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唯一的政务,就是承认王府决议的事项。

尽管王府是由元老院与下院形成的,但从一般大众中募集出代表的下院是一个可由元老院任意操作的机关,实质上掌握着权力的就是元老院议员,也就是属于乌拉诺斯特权阶级的大贵族们。

乌拉诺斯王在名义上对王府的决定有否决权,还有发布敕令去实现自己意志的权力。始祖尤利西斯与先王奥特加频繁地发布敕令,将反对自己的贵族一族党羽全部杀死,使得在宫廷内自己的权力成为绝对的存在。可那些都是他们这些在宫廷内有着血缘作为地盘的人才可能使用的技能,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妮娜来说这根本是无法望及的权力。

加冕以来一年十个月,每天都是新法律、条例、政策,各种各样的文件都堆到妮娜的办公桌前,她只能不断签字,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而作为女王理所应当应该知道的与战况相关的报告,却不怎么能好好地呈上来。

简直是完美无缺的提线人偶。

虽然这样的加冕妮娜自身也有所觉悟,而且她也有自觉,就是如果作为她后盾的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将她放弃的话,她第二天就会成为天空之都的流放之身,但她也并没有打算一直像现在这样作一个会自动点头的木偶。

每月举办一次的贤者会议。

在过去是王与有权势的两三名诸侯通过密室商谈来决定国策的有权威的会议,现在已经有形无实,只是依据惯例,乌拉诺斯几位头号人物每月一次集中在相同的空间,沦为情报收集、以及畅谈日常生活以及互相挖苦的“刷脸会”(译者注:翻译成“刷脸会”的地方,原文「顔見せ場」)。谈话的内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会者想让周围的政敌知道“自己被邀请去开贤者会议了”这个事实。

然而对于妮娜来说,这却是自己向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与军方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这两位实质性支配着现在乌拉诺斯的人诉说自己意志的唯一机会。

依据惯例,会议由王将现在的权势人物招待至自己在尤利西斯宫殿的居住地“天宫”,在贤者会议专用室“玛瑙之间”举行。在那样一间三人进来隔着小桌子坐下都能互相碰到脚趾的狭窄密室,在过去定下了重要的国策,将灾难运送到了天与地。

然后现在——

妮娜·维恩特在胸中深藏着某个决意,出席着贤者会议。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王都普雷阿迪斯,尤利西斯宫殿“天宫·玛瑙之间”——

在此之前,这样的会议只是给她留下了难以喘息的回忆——她每次都没有发言权,要一边看着伊拉斯特里亚里的脸色,一边忍耐着德密斯托利攻击性的言论。可是也差不多该行动起来了。在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已经到达多岛海,停泊在希尔瓦尼亚王国,为与乌拉诺斯的决战备战的现在,如果再什么都不做的话,自己当女王就没有意义。

因为她是为了回避同伊斯拉舰队的战斗才加冕的。

是该完成自己使命的时期了。

排除了闲杂人等,仅有三人的小房间。

在墙壁前有一个高可达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只有王和有权势的诸侯才能阅览的编纂着乌拉诺斯秘史的贵重书籍;而里面的日常用品只有一张有了些年代的小桌子,以及椅背上有圣阿尔蒂斯坦浮雕的三把椅子。在这样的如果三人都伸开手肘稍稍探出身子额头就会碰上的至近距离,德密斯托利的表情扭曲着,而伊拉斯特里亚里则满脸皱纹地笑着。

与颇具激情的德密斯托利相对应,伊拉斯特里亚里则一直平静而和蔼地微笑着。他已经过了六十八岁,显得十分苍老,他头发眉毛都已花白,瞳孔深邃,脸上满是皱纹,还有那如同豆蔻少年一般纤细的身体。这位不仅在乌拉诺斯,在地面上也对教徒有极大影响力的圣阿尔蒂斯坦教皇府长,在妮娜面前从来没有提过政治的话题,而基本上就是针对日常生活的情形以及健康状况询问寒暄两三句,接下来就只是一直笑眯眯地等着德密斯托利的说教结束了。

像往常一样谈过那些时令话题、关于宫中仪式的感想以及贵族诸侯的长长短短以后,妮娜决意,提出了政治的话题。

“与伊斯拉舰队的决战,真的是必要的吗?”

那一瞬间,德密斯托利那本来就扭曲着的表情,愈发扭曲了起来。妮娜视若罔闻,继续说道,

“他们应该是希望与乌拉诺斯进行交涉。就像过去去圣泉一样,这次只要派使节前去,他们一定会回应的。在用武力压制之前,不是应该先选择外交解决这条路吗?”

德密斯托利的脸,变得像苹果一样通红。由于妮娜见过太多次,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连接下来他嘴里可能喷出的台词,都大概能想象得到。

“你认为能跟下层庶民用人类的语言通话吗?”

果不其然。

“那帮家伙可是会突然对我多岛海地区舰队进行攻击的呀!!哪有交涉的余地,不彻底将其击垮,我军可会名誉扫地!!”

他拳头拍着桌子,气势汹汹地大声说着,唾沫星子直溅;而与他相对的是,伊拉斯特里亚里则只是一如既往地眯眯笑着。

妮娜用准备好的手帕擦了擦脸,抬起头来对着德密斯托利。

“可我怎么听说,去年二月在圣泉,对着试图交涉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是乌拉诺斯对其实行了单方面攻击?”

德密斯托利的表情,一瞬间显出了退缩之色。

妮娜将从一位交往较密的元老院议员那里听说的话,甩给了德密斯托利。

“那是我即位过了大概两个月的事吧。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呢,元帅能给我一个说法吗?”

德密斯托利吞下了到嘴边的话,试着舒了舒眉间的皱纹。

“……是迈锡尼一派的人吧,听说最近和你交往甚密呢。你原来是打算偷偷摸摸地套近乎,在元老院拉人入伙啊。”

妮娜深呼吸了一下,带着毅然决然的眼神。

“请让我听听为什么要攻击。”

这次,德密斯托利的喉咙一响,明显被对方气势压住了。一直以来不管他如何大声疾呼都只是保持沉默的妮娜,今天一反常态竟然回了嘴。

“……我是军方司令官,在危急之时理应当机立断令行禁止。”

“可是,整件事情我却毫不知晓。”

“都是琐屑之事,何足报告。”

“调动一个地区舰队,这难道是琐屑之事?”

德密斯托利的下颚,向右侧咕咕咕地滑动着。虽然一直以来她见过各种各样德密斯托利的表情,可这次扭曲得还着实别出心裁。

“对着希望与我们交涉得伊斯拉舰队,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元帅你就随意下达攻击命令,这在宪法上,不构成统帅权干涉罪吗?”

妮娜接二连三地说着。尽管她深深地知道对方不是一个可以用正确言论撼动的人,但她不能再这样放置德密斯托利的独断专行了。

“宪法什么的,不过是操纵庶民的障眼法。”

仿佛已经自暴自弃,德密斯托利带着微小的声音说着。

“用女人的穷道理去撼动三军,成何体统?”

他将内心的情绪毫不犹豫地对妮娜一口道出。德密斯托利作为交涉对手着实太容易读懂了。

“元帅,不是女人的穷道理,而是王的意志。还有现在不是市民们的街头巷议,而是关乎乌拉诺斯未来的会议。我的发言,是受到市民支持的,这点请您理解。”

“………………”

“现在还不算晚。应该向伊斯拉舰队派遣特使。有异议吗?”对那些蛮不讲理的话,她并不起感情波澜,用理性应对,然后硬是摆出要求;而对方还带着感情的余热,无法做出迅速的判断。

“首先要交涉:听听对方的要求,然后鉴于自己的状况,选择对双方都有利的选项。对方一来就打,这样只能无谓增加战争消耗。”

“………………”

“我已经和迈锡尼外务大臣商量过了,说的就是六年前接见伊斯拉舰队代表阿梅里亚外务长的成员应该能胜任本次交涉任务这一事项。阿梅里亚女士是一位贤明的人,如果坐上谈判桌的话,我相信她能给出一个对双方来说均为最优的答案。”

“………………”

德密斯托利无言以对,只是不断用那种似乎能将憎恶熬炼成实物的视线对着她。

“圣下,您的意见呢?”

妮娜征求着伊拉斯特里亚里的意见。

“我遵从陛下您的意思。”

依旧带着慈祥的笑容,这位身材矮小的老人立即对妮娜表示赞同,而看向德密斯托利。

“殿下似乎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啊。”

即使教皇将话头甩给他,德密斯托利还只是对妮娜投去充满了一切消极感情的视线,无法作答。即便对那样的视线,妮娜产生了与生俱来的厌恶感,但她依然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我知道此事无法当即决断,但请先从无论大事小事都要和我商量做起。”

“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吧,具体的计划再从长计议。”

“好的。就在下次阁议中让外务大臣进行审议吧,希望此事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她将自己已做好迈锡尼外务大臣的工作一事说出以后,伊拉斯特里亚里点了点头,而德密斯托利则脸扭曲得更厉害了,简直是从来没见过的扭曲形态。

首先是老龄的德密斯托利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出了玛瑙之间;而在休息室的侍者们则迎接教皇出来。而在此之后,德密斯托利也慢慢起了身,已经走到了狭窄房间的入口处,转身对妮娜说道,

“我可知道你的目的。”

“…………?”

“卡路儿·阿巴斯,那是你男人的名字。”

一瞬间,妮娜的眼神变得严峻起来。现在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她几乎是与德密斯托利两人独处,无论他说什么,其他人都听不到。

“你这个为了男人当女王的卖淫女。”

那样的视线与话语,就好像在她的身体上紧紧缠着,并逐渐浸入细胞一样。她无法抑制那样的厌恶感,便不由得向后退去。

“蔑视乌拉诺斯之罪,一定让你悉数偿还。”

嘴里吐出这样的诅咒,德密斯托利关上了门。

妮娜被一个人留在了昏暗的房间内。

说不定,现在还有些时机尚早。等到再拉一些元老院成员入伙,给他们做好充分的工作以后,应该就会时来运转的。虽说曾有这样的后悔一瞬间爆发出来,但鉴于现在的状况,要承担一些风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重中之重,就是必须回避决战。

——因为我正是为了不让无谓的战斗持续下去才当了女王的……

再次对自己叙述着这样的决意,妮娜亲手打开了已经关上的门——

贤者会议结束以后,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让五名侍者围着出了天宫。从这里到他自己在尤利西斯宫殿内的居住空间,走路要花将近十五分钟。伊拉斯特里亚里一边慢慢地向前迈步,依旧保持着安稳的笑容,叫道在前面走着的矮个子男子。

“花鸡。”

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第一位花鸡依旧在前面领着路回答道。

“是。”

“给塞农传个口信,说快给王子送去人偶。”

“是!”

花鸡回答着,在走廊的拐弯处一拐,立马,在伊拉斯特里亚里前方拐弯处便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侍者站到了队头,而伊拉斯特里亚里则再次若无其事地在长长的走廊上走着。

他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起刚刚在玛瑙之间从极近距离所见的妮娜的美貌,以及在其身旁、身心皆为之发狂的悲哀王子的身影。

贤明、高雅而美丽,创世神话中预言的救世主妮娜·维恩特。

一直让坎坷命运不断玩弄的人生末路,伊拉斯特里亚里已经看得再清楚不过。不管怎么说,作为她唯一后盾的自己都弃她不顾了,妮娜根本没有未来。

“在宫廷无根无源竟然就当上王了。”

伊拉斯特里亚里仍然微笑着,如是低语着。

“勉强去拉帮结派的话,就会成这样。”

在那深邃瞳孔的最深处,闪烁着统率着魑魅魍魉老巢的魔王之色。

“其结局就是给王子解闷的玩物。”

一边嘟哝着那样危险的话语,伊拉斯特里亚里在胸中盘算着妮娜之后的傀儡候选人的同时,依旧不改那安详的微笑,走过了长长的走廊——

昨天的梦,依旧没有消失。

夏日的天空,还有积雨云。油菜花园。高声鸣叫的菲欧。

黑发的少年。

啊,我又做这个梦了吗……

“我是清显的新娘!”

我带着油菜花冠,一直笑着。

“接下来呢,我要给清显一枚银色的戒指!这样仪式就完成了,我们俩会永远相爱!”

明明是已被自己践踏的梦。

明明已经践踏得破烂不堪无法修葺。

我究竟要怀揣这样的梦到什么时候啊。

梦醒以后,喏,眼梢不是又有眼泪留下了吗。

“卑鄙。”

用手指擦拭着眼梢,抬头看着仆人用寝室的天花板,美绪这么反诘着自己。

“……差劲。”

就像是每日例课般遭到自己的谩骂攻击,她抬起上身,用手盖住双眼片刻,将内心感情残留驱逐出去。

从她背弃同伴,对清显撂下那些侮蔑的话语,离开Air Hunt岛,已经三年零一个月了。随着时间经过,记忆会愈发淡薄,痛苦也会渐渐消失——她本这么以为,却完全不是这样。痛苦在体内从神经中枢一直到末端到处都扎下了根,毫无脱落的迹象,时不时就会让她突然想起,损伤消磨着美绪的内心。

——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

为这样的痛苦就叫苦连天像什么话,这与我给Air Hunt岛与士官学校以及同伴们带来的伤害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

美绪再次诘问着自己,下了粗糙的木质床。

此时,在旁边床上躺着的阔嘴鹬则对她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问道。

“清显是谁呀?”

看样子又在睡梦中低吟出那个名字了。她竭力动员着自己的理性,抑制着动摇,

“啊,又做噩梦了呀。是经常在我梦中出现的怪兽的名字,不管我怎么逃,它都一直在追。”

“嗨——是什么样的呢?”

“感觉就是青紫色吧,很大,一边‘喂——喂——’地叫着,嘴里还不断喷出青蛙来,很可怕的哟。”

“啊啦这样啊。美绪你想做那种怪兽的新娘啊!”我说梦话究竟说到什么程度了啊,美绪感到莫名地害怕,但她还是继续装着糊涂。

“它一直死乞白赖地缠着我说‘我们结婚吧喂’,只要我不应允,它就一直缠着我呀,我只是在敷衍它。比起这些来说,差不多该准备早饭了。赶快!”

美绪强行打住了话头,换上了女仆装;而阔嘴鹬也一边嗤笑着一边穿上了同样的衣服,准备着手做每日的工作。昨天,悬而未决的贤者会议也结束了,从今天开始又要开始忙得喘不过气来的一天。

昨天夜里,在贤者会议结束后脱掉妮娜装束的克莉亚,在就寝前的一刻以美绪朋友的身份对她说了说会议的事。尽管德密斯托利果如所料十分暴怒,但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却反应良好。如果在今后教皇也能和她站在一边的话,不就能在某种程度上制约乌拉诺斯军的动向了吗……克莉亚怀抱有这样的希望。

真这样就好啦,美绪这么想道。

尽管说肤浅的推断最要不得,但是,克莉亚也差不多该时来运转了吧。克莉亚一直被他人利用,总是在自我牺牲,从出生就没有满意地过一天幸福日子——神明也该对一直忍耐着如此这般痛苦回忆的她露出微笑了吧。

地上国家与乌拉诺斯缔结讲和条约终结这场战争,卡路儿则率领着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来到普雷阿迪斯,在人们的祝福、吹起来的如雪纸屑以及铜管乐器的鸣奏声中,与命中之人妮娜·维恩特重逢……要是能将这最棒的完美结局作为礼物送给克莉亚那该有多好。

她怀抱着这样淡淡的梦想,向佣人大食堂赶赴而去。时间清晨五点半。在厨房里,厨师们已经开始准备妮娜的早饭了。素来早起的侍从长伍西拉则坐在桌旁,浏览着几张报纸。

“早上好。”

美绪打过招呼在她对面坐下,只见伍西拉的眼镜背后,两眼闪闪发光。

“……是叫,埃利亚多尔之七人吧,你和莱纳,以及女王伊丽莎白……还有现在已经是圣·沃尔特帝国军参谋将校的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

“诶,啊,是的……”

从伍西拉嘴里蹦出了巴尔塔扎尔的名字,这让她稍稍有些吃惊。她看了看伍西拉正在读的报纸,那是圣·沃尔特的报纸。最近交往甚密的迈锡尼外务大臣有时会将地上国家的报纸送来给她们,而在这张报纸上写的是,

“巴尔塔先生他怎么了?”

“……在圣·沃尔特,他似乎已经名声远扬了。说是已经好几次事先看破了乌拉诺斯的作战计划,被称为什么阿喀琉斯的作战参谋。还说,现在格林上校作为拉斐尔参谋总长的得利亲信,担任着作战立案的中枢职责。”

“真、真的吗?!太厉害了……!!”

伍西拉将登载着相关报导的报纸递给她,而她双手接下以后便忘我地读着。上面登载着巴尔塔扎尔那十分让人怀念的皱着眉头老大不乐意表情的照片,还非常详细地介绍了他至今为止好几样功绩。上面说到,巴尔塔扎尔现在不仅在帝国军作战司令本部,还作为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事顾问,受到女王伊丽莎白的深笃信任,说他承担着多岛海的命运这也绝非言过其实,云云……

“太厉害了,巴尔塔先生,真得太厉害了……”

美绪非常开心,不自觉地露出了笑脸。在Air Hunt士官学校一同使用士官室的时期,他完全无视美绪自己的意志强行让她陪自己参加高官们的派对,还把她当成沏咖啡的,在她做三明治的时候还会详细苛求地指定做法;还有在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之际,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强硬主张扔下美绪,可在夜间着水成功以后却脸不红心不跳地大谈特谈“为了救美绪,是我强行让他们着水的”:那时真觉得他太差劲了,而且即使现在再回想起来也依然痛切地觉得他这人实在太差劲了,胸中的愤慨都难以消除,可果然在这万里他乡听到过去同伴活跃的消息,还是非常开心。

美绪不自觉地在胸前紧紧抱住那篇报道。

“这份报纸,您能送给我吗?”

“没关系哟,当然啦,还有其他的报道。”

“哇,哇,巴尔塔先生大显身手啊。”

“不,不是格林上校,而是埃利亚多尔之七人中的其他人,关于他们的报道。”

伍西拉的话语让美绪一瞬间僵住了。

“其他人?……这么说的话……”

“坂上清显,伊莉雅·克莱施密特。关于这两人的报道,在其他圣·沃尔特的报纸上有。”

美绪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伍西拉单眼确认着美绪那已经变得煞白的脸色,告知她报道的内容。

“……由于女王伊丽莎白的热切希望,两人现已编入希尔瓦尼亚王国军战斗机队Walküre。伊莉雅先是作为友军加入Walküre,不久便转籍,正式成为王国军的一员;而坂上清显则已厌恶秋津联邦,为了正义从联邦军中逃走,来到盟友伊丽莎白身旁,加入了Walküre……据说是这样。”

伍西拉的话语,在美绪内心响动着。

她无言以对。

“伊莉雅……和清显……加入了Walküre……”

她竭力思考,方才理解了这一点。

是啊,伊莉雅和清显他们都选择了在塞西尔——也就是伊丽莎白的旗下战斗吗。说到Walküre,那人称世界最强的战斗机队。嗯,这对于比翼而飞的二人,是无与伦比的环境吧。

嗯,两个人都找到了好的居身之所呢,太好了。

太好了……

“……美绪小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伍西拉那冷冷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诶?!啊,没有,只是有些吃惊……说是‘有些’,应该是‘非常’吧,没事,没事的。”

“……后续,还是你自己来读吧?”

“啊,好的,谢谢您……”

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报纸,对应的报道映入眼帘。

只有文字,没有照片。尽管她不知怎么应对复杂的感情,但还是读着报道。

……举世闻名被称为世界最强的希尔瓦尼亚王国军战斗机队Walküre。在被称为“空之王”的阿克梅德队长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壮烈牺牲不久,继任空缺的队长一职的是坂上清显上尉。从帝国军、联邦军、王国军一路走来的坂上已经有将近三百机的击坠数,期待不久就能和伟大的前任队长并驾齐驱了;而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也作为副队长辅佐着坂上队长,现在正反复进行着与伊斯拉舰队航空队密切结合在一起的共同训练,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与乌拉诺斯的决战。无巧不巧出生在同一时代,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稀世飞行员,坂上清显和伊莉雅·克莱施密特。二人跨越了父辈的瓜葛,现在作为世界最强战斗机队的两翼死守着多岛海的天空。只要有着这样的机翼,乌拉诺斯就不要想触碰多岛海一根手指……云云。

读了,两遍。

在一开始震颤的手终于平静下来以后,美绪抬起了僵硬的面孔。

伍西拉问道。

“……那两人,也是你的旧识?”

“……是的。我们是一起乘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的,同伴……曾经是。”

美绪在最后加上了过去式,渐渐让悸动平息下来。那高速转动的头脑,逐渐恢复了正常。

——清显……是Walküre队长……

——伊莉雅……是副队长……

——他们两人,都为塞西尔加入了希尔瓦尼亚王国……

她确认着那样的内容。这三年多都杳无音信,她首先为两人都还活着而松了一口气,继而……一种痛楚油然而生。

那痛楚的名字,她并不知晓,也不想知晓。只是,那纠缠着自己十分复杂的感情摆在了面前,让她无路可走,她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丢脸,都有些想哭了。

——是啊。他们两人,已经是多岛海的击坠王了……

——都为了将乌拉诺斯从这片天空排除……而在努力着呢。

美绪不断鞭打着自己,想要把依旧残留的感情彻底斩断。

——不要再,有所留恋了。

——我是个背叛者,哪有什么担心同伴的资格……

伍西拉僵硬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你与那两个人,有很深的渊源吧?”

她不禁一下子就挺直了背,慌忙回答道。

“啊,那个,不不,怎么说呢……由于太久没有听到他们的名字了……就不由得伤感了起来……”

“……这样啊。可是呢,他们大显身手的消息都传到了遥远的这里,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真是优秀的一群人啊。”

“啊,哈哈……是的,除了我以外,大家都非常优秀。”

“没有这种事。美绪小姐你也非常优秀,无论资质,还是人格,抑或是勇气。”

突然就被伍西拉这么当面称赞,美绪稍稍有些畏缩。要说被这个人提醒警戒已经有好几次了,但被她这么表扬却还是第一次。

“哪、哪里,突然就……我感到光荣。”

“美绪小姐。”

伍西拉一点不改平时那一本正经的姿态,再次这么叫她。看样子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说。

“怎、怎么了?”

经过呼吸一次的工夫,伍西拉再次确认了在现场只有她们两人独处,便道出了话语。

“我希望你今后不论在怎样的局面下,都能作为陛下的同伴去行动。”

似乎有微弱的电流,穿过美绪的鬓角。她品味着那委婉说法中所暗含的东西。

“是,我正是这么想的。”

她很简单地接受了,因为这些,也正是她想说的话。

“太好了。”

伍西拉不带任何感情地这么说着,目光回到了报纸上。美绪问道。

“您有什么担心的事吗?”

伍西拉依旧看着报道,脸也不转向美绪,淡淡地说道。

“在宫廷内,有危险的动向。”

“………………”

“陛下与那些有权有势的诸侯熟络起来,为此感到不快的势力也开始行动了,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天宫的地板下面堆好柴火了。”

“………………”

“接下来只剩下撒上油点火了;说不定啊,油已经都撒在柴火上了。由于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窥遍地板下方,无法准确把握究竟进行到怎样的状况了,而只能感觉到在地板下方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伍西拉换了一口气,依然看着报道低语道。

“当在堆好的柴火上点着火时,在近旁侍奉的人必须有相应的‘贤明’。谁来保护陛下,谁来灭火,谁去逃出升天,而逃出生天的人在此之后将怎么行动对于陛下方才最佳。这样一来,在这样一种没有相应‘机智’的人无法克服的局面下,我们说不定就能绝处逢生。”

在那木讷的语调中,混杂着某种绝不平凡的东西。伍西拉现在正对自己说着十分重要的话,美绪她明白这一点。

“而你,有着这份机智。我希望你在万急之时,能为了陛下使用那样的力量。”

“………………”

“为了你的挚友克莉亚·库鲁斯,你的力量是必要的。”

这句话,让美绪的心一揪。

虽说伍西拉脸色从来不变,但一定在一直细细观察着美绪。与克莉亚做朋友这件事明明对谁都保密着,但还是暴露了。她一定是观察着在日常生活中美绪的举止以及一句句不经心的话语,以及在各种场合下的应对,看出在美绪的心里,妮娜……克莉亚的分量已经越来越重了吧。因此现在她们两人独处的时候,才会对她说这些话。

她第一次见伍西拉的时候,觉得她挺讨厌的。明明从来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内心,却理所当然地窥视着别人的内心,简直就像解析五脏六腑的X射线技师一样,绝不是一个想要主动接近的人物。

然而,伍西拉她之所以一贯如此行止,正是为了克莉亚。无论使用怎样的手段,无论让其他人怎样想她,无论她怎样利用别人,她一定都是为了保护克莉亚。这一点痛切地向她传达过来。

因此,美绪尽可能组织起真挚的话语。

“……我明白了……无论在怎样的关头,我都会为了克莉亚而行动。”

并不是为塞农·卡瓦迪斯。

而是为克莉亚·库鲁斯。

我将赌上自己的性命。

“我早想到你会这么说了。”

伍西拉从报纸中抬起脸来,眼镜背后的瞳孔中映照出美绪。难道是错觉吗,表情从来不变的伍西拉,似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崭新的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的威容,在塞农·卡瓦迪斯的眼前展开着。一个远远超过由于四个月前突然出现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而受到重创的旧舰队的阵容,正在乌拉诺斯的后缘——马提欧斯军港集结着。

“该到欺负弱者的时间了啊。”

他通过军港司令所五层楼的窗户,凝视着在普雷阿迪斯海上展开的超过一百艘军舰。从驱逐舰到正规空母以及战舰,全长从一百米到两百米的飞空舰艇,就像长有翅膀的昆虫一样结伴而飞,盖住了天空的蓝色。在这里集合的只有带升力装置的飞空舰艇,而在近海的海洋上还有不带升力装置的另外超过二百艘海上战队,现正在每日为即将到来的决战而演习着。

“本来连这决战都没有必要。”

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卡拉玛奇翁上将如是回应着塞农的话语。在事实上统帅着乌拉诺斯全军,将圣·沃尔特帝国逼至即将毁灭之境的老将,原本是反对这新地方舰队的编成的。

有什么必要非得和圣·沃尔特帝国多岛海舰队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联合舰队决战不可啊。对已经被赶出本土,在多岛海殖民地中竭力苟延残喘的圣·沃尔特帝国,只要像用丝棉勒紧脖子一样,一点一点将其引入消耗战,用时间去逐渐消耗他们的战斗力,便一定可以不费力便轻松取胜。

“你是觉得如果进行决战的话,我们会输?”

对着塞农的提问,阿喀琉斯摇了摇头。

“也一定能赢。与受地形制约的陆战不同的是,海战就是简简单单的加法运算——最新舰艇与兵器准备更充足的一方就会取胜。我们的舰艇是敌人的两倍以上,而要说装备,对方也晚一代,无法与吾等抗衡。”

“如此,进行决战不是很好吗?消耗战实在是慢得急人。”

“圣·沃尔特现在有一百七十万陆军依旧滞留在秋津大陆,无法撤退。如果维持这种状态的话,他们只会越变越弱。有什么必要让一个因饥饿而濒死的敌人站起来,然后再击杀之呢?”

用了二十多年时间精心策划,现在将圣·沃尔特帝国逼至腹背受敌境地的,正是他阿喀琉斯。帝国过于相信克克亚纳线的防御力,选择了同时与乌拉诺斯与多岛海列强为敌的道路,这便是他们的致命伤。对于被驱逐出本土的帝国,在这样被乌拉诺斯与慧剑皇王国、东西两边的敌人夹击的现状下,仅仅维持战线都已经要莫大的费用了,长此以往一定会越来越弱。

明明如此。

德密斯托利强硬主张要通过战队决战进行对决,眼下便有了这新多岛海地方舰队编成的景象。

“看样子元帅阁下(译者注:“元帅阁下”注音“德密斯托利”)是硬着头皮也想要胜过马纽斯殿下吧。”

“据说,挑唆伊斯拉舰队的正是马纽斯殿下,元帅阁下也是身不由己啊。”

德密斯托利的义弟马纽斯。他是因为极其优秀而被元老院疏远,被流放至圣泉彼方的妾室王子。可难以置信的是,马纽斯竟然领来了名为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过于强势的同伙,重新回到了德密斯托利面前。

“可是,新地方舰队的编成让士兵们的士气显著提高;而且舰队也民心所向,民声沸腾;还有,作为天地领有的先驱,还有着很好的演出效果。”

对塞农的话语,阿喀琉斯用鼻子哼了一声。

“说干,咱当然会干。一想到别人拿我与拉斐尔之侪相比的日子会更早结束,决战也并不坏。”

与圣·沃尔特帝国参谋总长拉斐尔上将的智慧相比,结果总是以阿喀琉斯单方面的胜利告终。竟然与那样的三流参谋相比,他着实不快,而世间以后应该能明白,只有阿喀琉斯才是留名历史的参谋总长吧。

“不过,那边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似乎已经名声远扬了啊。”

塞农的话语让阿喀琉斯的鬓角倏地一动。他当然知道那个名字。

“看破了尤迪加作战的那个小伙子吗?”

“正是。据说他也事先看破了克克亚纳线将以飞空要塞的形式被突破一事。”

“他有才干这点倒是毫无疑问,可要想撼动作战本部,他却太年轻了。即便他看破了我们的作战计划,只要无法实行,便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看起来,现在格林上校的发言,即便在作战本部也越来越有分量了,据说还有什么‘阿喀琉斯的作战参谋’这样的诨名。”

“若是年轻人接管了阵前指挥,那也无所谓。现状实在对我们太有利了,一点儿也不刺激;如果他能给我们带来少许惊慌,那倒是很有趣。”

阿喀琉斯也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位居乌拉诺斯作战本部中枢的“天才”。如果说那个叫巴尔塔扎尔·格林的天才在敌国出现的话,他倒想见识见识他的才气。

再稍稍说了说今后军队动向的话题,塞农告知对方昨天花鸡给他捎的话。

“……伊拉斯特里亚里教皇看样子已经下定决心另选人偶了。”

“嚯”的一声,阿喀琉斯翘起了一只眉毛。

“具体执行的时间地点呢?”

“就今晚,在天宫。”

“这还是那么突然啊。”

“她作为傀儡太过聪明,做人太过优秀了。”

“还真是讽刺啊。高贵而优秀的人被流放驱逐,而低俗的凡人却被推上宝座。”

阿喀琉斯一边凝视着那众多飘过湛蓝天空的超弩级战舰与正规空母的战队,叹了一口气。一旦事发,德密斯托利的权威定会坚如磐石吧。

正在此时,阔嘴鹬突然出现在了塞农的旁边。

“已经下好料了。”

阔嘴鹬单膝跪在地板上,也不抬头看着塞农,深深地低着头。

“嗯,辛苦了。美绪她没察觉到吧。”

“是!”

“做得很好。你不用再去天宫了,今天晚上妮娜就要被当废品处理了。我来给你一个新的任务吧。”

“属下光荣之至。”

塞农讲目光移到阿喀琉斯身上。

“阁下好像对阔嘴鹬十分中意嘛。”

阿喀琉斯干咳着,

“现在是任务中。”

“失礼了。阔嘴鹬,过一会儿跟着阁下。”

阔嘴鹬经过一瞬的沉默,应承了下来。

阔嘴鹬是塞农亲手培养的女性间谍,十分擅长在与高级将官共同过夜之际,从疏忽的对方那里问出机密这点。这是男性间谍不可能有的技能,也是女性间谍更受重用的缘由。

对了对了,说到女性间谍。

——也差不多该让美绪做那方面的工作了吧。

让阔嘴鹬退下以后,塞农一边与阿喀琉斯唠着家常,一边沉思着。

塞农并没有把今天晚上政变将在天宫降临一事告知美绪。阔嘴鹬与蜂鸟已经知晓,现正在各自的岗位上等待着事发。

为什么单单不对美绪言明呢?

——那姑娘的心已经偏向了妮娜。

从阔嘴鹬与蜂鸟两人的报告中,塞农窥视出了这一点。看样子她是每晚每晚都对和妮娜两个人一起找朋友游戏饶有兴致,可在每月的报告中却总是敷衍了事,不曾对塞农提及一句自己和妮娜交朋友的事。

——你究竟站在哪一边,今晚我就明白了。

塞农吧嗒着舌头,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说实话,即使美绪背叛了,也并不是什么沉重的打击。美绪之流对于政局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只不过是个奴隶。可现在的局面,对于塞农考核自己玩具的性能来说,却十分有趣。

——如果你对我起誓的忠诚是真的,那倒还好。

如果是这样,就依旧保有你现在的人格,让我将你调教成优秀的女性间谍吧。作为一个塞农下达何种指令都能忠实执行、又聪明又高贵而美丽的宠物,就能被他永远玩弄下去了吧。

——可如果你站在妮娜那一边的话,就有必要进行再教育了。

那时塞农就会故技重施,再次以她作人质的家人为盾,然后亲自教她做人。即便将她的人格破坏,但那种严格到让她再也不敢违抗自己的教育本身也是很有趣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无所谓哟,美绪。

一边让过去观赏过的身体在他眼睑内侧游走而过,塞农一边沉浸在自由自在摆弄美绪未来的梦想之中。作为与德密斯托利、阿喀琉斯或者是伊拉斯特里亚里这些妖怪一般的对手进行事务的短暂喘息,美绪是很不错的玩具。无论长时间小心地放在手里玩,还是段时间粗暴地玩弄将其弄坏,都美不堪言。

——真是期待今晚啊。

对着在起事的时候,应该也会在天宫饶有兴致地跟妮娜做找朋友游戏的美绪,塞农从心中叫道——

“今天完全看不到莱纳和阔嘴鹬呢。两人一起休假这还真是罕见呢。不会是翘班了吧?”

吹拂而过的夜风,鸣响的秋虫,以及在空中满天的星星。

“我也不太清楚。可是时而休息一下是必要的哟。美绪你一直不休息也可以吗?假期好好休了吗?”

“啊,即使休假了也没事可做,不用。”

“诶——那怎么行,我要跟伍西拉女士说一下。哪怕跟莱纳一起去买东西也好啊,有时候得喘口气啊。”

“我说了不用,我啊,喜欢工作。虽然你这么说,可克莉亚你不也不休息吗,明明有时候跟伊格纳去买东西也好。”

“为、为什么是伊格纳啊,那人啊,这方面最不行了;再说,之前出行那件事,现在还有些放不下。”

“啊——你还介怀着啊……根本不用那么在意的说。”

这么低声说着,美绪用吸管喝了口凉茶。之前出行那件事,就指的是在今年年初外出之际,美绪因保护克莉亚而被刺客击中一事。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之处,而且手枪的口径很小,没有留下太深的后遗症,但在那之后,伊格纳修却毫不合身份地向她直接谢罪。

“……是我疏忽了……我向……让你经历了这样不幸的事……谢罪。”

看着那在平时无口又无表情总是戴着一张铁面的人对着躺在床上的自己这么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该怎么应对他,她自己倒苦恼了起来。尽管她想说些俏皮话搪塞他将他赶走,但伊格纳修充满决意地这么说道。

“……你保护了妮娜大人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忘记。我定会报之以李,还之以桃。对我有事相求的话,尽管说,我会尽我所能进行妥善处理。”

那个铜像男竟然这么支支吾吾说出这样体贴的话,便愈发感到恶心,终于忍不住对他大骂将他赶跑了。尽管美绪自己并不介意,但对于伊格纳修来说,那件事好像是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嘛,可是吧,”,美绪这么说着,浮现出了恶作剧的笑容。

“伊格纳好像说是无论说什么他都会听的。让他干什么好呢?”

“还是不要逗他逗得太过分了吧。那个人那么认真,说不定会一一认真去做的……”

“我想让伊格纳抱着小猫,带着笑容和小猫互蹭脸颊,然后拍成照片。”

“什么啊这是,太可爱了!想看想看,这个不错。”

“克莉亚你这不也是在逗他么……”

正当二人一边说着不打粮食的话,嘻嘻笑着的时候——

突然间阳台入口的玻璃门打开了,她们正说到的伊格纳修带着非同寻常的神色冲了进来。

“妮娜大人,恕我冒昧。美绪,你知道阔嘴鹬到哪去了吗?”

“阔嘴鹬?今天早上还见过,之后就不知道了。”

“晚饭后,身体状况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变化?”

“诶?啊,我没什么食欲,就没吃。”

尽管当时在佣人食堂和大家一起吃饭,但美绪的食欲却怎么也上不来,便一口没碰,将自己的都分给了同事们。

她这么回答道,伊格纳修的眼神愈发险峻。

“……晚饭中很有可能放了大量慢药。天宫的佣人们,全体都在说身体有异常。”

“…………诶?”

“还有人手脚已经动弹不得了。小心,有事……!!”

这么说着,伊格纳修便突然间当场单膝触地。

“伊格纳?!”

美绪与克莉亚一惊,从左右扶着伊格纳修让他身体蜷下来。伊格纳修两腿发抖,额头上流着汗;而嘴唇发紫,简直一副病人的表情。

“可恶……!阔嘴鹬身为试毒者,可同时也是下毒的人……!!”

后悔之意吐露了出来。美绪脑中,闪过了今天一大早伍西拉所说的话语。

这不就是在地板下方堆得密密麻麻的柴火中,点上了火吗?

正在此时——

远处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而紧接着,就是女佣人的悲鸣。

很多人的大喝声,以及非常不合天宫时宜的军靴的响动。那是踏破这里平静每一天的声音。

“…………?!”

“糟了……!!”

伊格纳修瞪着天宫东侧,这么叫道。

“可恶,三十人以上全副武装……!!”

尽管美绪什么也看不见,但伊格纳修仅仅从响声中就判断出敌情,带着充血的眼神对着克莉亚。

“克莉亚,下去以后从西侧佣人的门逃去大客厅,迈锡尼一派的贵族应该会把你藏起来的。”

很罕见地,伊格纳修不是叫“妮娜大人”,而是直呼“克莉亚”,发出了命令的口吻。可能是与蜂鸟不断积累的训练成果吧,美绪也感觉到了现在的天宫充满了杀气。

“克莉亚快走,我来争取时间!!”

美绪不禁附和道,克莉亚表情僵硬地摇了摇头。

“可、可是你们两个……”

“没时间了,快走,走啊!!”

突然间伊格纳修就大声吼道,难以置信地像抓小猫一样抓起克莉亚的脖颈,从阳台拽进了室内,将她强行向天宫西口佣人们居住的地方拉去。

“放开我,伊格纳!!”

“快走,那帮人是在搜你。”

“可是,你们……”

在远方,嘈杂声越来越剧烈,有很多士兵的大喊声逼上前来。还有女佣人的悲鸣,以及玻璃或者日用品的破碎音;然后就是,枪声。还有人大声地叫着妮娜的名字。

看样子这是明目张胆对女王的反叛。

明明在尤利西斯宫殿平常都有很严密的警卫把守的,可为什么就能这样容许三十名的士兵侵入呢。恐怕是有那样权限的某人许可的吧。在没有引起女王那边的人察觉的情况下,小小心心做的准备吧。美绪也明白,已经不可能防卫了,只有让克莉亚逃走。

伊格纳修一边使出浑身的气力拽着克莉亚,用真挚的语调对她晓以道理。

“与那个家伙约好的不禁只有是你。我也发过誓了:在那家伙来之前绝对不让任何人碰你一根手指头。所以快跑吧,活下去,和那家伙见面。那家伙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伊格纳!!”

向着一直在反抗的克莉亚,这次是伍西拉快步冲了过来。

“陛下,你和我一起去西口;美绪,你用这个遮住脸假扮成陛下。”

伍西拉交给了美绪一条围巾和一件长长的甚至足以盖到脚下的披肩。她用围巾盖住头部,遮住了眼睛以外的所有部位,并披上披肩后,由于身材很接近,可以做克莉亚的替身。

“伊格纳,你假装保护美绪,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并从北口向外退避。如果我们双方都平安无事的话,就在我说的那个地方汇合吧。”

“……是!!”

尽管美绪并不知晓,但伍西拉好像已经预先将事出万一的逃脱场所告知了伊格纳修。尽管这个那个说了那么多,最终还是没有告知身为塞农部下的美绪,还真是伍西拉式的毫无纰漏啊。

巨大的声音在不断靠近。某人带着穿透性很强的声音,吵吵嚷嚷地叫嚣着这次搜索是有正当命令的,在宽广的天宫里搜索着克莉亚。

没有多少时间了。美绪从披风的缝隙仅仅露出眼睛看着克莉亚。

“克莉亚,保重,我们会再见的。”

克莉亚渐渐张开了双手,同时抱紧了美绪和伊格纳修。

“不要勉强,绝不能死,要顺利逃走。”

简短地,带着真挚的声音,她这么说道。美绪单手围着克莉亚的后背,

“我明白,没事的,我也一直在历练嘛。之后一定再见。”

克莉亚一边忍着眼泪,一边抬起了脸。

“伊格纳也是。你也必须活着,然后与卡路相见。”

“……我知道,不会死的……快走吧!”

伊格纳修十分罕见地将手放在了克莉亚肩上。他大概也是预感到什么了吧,语调中带着些未曾听闻过的、就像是哥哥对妹妹在说话的温柔和关怀。

美绪曾听说过,伊格纳修与克莉亚从儿时开始,已经有了超过十年的主仆关系了。尽管在其他人面前绝对不会展现出来,但有时候像刚刚看到的那种两人独处之时,美绪能从他们身上感到某种旁人无法介入的强烈羁绊。这又是与恋爱感情不同,像是对家人才会表现出来的一种十分舒畅而安心的氛围。

不知听谁说过,伊格纳修与克莉亚都是举目无亲。

但即便没有血胤相连,两人也一定可以说是兄妹。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道理,而就是在一起的这么长时间里,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样吧。这一点,她从两人现在的样子就能依稀感到。

(译者注:不得不插说一句,犬村童鞋为克莉亚设定的出生月日9月4日,为伊格纳修设定的出生月日是10月10日。这里有两种理解:一,克莉亚年长于伊格纳修,但伊格纳修给人以哥哥的感觉;二,克莉亚并非与卡路、艾黎、伊格纳修、清显、美绪、伊莉雅、莱纳等人同年出生,而与伊丽莎白(以下略)同年出生。我们可以注意一下——恋歌到了后两卷在写年龄时,卡路、艾黎是16岁,但克莉亚却是15岁,似乎在预示着——克莉亚也许比卡、艾两人不是小三个月,而是小15个月。)

“陛下,要走了。”

被伍西拉这么催促着,克莉亚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双臂,然后交互地看着美绪和伊格纳修,最后又加了一句话。

“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绝对不要复仇。”

“………………”

“到那时候,就把我给忘了,为了自己而自由地活下去。”

“克莉亚,那种不吉利的话……”

刚起头的美绪的话语,让克莉亚自身的话语打断了。

“美绪,我要将你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你听:好好考虑自己的幸福。你,是有资格获得幸福的。”

一口气这么说着,克莉亚表情严肃了起来。

“你们都要以活下去为最优先的事项。明白了吗?这是命令,活下去。”

女王妮娜·维恩特,在很可能是今生的诀别中,对美绪和伊格纳修下了那样的命令。

“……明白了,我会活下去的。”

美绪答应了以后,克莉亚重重地点头回应,与伍西拉一起转身,从吵嚷声传来方向相反的方向——西侧门逃去。美绪答应了以后,克莉亚重重地点头回应,与伍西拉一起转身,从吵嚷声传来方向相反的方向——西侧门逃去。

美绪和伊格纳修目送着主人的背影,然后相对而视,决定着接下来的方针。

“……我们是诱饵,得去吸引敌人的注意。”

“可是你这样的话毒不是会扩散吗?这么被人追的话不是非常危险。”

“……只能这样了。一边逃着一边战斗,能做到吧?”

“嗯,蜂鸟已经训练过了。”

幸运的是,美绪并没有受到毒的影响,她必须要连同不适的伊格纳修的份一起努力。

在做好觉悟的两人面前,突然间东侧的门就打开了,五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进入了室内。全员都拔出了刀,用杀气腾腾的锐利目光突刺着用围巾遮住脸的美绪。

“是妮娜·维恩特吗?”

美绪并没有回答,而是假装害怕地藏在了伊格纳修的背后。伊格纳修也做出保护美绪的样子站在她前面,带着毅然决然的态度问道。

“……将剑带到天宫来实属不妥,知道这里是女王的房间还这样,都是野蛮人吗?告诉我什么任务,根据情况我会向女王通报。”

他这样跟对方进行争论应该就是想拖时间吧。从面面相觑的士兵们的身后,身着十分花哨的王都近卫骑士团军服的大个子军人进来,与伊格纳修进行对峙。

“女王有反叛国家罪的嫌疑,我们怀疑她向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情人提供了普雷阿迪斯现在的位置。如果要申辩的话,希望速速跟我们同行。”

“这是谁的命令?给我看搜查令。”

那个队长模样的军人丝毫不掩藏他的焦躁之色,转头对他背后的部下喝道。

“多说无益,快去搜女王!”

接到了命令,士兵们便冲了进来。

“快跑,陛下!”

伊格纳修转头对着美绪,用着低沉且士兵们将将能听到的声音说着。美绪点点头,向北侧大门冲去。

“是妮娜,追!!”

伊格纳修挡在就要冲出的士兵面前,拔出了腰间的短剑。

“喔?!”

在三人手里的剑被弹飞了。正当伊格纳修转过身来,准备冲过去追美绪的时候——

“咕——”

脚已经不听使唤了,身体也发重,总感觉动作总是比周围的映像要慢半拍似的。他十分后悔在天宫度过每一天安稳生活的过程中,下意识疏忽了对阔嘴鹬的警戒。

他拼命地躲闪着向他刺来的白色兵刃,并用脚踢去还击。趁着被踢的士兵与追逐的士兵撞在一起的时候,他转了身。

正当这个时候——发射音响起。

一阵疼痛在左上臂上灼烧着,看样子有子弹擦上了;而紧接着,又是右边的大腿与后辈传来剧烈的疼痛。他这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因此明白一点:后背传来的是被剑砍伤的疼痛。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反手拿起了短剑柄,头也不会就向后面扔去。

打中了。他的肩口上,溅上了对方吐出的血沫。他鼓出浑身的力量穿过东侧大门,和美绪一同将门关上,上了门闩。

“你、你还好吧伊格纳?!”

美绪在至近的距离问道。

背靠在大门上,腰滑落在地上,伊格纳修一边调整着气息,一边确认着自己的状态。左肩凹陷了下去,左臂几乎动弹不得。在右大腿上,好像剑曾经斜着划过,肉已经被削掉,骨头露了出来。尽管背后的伤他无法确认,但他知道血已经把衣服浸湿了。再加上之前毒的效果,根本无法自由走动。

“糟了啊,这状态可不能战斗了。”

像是在说别人一样,他这么嘟哝着,美绪的神情一下子变了。

“得快走了。你对宫殿了解得很详细吧?给我指路。”

士兵们几欲将门踢破的剧烈响动传了过来。尽管门的构造厚而结实,但不可能一直支撑下去。

伊格纳修闭上了眼睛,权衡了敌人的数量和自己的状态,得出了最佳结论。

“汇合地点在斯特法诺地区三号街海德威酒吧,伍西拉侍从长的部下是那里的主人,你先逃走。”

“那你呢?”

“我在这里拖时间。快走!”

“驳回。”

美绪听都不听那个提议,慢慢地让伊格纳修的左臂围在自己的肩膀上,硬是让他站了起来。

“喂,干什么呢,两个人逃不利索的。”

“活下去,妮娜大人不是这样命令的吗?你可是她的专属骑士,得遵守命令啊。”

“凭着一个女人的力量,你想拖动我吗?这样只能两个人都死,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你知道我都能背着二十公斤的重荷进行两天的行军吗?”

美绪紧紧咬着牙关,一副拖着伊格纳修身体的架势,开始在走廊上逃窜。伊格纳修大喝道。

“要笨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儿!!快点儿,把我放下,再继续欠你人情,叫我该怎么办!!”

美绪一边拼命地逃着,一边对伊格纳修露出了好强的笑。

“哈,这台词还是等你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再说吧。现在就让我好好地给你卖卖人情,绝对要还哟,无用之人。”

伊格纳修肩膀和腿以及背部流出来的血,都染在了美绪身上。美绪身体依然接着伊格纳修的血,却擦都不擦,挤出全身的气力逃窜着。

“放我下来……!!”

“闭嘴。”

“快停下,我再也不怀疑你了,所以快把我扔在这儿!!”

“你就那么好逞强?抱歉,驳回。而且,你还是以那怂样活下去更好笑。”(译者注:翻译成“怂样”的地方,原文「みっともない」)

美绪深深吸了一口气,攒足了力气,右脚再次迈出一步。

“你啊,平安逃出去以后,就抱个小猫,一边笑着一边蹭它的脸颊吧。我会拍下来的哦。”

她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吸了一口,紧紧咬着牙关迈出了左腿。

美绪一步一步地向天宫的出口挪去,几乎都要折寿了。

她鞭挞着随时要气馁的自己,本能也好,勇气也好,抑或是在火灾现场的怪力也好,她鼓舞起一切仍然残存在体内的潜力,穿过走廊,下了两层楼梯,抵达了佣人休息室。

同事们已经踪影全无了。是被士兵们抓起来了还是逃走了,也不知道。她权且还是一把抓起绷带和消毒液,喝了些水瓶里的水,将接下来可能需要的所有东西都装在麻袋里,然后缠在腰上,从小门出了天宫。

尤利西斯的迷宫挡在了美绪面前。万幸的是,没有敌兵的踪影。可她要么就是无法掌握哪里有几个出口,要么就是虽然知道但最终却迷路了,总是这样。伊格纳修带着嘶哑的声音告诉她。

“……向右拐,进入第三个房间。在房间的深处有一扇门,在门后是隐藏的楼梯。从那楼梯下去。”

“我明白了。你啊,探险还是出成果了嘛。”

美绪对着几乎都要奄奄一息的伊格纳修笑着。多少次迷路,多少次误了吃饭,还有时整晚在宫殿内徘徊而被人笑话,可伊格纳修就是极力主张“有一天绝对会派上用场的”,便几乎每天在宫中探索,制作成缩略图;而这成果,现在就发挥出来了。尽管这迷宫的确繁琐,可却保护了美绪和伊格纳修免落入近卫骑士团之手。

“能逃脱的,绝对要活下来……”

美绪又再次咬紧牙关背起了伊格纳修,在迷宫中前进着。由于这里连居住之人都会迷路,因此第一次步入这里的近卫骑士团无计可施。等到听不到追兵声音的时候,她便为伊格纳修受伤的部位消毒,打上绷带,之后继续跑着。花了大概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到了宫殿外,上了一辆人力出租马车,美绪便向斯特法诺地区三号街——海德威地区逃去。由于斯特法诺地区三号街是著名的贫民街,因此对于甩开追兵来说,实在是很不错的地方。

——克莉亚,愿你一定平安……

在马车的客人座位上,美绪一边抱着因为失血而失去神志的伊格纳修的身体,一边凝视着窗外,祈祷着克莉亚的平安。与此同时,在遭到袭击之时一直盘踞在心底的东西露了头。

——莱纳……蜂鸟……知道这件事?

蜂鸟不知为什么,今天并不在天宫里。说是恰好休假了,这么想也实在是太过巧合了。由于阔嘴鹬和蜂鸟都是塞农的部下,即使认为他们事先知道今天的袭击也并不奇怪。

然而。

——果然你……还是站在塞农一边的呀。

她在此寻思着这一事实。她并不想责备他,因为她之前去斯特法诺地区的疗养院时,也偶然得知了蜂鸟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正是为了给生病的母亲攒治疗费,蜂鸟才成为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完成着过于残酷的任务。他也无法违抗上司的命令啊,否则就会失去工作,而拯救母亲的道路也就永远消失了。

——是的,正因为如此……才不能信赖蜂鸟。

美绪这么对自己说着。她胸中感到一阵疼痛,那一定是因为她在心里某个地方,还是期待着蜂鸟能站在妮娜这一边。

——蜂鸟他……莱纳他……是敌人。

美绪一边对自己确认着这个事实,在深夜的黑暗中摇晃着——

第二天早上——

不用说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即便在地上乌拉诺斯的殖民国,也四处奔走着妮娜·维恩特下台、被逮捕的通知。

报纸、广播都将军方披露的内容原封不动地在普雷阿迪斯地表面上散布着,而其内容则接着传到了地上诸势力,将全世界的目光吸引到了天空之都的政变上来。然而重要情报都经塞农之手严加管理、控制,让世界知道的只有被篡改的对妮娜不利的内容。

消息曰,异教徒妮娜·维恩特是为了给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传递情报而给普雷阿迪斯送来的特殊工作者。她借用创世神话,摇身一变成为了救世主,与自己的情人卡尔·拉·伊尔合谋,给乌拉诺斯多岛海舰队造成了极大的损失。最初识破这稀世诈骗犯真身的,是伟大的德密斯托利元帅。元帅无法忍受眼睁睁地看着这婊子支配着乌拉诺斯人民,这次便靠他个人的英明决断,根除了宫廷的病灶。今后,与妮娜·维恩特真身相关的各种情报,都会在天宫内部藏匿的众多证据下而昭于世间吧,云云。

(译者注:

狼见到一只小白兔,心里生出一阵莫名的不爽,便扇它两耳光:“我让你不戴帽子!”小白兔委屈地走了。

第二天,狼又见到这只小白兔,见小白兔戴了帽子,还是不爽,又扇它两耳光:“我让你戴帽子!”

小白兔委屈不过,便找到老虎大王去评理。老虎敷衍:“放心,我会替你将此事处理好的,你先帮我剪剪草坪吧。”

老虎刚好见狼走过,曰:“你这就不对了,打人家嘛,总得有正当的理由。这样,你问他要一块肉,他若是找来瘦的,你就说要肥的;他若是找来肥的,你就说要瘦的。或者你让他给你找匹母的,他若找来苗条的,你就说要丰满的;他若找来丰满的,你就说要苗条的——这样,你不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打他了吗?”狼曰:“好极!”小白兔:“权力狗伤不起啊……”

又过了一天,狼又见到这只小白兔,曰:“小白兔啊,帮我找块肉吧。”

小白兔:“你要瘦的还是肥的呢?”

狼:“(震惊,还好另有一计)算了算了,帮我找个伴吧。”

小白兔:“你要苗条的还是丰满的呢?”

狼:“(……!!片刻后气急败坏)我让你不戴帽子!”

回到正题,狼和小羊喝水的故事其实也怨不得狼,天性使然,这小羊也就算运气不好,劫数已至吧。

尽管以前的祝福几乎全部给了美绪,这里第一次由衷地给克莉亚:愿她能绝处逢生,今后长长的一生(if it exists)都在欢笑中度过。)

由于支持德密斯托利的情报大量而持续性地送出,乌拉诺斯市民便一瞬间就将妮娜认定为卖国贼,而将德密斯托利捧为救国英雄。曾经是妮娜唯一支持者的伊拉斯特里亚里现也改支持德密斯托利,已经不存在任何一个势力能形成对妮娜有利的舆论,从政变那天经过三日,妮娜的评价就跌入谷底,无法翻身;而过去极力拥护妮娜的普雷阿迪斯市民也改变论调,称其为“将国家卖给情人的女流氓”,无论在家里,在教室,在职场,抑或在街头井边,都饶有兴致添油加醋地批判着、弹劾着、嘲笑着妮娜的私生活。

经过了一周,王都普雷阿迪斯已经没有为妮娜说话的人了。对她曾经佣人们的采访也都刊载在报刊杂志,都是清一色地详细描述着不问政务,而沉浸于和自己中意异性的爱欲。这些内容当然是塞农想的,而来源也是德密斯托利的性癖,但臣民的眼睛所接触到的报道却完美地将妮娜的癖好广为传播,这歪曲的报道愈发在大众之间朗朗上口,向世界广为传播,甚至连地上的人民也不问敌我,轻蔑着嘲笑着妮娜·维恩特,将其认知为一个理应被地狱之炎永远灼烧的罪人。

关于妮娜的消息,只透露出她已经被收监了。

据说现在被关在尤利西斯宫殿一角的政治犯牢狱中,而审讯官说审议每天都在进行。尽管还并不清楚最后会下怎样的裁决,但一定是轻则死刑,重则被送入贫民窟的妓院中吧。一些想亲手对妮娜施以制裁的市民们已经将请愿书上呈给裁定官,热切地希望后者能根据德密斯托利的想法,实现从女王沦落到妓女的过程。总而言之,妮娜·维恩特已经失去了权力,一夜之间,她便从创世神话预言的救世主一落千丈,成为某亡国的妓女。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妮娜·维恩特的容身之所已不复存在……——

美绪抱着膝盖在凸窗窗框旁边坐着,凝视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

夜景全然不见。她只是呆然凝视着映在那漆黑一片的玻璃窗上的自己的面孔。

从报刊、广播上得知,距离被命名为“十月革命”的那次政变,已经过去八天了。

在这里,斯特法诺地区海德威酒吧老板给提供的二层的一个房间中,她将身负重伤的伊格纳修背了进来,一直一边照顾着他,一边等待着克莉亚和伍西拉能逃到这里来。

然而不论她等多久,克莉亚就是没有前来。

根据从报刊里传来的音讯,克莉亚现在已经在监牢中了。而隔绝在尤利西斯宫殿离宫中的妮娜伊斯拉时代的二十名近卫兵,则都被缴了武器,送到了俘虏收容所中;而关于侍从长伍西拉的报刊则完全没有,她已杳无音讯。

她又将目光转回到了只有一根蜡烛作为照明的简陋房屋。

在有霉味的床垫上,全身裹着绷带的伊格纳修昏昏沉沉地睡着。由于害怕被追兵察觉,无法叫医生,美绪便用从蜂鸟那儿学习的应急处理法为他处理伤口,但由于失血与中毒,他几乎处于动弹不得的状态。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被逼至绝境的美绪只能干干地抱着膝盖,等待克莉亚与伍西拉前来。

——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一个人这么听着下雨声,便不由得变得胆怯了。

在这飞空岛上已经几乎不剩下同伴了,周围全是敌人,她完全看不到究竟该怎样才能打开局面的方法。

正当她心中没底得想哭的时候,门敲了敲,可以说是现在唯一的同伴,这个酒吧的老板海德威露出脸来。

“我把药拿来了。伊格纳他状况怎么样?”

“啊,谢谢您。这两三天已经安定下来了。”

“解毒需要一定的时间。即使如伊格纳,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安静调养吧。不用着急,等着他康复就好。”

看起来有三十五岁左右的海德威,是伍西拉从伊斯拉带来的其中一名近卫兵。由于他的忠心之强,来到普雷阿迪斯的时候便混迹于市井,开了一家一方面能做些买卖盈利,而另一方面备不时之需的酒吧。

“其实啊,美绪小姐,有一则我有些在意的报道……”

海德威这么说着,便对她出示了自己拿来的一张报纸的一角。那是面向大众街头巷议的报纸。美绪接下报纸,读了读,一阵新的绝望向她袭来。

“塞农……”

憎恨的话语脱口而出。

报道曰。

乌拉诺斯综合情报局局长塞农·卡瓦迪斯少将在最近本报记者的取材中,明示了自己同妮娜·维恩特会面一事。妮娜曰,在审问之际,希望能将佣人美绪·塞拉作为证人传唤。然而政变以来,美绪·塞拉一直行踪不明,据说妮娜已落魄到了顶点。卡瓦迪斯少将主张:“美绪应该尽早明示自己的所在位置,为过去主人的清白作证”,云云。

“这是陷阱,你不能出去啊。”

对海德威的忠告,美绪也点点头。

“我明白。这应该是塞农给我发的信吧,想确认我是否背叛了他……”

从尤利西斯宫殿逃脱以后,她还从未与塞农取得过联络。按常理来说,美绪是塞农的部下,没有跟从妮娜的理由,应该尽快回到塞农身边。可是她没有回去,这点有目共睹;她现在正在一边照顾着伊格纳修,一边在塞农也找不到的秘密之家等待着妮娜的到来。从塞农看来的话,这是明明白白的背叛。

然后,背叛着塞农就意味着。

——舍弃了我自己的家人……

义父伊桑·塞拉从全世界收养的八名优秀的孤儿。

可伊桑·塞拉却是暗通乌拉诺斯的间谍,而散布在全世界的孩子们也均有间谍的嫌疑,都陷入了为国家所不容的境地。美绪正是为救父母和兄妹才成了塞农的棋子,现在正为塞农尽力,而五名兄弟姐妹才得以逃入乌拉诺斯的势力圈内。接下来就只剩下将义父伊桑、义母格雷塔,还有义弟多米尼克与和希、义妹波妮塔救出来,但他们却被圣·沃尔特帝国官员赶出了克洛斯诺达尔岛,现在消息不明。(译者注:前面那“五名兄弟姐妹”,从后文看出“五名”是算上美绪自己的。)

要想拯救他们,美绪必须回到塞农身边。只要美绪还是塞农的奴隶,塞农便会用他极大的权力,处理她家人的解救事宜……

——如果舍弃克莉亚,回到塞农的身边,家人就会获救……

——我已经没有能做的事了,即便在这儿等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样的话,为了家人我应该回到塞农的身边……

美绪的脚颤栗着。

心,也在颤栗着。她一直拿着写有塞农报道的三流报刊,原地呆立着。

“美绪小姐……”

海德威颇为担心地对她说着。

“……你就照你心里所想的去做吧,我会一直看着伊格纳的情形的。原本就和我们没有关系的你,却一直照顾他到了现在,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而妮娜大人也一定会感谢你的吧。因此……对你的决断,我们是不会有半点憎恨的。”

这个亲切的近卫兵只是静静地说了这些,便静悄悄地关上门,向楼下的酒吧走去。

美绪一直在原地呆立着。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她将报纸放在架子上,美绪又在凸窗窗框旁边坐下,抱着膝盖。

毫无缘由地,她不知不觉想哭起来。

伊格纳修睡得很深,没关系,哭吧,美绪这么决定。

美绪将额头贴在抱着的膝盖上,抽泣了起来。

尽管这样的身影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但惟独现在她想要露出自己的脆弱。

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

既不是抱有什么大得离谱的愿望,又不是希望能被谁爱,明明只是能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就满足了,连这样的事都无法被允许。

只是因为至少想让自己珍视的一些人幸福起来,便伤害自己,作践自己,变得遍体鳞伤,一直以来都拼了命才走过来。

可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地将残酷的选项摆在她面前。

那是不论选择哪一项,都与绝望紧密相连的毫无道理的二选一选择题。

为什么总是不得不选择原本不应该选择的选项啊。

像不得不选择其一这种事,究竟有着什么意义呢。

我以后继续活着,又究竟有着什么价值呢。

我是不是一定非活下去不可啊。

是不是还是死了更好?

那样的话,就轻松了。

全部归为虚无。

“我不懂啊。”

美绪一边哭着,一边低语。

“究竟该怎么做,我不懂啊,清显。”

她一边哭着一边说出的,正是这个名字。

“告诉我啊,我究竟该怎么办。”

她的眼泪和鼻水已经流下来了,她依然仰望着天花板。

“家人和挚友,我该怎么选择啊?”(译者注:“挚友”注音“克莉亚”)

那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难看得不成样的哭泣的面庞,照映在了玻璃窗上。

正在这个时候——

咚、咚。

传来了玻璃窗敲击的声音。

“哈”地,美绪那已被眼泪浸湿的脸朝向了窗户。

在完全已被眼泪、口水、鼻水浸湿得不成样的自己的脸,与一只白色的鸟重叠在了一起。

“菲欧……?”

她十分惊讶,打开了推拉式的窗子。菲欧进入了房间内,落在了美绪的肩上,一如既往地“啾”地一声鸣叫。

菲欧,给她带来了某样东西。

不经意间,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前,在拉米亚离宫每晚进行呼风训练时克莉亚的话语在美绪耳旁响起。

“有朝一日,菲欧一定能帮上美绪小姐的忙的……我有这种预感。”

听到菲欧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克莉亚,当时的的确确说了这样的话。

美绪凝视着菲欧的眼睛。

在那美丽得宛若黑珍珠般的鸟的眼睛里,美绪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看到了儿时的清显。

她能与清显相识,多亏了菲欧。在搬到了一个朋友也没有的岛上的第一天,美绪有些胆怯,便拜托菲欧“去找自己的命中之人”。而菲欧就像是理解了她的话一样突然飞了起来,她在后面追着,便发现菲欧停在了戴着草帽正在做农活的清显头上。

接下来,她又不由得响起了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代,自己和清显一起去看电影那一天的事。两人在屋外的咖啡店喝茶的时候,本应该是留在自己家里的菲欧却飞了过来,停留在了美绪的肩上。两人都大吃一惊,好像当时慌慌张张给菲欧吃了一些面包屑。

“菲欧太了不起了。不管离多么远,都能知道美绪的所在之地。”

“说不定是因为你也在一起,菲欧它也是能找到你的。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都是托了菲欧的福。”

美绪的脑中,闪过一道。

这件没有多大意义就过去的事。可是说不定——却拥有着一切意义。

“我,要击溃乌拉诺斯。”(译者注:注意,这里不是写作“空之一族”,注音“乌拉诺斯”,而直接写的“乌拉诺斯”。)

俯视着被焚尽的奥德萨,清显的誓言在耳旁回响着。

——天命。

神乐经常使用的言语,贯穿了美绪的思考。

——我在这个世界出生的意义。

为什么在现在这个时候,这句话不断刺在自己头脑中啊。

美绪完全理解了这其中的意义。

“莫非……”

美绪的嘴,大大地张开了。

然后她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放下了窗框,在从尤利西斯宫殿带出来的麻袋中摸索着。

拿出来的是,伊格纳修画好的尤利西斯宫殿内的缩略图,以及这几年间坚持做成的天测导航图。在每晚与蜂鸟训练之后,美绪便一直用观测器材对着星空,推算着普雷阿迪斯的当前位置。如果让应当看到这一连串记录的人看到的话,便非常可能推算出普雷阿迪斯的环绕路径、速度和现在位置。

如果要说有将这个传给敌对国家的手段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那种为了攻下王都普雷阿迪斯而不惜使用一切手段,且有着那样战斗力、财力和勇气的国家元首或者其心腹,如果能看到这个与王都普雷阿迪斯相关的机密情报的话……

“啊、啊、啊……”

美绪凝视着自己所记录的数据,不由得颤栗起来。

她曾以为,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原本以为那些试炼都是恶趣味的神明心血来潮强加给自己的毫无意义的试炼。

然而,莫非并不是这样。

包括与清显的相遇,包括家人都是间谍这一点,包括背叛了Air Hunt的同伴,辗转来到普雷阿迪斯,包括与克莉亚的相遇,包括与莱纳的相遇,以及包括这样逃出尤利西斯宫殿,不知如何是好,穷途末路这一点。

哪怕是原本没有任何意义的事,只要我有了决意,不就能产生出新的意义了吗?

美绪的牙根响动着。她明白了自己被赋予的使命,全身的细胞都沸腾了起来。美绪慢慢地用手帕擦了擦已被浸湿的面颊,勉强移动震颤的脚,将小本子搭在木台上,将天测导航图上的重要数据用极细的字仔仔细细地写了下来。

多亏了与阔嘴鹬一同进行的特殊工作员向的训练,她学会了在邮票大小的纸片上密密地写下秘密情报的技术。缩略图她也以同样的方法画了下来,然后捻成纸捻,穿在给清显的“赠品”上,系在菲欧的脚上。

菲欧它就像是事前知道美绪会这样做了一样,看着美绪牢牢地将纸捻和“赠品”牢牢地托付给它的样子。

美绪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自己接下来要做的,说不定能给世界的格局造成重大影响。

会将几万人,不,几十万人卷入战斗,可能会造成无数死伤。

说不定,世界还会崩坏。

将自己的心情托给菲欧,美绪依然颤抖着,打开了窗框。

雨已经完全停了,而原本笼罩着的云也开始散去,从其缝隙间已经能看到星星了。

美绪眺望了星空片刻。

各种各样的思念,都覆盖了星星,映照在自己的视网膜中。

“你有资格获得幸福。”

在离别之际,克莉亚留下的话语。

“清显他啊,并没有讨厌你。你谎话连篇离开的理由,那家伙都知道。”

然后是在拉米亚离宫再会的莱纳的话语。

“妮娜女王,现在在乌拉诺斯,有美绪·塞拉与莱纳·贝克——我珍视的两名同伴。”

她很喜欢的塞西尔的话语。

“即使分开成为敌人,吾等也绝对不会彼此憎恨。”

自己尊敬的神乐的话语。

“友情是永恒的。”

埃利亚多尔之七人。

那与一生的同伴共度的美丽的一天又一天。

来到普雷阿迪斯以来,一直怀着痛苦过去的每一日,现在,我来赋予其新的意义。

“我们啊,是为了获得幸福才出生的。”

美绪仰望着星空,自己对克莉亚说的话最后在耳边响起。

她对着那悠远的一束束光线说道。

——我会幸福起来的。

——不为任何人,就是为了我。

——为了迎来世界上最棒的完美结局。

“呐,清显。”

她呼唤着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的清显。

“我能说些任性的话吗?”

尽管我是背叛了你,对你破口大骂,将在一起积淀的一切都舍弃逃到这里来的最差劲的女人。

可是,我还能对你撒撒娇吗?

“救救我。”

尽管很不像样,可如果凭借我自己的力量,如何都无能为力。

“我需要你。”

你轻视我、嘲笑我、侮蔑我都可以。

可是,无论经过多久逃到多远,我果然都无法忘记你。

“救救我啊,清显。”

我的白马王子。

来这块地表面上早已全是敌人的天空之王都,来这里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克莉亚,救救伊格纳……救救在这个岛上我所有的同伴们。

“快来这里吧!”

总觉得现在,我好像看到了呢。

看到了在普雷阿迪斯上翻动的Walküre的旗帜。

(译者注:这两句是卷首语。)

看到了清显所率领的世界最强的机翼,统治了这城市天空的未来。

“无论怎样,将之击溃。”

将乌拉诺斯击垮。

“菲欧。”

她呼唤了鸟的名字。

菲欧抬起头来,看着美绪。

美绪的手指伸到了窗外。

菲欧从美绪的肩上下来了,经过她的手臂,跳上了她的手指,简直就像是攀登天空阶梯的天使一样。

“去清显那里。”

“啾”地,菲欧一如既往地鸣叫着。

然后它展开了白色的翅膀,那三枚验风的翅膀与星屑混在了一起。

闪闪发亮的数千星光,将菲欧融合进去。

就像是向星之海洋远方游去的白色小船一样。

去遥远的地方,去清显那里。那白色的羽翼毫无迷茫地融合在无限的闪耀之中。

而美绪,则静静地凝视着菲欧消失的天空。

——传达过去吧。

她仅仅这么祈祷着,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在夜风的吹动下白鸟的行进前方,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