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毒箭,后有炸弹

1

毒箭无声无息地刺进了耳朵下方。但中箭的不是我,是被我用扳手敲昏的“电钻”。我立刻松开“电钻”的双手,滚进休旅车底下,同时大叫:“老爸,危险!”

不知道正把“电钻”的车开到隧道出口的老爸有没有听到。“电钻”带来的步枪和SIG的九厘米自动手枪还在车上。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枪放在我头上的三十公分处,我却拿不到。

我把鼻子压在潮湿的地面上,窥探卡玛尔教那对男女出现的人口。

没有人影,也许他们正兵分两路向我逼近。

躲过一劫,又来一难。他们一定掌握了我和“电钻”的行动。

这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引擎声。“电钻”的Prelude亮着白色倒车灯,以惊人的车速倒车。

Prelude来到休旅车旁时,立刻掉头。Prelude的前车灯远距光照亮了隧道入口。我在Prelude车身的掩护下从休旅车底下钻出来,手伸进敞开的车门,抓住“电钻”的手枪。

Prelude驾驶座的车门啪地敞开了,老爸蹲在车内。

“接住,老爸。”

我把手枪扔了过去。老爸立刻接住,在车门后观察四周。那对男女早已不见踪影。

“他们去了哪里?”

“不知道。突然冒出来,朝我发射毒箭。”

“看你的样子,应该没中吧。”

老爸没有放松警戒,仍四处留意着。

“不,那倒未必。”我跪在刚才扔下的“电钻”身旁。

昏过去的“电钻”,脸色由惨白变成了黑紫色,微张的嘴角流出冒泡的唾液。

喉咙发出咕噜咕噜声,身体突然僵硬了起来。

“惨了,快要‘那个’了。”

“忍耐一下,这里没卫生纸。”

老爸的位置被休旅车挡住了,所以他看不到“电钻”。看他还有心情搞笑,真受不了,又不由得佩服他的幽默。

“不是我,是‘电钻’。”

“中箭的是‘电钻’吗?”

“对。”

就在这时,挺直身体的“电钻”突然瘫软,“啪”地一声,顿时一动也不动。

我轻轻触摸“电钻”耳环下的颈动脉。

毫无动静。

老爸从车门后起身。他把手枪举至腰间,随时可以开枪。

“他们好像走了。”

“这位也走了。”

老爸低头看着我的“电钻”,皱了皱眉。“死了吗?”

“好像是。”

老爸绕过休旅车,蹲在“电钻”旁,掀开他大衣里的衬衫衣领,摸着他的左胸。

“没错吧?”

我问。老爸点头,用力抿着嘴。

*

“他们一开始就不打算取你的小命,是冲着‘电钻’来的,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干掉‘电钻’。”

老爸把双肘放在灿烂阳光下的“麻吕宇”吧台上说道。

眼睛好痛。这也难怪,因为在那之后,我们立刻用汽车电话找来岛津先生和内阁调查室等一行人,陪他们捜索附近直到天亮。

等他们终于清理完现场,我和凉介老爸、岛津先生来到“麻吕宇”,想喝喝星野伯爵的晨间咖啡。

岛津先生的车子停在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前,还有戴墨镜的保镳。

“所以,卡玛尔教的杀手跟我们一国的?”

我强忍着呵欠,在吧台前托腮问道。

“倒也未必,可能只是预防‘电钻’泄露委托人的名字。”

老爸喝着咖啡。

“但他们只对‘电钻’下手,并没有攻击阿隆。照理说,他们有足够的机会用毒箭射阿隆。”

岛津先生说道,我点头同意。“没错,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况且,他们曾经一度逮到阿隆,如果有敌意,应该会在问讯后灭口,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果然跟我们是一国的。”

“那为什么会在机场杀了大使代理?”

“我也不知道。”

我回答,顺手从老爸手边摸走一根宝马烟。

“喂,喂。”

“搞不好大使代理也参与了暗杀美央公主的计划。”

啪!岛津先生为我点烟时说道。

“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目前还没,正在积极调查。之前我也说过,大使代理懂得见机行事,一旦认为对自己有利,或许会协助杀手干掉美央公主。”

“这么说,卡玛尔教的人是在保护美央公主?”

我问。烟抽太多了,喉咙有点不舒服,我打算在二十岁以前戒烟。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我搞胡涂了。”

“总之,目前几乎对卡玛尔教一无所知。如果以为他们和我们同一国,最后被‘噗滋’的话就完蛋了。”

“自从阿隆发生那件事以后,我已经派人监视热海的日本卡玛尔教总部,但还没接到有人出入的通报。”

老爸用力抓着冒出胡碴的下巴。

“‘保险丝’的情况怎么样?”

岛津先生摇摇头。

“躲得很好,完全没有他的消息。”

“虽然隐居多年,但毕竟是顶尖的职业杀手。”

“他和‘电钻’不一样,绝对不会手软。一旦出动,搞不好不止公主一人出问题。所以,我们正严加戒备。”

“莱依尔国内的情势怎么样?”

“查莫德三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大使馆随时可能降半旗。”

“真是怪了。”

老爸嘀咕着。他眉头紧蹙,好像在思考什么。那表情就像他有十足把握可以把到女人,却被对方冷漠拒绝。

“怎么了?”

“不目前应该没问题。”

老爸岔开我的问题,站了起来。

“总之,今天白天美央公主一行人没有外出的行程,那就请他们躲在大使馆好好补眠吧。”

他打了一个大呵欠。

“大使馆内部保证百分之百安全吗?”

“没有。不过,如果下一个上场的是‘保险丝’,不管在哪里都称不上绝对安全,至少大使馆的房子比‘西麻布’坚固得多,即使被聂炸,也比较有机会活命。”

看到我听了这番话的表情,岛津先生安慰我说:

“别担心,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遇到大使馆的问题,那些政府高层也不得不动起来了。”

老爸充满嘲讽地嘀咕道。

*

我醒来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好久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了。我阿隆和凉介老爸不同,凡事都很细腻,睡在那家色情饭店的床上需要消耗极大的体力。

我喝着午后咖啡,探头朝老爸的“淫荡空间”张望。

原以为老爸会躺在床上鼾声如雷,结果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被大床和观叶植物包围的房间内空无一人。

难道他忙里偷闲,争取到充足的睡眠之后,就赶紧把握机会钻进哪个温暖的人肉被窝里去了?

我跑去“麻吕宇”,也不见老爸的踪影。只看到妈妈桑圭子正口沫横飞地和一票欧巴桑老主顾聊天,星野伯爵正低头编织蕾丝。

“醒啦?”

吸血鬼伯爵严肃地问道,接着从微波炉拿出亲手做的牛肉盖饭。

“老爸呢?”

“去大使馆了,还说等你醒了之后,叫你也过去。”

想到美央,我的内心一阵抽痛。为了第一次黏蟑屋作战,我们父子使出苦肉讦,藉此博取美央的同情,不知道她有什么感受。如果她生气——

我无意辩解,唯一的安慰,就是至少消灭了一个敌人。“电钻”一命呜呼固然失算,但想到美央很可能惨遭他的毒手,就觉得根本无足轻重。

想到这里,我突然没有食欲。看来,我还是不适合投入“跑单帮”的世界,不然就会像老爸之前对岛津先生说的那样,只从结果考虑生死问题。老爸可能是讨厌这种感觉,所以才远离“跑单帮”的世界。好,决定了。我暗自下定决心。

等这趟任务大功告成,我暂时不当打工侦探了,可能会很无聊,但我要彻底投入考生生活。

虽然有点为时已晚……

我只吃了半碗饭,就离开了“麻吕宇”。我回到事务所,设定好录音机。

拿了NS400R的钥匙,下楼到公寓后方,戴上安全帽,骑上机车。背后突然有一个硬物顶住了我。

“不许回头。”

那声音很平静,或者说是老头子的声音。他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敢回头,就活不到下一秒。”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学校老师。

“请问是哪位?”

我悄悄把手伸向机车把手,如果突然骑单轮冲出去,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逃命?

“相信你应该知道,我是‘保险丝’。”

那声音在背后说道。我的背脊突然发冷,不应该因为美央不在就这么大意。

我拿着钥匙的手格外用力。

“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我拿的是枪身缩短的霰弹枪,即使稍微失准,你也会粉身碎骨。”

“知道了,要我怎么做?”

“下车,再回家去,绝对不要有非分之想。”

我咬着嘴唇。“保险丝”的目标是美央,即使在这里把我干掉,对他也没有帮助。我缓缓下车,当我跨过车体时,看到照后镜中出现的人影穿着白色大衣,戴手套的左手提了一个黑色皮包。

我看到“麻吕宇”的后门。星野先生和圭子妈妈桑都在店里,如果我大叫,他们应该会听到吧。不过,最后应该会出现这种新闻标题——

〈凄惨,广尾大屠杀〉

我上楼,用钥匙打开事务所的大门。当我走到房间中央时,听到“停下”的指令,我停下脚步。背后传来“滋”的一声拉链拉开的声音。“保险丝”该不会是急着想上厕所,才闯进“冴木侦探事务所”吧。

“安全帽拿下来,夹克也脱掉。”

不一会儿,响起一个和刚才不同的模糊声音。

当时,我身上穿着黄色双面飞行夹克,领口有扣子的衬衫,以及一件合身的灯芯绒长裤。

我缓缓脱下夹克。

“衬衫也脱了。”

哇!如果“保险丝”有这方面的嗜好,阿隆的贞操将陷入危机。

“还有里面的T恤。”

我提心吊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叫我脱裤子。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丢在我脚下。

是手铐。

情况相当危险。接下来会是鞭子,还是蜡烛?

“铐住自己。”

“呃,丑话先说在前头,我有严重的便秘……”

呵呵呵。听到他憋笑的声音,我似乎取悦了他。

“动作快。”

冰冷的枪口抵着我的背。无奈之下,我只好捡起手铐,戴在自己手上。

“很好。”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滋”的声音应该是拉开皮包拉链的声音。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我背上,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不许动。”

随即传来撕胶带的声音。胶带固定我背上的东西后,拉到我的胸前。

“压紧了,小心松脱。”

阿隆我只好乖乖从命。那是好几种不同颜色的胶带。

“很好,转过来。”

我慢慢转过身体。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脸上戴了一个奇怪的面具。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半鱼人塑料面具,就是前一阵子流行的“半鱼人”。面具上方露出一头往后梳的蓬松白发。虽然他的面具很可爱,但他右手握着那把枪身改短的霰弹枪一点都不可爱。白色大衣底下是三件式西装,还系着领带。他的个子不高,顶多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

他的双手戴着手套,但一眼可以看出那只左手是义肢。他用左手把钥匙扔了过来,似乎是很精巧的电动式义肢。

“打开手铐,穿上衣服。”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会告诉你。”

我费力打开手铐,有那么一剎那,我想用手铐丢他,但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想法,往后退了一步,手上的霰弹枪瞄准了我。

我捡起T恤,穿在身上。背上好像贴了一块贴布。

“你背上贴的是C14塑料炸药和无线麦克风,也装了无线点火式引信管。”

我就知道。

“引爆装置在这里。”

“保险丝”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好像小型无线电收发报机的遥控器。

“只要我按下按钮,你就会被炸烂。还有,胶带上有穿脱式的引信管,一旦你试图取下来,也会被炸烂。”

好想吐。

“电波可以传输到三百公尺以外。所以,即使我等你骑上机车看不到人影再按下按钮,你也会被炸飞。”

我瘫坐在老爸的卷门书桌上,拿起桌上的香烟,点了火。

“嗯,C14很耐火,也耐冲击,所以,不会轻易爆炸。”

“那么,你有什么吩咐?”

如果他以为我会背着这家伙去找美央,那就大错特错了。

“你打通电话。”

戴着半鱼人面具的男人指着书桌。

“打去哪里?”

“楼下的店。”

“打去那里干什么?!”

“少啰嗦,你打就是了。”

我慢慢拨打“麻吕宇”的电话。

“你好,这里是‘麻吕宇’……”

妈妈桑很难得地接了电话。

“我是阿隆……”

“啊呀,原来是阿隆。刚好,刚才凉介的朋友送来一个包裹,说要给你……”

我瞪着“保险丝”。“保险丝”用枪口示意我把电话挂断。

“阿隆,阿隆——”

我缓缓挂上电话。

“楼下咖啡店也有一包和你背上一样的东西,里面装满了炸药和五寸铁钉,你应该知道一旦爆炸,会发生什么后果……”

“保险丝”的声音没有起伏。

2

“我承认你已经成功地把我和‘麻吕宇’变成了你的人质,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拼命克制自己想要扯下他的面具、挖出他眼珠子的冲动。“保险丝”的右手拿着霰弹枪,义肢拿着遥控器。

“两个炸弹的引信管都会对这个遥控器发出的电波产生反应,即使你顺利扯下贴布,也拯救不了楼下那些人。”

他冷静地向我解释。我双臂交抱,眼前似乎已经走投无路。

“我要你当我的送货员,把我等一下给你的东西送给公主。”

“那东西也会爆炸吗?”

“你知道也无济于事。”

“就算我听你的话,也没有人能保证我和‘麻吕宇’的人能够得救。”

“我是职业杀手,”保险丝轻松地说道:“不喜欢随便杀人。更何况杀了你们,也没有人会付我半毛钱。”

“如果杀了美央,就有人付钱吗?”

“明知故问。”

“保险丝”把霰弹枪放在地上,右手伸进皮包。

“别想轻举妄动,虽然现在的产品讲究高性能,但我的左手会对肌肉的些微变化产生强烈反应,到时候我就爱莫能助了。”

他左手高举着遥控器。我顿时浑身喷汗,好像背上的炸药在发热。

“保险丝”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包着漂亮包装纸、绑着缎带的小盒子。

“你可以把这个送给公主。”

“这是什么?”

“世界上最漂亮,也最危险的东西,只要打开一看就知道了。”

“只要一打开就会爆炸吗?”

“你放心,只要你不乱来,不会伤及公主以外的无辜。”

“你真以为我会把这么可怕的东西送给美央吗?”

“如果你不想,那么你,还有其他与公主无关的人小命就会不保。我会再考虑其他方法。反正公主非死不可,你难道不想减少不必要的牺牲吗?”

我眼前一阵发黑,忍不住在心里吶喊。

老爸,我该怎么办?

“保险丝”轻轻把小盒子放在卷门书桌上。

“等一下我们会离开这里,你骑车,但必须随时保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只要我看不到你,就会按下遥控器。我把话说在前面,我车上的发讯装置可以发出比这个更强的电波,因此,无论距离多远,都可以炸掉楼下的咖啡店。”

的确万无一失。

“公主人在大使馆吧?”我用力颔首。

“你送完礼物后,就走出大使馆,我在大使馆外面等你。公主今晚有什么安排?”

我立刻思考。

“要去了才知道,目前并没有掌握她所有的行程。”

“保险丝”想了一下。

“就这么办。你送完礼物后,不必立刻走出大使馆,但要用隐藏式麦克风告诉我公主晚上的目的地。”

我忘了还有麦克风。也就是说,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点点头。

“我会等到公主走出大使馆才结束工作。我向来喜欢亲眼看到工作成果。”

所以,他会在美央经过他面前时按下遥控器。如果到时候没有爆炸,我和“麻吕宇”就会被炸得面目全非。

“只要工作结束,我对你的性命不感兴趣,你就自由了。”

“即使我自由了,只要试图拆下来,不就会爆炸吗?”

“保险丝”面具底下的脸扭曲了,似乎在笑。

“你身上有五条胶带固定C-4,其中有两条黏上了穿脱式引信管,我会用电话通知你是哪两条,可以请你老爸帮忙把引信管拆下来。五条胶带分别是红、蓝、黄、白和橘色,只要从正确的颜色开始拆,就不会有问题。不过,万一撕错胶带,引信管就会引燃。”

“那‘麻吕宇’呢?”

“不会有任何事发生。那是无线引爆的炸弹,只要我不按遥控器,那边就不会发生任何事。”

我咬紧牙关。要为了美央一个人,牺牲圭子妈妈桑、星野先生以及不知情的客人,还有我的性命吗?

“快去吧。”

“保险丝”催促道。我拿起安全帽,整个人几乎被挫败感击垮了。

莱依尔大使馆似远又近。

NS400R右侧照后镜可以看到车窗贴满隔热纸的银色LUCE。LUCE的车尾竖起两根天线,一根是电话天线,另一根是无线天线。“保险丝”可以在车上把我和“麻吕宇”的人炸得粉身碎骨。

这一刻,我诅咒莱依尔大使馆位在东京的港区,而不是在荒川区或板桥区,或是更远的千叶或埼玉。如果在这么远的地方,只要我骑得够远,“麻吕宇”的人或许还有机会得救。

也许我有机会打电话给妈妈桑或星野先生,叫他们立刻离开那家店。

但是,大使馆就在赤坂,我只能干著急。

LUCE停在大使馆对面的小巷子里,我走向大门。

岛津先生说得没错,他已经加派警力在大使馆严密戒备。

我想起“保险丝”的话。

(别想让大使馆的人阻止你,只要我察觉苗头不对,就会按下遥控器。如果向别人求救,也会有相同的下场。即使你自己获救,也别忘了“麻吕宇”的人会被炸碎。帮我送炸弹去“麻吕宇”的人正在那里监视,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对方会立刻通知我。)

“找人吗?”

一名机动队员走过来,我向他出示都立高中的学生证。

“我爸在里面,他是冴木侦探事务所的冴木凉介。”

我无力地说道。似乎有人打过招呼了,机动队员立刻放行。

大使馆的警卫也在一阵盘问后,让我顺利走进大使馆。

“保险丝”应该听到了刚才的对答。用将棋来说,就是把成金(注)送进了敌阵,他现在应该爽毙了。

注:在将棋中,步兵突破敌方防线后,就可以升级为“成金”。

走进大使馆的建筑物,一名操着一口流利日语的职员把我带到会客室。挂着水晶灯的大房间内只有美央、席琴太太和老爸,保镳不在。一走进房间,我立刻察觉气氛有点僵。

美央表情僵硬,席琴太太也一样。她们可能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阿隆,来晚了。”

老爸站起来。他们正在会客室中央,面向暖炉的沙发上喝红茶。

“嗯,路上有点塞车。”

“怎么了?好像没什么精神?”

老爸偏着头看着我。他这人在这种时候特别敏感。

“好像有点感冒了。”

“阿隆——”

美央开了口。我看着美央。她今天随兴穿了一件灯芯绒裙子和运动上衣。我跟身穿白色礼服的她在迪斯科相拥跳舞好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昨天的事”

果然不出所料。我闭上了眼。

“我误会你和凉介先生,不知道你们为了保护我在拼命,只顾自己任性,只顾自己开心。”

“怎么会——”

“在生我的气吗?”

怎么可能?我正想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保险丝”给我的小盒子在我的飞行夹克里,里面的东西足以杀死这个可爱甜美的女孩。我怎能笑着对她摇头?

“就知道你在生气。”

美央快哭了。

“不是……这样。”

我努力挤出这句话。办不到,无论如何都办不到。我诅咒在车上偷听我们对话的“保险丝”。如果,如果只有我身上有炸弹,绝对不会对他言听计从。我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到那个小盒子。

(见到公主以后,尽可能马上交给她。只要你有任何不自然的举动,我不会有半点犹豫。)

我拿出小盒子。

“怎么了?”

老爸问道。

我想起圭子妈妈桑、星野先生,还有那些毫不知情的客人。

“礼物。”

我只说了这两个字。

“给公主的吗?”我点点头。美央顿时双眼发亮。

“好开心,我可以打开吗?!”

“我来开。”

我忍不住这么说道。如果小盒子在这一剎那爆炸,只会炸死我一个人。

小盒子用金色和绿色的包装纸包裹,系着粉红色缎带。我故意拿着小盒子走到房间角落,如果会爆炸,至少可以远离其他人。我的手在发抖。

我轻轻拆下缎带花,撕开包装纸上的胶带,慢慢打开包装纸。

里面是一个蓝色天鹅绒盒子,是掀盖式珠宝盒。

我口干舌燥。打开盖子的那一刻,或许是我和大家永别的时刻。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至少美央不会因我而死。

我把手放在盖子上,回头看着其他人。大家屏气凝神地看着我。

此时,会客室的门打开了。

我抬起视线,一个高头大马、满头银发、气质不凡的老爷爷走了进来。他是莱依尔人。

“大使。”

老爸立刻站起来。我浑身汗流浃背,立刻把盒子放进口袋。

“大使,他是我儿子,冴木隆。”老爸向我招手。

我在长裤上擦了擦湿透的手掌,握住了大使伸出的右手。

“隆先生,身为莱依尔驻日大使,我衷心感谢你和你父亲尽力保护我国公主。”

大使和我握手时,用流利的日语道谢。说得好听一点,一看就知道他是上流社会的人;说得不好听一点,这个老爷爷根本靠不住。“公主、席琴太太,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大使微微欠身,用英语问道。

美央微笑点头,但笑得很虚伪,跟我在一起的笑容完全不一样。

“很习惯,大使,谢谢你。”

“不,这是我的荣幸。对了关于公主的晚餐……”

大使的举止显得有点心神不宁。

“日前你们已经光临过这里的晚宴,我刚才跟主厨谈过了,他担心没有自信做出更棒的料理,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款待……”

我终于了解了。大使想赶走美央一行人,言下之意,就是请他们到其他地方用餐。

“大使,没问题。”

大使的话还没说完,美央就抢先回答。那充满威严的语气令人吃惊。

“我刚才听冴木先生说,新宿有一家莱依尔餐厅的菜色还不错,我也有点想吃家乡菜。”

“公主,不好意思。”

“没关系。”

“公主,您打算住到什么时候……”

“明天。”

大使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是吗?以您父王目前的情况,我认为这是明智的决定。”

“大使,你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美央用严厉的语气说道。

“是,恕我多嘴,我太失礼了。”

大使几乎趴伏在地上。

“请您原谅。”

“算了。”

美央把头偏到一旁。

“是,那我告辞了,请各位慢慢休息。”

大使满头大汗,匆匆打完招呼就走了出去。美央看着他离开,用力咬着嘴唇。

“大家都在想父王驾崩之后的事,他是间谍,谁都不能信。”

“公主。”

席琴太太提醒她。美央如梦初醒地看着我和老爸。

“对不起,阿隆,凉介先生,让你们看到这么难堪的事……”

我缓缓地摇摇头。她承受沉重的压力,平时表现得活泼开朗,完全感受不到这点。

渴望掌握莱依尔政权的人,纷纷想知道国王去世后,谁会坐上女王的宝座。

如果我把那个小盒子交给她,女王的名字就永远不可能是美央。

“阿隆,赶快给我看。”

美央那双大眼睛亮了起来,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我吞了一口口水,诚惶诚恐地拿出已放回口袋里的小盒子。

“拿过来这里!”美央拍了拍她对面的沙发。

我微笑着摇摇头,但笑得很僵。

笑吧,这或许是阿隆最后价值连城的微笑。

手指碰到了盒盖,我的指尖用力。

小小的绞炼发出“吱”的一声,盖子微微打开一条缝。

神啊,请祢千万别让美央遭受波及。

盖子打开了。

我闭上了眼,然后战战兢兢地张开眼睛,看着小盒子里。是胸针。

景泰蓝胸针镶了小碎钻,景泰蓝表面以金线勾勒出美人鱼图案。

“哇!”美央倒吸了一口气。

“太美了!”

席琴太太也喃喃说道。真的很漂亮。

(世界上最漂亮,也是最危险的东西。)

我想起“保险丝”的话。的确很漂亮,根本不知道哪里隐藏着致命玄机。

“赶快给我看看。”美央恢复了小女生的模样说道。

我摇摇头,很想哭。

“快点,阿隆!”

美央焦急地站了起来。

“等一下。”

此时,老爸开了口。

3

美央和席琴太太纳闷地看着老爸。老爸露出严肃的眼神。

“我们在这里拖拖拉拉,会赶不上莱依尔餐厅的预约时间。不妨等一下吃饭,再来好好欣赏阿隆的礼物。”

老爸注视着我手上的礼物。我点头如捣蒜。老爸盯着我的眼睛,平静地问:

“你的车停在哪里?”

“大使馆的前院。”

“是吗?那晚一点再来骑吧,你去把我的休旅车开过来。”

“知道了。”

我把小盒子放进口袋。

“钥匙呢?”

“在这里。”老爸走了过来。

我伸出右手想拿钥匙,老爸抓住了我的手,搂住了我的肩膀。老爸的手腕碰到了我的后背,立刻弹开了,好像摸到什么发烫的东西。老爸摊开我的右手,背对着美央她们,以指尖在我的手掌上移动。

“保·险·丝”

我点点头。我抓住老爸的手写字。

“麦·克·风”

老爸开口说:

“那辆车的马达有点状况,你可能没办法发动,可能是之前撞‘电钻’的车撞坏了。”

“OK,那我跟你一起去牵车吧。公主,席琴太太,请妳们在这里等一下。”

我们走出了会客室。

来到天花板挑高的原木走廊上,脚步声格外大声。我抓住老爸的手原地踏步,老爸也有样学样。

我们这对有点年纪的父子手牵着手,在走廊上原地踏步。旁人看了一定觉得很不舒服。

“背·上·有·炸·弹”

我在他手心上写道。

老爸竖起两根手指。我摇摇头,竖起三根手指,指了指飞行外套的口袋。女佣推着一辆放有红茶的餐车走了过去,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

“保·险·丝·在·外·面·监·视”

我写完后,老爸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突然停下脚步。

“阿隆,我去上厕所,在这里等我……”

“好!餐厅在新宿的哪里?”

“西新宿的摩天大楼。”

“知道了。”

老爸故意踩着重重的脚步声,随后渐渐变得小声。然后,指了指我的背后,做出唱KTV时手拿麦克风的动作,嘴巴动来动去。我点点头。

“‘保险丝’,听到了吗?胸针还在我口袋里,我们等一下要去西新宿摩天大楼的莱依尔餐厅,我会骑车过去。”老爸默默地点头。

怎么办?我看着老爸。老爸用力把头一偏,意思是说:走吧!

看到载着老爸、美央、席琴太太和保镳的休旅车驶出大使馆后,我发动了机车。离开大使馆时,我寻找LUCE却没看到他。“保险丝”可能听到我们要去西新宿,抢先赶去那里了吧。

我把炸弹一事告诉老爸后,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平时相当靠不住,但在关键时刻应该会保护美央和“麻吕宇”的人。

我阿隆已经做好了悲壮的心理准备。

老爸谨慎地开车,我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避免太靠近休旅车。天色暗了,从照后镜反射的灯光里,分辨不出哪一辆是“保险丝”的车。

休旅车驶入青山大道,在青山一丁目右转,驶进外苑东大道,然后,在信浓町的庆应医院前回转,再驶入新宿大道。

终于来到了新宿三丁目,休旅车左转。老爸打算穿过南新宿再驶\西新宿。那里也是车水马龙的闹区。

我沿着甲州街道行驶,来到准备右转前往西新宿的十字路口时,一辆银色的LCCE驶入我的NS400R和老爸的休旅车之间。车尾竖起两根天线。是“保险丝”的车。

“保险丝”一定要看到我把胸针交给美央,才能完成他的任务。老爸的休旅车开进一栋刚落成的摩天大楼饭店的地下停车场。LUCE也跟了进去。我落在最后。

老爸察觉到“保险丝”的LUCE了吗?我浑身冒汗。

我把NS400R停在休旅车旁,LUCE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他一定停在某个地方观察我们。

不知道老爸有没有通知美央他们。一行人走下休旅车,老爸带我们走向通往大厅的电梯。

“阿隆,你先上去确认预约的座位,看一下有没有行迹可疑的人。我带他们去大厅的礼品店参观一下。餐厅在三十八楼。”

“知道了。”

老笆显然不想让我和美央搭同一部电梯。万一我们搭同一部电梯时,沉不住气的“保险丝”只要一按下遥控器,我背上的炸药就可以让他达到目的。

我搭上这家饭店引以为傲的透明电梯。电梯设在饭店的外墙上,可以从四周都是玻璃的电梯箱中看到四十层楼以下的空间。

我按了三十八的按钮,靠在逐渐上升的玻璃墙上,全身已被汗水湿透了。到了三十八楼,一走出电梯,映入眼廉的就是莱依尔餐厅的入口。两名腰际缠裹印花布的服务生在门口等候,看起来像是莱依尔人。

店内光线昏暗,站在入口就可以看到窗外的夜景。餐厅内播放着莱依尔民谣,带有一种哀愁感,室内散发出一股怡人的芳香。我对着站在寄物柜台的一名黝黑男子说:

“用冴木凉介的名字预约的……”

“是,冴木先生……”

男子看着点了一盏小灯的桌上。预约簿上写了很多像蚯蚓般的文字,看起来像是莱依尔文。

“有您的预约,在最里面的贵宾包厢。”

“可不可以先让我看一下包厢?”

“这里请。马摩特!”

他叫来那名裹着印花布的服务生,迅速用莱依尔语吩咐。这家餐厅的员工似乎都是莱依尔人或东南亚人。

“番迎观临。”

服务生用不太标准的发音对我说道,并带我走进昏暗的餐厅。餐桌之间的距离很宽敞,中央放了一个巨大的冷却器。大量冰块上铺放着龙虾和不知名的鱼、贝类及芒果等水果。

每张餐桌上都点着红蜡烛,室内光线昏暗,几乎看不见客人的脸。

“借边请。”

服务生指向从门口直走进来右侧最后面一间包厢的门,那是一扇竹编门,其实只能称为屏风。

包厢内放着用整块圆木制成的桌椅,还可眺望夜景。

我仔细检查包厢内有没有不寻常的东西。也许“保险丝”早到一步,已经装好了一个炸弹。

毫无异常。

我朝服务生点点头,走了出去,穿越餐厅,站在电梯厅内。等电梯上楼后,我走了进去。

老爸会采用什么作战方法?关键时刻,可以牺牲我。

即使老爸决定这么做,我也毫无怨言。姑且不论其他场合,如果是为了美央,我也没有怨言。

我忍不住笑了。阿隆似乎真的对美央产生了柏拉图式爱情。我原本看着地面,不禁抬起了眼。电梯在两条并行的透明管内交错,我搭的电梯刚好和另一部电梯擦身而过。

由于四面都是玻璃,我看得到对方。“保险丝”正在电梯里。

一个身穿三件式西装,拎着黑色皮包,一脸若无其事的男人站在上升的电梯内。他当然拿掉了“半鱼人”面具,但一头向后梳的白发及手套完全一样。他的右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耳朵挂着耳机。

“保险丝”的身影迅速上升,看不见了。我忍不住把脸贴在墙上,仰头往上看。电梯上升,底部的灯闪烁着。“保险丝”上去的话……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虽然遥控器的电波可以传输到三百公尺外,在摩天大楼内却派不上用场。同时,为了改善麦克风的收讯功能,他想尽可能靠近我。

“保险丝”一定想在莱依尔餐厅或附近伺机而动。电梯抵达了一楼。

老爸和其他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我走过去说:

“楼上没有异常。”

然后,我无声地说出“保险丝”三个字,并指了指楼上,老爸点点头。

“那你带他们上去,我到车上‘定时联络’后,就上去找你们。”

定时联络?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件事。老爸似乎另有打算。但是,我带这些人去搭电梯……。我再度满头大汗。

我望着老爸的眼睛,老爸默默点头。那根本就是麻将打到最后一圈,四暗杠单吊最后一张牌,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摸牌的表情。

“好,公主,那我们走吧。”

我催促美央、席琴太太和保镳,走进了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二楼、三楼、四楼、五楼……八、九、十……十四……十五……计算机显示的楼层数字不断变化。

我舔了舔嘴唇。背上的炸弹发烫,好像快烧起来了。

玻璃墙外,是林立的摩天大楼,玻璃帷幕反射出这部电梯的灯饰。喀噔一声,电梯突然停了下来。

我讶异地抬头看着显示板,电梯停在十八楼和十九楼之间。

“怎么回事……”

接着,电梯里的照明也啪地熄灭了。

“阿隆……”

“公主——”

美央突然把什么东西塞进我的手掌。我拿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纸上写着父亲潦草的字。

“我会让电梯停下来,不要慌张,按紧急铃联络维修人员。”

怎么回事?我看着美央浮现在火光中的脸。

“停电了,阿隆,我们被困在电梯里了。”

美央缓缓说道。

但是——。

我看了一眼另一部透明电梯。那里亮着灯,电梯也在移动。“保险丝”会发现这场意外吗?如果他发现了,而且怀疑是计谋……

我按了紧急钤。对讲机里传来钤声。

“喂,喂,有人在吗?电梯停了……”

“保险丝”有什么打算?如果他现在按下按钮,我们就会被炸得血肉模糊。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老爸,你到底在想什么?

*

等了几乎有一个世纪久的三分钟后,终于有人响应了。

“请等一下,我检查一下配电盘。”

听到这个声音,我恍然大悟。我在哪里听过这声音。

是岛津先生。

老爸请求岛津先生的协助,但问题是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

“什么时候能修好?”

我朝着对讲机发问。

“马上,再等四、五分钟。”

“请你们快一点……”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黑暗的电梯里俯视东京夜景。夜景很美,但身上背着炸弹时,并不想看到这风景。

“……好了,阿隆。干扰搞定了,你的炸弹安全了。”

对讲机里传来岛津先生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你搭的这部电梯内侧的楼层发出强烈的干扰电波,所以收不到‘保险丝’在楼上发出的引爆讯号。”

“那‘麻吕宇’呢?”

“只要他不回到车上,电波不够强,就无法传输到店里。”

“太好了……”

“我的手下已经上楼去逮捕‘保险丝’了,爆破小组很快就会赶过去。”

我靠在玻璃墙上,身体忍不住下滑。

“得救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枚胸针。这么一来,美央就安全了。

“什么?笨蛋!”

岛津先生突然破口大骂,我手上的胸针盒子差点掉在地上。

“阿隆,听得到吗?”

我站了起来。

“听得到。怎么了?”

“刚才上楼的手下和我联络,‘保险丝’逃了……”

白痴!蠢蛋!税金小偷!

我在心里咒骂着,但岛津先生接下来的这句话让我浑身发抖。

“‘保险丝’搭了另一部电梯下来了,当两部电梯靠近时,干扰电波就无法发挥作用!”

关关难过关关过,刚过了一关,又来一关。

“不能让那部电梯停下来吗?就像这部电梯一样!”

“我正在弄!”

“阿隆!来不及了!”

美央大叫。我惊讶地回头看着旁边的玻璃管。另一部电梯箱闪着灯光缓缓下降,和我们并排了。

“保险丝”独自站在电梯内。

“阿隆,怎么了?”

“‘保险丝’来了。”

我的声音听起来一定很像活僵尸。

“惨了,消防组、电波组,动作快!”

我远远就听到岛津先生大叫。

“保险丝”伸手向操作面板,那部电梯喀噔一声停了下来。他按下紧急钮。

如今,两部电梯并排停在平行的玻璃管内。我们的电梯内一片黑暗,可清楚看到“保险丝”的摸样。“保险丝”把黑色皮包放在地板上,从上衣口袋里缓缓拿出无线遥控器。

他不仅声音像学校老师,长相也很像。柔和的五官根本不像职业杀手。

“不要!住手!”

明知他听不到,但我还是忍不住大叫,拼命拍打玻璃墙。

“保险丝”高举右手的遥控器,故意让我们看清楚。他拉出天线。天线压在玻璃管的墙上。他的手指伸向开关。

“oh! MyGod! ”席琴太太惨叫。

下一剎那,“保险丝”搭的那部电梯的玻璃墙变成一片白色。

“保险丝”瞪大了双眼。他的眉心有一个黑色的洞。

“No!”

美央大叫,用手捂住了脸。

“保险丝”难以置信地望着碎裂的玻璃墙。

我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在对面大楼相同高度的楼层窗户敞开着。

老爸出现在那里,手上拿着“电钻”的步枪。

“保险丝”的双腿缓缓湾曲,眉心被打穿的孔洞喷出鲜血。

跪在地上的“保险丝”看着我们,努了努嘴,好像想说什么。接着,遥控器从他手上滑落,掉在地上。

我看着“保险丝”把义肢伸向那里。他的手指碰到了遥控器。

我口干舌燥,看着老爸,老爸从望远镜中看着我们。

“保险丝”的身体痉挛了起来。

接着就断了气。

4

“保险丝”死了,监视“麻吕宇”的“保险丝”助手也被逮捕了。“麻吕宇”的炸弹和胸针不知被防爆小组拿去哪里了。但是,还剩下一个。就是我背上的炸弹。

“‘保险丝’说,五条胶带里有两条黏了引信管。”

那是一辆有厚实铁板的卡车,我坐在用好几公分厚的铁板制成的铁箱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岛津先生、老爸和身穿深蓝色制服的防爆小组叔叔。

卡车缓缓地行驶在甲州街道上。

“怎么样?”

岛津先生问正在检查我裸露上半身的叔叔。

“只要用X光就可以看出哪条胶带黏了引信管,但问题在于拆的顺序。对方应该设定成只要拆的顺序不对,也会爆炸。”

“用X光检查不出来吗?”

“这就没办法了。”

我快飙泪了:

“美央呢?”

我问道,试图让心情远离这个悲惨的现实。

“去了岛津安排的饭店。在新宿摩天大楼街发生了炸弹骚动,那些政府高层也不敢再啰嗦什么了。”

我闭上眼睛点点头。美央明天就要回去了,我最终还是无法带她去迪斯尼乐园。但是,有朝一曰。

美央一定会来日本留学。到时候,我们一定找得到机会约会。

终于,卡车摇晃着停了下来,我们到了内调专用的医院。

后方的车门打开,我自己走进医院。防爆小组的人手拿盾牌,在十公尺以外把我团团围住。

我简直成了人肉炸弹。幸好美央没看到我这副惨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包围我的队伍散开了,老爸走了过来。

“被讨厌的感觉怎么样?”

他的神经也未免太大条了。

“你要陪我吗?”

“你好像遭到霸凌,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老爸语带开朗地说道。我们一起走上楼梯,盾牌在前后包围。

走进X光室。

技师在装有强化铁板的操作室内,用对讲机对我发号司令。

“脱下衣服,趴在中央的床上。”

老爸双手扠腰站在X光装置旁,从口袋里拿出口香糖,往我嘴里塞了一颗,自己也吃了一颗。然后,双手塞进长裤口袋里,靠在墙上。

“你可以去外面等。”

“搞不好有什么装置会对X光产生反应。”

“所以你要跟我同归于尽?”

他露出一脸贼笑。

我躺着的床吱吱咯咯地升了上来。放射线的镜头侦测着我背上厚实的贴布。

“好,可以了。”

一直垂眼看着地上的老爸抬起头。

“怎么样?”

“的确有管线,是最上面和最中间的胶带。”

对讲机内传来的不是技师,而是防爆小组叔叔的声音。

“是喔。”

老爸嚼着口香糖走了过来。

在红、蓝、黄、白和橘色这五种颜色的胶带中,只有红色和黄色装了引信管。先拆哪一条?

“你觉得是哪一条?”老爸问隔着铁板窗户的另一端。

“嗯只能赌运气了。胶带上黏了一个引信管,如果不是先拆下最后黏上去的那一条,前面那一条也会一起扯下来,到时候就炸了。”

“是吗?”

老爸点点头,立刻伸手。他摸向最上方的红色胶带。

“等、等一下……”

“冴木!”

我和岛津先生同时叫了起来。

嘶地一声,老爸把胶带拉了下来,内侧有一条细电线。

我呆然地仰望老爸。老爸把胶带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老、老爸……”

老爸又若无其事地撕下另一条黄色胶带。

“好痛。”

我为数不多的体毛被他扯了下来,忍不住惨叫。

“简直乱来……”

防爆小组的叔叔惊讶地说道。

“没这回事,一开始设定,应该会先固定炸药的位置,也就是正中央。先黄后红,这个道理显而易见。”

“真的吗?”

我坐了起来,撕下剩余的三条胶带问道。老爸咧嘴一笑。

“只是凭直觉啦”

*

“不知道公主他们有没有吃饭?”

老爸开着休旅车说道。我们离开医院以后,正准备前往岛津先生安排的饭店。

饭店位在成田机场附近。

“对了,我超饿的。”

背上的重担解除后,立刻感到饥肠辘辘。老爸回头看着我。

“你这家伙也真有胆识。”

他惊讶地说道。

“虎父无犬子嘛。”

“那倒是……”

即将抵达新宿歌舞伎町时,休旅车突然放慢了车速。

“怎么了?”

“你不是要送美央礼物吗?”

“但是——”

我结巴了起来。听岛津先生说,那胸针的景泰蓝部分是固定炸药后再涂上颜色的,里面藏着一个超小型引爆装置。

由于胸针佩戴的位置,一旦爆炸,其威力足以夺走人命。老爸把装了警用灯的休旅车停在路肩。

“你给我听好了,对女生来说,没有得到原以为能拥有的礼物会很失望。”

少在那里装懂。

“那我该怎么办?”

“你看。”

老爸努了努下巴。那里有一家珠宝店,但铁门已经拉下了。

“有什么好看的……”

老爸拿起汽车电话,从怀里掏出电话簿翻了一下,开始按号码。

“你要干嘛?”

“等一下啊,请问客人中有没有一位杨小姐?啊?今天还没来?好,谢谢。”

他挂了电话,又按了另一个号码。

“喂,杨小姐在哪里?对,可不可以请她听电话……”

老爸向我挤眉弄眼。

“……喂,杨小姐吗?是我。我是谁?妳听不出来?我是妳的冴木凉介。”

老爸把话筒从耳边拿开,我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气势汹汹地说着一大串华语。

“我知道,我知道,妳不要生气嘛。有件事想拜托妳,我会很感激妳啦,其实是为了我助理来拜托妳。”

助理?我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老爸。他似乎隐匿了有儿子这件事。

“他女朋友明天要出国了,所以他苦苦哀求我,说想送礼物给他女朋友……。对,所以,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正常的珠宝店早就打烊了。”

我的珠宝店不正常吗?我听到电话彼端传来那女人的咆哮。

“别生气嘛,小心气出皱纹,毁了妳那张漂亮脸蛋。现在?我现在就在店门口,我等妳……。十分钟?真的吗?如果妳十分钟没到,我会生气喔。”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有没有考虑到这么做对高中生儿子会造成什么影响?

“OK,我等妳。”

他放下电话。

“喂——”

“你是我助理,懂了没?”

老爸笑得很开心,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万圆纸钞。

“正式的委托费要向岛津申请,这算是危险津贴。”

“封口费呢?”

“我是为了你,特地把珠宝店老板娘约出来。”

“那我要对她说,谢谢妳一直照顾我老爸吗?”

老爸气疯了。

“你到底像谁啊?”

“当然是老爸啊。”

他叹了一口气,又抽出一张万圆大钞。十分钟后,一辆酒红色捷豹XJS停在拉下铁门的珠宝店门口。从驾驶座下来一个穿着高叉旗袍的小姐。旗袍小姐四处张望,老爸打开车窗向她打招呼。

“凉介!你这个花心大萝卜!”

旗袍小姐大步走来,双手扠腰,挺着一对豪乳。

“你不是说只爱我一个吗?结果一个星期不见人影,又跑去找哪里的母猫?!”

“好啦,好啦……”我从休旅车的副驾驶座跳下来,轻咳了一声。

旗袍小姐把视线从老爸身上移向我。虽然浓妆艳抹,但的确是个大美女。无论是那对凤眼还是高挺的鼻子,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哎哟。”

“他是我的助理阿隆,是他有求于妳。”

旗袍小姐从头到脚仔细观察我。

“五年以后记得来找我。”

“小心别被吃掉。”

老爸向我咬耳朵。这人在生意上似乎不怕危险。

“真拿你没办法,进来吧。”

旗袍小姐耸耸肩,从手上的小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插进铁门的锁孔,咔啦咔啦地把铁门往上推。

然后又打开玻璃门。“嘿咻——”

她翘着漂亮的屁股,关掉门下方的警报器开关。

“有什么好看的?”

她狠狠地骂了快流出口水的老爸。一走进店里,她立刻把灯打开,拍了拍手说:

“好了,要送给怎样的女生?”

“十七岁,很高贵的千金小姐。”老爸说道。

“是吗?日本人?”

我摇摇头。

“那花俏一点也没关系。戒指?项链?脚炼?”

“不知道有没有胸针……”“胸针吗?”

那位小姐皱眉,然后,表情一亮。

“有了,等我一下——”

她跑向里面一间很像金库的房间。没问题吧?当她跑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个天鹅绒袋子。

“你看,这个怎么样?珍珠和十八K金,还有白金和钻石点缀。”

哇,一定贵死了。

“多少钱?”

“在店里卖十八万。”

旗袍小姐似乎看穿了我内心的叹息,问我:

“你身上有多少钱?”

“两万和五千圆。”

五千圆是我自己的。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好啊,你带走吧。”

“但是……”

旗袍小姐抓住凉介老爸的手臂。

“我要扣留你们所长一阵子,抵剩下的十五万五千圆。”

“喂,等一下……”

我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请尽情享用。”

“阿隆!”

“老爸,那休旅车借我。”

“老爸?!”

惨了。我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但为时已晚。那位小姐柳眉倒竖。

“凉介,这是怎么回事?”

“我先走啰。”

我接过袋子,拔腿就跑。

“喂,阿隆,等一下。妳先放开我好痛,好痛啊!”

坐上休旅车时,背后传来老爸凄惨的叫声。我从照后镜中看到老爸被揪着耳朵,拖上了捷豹车。

今天,我这个助理吃足了苦头,所长也该体验一下。

我开着休旅车驶向成田机场,中途去了趟汉堡店,将近十一点才到饭店。在柜台问了用岛津先生的名字订的房间号码。

反正会有魁梧的保镳守护,只要报上冴木隆的名字,他们应该会放行。

电梯停在美央住的十楼,柜台人员说,走出电梯往右走到底,就是她的房间。来到走廊上,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整层楼寂静无声,只有傻傻的外行人才会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没有说话声和脚步声,只要有人在,就会感受到人的动静。我双手提着大汉堡袋在走廊上走着。我站在美央的房间门口。不禁心头一惊。

门打开一条缝,里面完全没动静。我把袋子放在走廊上,腾出双手,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遗忘的紧张感再度苏醒。我推开门。门开了,门旁有一双倒地男人的腿。我走进房间。

美央的其中一名保镳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岛津先生手下:身穿深色西装的日本人躺在地上。

我跪在地上,用手指想探摸其中一人的脖子时,才惊觉他们耳朵下方有毒箭。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摸了一下,还有脉搏。所以,应该是和我之前中的箭一样,只是涂了麻醉药。

“美央!”

我叫唤美央,却没有应答。这是一间套房,里面还有一个房间。

“美央!”

我再度呼喊她的名字,并转动门把。

一踏进房间,我就闻到那股香气。是美央的香水味,还有在卡玛尔教总部闻到的香味。那是采用莱依尔森林特产的鲜花所制成的香水。

那股香味很浓郁,在空气中飘散。在放了两张床的房间内,席琴太太和美央的另一名保镳昏倒了。

他们也在中箭后沉睡了。美央不见踪影。

惨了。我内心涌起无尽的懊恼,双腿发软。

我不应该因为干掉了“电钻”和“保险丝”就松懈。

我不应该忘记卡玛尔教的那对男女。

我瘫跪在地上,天鹅绒袋子从飞行夹克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我一路狂飙过来,满脑子都是她的笑容,然而,我要送礼的人却不在这里。

美央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