看向底下的深渊,面露难色。

「坦白说,考虑到计画,实在不想动用……长鳞片的,你要怎么办?」

「小事一桩。只要墙上有些地方可以落手落脚,贫僧总会有办法。」

蜥蜴僧侣亮出双手双脚的利爪,手指抓握了几下给众人看。

「反倒是让术师兄还有神官小姐跳,就有点危险。还是由贫僧带过去比较好。」

「那,一个一个来。」哥布林杀手说了。「行吗?」

「啊,可以的!」

他递出绳索,第一个握住的是女神官。

她「嘿咻」一声,小心又细心地,将绳索绕过自己苗条的腰,牢牢打了个结。

还把锡杖夹在法衣与绳索之间,以免掉落。

「那、那么,拜托你了……!」

「唔。很轻很轻。来……」

蜥蜴僧侣背起女神官,以双手伸出的爪子抓住石壁,拉起身体。

「呀!?」

「请抓牢了。喔喔,伶盗龙呀,还请照看贫僧的技法!」

之后的动作实在俐落。

他以脚爪与手爪灵活地咬进石块间的缝隙,动作就和爬墙的蜥蜴一模一样。

只是话说回来,速度终究称不上敏捷,若是螺旋梯上有弓兵在,多半会沦为上好的活靶。

哥布林杀手与妖精弓手,则分别看向黑暗深处,维持警戒。

没过多久,女神官到了对面的楼梯,朝蜥蜴僧侣一鞠躬。

「不、不好意思,谢谢你……」

「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你反而该多长点肉比较好啊。」

「……我、我会努力。」

她缅腼地低下头,蜥蜴僧侣点头对她「嗯」了一声,拿起解开的绳索,爬了回去。

接著背起矿人道士,确定所有人都抵达对面后,哥布林杀手纵身一跳。

他穿戴头盔皮甲与炼甲,在一行人之中最为重装,跳跃距离却很够。

但著地时仍不免脚步略一踉跄,女神官赶紧伸手来拉。

「你、你还好吗?」

「嗯。」哥布林杀手简短地回应,然后补上一句:「没有问题。」

「好好喔,早知道我也该让你背。」

「哈哈哈哈哈!相信以后还会有机会。」

蜥蜴僧侣豪迈大笑,妖精弓手对他说:「一定喔!」却忽然停下脚步。

她的长耳朵忽然大幅度一震,形状漂亮的白嫩手指,笔直指向墙角。

「啊,你们看,有了!这个,是升降梯!」

「喔?」

哥布林杀手兴味盎然地喔了一声,仔细打量这装置。

对开的拉门埋在墙壁里,一旁设有状似操作盘的物件。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经常在遗迹看见的升降装置。

「所以那些哥布林都有在用这个?」

「未必。光看这样说不准……」

「看起来是在运作。只是话说回来……唔,这是?」

蜥蜴僧侣发现不对,用爪子戳了戳的,是操作盘上的键盘。

这些用格子隔开的按键上刻有数字,看来是要用来输入数字。

「这可不得了。原来不是钥匙,而是用密码啊?」

「啊。」

女神官见状,拳头在手掌上捶了一记,开始翻找行李。

她拿出的是在城池入口,从哥布林手上抢来的钥匙。

这把钥匙用细绳,和一块刻有数字的金属牌串在一起。

「这个,怎么样呢?起初我还以为这个数字是用来管理钥匙的号码……」

「那些哥布林不可能做出这么细心的管理吧。」

妖精弓手耸耸肩膀,哥布林杀手点头赞同。

这样看来,八成错不了。

「试试看。」

「好的!」

女神官拿著金属牌,以慎重的表情,把三位数的数字打进去。

微微的震动中,低处传来一阵低鸣声。

随后转为轻快的音色,机械就此停住。

接著升降梯的门无声无息地自行开启。

「似乎是正确答案呢。」

女神官手按平坦的胸口,松了一口气。

升降梯呈箱型,有著和城堡内墙一样的石造结构。

尽管小得令人联想起棺材,但要让团队全员搭乘也不是办不到。

虽然看不出是靠魔法还是机械在运作……

「你觉得有陷阱吗?」

「至少构造不会简单到可以让哥布林动手脚。」

他往里头仔细打量,用手上的剑尖当棍棒四处戳了戳,做出了结论。

「可是,我曾看过他们在井里装设吊桶。」

「这可真令人不寒而栗。」

妖精弓手挥挥手要他别说了。

要是搭到一半,装备被切断,一路往最底层掉落,这种情形她根本不想去想像。

「……我们走吧。」

女神官双手用力握紧锡杖,以下决断的声调这么说。

尽管她的表情略显苍白、僵硬,微微发抖。

「哥布林,都得解决掉,才行……」

她明白说出了这句话,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回答:

「对。」

女神官的表情微微放缓。

哥布林杀手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

妖精弓手挺起平坦的胸部,像是在说当然是这样了。

矿人道士显得浑不在意,检查装触媒的袋子。

蜥蜴僧侣以奇妙的姿势合掌,眼珠子一转。

他看看众人的表情,检查自己的盾牌、铠甲、头盔、剑。

没有问题。

计谋已经安排好。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哥布林,就该杀光。」

冒险者们相视点头,逐一搭上升降梯。

「这多半是向上,不过事情大概会弄得很不得了。」

「我想也是。」

哥布林杀手点头这么说,妖精弓手朝他微微扬起嘴角,讽刺地开口:

「地狱到了,地狱到了……说说而已啦。」

接著,门无声无息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