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碌奔波的窝囊废
「啊啊,真是的!那家伙又来了!」
那天,西丝蒂娜的火气格外地大。
那张端正而美丽的脸孔气得怒目横眉,她气势汹汹地快步穿过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本馆内的走廊。她那无处可宣泄的怒气,甚至让地板也遭殃,打磨得亮晶晶的木头地板嘎吱嘎吱作响地发出悲鸣,彷佛快承受不住她的愤怒。
「好啦,先冷静下来吧?西丝蒂。」
鲁米亚就像小鸡一样,跟在火冒三丈的西丝蒂娜身后,拚命想让她的情绪缓和下来。
相较于不高兴全写在脸上的西丝蒂娜,鲁米亚的表情非常温和。
「这教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西丝蒂娜扶著呈等间隔排列的拱形格子窗,气呼呼地转头望向鲁米亚。
「是怎样?什么叫因为没心情上课,所以今天就上到这边?明明离下课至少还有二十分钟耶?那家伙到底是把讲师的工作当作什么了!?」
西丝蒂娜暴怒的原因,一如往常还是出在学院的某个新来的魔术讲师──葛伦身上。
「可是老师有认真教完预定的教学范围啊,而且讲课的方式就跟之前一样十分浅显易懂……」
「问题不在那边!是在于他身为学院讲师,不应该那么没有自觉,工作态度也不能如此随便!」
西丝蒂娜的批评并非无的放矢,葛伦确实是魔术学院的头号问题人物。
因为怕麻烦所以就不考试、无心从事魔术研究、缺席学院的讲师会议、拋下魔术实验的善后工作不做、偷偷传授违法的魔术给学生、个性怠惰、粗枝大叶、老是喜欢幼稚的恶作剧、而且常常做出蔑视魔术的问题发言……罪状罄竹难书。所以有不少资深的学院讲师,都视新来的葛伦为眼中钉。
不过,不知为何,葛伦唯独在教学的时候会认真起来,而且诡异的是他的教学品质有口皆碑。也是这唯一一项优点,让葛伦不至于砸破讲师的饭碗,不过……这饭碗能保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
「真是的……明明我每天都苦口婆心地劝他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可是他总把别人的话当成耳边风……唉!」
像葛伦这种混水摸鱼的不良讲师,跟自我要求甚高的优等生西丝蒂娜,关系就像水与火一样不和。
西丝蒂娜絮絮叨叨地朝著像小孩子般闹别扭生闷气的葛伦说教……这个画面在学院里已经形同日常风景。
实际上,西丝蒂娜才刚跟葛伦交手过一回合。这也是为什么西丝蒂娜现在会正处在气头上的原因。
「鲁米亚,你也说一下那家伙嘛……追根究柢都是因为你太护著他了,他才会得寸进尺喔?」
面对气愤的好友,鲁米亚依旧维持脸上和气的笑容开口说道:
「呵呵,西丝蒂其实你是在担心葛伦老师对吧?」
「咦!?」
鲁米亚语出惊人,让西丝蒂娜闻言僵直了身体,脸颊肌肉频频抽搐。
「你担心老师如果再这样不认真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会被赶出这所学校……所以才──」
「等、等一下!鲁米亚,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不对,应该说一定有!绝对有!」
西丝蒂娜渐渐面红耳赤,慌慌张张向鲁米亚提出抗议。
「那、那家伙会不会被赶出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这样吗?你讨厌老师吗?」
「讨厌……是不至于……」
鲁米亚纳闷地微歪著头,不可置信地注视著西丝蒂娜,西丝蒂娜一如要避开她的目光般别开视线,结结巴巴、口齿不清地嘟囔道。
没错,西丝蒂娜并没有讨厌葛伦。即使葛伦是个散漫、不认真又懒惰没出息的人,西丝蒂娜还是无法发自内心讨厌他。
因为她知道葛伦本质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上个月学院发生了某起事件,西丝蒂娜就是在那起事件中看清了葛伦这名青年的本性。从此她再也不可能打从心底讨厌葛伦。
「我可以瞭解西丝蒂你是因为担心老师才会如此苦口婆心,不过你最近或许有点太过头了。」
「太过头了?我吗……?」
鲁米亚点点头,继续开导西丝蒂娜。
「老师他就是那种个性的人,这种事情早就很清楚了,应该可以不用太过斤斤计较吧?过于鸡婆的话,小心被老师讨厌喔。」
「……呜……咕。」
稍微冷静下来后,西丝蒂娜开始反省自己这几天来的言行。
或许就如鲁米亚所说的那样。有一些芝麻小事,如果是在以前,自己会叹口气就算了;可是最近却啰唆地追究了起来。
「嗯……或许是因为这阵子碰上了一连串不好的事吧……」
「不好的事?」
「好比说新买的笔记本被人胡乱涂鸦,上魔术实验的时候头发莫名其妙沾染到卢恩刻印用的染色液,还有留起来想慢慢享用的点心突然消失不见之类的……所以我的心情才会稍微有些浮躁……吧。」
「啊哈哈,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迁怒老师呀?」
鲁米亚言之有理,西丝蒂娜只能垂头丧气。
「之后去向老师道歉吧?对了,下一堂课是魔导战术论的实习课。我们快点走吧,以免迟到了。」
鲁米亚向前走了几步后,转头朝向西丝蒂娜露出花朵般的笑容。
(我真的敌不过她……)
鲁米亚生性温和,看似柔弱不堪一击,却总是都能精确地看穿事物的本质。也因此从以前开始,西丝蒂娜在鲁米亚面前总是抬不起头。
西丝蒂娜吁了口气后,跟在鲁米亚的后头。
(说的也是……老师虽然很讨厌魔术,却会认真帮我们上课……就算稍微睁只眼闭只眼也没关系吧……我也要心胸宽大学著更温和一点……)
「心胸宽大温和得起来才有鬼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西丝蒂娜的尖叫声,响彻了今天预计做为魔导战术论上课场地的学院中庭。
她的叫声渐渐消散在蔚蓝无比的天空。今天天气十分舒适宜人,是非常适合进行户外教学的好日子,可是──
「我、我问你!那、那是什么东西!?」
「嗯~?」
站在西丝蒂娜发抖的手指头前方的青年──葛伦,正彷佛不懂有什么好大惊小怪般,转头望向她。
「什么?怎么了吗?你很吵耶,白猫。有什么好慌的?」
顺便一提,不知何故,葛伦老是称呼西丝蒂娜为『白猫』。没有人知道原因为何。
「所、所以说不要随随便便把人当成猫──啊啊,现在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缠在老师身上的那个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呀!?」
葛伦低头望向自己身上。
有某个差不多跟小型圆木一样粗,可是又像绳子一样长长的东西,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葛伦的身上。那个东西前端呈三角形,上下裂开,从裂缝中可以窥见尖端分岔的舌头。意外地拥有一双圆滚滚大眼睛的『那个玩意儿』,其真面目是──
「是蛇啊。」
「我也看得出来是蛇!我想问的是,那么大一条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因为今天上课会用到。」
葛伦丝毫不认为有什么不妥,理直气壮地如此说道。
啊啊,又来了──西丝蒂娜头痛地皱著脸。葛伦就是这种会若无其事,突然做出无厘头举动的男人。
「老、老师……那条蛇会不会很危险啊……?」
鲁米亚尽管心惊胆战地如此说道,仍放心不下似地慢慢靠近葛伦;在这个班上,她这样的表现已经算是很勇敢的了。
包括西丝蒂娜在内,在中庭集合的学生们,几乎所有人都被大蛇的模样给吓到,只敢远远地围著葛伦观望。
「如果它有毒的话……」
「放心吧,鲁米亚。」
葛伦自信满满地说道。
「它叫罗纳度蛇,为了在学院中饲养,已经做过去毒的处理了;而且基本上这种蛇个性还满温和的,很少会咬人。」
「老师……」
鲁米亚难以启齿似地开口说道。
「……你的头。已经被咬了唷?」
仔细一瞧,蛇正张开血盆大口含著葛伦的脑袋瓜咬来咬去。
「……唔。」
停顿了好几秒的时间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
「老、老师──!」
被大蛇咬住头的葛伦一边在翠绿的草坪上打滚一边哀号。
「喂,你这家伙!?白痴!不要真的咬下去啊!?你咬合的力道可不是开玩笑的耶!?别闹了!拜托别闹了!请你停止恶作剧!嬉戏请适可而止,求求你──」
葛伦对蛇的态度变得愈来愈卑躬屈膝。学生们无不傻眼地看著这一幕。
「──咕……喔咕……混、混蛋……缠得那么紧根本……犯……规……」
蛇似乎是利用长长的身躯缠住葛伦的身体并用力勒紧的样子。葛伦的骨头开始发出紧绷的声音。从一圈一圈缠绕住的蛇身缝隙伸出来的手臂也在频频抽搐。
「唉……怎么会这么蠢……」
西丝蒂娜一边叹气一边伸出手指向蛇,开始唱咒。
「呼、呼~咳咳!咳!我还以为死定了……畜生!瑟莉卡那家伙,还骗我说这种蛇个性很温和!根本就残暴得要命啊!?」
葛伦甩掉被西丝蒂娜的黑魔术【休克电流】击昏的蛇,趴在地上拚命喘气。
「那个……老师可以麻烦你快点上课,不要再耍笨了吗?」
西丝蒂娜尽力克制住想要说教的冲动,决定不跟葛伦计较这场闹剧。没错,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好责怪的。虽说即使如此,她的太阳穴还是控制不住地爆出青筋就是了。
「啊、啊啊……说得也是,来上课好了。今天上课的主题是『魔术战的用毒手段和应付方法』。」
看蛇昏倒了,加上葛伦终于要开始上课,其余学生这时才慢慢聚集到他的身旁。
葛伦用力抬起安置在中庭一角的三脚支架黑板,然后拿粉笔在上头写下今天的主题。
「魔术师之间的战斗……魔术战。透过攻击咒文的咏唱施放火焰、闪电、冰风暴。另一方则利用各式各样的反制咒文来防御或者抵消这类的攻势,并且伺机施放反击咒文。生死就决定在瞬间的判断,双方都将自身智慧与看家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如此的火热激战……我想你们对魔术战的概念,应该都是类似这样吧。」
在黑板上大略写下重点后,葛伦转头面向学生。
「你们的概念没有错。可是魔术师如果局限于效果清晰可见的华丽咒文,只能算是三流。所以今天我要跟大家聊聊在魔导战史上屡屡立下重大战功的『毒』。」
「哼,毒有什么好谈的。不就是中毒的人自己犯蠢而已吗?」
在听了葛伦的发言后,不客气地泼了一盆冷水的人,是班上的学生之一──戴眼镜的基伯尔。
「魔术的毒基本上都是扩散系的咒文,所以只要用黑魔术【空气护罩】就能轻松将毒隔离在外,即使不小心中毒,也只要用白魔术【血液净化】就能马上把毒清除乾净了吧?就凭毒能立下什么战功,我实在很难相信。」
「基伯尔说的也没错。操控魔术所制造的人工毒这种咒文很难发挥什么效果,除非施术者的实力异常坚强。这是众所皆知的常识。」
明明话说到一半被打断,葛伦却面露耀武扬威的笑容。
「问题是天然毒呢?」
「天然毒?」
「没错,就是毒蛇或毒虫这类生物与生俱来的天然毒。天然毒跟魔术制造的人工毒不一样,在使用解毒咒文的时候需要特定的药剂或魔术触媒喔?处理起来不是棘手多了吗?」
「也太异想天开了。在魔术战时要怎么使用那种天然毒攻击对手呢?该不会是把毒液注入针筒用射的吧……?」
基伯尔语带嘲讽地耸肩说道。
葛伦只是忍不住想笑似地瞄了基伯尔一眼,然后用脚轻轻踢了一下放置在脚边的东西。
「举例来说吧……靠这个如何呢?」
葛伦用脚轻踢的物品是个小型的玻璃箱。学生好奇地靠近一瞧,发现玻璃箱里面原来装著小只的蛇。
先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缠绕在葛伦身上的大蛇吸引,所以直到现在为止没有人发现这条小蛇的存在。
「库西纳蛇。它可是货真价实的毒蛇。体型虽小,咬合力道却非常强劲,毒牙也很锐利。要穿透一般的皮靴不是问题。哎,因为危险性高,所以我就不把它放出来了。」
得知那是真正的毒蛇,部分学生立刻退离玻璃箱一步。
「如果把这毒蛇当作使魔悄悄放出来,趁著你来我往的咒文魔术战打得正火热时,让它偷咬对手的脚一口的话……结果会是如何?」
葛伦提出问题后,基伯尔整张脸懊恼似地扭曲成一团。或许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反驳这套战术的实用性和对抗方式吧。
「不对,即使如此……既然知道还有这一招,只要事先准备好解毒触媒的话……」
「喂喂喂,你该不会忘记解毒的触媒视天然毒的种类而有所不同吧?你要带你想得到的所有种类触媒跟别人打魔术战吗?你要放弃其他有用的魔道具吗?你要当著用咒文发动攻击的敌人面前,进行解毒作业吗?」
「呜……」
「追根究柢,敌人只要用颜料涂在蛇的身上,就能混淆蛇种,让你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触媒,你的作战也就宣告失败了。更进一步地,假如对方利用白魔术和炼金术对蛇进行品种改良怎么办?既存的解毒触媒真的还能产生效用吗?」
「呜……真的有那种蛇出现在四周,一般而言任谁也都会发……」
「咦~?我明明记得你们的注意力都被这条大蛇吸引了,没有人留意到这条小蛇的样子耶~?」
此时基伯尔早已被驳倒到哑口无言。
听葛伦这么说,在场的学生似乎都下意识地想像了小蛇在神不知鬼不觉间,靠近自己脚边的画面。有好几个人战战竞竞地低头查看脚边。
「哎,这些真的只是最基本的伎俩。现在专业的魔导士里,已经没有会中这种招式的傻瓜了。不过,还是有专门用毒的魔术师,会想出各种千奇百怪的手段毒杀敌人。理当见识过这世间所有神秘的魔术师,最后居然是败给平凡无奇的一滴毒液──这种例子屡见不鲜。」
接著葛伦指著所有学生,自信满满地做出宣言。
「因此,对魔术师来说,熟悉毒在魔术战的使用途径和对抗方法是相当重要的事情。虽然这样的知识对立志成为魔导官员的人来说是非必要的,不过在场如果有目标加入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的奇人,今天这堂课听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喔?」
葛伦引导话题的功力让西丝蒂娜在内心感到咋舌。他只用简简单单的对话,就让所有学生深刻地体悟到毒物的知识对魔术战来说有多么重要。
如果换作其他讲师的话,八成会批评魔术师使用天然毒而非魔术制造的人工毒,是种可耻的行为吧。不过葛伦和他们不一样。他只在乎教的东西有没有实战价值。
「原来如此……吗?」
西丝蒂娜感叹似地喃喃嘟囔。
「所以老师才会特地带那么大条的蛇来上课吗?就为了向我们宣导毒的重要性……」
「什么?我没有啊?」
葛伦断然否认了西丝蒂娜的说法。
「坦白说,如果只是要宣导毒的可怕,根本不需要用到这么大只的蛇。」
自己的推论突然被打脸,西丝蒂娜一脸错愕。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为了饲养,这只大蛇已经做过去毒处理了。你觉得像这种蛇在讨论毒的课程中能派上什么用场吗?」
葛伦扛起瘫在草地上的蛇对著西丝蒂娜。
西丝蒂娜瞬间绷紧面孔,往后倒退一步的同时,激动地提出质疑。
「不、不然!老师你特地带那么大一条蛇来上课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呼……你看不出来吗?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葛伦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说道:
「当然是因为我想看花样年华的少女们,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的模样啊!」
「这是什么无耻下流的理由呀!?」
西丝蒂娜不禁抱头大叫。
「哎呀~其实你们还没来的时候,像琳恩、温蒂她们都被我吓得尖叫连连呢~呵……恕我冒昧,我有种好像被触发了什么东西的感觉呢。」
葛伦像个绅士一样露出气质清新的笑容。
「给我闭嘴,你这变态!变态!」
西丝蒂娜握紧拳头,凶巴巴地大吼大叫。
啊,照这发展看来……此时班上同学不约而同地在内心形成了共识。
「我已经忍无可忍了!今天我一定要狠狠训你一顿!你心中到底有没有身为尊爵不凡的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魔术讲师的自觉!?给我听清楚了,你那粗俗的态度,会拉低整个学校的格调──」
「你、你很吵耶!?你有什么资格可以教训我!?少管我啦,笨蛋!」
──啊啊,果不其然。
看到状况一如预期地发展,远远围绕著两人观望的学生们,不禁无可奈何似地唉声叹气。
不过,他们也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若是平常,西丝蒂娜对葛伦的态度应该会更为咄咄逼人,一方会说教说得口沫横飞,另一方则会狂找让人听不下去的藉口搪塞,可是今天的状况却有些不一样。
西丝蒂娜和葛伦保持了距离。她只是站在离他有点距离的位置,像在放话一样滔滔不绝地说教,没有平时的魄力。
「……嗯?」
葛伦似乎也发现了那个不对劲之处。他不可思议似地眯起眼睛,像是要看透西丝蒂娜般凝视著她。
「怎、怎样啦……!?」
即使西丝蒂娜试图摆出强势的架子,也少了平时的霸气。
「唔呣?」
葛伦陷入长考似地缄默了一会儿,然后他交互打量西丝蒂娜和抱在自己手上的大蛇,似乎发现到了什么。
「噢?难不成你……」
葛伦眉开眼笑,抓著大蛇往西丝蒂娜靠近。
「咿!?」
原先气势汹汹的西丝蒂娜瞬间面色铁青,向后倒退了一步。
「呵,这反应真棒。你的反应是全班最棒的。就我的判断……你很怕蛇对吧,白猫!」
「哪、哪、哪有呀!?我、我才没有害怕那种东──」
西丝蒂娜的视线飘忽不定,讲话结结巴巴。这模样再明显不过了。
看穿了西丝蒂娜的弱点后,葛伦瞬间就像如获珍宝般,露出邪恶的笑容……
「不~白猫你说的没错……我有些太过得意忘形了……是该好好反省。」
葛伦的态度突然老实了起来,走向西丝蒂娜。当然,他双手还是捧著那条大蛇。
「咿、咿──!?」
西丝蒂娜反射性地想要往后倒退,偏偏她两条腿似乎都吓得不听使唤。她没能顺利地往后倒退,手上捧著蛇的葛伦却相对地步步逼近。
「你明明是为了我好才一直劝我,然而我却从来没把你的忠告当一回事……可恶!身为尊爵不凡的学院魔术讲师,我实在太丢人现眼了!」
「啊呜……啊、啊……!?」
「事到如今,我们不能重修旧好吗?」
葛伦向西丝蒂娜伸出手。而且刻意让蛇缠在那只手上。
「如果你愿意和我握手和好的话……我觉得从明天起就能洗心革面了……」
葛伦笑得十分光辉灿烂。摆明就是笑里藏刀。
「啊、啊、啊呜……蛇、蛇……那个……啊、啊、拜托……不要……」
葛伦向前靠近。
蛇也跟著前进。
「太教人难过了……明明我如此深刻地反省,打从心底想要跟你重建良好的关系……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我吗……?」
「所、所、所以说那个蛇……!?」
「嗯?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葛伦竖起耳朵,慢慢地凑上前去。
「拜、拜托……不、不要靠过来……」
「嗯?好奇怪耶。我怎么都听不见耶~?是不是耳朵有什么毛病呢~?」
葛伦持续慢慢逼近。
持续慢慢地不断逼近。
西丝蒂娜的心里,彷佛有什么东西已经超过了极限,随著霹啪霹啪的声响一个接著一个裂开。
「不要过来……」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
「不、不要过来呀──────!」
于是,西丝蒂娜的耐性终于突破了沸点。
眼看蛇就要直逼面前,西丝蒂娜在半狂乱的状态下,向葛伦打出掌心──
「《强大的风啊》──!」
──然后以一节卢恩唱出咒文。
「慢著──你──」
葛伦根本来不及唱反制咒文。
凝聚在西丝蒂娜掌心的疾风猛烈喷出,一如要将葛伦的惊叫声也给吞噬般,从正面袭向葛伦。
「呀啊啊啊啊啊啊──!?」
葛伦随著凄厉的悲鸣一同被吹飞,硬生生地摔在地上,经过数次的弹跳与翻滚,最后猛力撞上中庭的其中一棵树木,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你这家伙……二话不说就使用【狂风吹袭】……下手也太重了吧……有、有必要这么狠吗?一般不会吧……」
葛伦似乎身受重创一时之间爬不起来的样子,他呈大字状趴倒在铺于中庭里的砂石路上,身体频频抽搐。
「要你管!笨蛋!下流!」
西丝蒂娜泪眼汪汪大声嚷嚷,气势汹汹地向葛伦逼近。
鲁米亚不知道要如何安抚气炸的好友,只能唯唯诺诺地跟在后头。
「每次都只会开这种无聊又愚蠢的恶质玩笑!我希望你最好有一天因为言行举止不良,真的被学校开除!」
虽然用魔法教训了葛伦,西丝蒂娜的满腔怒火还是没有平复。
西丝蒂娜下意识地向后抬起脚,打算随便踢走一颗脚边的石头,然而──
「西丝蒂!不、不可以!」
「咦?」
鲁米亚虽然出声制止,但为时已晚。西丝蒂娜往后抬起的脚,已经随著激动的情绪向前踢出──
啪哩。
某个又硬又脆的东西破掉的声音响起。
「……啪哩?」
在现在这个地方,有可能会发出那种声音而坏掉的东西是……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毒蛇!毒蛇逃走了──!?」
围绕在四周的学生们第一时间就掌握了详细状况,立刻鸟兽散。
面无血色的西丝蒂娜用如生锈齿轮般的僵硬动作,低头往脚边看。
只见从破掉的玻璃箱里探出头来的小型毒蛇就在那里。
「~~~~!?」
过度惊恐的西丝蒂娜旋即脑袋一片空白。
「西丝蒂!危险,快逃!」
鲁米亚的警告迟了一步。
咬。
小型毒蛇以快得惊人的速度,一口咬住了西丝蒂娜的脚。
锐利的毒牙轻易地就穿破了皮靴,彷佛被烤得火烫的铁块按压在身上的剧痛,袭向了西丝蒂娜──
「啊……啊啊啊……!?」
那似乎是即效性的毒。灼热的感觉从伤口随著血液循环一下子就蔓延全身。不但立刻引发宛如胸口要爆裂开来般的心悸,还有呼吸困难的症状,西丝蒂娜的意识慢慢沉入了黑暗。
已经无法再站稳了。随著身体忽然失去支撑般的飘浮感,地面已迫近到填满了她的整个视野──
「西、西丝蒂──!?振作……撑著点啊!?」
在朦胧的意识中,趴倒在地上的西丝蒂娜,隐隐约约听见了好友的哭喊……
「你……你这笨蛋!?可恶!喂!振作一点啊!?」
以及某人罕见地发出心急如焚的喊叫声,并且将她搂抱在怀里……之类的感觉。
在学院医务室。
魔术教授瑟莉卡・阿尔佛聂亚面露沉痛且无力的表情,注视著一如断线人偶般躺卧在白色病床上的西丝蒂娜。
「已经……回天乏术了吗?」
「是啊。」
瑟莉卡不带感情,点头回答一脸憔悴的葛伦所提出的问题。
「喂,不要乱开玩笑了。你不是名列全大陆前五名的第七阶级魔术师吗?想想办法啊……设法救救她啊……!?」
葛伦拚了命似地抓住瑟莉卡两边的肩膀,用恳求的眼神注视著她那细长的脸庞。
喀锵。
被葛伦这么一推,瑟莉卡的背部撞上了陈列著各式各样药瓶的玻璃柜。
「……虽然第七阶级号称是超凡入圣级的魔术师……但终究不是神。已经往生的人……是不可能救得回来的。」
瑟莉卡有气无力地摇头。
「可恶……!畜生!」
葛伦放开瑟莉卡后,内心满是郁闷和激动,只得挥拳揍医务室的白色墙壁出气。
看到葛伦那悲痛得揪心不已的模样,瑟莉卡一如做好觉悟般向他提案。
「有一个方法可以救她。」
「真的吗!?」
突然射来一线希望的曙光,葛伦猛地转头望向瑟莉卡。
然而瑟莉卡的表情依旧凝重。
「是什么方法!?快说啊!瑟莉卡!」
「那个方法就是付出你的性命,葛伦。」
「……我的、性命……?」
葛伦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奇迹是得拿代价来交换的。葛伦……你有为了救她奉献自身性命的觉悟吗?」
瑟莉卡提出沉重的问题后,葛伦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久,他向躺在床上的西丝蒂娜投以平静而清澈的目光,然后开口说道:
「她跟我不一样……有大好的未来在等著她。」
「……葛伦。」
「好啊,如果帮得了这家伙的未来……想要我这条命就尽管拿去吧!」
葛伦露出做好觉悟的表情,定睛注视瑟莉卡──
「……我就是想听你说这句话。」
看到宝贝弟子展现出坚定的觉悟和伟大的自我奉献精神,瑟莉卡不禁感动地擦去眼角的泪水──
「请不要随便把人说得好像已经死了!」
再也忍无可忍的西丝蒂娜,从床上跳起来抗议。
「不、不可以啦,西丝蒂!你要好好躺著才行啊!」
在床边守护著她的鲁米亚,试图让西丝蒂娜镇定下来,但情绪激动的西丝蒂娜却充耳不闻。
「连阿尔佛聂亚教授都配合他起哄!?这到底是在演哪出呀!?」
「哎,该怎么说,一时心血来潮?」
瑟莉卡满不在乎地回答道,西丝蒂娜听了一阵晕眩。
「尽管拿我的性命去救救少女吧……有机会的话,这种台词一生一定要说一次的啊。」
「你的心情我能明白,葛伦。那是一种浪漫。」
「不要再说了!你们这对怪胎师徒搭档!」
瑟莉卡是魔术学院的教授,同时也是葛伦的魔术启蒙导师。近来西丝蒂娜和鲁米亚因为葛伦的关系,和瑟莉卡有了频繁的交集,不过……随著交情愈来愈熟,原先她对瑟莉卡所抱有的『冷酷的钢铁美女』这种形象也慢慢被颠覆了。到头来,这两人根本就证明了有其师必有其徒。
「呜……我、我又觉得不舒服了……」
或许是怒火攻心的缘故,暂时稳定下来的症状又开始发作了。西丝蒂娜貌似身体不舒服地垂低了头。
「总之,那毕竟是拿来当教材的蛇,它的毒性不足以致死。不过不幸的是,目前学校没有可以消除那条蛇毒性的解毒触媒库存。」
「怎么会……」
「如果不用解毒魔术治疗,你会出现发热、倦怠感、呕心、头痛、四肢麻痹等各种症状,痛苦会持续约一个礼拜的时间。视个人体质不同,也不是没有突然病情恶化导致暴毙的可能性……不过这种例子极为罕见就是了。只要好好养病迟早会恢复健康。」
「咦?病情有可能突然恶化?……请问……市场上买不到那个解毒触媒吗?」
鲁米亚放心不下似地询问瑟莉卡。
「想在这个时期买到手有难度。解毒触媒是会在夜晚发光的『鲁拉特草』,不过因为季节的关系,目前市场缺货。」
「……是这样子吗?」
「尽管在学院北侧的『迷宫之森』偶尔也能发现它的踪迹……不过还是别抱太大希望吧。一来最近都没听说有人发现,再者一定得在夜晚才能找到它,这个限制也很麻烦。所以你暂时好好休养就对了。」
瑟莉卡丢下这句话后,像要表示这个话题已经没有继续讨论下去的空间般,匆匆地离开了医务室。
留在房里的只有因为中毒发烧而呼吸急促的西丝蒂娜、挂念朋友身体的鲁米亚,以及一脸尴尬抓了抓脸的葛伦。
「呜呜……我的头好烫……又好痛……全身无力……好难受……感觉很不舒服……」
「西丝蒂……忍著点……」
鲁米亚面露悲痛的表情,握住频频低声呻吟的西丝蒂娜的手。
「哎,既然缺货那也没办法了。白猫,你就加油撑一个礼拜吧。」
葛伦耸耸肩,敷衍似地为西丝蒂娜打气。
「拜……托……我会在这里受苦……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当然是你自己害的啊。谁教你没事要踢坏玻璃箱。」
「呜……话是……这样没错……」
「老师?」
鲁米亚转头一瞧,只见葛伦扬起随性披挂在肩上的长袍,转身准备离开医务室。
「哎,这样一来有一个礼拜的时间我都不用听你说教,想到这里倒也不坏嘛。」
「呜……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给、给我记住……!」
「呼哈哈,我早就忘得一乾二净了!」
丢下这句话后,葛伦旋即快步离开医务室……
当晚。
换上了学院制服的鲁米亚做出某个决定,偷偷溜进了校园。
她的目标是座落在校园北边、人称『迷宫之森』的森林。目的当然是帮好友找出解毒用的魔术触媒『鲁拉特草』。
诸如「迷宫之森里面有可怕的魔兽栖息,贸然进入会有危险」、「严禁一般学生擅自出入」、「找了老半天或许仍是空手而返、徒劳无功」,这些疑虑对鲁米亚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好友目前正受折磨。既然如此,自己当然要尽最大的努力帮助她。
虽然从文雅的外表和气质看不出来,实际上鲁米亚也是有如此莽撞的一面。
鲁米亚溜进校园后偷偷摸摸地朝北边前进,不久抵达了迷宫森林的入口,放眼望去尽是茂密的针叶树。
「……呜。还是很可怕呢……」
缠附著一层朦胧雾气的高耸古木群,俨然像魔物在跳舞。从隙缝间隐隐可以窥见的黑暗,彷佛直通深渊似地。夜晚冰冷的空气加强了寂静的氛围,三不五时可以听见让人头皮发麻的猫头鹰叫声,还有一股树木独特的刺鼻味,这些迹象一再让鲁米亚意识到前方是另一个世界,令她心中的不安逐渐膨胀──
「算了,听天由命吧!」
鲁米亚重新抖擞精神,稳固决心进入森林。她脚下踩著有些湿润的泥土、低矮的杂草和青苔,怀著坚强的意志在荒烟蔓草中前进。
我好歹也是魔术师。就算有一点点危险,也要凭本身实力解决──
──鲁米亚为自己打气后,用魔术让指尖产生亮光做为照明,开始在森林进行探索。
鲁米亚最大的误算,在于她低估了潜藏在森林里的危险程度,那绝对不是只有一点点而已。
「呼……!呼……!」
鲁米亚连发出惨叫的余力也没有,背部靠著大树进退无路。
她定睛凝视前方的黑暗,重新确认『那个』的真面目后,一股强大到彷佛心脏要被捏烂般的恐惧油然而生。她可以清楚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正逐渐逼近,使她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冷汗像瀑布般流个不停。
黑暗被无数的树木纵向切割而变得零碎,在这样的黑暗之中,『那个』张著发光的眼眸,随著让人冷到骨子里的低吼,一步一步缓缓逼近。锐利的爪子,密密麻麻的牙齿──
暗影狼。属于栖息在迷宫之森深处的狼型魔兽,这是鲁米亚一个人无法应付的危险存在。
(呜呜……怎么办!?怎么办!?)
一开始碰到这头狼的时候,鲁米亚冷静地咏唱攻击咒文想要把它赶跑。可是没想到此举却弄巧成拙,变成打草惊蛇。
鲁米亚擅长控制肉体与精神的白魔术,然而对于操作运动和能量的黑魔术──亦即攻击咒文则是普遍不熟。生性残暴、脑袋聪明的狼,看出鲁米亚不是什么具有威胁性的存在。
在狼的眼中,鲁米亚从原先需警戒的对象变成了猎物,它阴魂不散地展开追击。
「雷……《雷精啊・以紫电的冲击・击倒敌人》……!」
鲁米亚以三节卢恩咏唱黑魔【休克电流】。
鲁米亚的手指头射出虚弱的闪电,朝著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眸飞去。
但狼轻轻松松就闪开她的攻击,又慢慢逼近鲁米亚。双方从刚才就一直在重复这一套行动模式。
(呼……呼……我不行了……魔力用光了……玛那・生体节奏也乱掉了……)
由于连续使用魔术而精疲力尽的鲁米亚,已经濒临极限了。
或许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大好机会──
「吼呜呜呜呜呜──!」
阴影狼发出恐怖无比的吼叫声,一口气扑向鲁米亚。
鲁米亚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可用咒文将它击退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鲁米亚不禁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对不起了,西丝蒂……!)
狼的爪牙将毫不留情地袭向鲁米亚的柔嫩肌肤──
眼看那成排的利牙就快将鲁米亚撕碎的时候──
「《勇猛的雷帝・拿起极光的闪枪・刺穿敌人吧》──!」
三节咏唱的咒文在森林里回荡,一道极光撕裂了森林的黑暗。
「嗄吼!?」
只见从他方飞来的一道雷光轻易地贯穿暗影狼的身体,并且迸射出紫电,瞬间让暗影狼触电而死。
「这、这是……」
黑魔【穿孔闪电】。以拥有数一数二贯穿能力的电击射杀敌人,是威力十分强大的军用攻击咒文。
「……你没有受伤吧?鲁米亚。」
鲁米亚眼睛眨了眨,在她眼前,一个人从森林深处悄悄现身……指尖上发亮的魔术之光浮现于黑暗中,看似一脸不悦的那名人物是……
「葛伦老师!?」
惧怕黑漆漆的森林,被恐惧和不安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心灵彻底溃堤,鲁米亚百感交集地冲向葛伦。
「老师!老师!谢谢!幸亏有你──」
「喝!」
然而迎接鲁米亚的并非温柔的拥抱,而是弹额头的惩罚。
「好、好痛……」
鲁米亚泪汪汪地摀住自己的额头。
「你这,大笨蛋!你三更半夜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葛伦的教训义正词严,鲁米亚只能垂头丧气,连头都抬不起来。
「学院的大人物平常就耳提面命地再三警告过了吧!?这座森林不适合新手到处乱跑!受不了,要不是有我在,你现在早已经被那头狼给吃进肚子里去了……(嘀嘀咕咕)」
「因、因为……我真的很想帮西丝蒂减轻痛苦……整整一个礼拜都要受到那样的折磨也太可怜了……而且听教授说症状有可能会突然恶化导致暴毙,我就坐立难安……」
「所以呢?你也是来找那个触媒的吗……真是的,你再怎么有勇无谋、再怎么滥好人,也该有个限度吧?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个白猫可是会很伤心的耶,你不觉得吗?」
「那个……」
鲁米亚完全无法反驳。
不过,有件事让她觉得有些好奇。
「咦?……『你也』?」
这么说来,为什么葛伦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鲁米亚想到了其中一个可能,于是向脸上写满了不悦的葛伦询问一个问题:
「老师……那句『你也』是什么意思?」
「……呜。」
葛伦似乎不愿意被追究这个问题。他露骨地别开视线,噤口不语。
「难道说……老师也放心不下西丝蒂,所以跑来寻找触媒?」
「你、你误会、你误会了啦!我怎么可能会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白猫少女,做出那种像在自找麻烦的事情!?」
看到葛伦那连忙否定的模样,鲁米亚不禁觉得好笑,脸上流露出笑意。
「我、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那个……呃,对了!是为了散步!散步!」
「在这种三更半夜的时候吗?」
「就在这种三更半夜的时候!」
「在这种地方吗?」
「就在这种地方!」
葛伦接二连三地说出怎么听都像是藉口的理由。
「而、而且……如果侥幸发现那个触媒的话,对,没错!我就可以拿去高价贩售了啊!刚好能赚点零用钱花!就只是这样!就只是这样!」
葛伦口沫横飞地为自己的行为找完藉口后,立刻掉头转身,快步往森林深处移动。
「言归正传!鲁米亚你是来找触媒的吧!?放你一个人自己从这里回家也很危险,真拿你没办法,跟我走吧!希望我平时的散步路径刚好可以找到触媒!」
葛伦自言自语地如此说道后,加快步伐往前走。
「唉……真的很不老实耶。」
看到葛伦那小孩子气的模样,鲁米亚虽觉得好笑,却也觉得充满了信赖,跟在他的身后一起离开。
后来,两人为了寻找触媒绕遍了整座森林(尽管葛伦坚称只是在散步)。
路途上两人屡屡遭到潜伏在森林里的魔兽攻击,每次都仰赖葛伦的军用魔术化险为夷。
葛伦的最短咏唱节数是三节。以魔术师来说只能算非常普通的水准,跟优秀有一大段距离。
可是葛伦的预测和状况判断能力十分完美。他总是可以精准地判读出对手后续两、三个行动会是什么,进而使出适当的魔术对应,其身手之老练,就像身经百战的魔导士一样。
(不……其实老师他……)
葛伦有多仇视魔术,可说是无人不知。鲁米亚也晓得葛伦那惨痛过去的冰山一角,所以看到他用高人一等的魔术技巧宰杀敌人的模样,心就好像不由自主地揪成了一团。
这时──
「……喂,你累了吗?」
或许是看鲁米亚陷入长考沉默不语,感觉有些不对劲,葛伦停下脚步转身面向鲁米亚。
「不,我没事的唷?」
「…………」
葛伦目不转睛地盯著连忙摇头否定的鲁米亚的脸。
一会儿后──
「……还是休息一下好了。」
葛伦突然做出这般提议。
「咦?」
「话虽如此,菲杰德不分四季,入夜后气温就会变得寒冷,单纯站著休息只会被夜晚的冷空气夺走体力而已……即使你那身制服有气温调节魔术的永久附魔,御寒能力还是有一个极限吧……好吧,虽然很麻烦,我还是生个火好了。你稍等一下。」
「等、等等,老师!」
葛伦立刻东张西望开始寻找枯枝,鲁米亚连忙陈述自己的想法:
「我、我还撑得下去!所以老师不用担心我……」
「笨蛋。是我累了好吗?」
虽然葛伦的回答很冷漠,不过任谁都听得出来那是骗人的。
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能明白他是体贴不习惯在森林走动的鲁米亚才会这么说的。
(老师真是的……)
看到葛伦用这么笨拙的方式表达关心,鲁米亚既感到内疚,又觉得开心。
尽管个性别扭不够坦率,实际上却拥有一颗比谁都还要温柔的心……这样的葛伦让鲁米亚真心想莞尔一笑。
「……好,那我也来帮忙吧。」
鲁米亚的嘴角漾著藏不住的笑意,像小鸡一样尾随在葛伦的身后,开始帮忙捡拾枯枝。
枯枝收集完毕后,以点火的魔术生火。不久,啪叽啪叽作响地喷溅出火花,熊熊燃烧的篝火,显现在浓密地笼罩了整座夜晚森林的黑色夜幕一角。
那团火焰看在鲁米亚眼中,感觉就像帮助他们在这深渊异界中,抢下唯一一块人类领域的生命之火一样。
摇摇晃晃的火光在森林里投射出诡异阴森的影子。那些不停晃动的阴影就好似一群魔物。
「搞不懂你耶,怎么会穿那么轻便的服装进入夜晚的森林,笨蛋……那已经不是冷不冷的问题了……」
鲁米亚身上披著葛伦借她的野外探索用厚外套,蹲在篝火旁边,目不转睛地凝视著摇来晃去的火焰。
在一停止走动就会从骨子底开始侵蚀身体的夜晚冷空气中,平静地燃烧著的火焰让鲁米亚的脸颊感受到一股舒适的温热,精神也跟著恍惚了起来──
微微摇动。
身体以缓慢的固定节奏摇晃。好似躺在摇篮里的婴儿一样。
「……奇、怪?」
鲁米亚蓦然回神。
明明身体感受到一股舒舒服服的暖意,可是却四处不见理当是热度来源的篝火。
「……吵醒你了吗?鲁米亚。抱歉,要是速度放太慢的话天就亮了。」
「我……睡著了……?咦……?」
刚睡醒脑袋一团混乱的鲁米亚慢慢地掌握、理解当下所身处的状况。
「不习惯在森林里移动,又连续使用魔术……你的疲劳程度果然远比你自己想像的还要严重。这也难怪啦……毕竟你是在温室里长大的──」
「老、老、老师!?」
个性向来悠闲自得的鲁米亚罕见地大声惊呼,声音在森林里回响。
她终于发现。
自己身在何方了。
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的鲁米亚,现在以攀在背上的姿势由葛伦背著。
葛伦就这么背著鲁米亚在森林里静静地四处走动。
「啊……啊啊……!?」
理所当然地,鲁米亚和葛伦的身体完全贴合在一起。鲁米亚这才知道原来先前在半梦半醒的朦胧意识中,所感受到的那股舒适温度是什么,顿时脑袋彷佛快沸腾了一样。
「那、那个……请放我下来,老师!我已经休息够了!」
一方面内心充满了让老师费心照顾的罪恶感,另一方面又感觉到脸颊快要冒烟的害羞感,所以鲁米亚苦苦哀求葛伦让她自己走,可是──
「少骗人了,怎么可能没事。你先前不顾一切使用了魔法吧?都差点引起玛那缺乏症了喔?」
「不、不过……!?」
「那类的症状在稍微休息过后才会一口气突然显现。就我的判断,你的身体应该还使不上力。暂时先老老实实地休息一下吧。」
「可、可是……」
心跳剧烈加速,脑袋就像发高烧一样天旋地转,鲁米亚在这样的状况下吃力地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
大概是因为发现自己被葛伦背著太教人震惊了,所以直到现在,鲁米亚才察觉……葛伦说的没错,她的身体重得就像一团铅块一样,而且四肢无力。
这肯定正是短时间剧烈消耗魔力所引发的,典型轻度玛那缺乏症候群。
照这情况,纵使葛伦答应放鲁米亚下来,恐怕她也无法自己好好行走。只会变成葛伦的累赘而已。
「那、那个……是呢……老师的分析好像没错……嗯……那就暂时麻烦老师了……」
「啊啊。」
没错,这也是情非得已。
鲁米亚如此告诉自己。
不过脸颊还是十分火热。就连刚才凑在篝火旁边取暖时,也不曾觉得这么烫过。
一股酸甜复杂的滋味在心中激荡,心跳的速度一直维持在高档。要是让葛伦察觉到自己心跳得这么快的话,该怎么办……鲁米亚以她火烫的脑袋,滞闷地思考著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老师。」
揽住葛伦的纤细手臂下意识地微微用力。以体格来说葛伦算是瘦的,不过鲁米亚却觉得他的肩膀又宽又大。
「不过啊,你们两个还真的很会给我找麻烦哪……是跟我有仇吗?」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晓得鲁米亚的感受,还是在装傻,葛伦的发言仍然从头到尾都很粗枝大叶。
「对、对不起……老师你今天还要继续那个……散步下去吗……?」
愧疚起来的鲁米亚,不假思索地问了这样的问题。
「啊~嗯,是啊。今天想开拓一下不一样的散步路线。」
「在这种三更半夜的时候吗?」
「就在这种三更半夜的时候。」
「在这种地方吗?」
「就在这种地方。」
葛伦依旧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继续往森林深处移动。
「那个,老师……如果背著我走很吃力,今天还是到此为止吧……」
「你在说什么啊?背著可爱女生走路可是一件爽事,别以为我会轻易放手喔?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排斥,不过还是死心吧!」
葛伦发出「科科科」的笑声,脸上浮现邪恶的笑容,并瞥了背后的鲁米亚一眼。
听到葛伦这种说法,鲁米亚也只能苦笑。
没错,葛伦就是这样的人。
个性别扭,幼稚不成熟,一点都不直爽,是个喜欢跟人唱反调的捣蛋鬼。从鲁米亚第一次跟葛伦相遇的『那个时候』开始到现在,葛伦一点也没变。
遗憾的是,鲁米亚很清楚学院里面有很多人,没来由地讨厌这种个性的葛伦。
不过,就因为葛伦是这种性格,所以自己才──
(……抱歉了,西丝蒂。只有现在……只有现在就好……)
尽管心口涌出一阵甜蜜的疼痛,隐隐约约还感受到令人心虚的罪恶感……鲁米亚仍然双手环抱葛伦的脖子,额头贴靠著他的后脑勺,继续让葛伦背著她摇摇晃晃地走下去。
不久鲁米亚恢复了体力,可以自行走路了。
两人睁大双眼,在森林深处四处寻找目标的草药,找著找著甚至忘记了时间。
「啊,老师!我找到了!」
等找到那个东西时,已经接近黎明时分了。那种草在幽暗中微微地发出朦胧的光,像躲起来一样,潜藏在堆叠于地面上的老树与老树隙缝之间。
虽然外观有些损伤,不过拿来当触媒使用应该不成问题。
鲁米亚开心地准备摘下那株草,葛伦则在一旁低声嘀咕。
「唉呀呀,熬夜走了这么久结果只找到一株……而且外观还受损了。看来是没办法拿去卖钱了。没办法,虽然有些舍不得,也只好拿去送给白猫了……干嘛啦?」
「呵呵呵……没有啊?」
鲁米亚露出一副尽在不言中的笑容,看在葛伦眼中感觉很不是滋味。
「……算了。好啦,我们回去吧……真是的,到头来还是没想好新的散步路线是什么,可恶……」
「老师。」
葛伦一边发牢骚一边迈步离去,鲁米亚突然从后面开口叫住他。
「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
葛伦停下脚步,无奈似地隔著肩膀觑了鲁米亚一眼。
面对总是如此倔强又不坦率的葛伦,鲁米亚忍不住脱口说出了这句话:
「老师,你绝对不会没有跟其他人相处在一起的资格。所以你用不著像那样刻意与人保持距离喔?」
葛伦就像被攻其不备般全身硬直。
「虽然老师的确是稍微不成熟了点,可是无论何时,你总是为了我们尽心尽力……我对这样的老师……」
「…………」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否定老师……我……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会站在老师这边……所以……」
鲁米亚拚了命吐露内心的想法,不久葛伦像再也忍不住一样低声笑了出来。
「笨~蛋。劝你还是别再说那种莫名奇妙又害躁的话了。噗噗……我敢打赌,你之后一定会后悔到躲在被窝里挣扎打滚。」
「是、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好了,走啰?你也很累了吧?」
「啊……是、是的……」
葛伦催促有些失望的鲁米亚后,掉头转身背向她。
不过,就在那一瞬间──
「……谢谢你。」
鲁米亚好像听见有道微小的声音,喃喃自语似地如此说道。
「喂!欢呼吧,白猫!」
一大清早。
葛伦「碰!」的一声,粗暴地一脚踹开医务室的房门。
「我和鲁米亚一起去散步,路上偶然发现了解毒的触媒,所以就摘回来给你啰?哼哼,稍微心怀感激吧──嗯?」
语气目中无人的葛伦话还没说完,突然察觉到房间里有异状。
昨天西丝蒂娜所躺卧的床,如今空荡荡地不见任何人影。
「咦?西丝蒂呢?昨晚她应该睡在这里才是呀……」
鲁米亚不可置信似地东张西望。
葛伦则定睛注视著取代西丝蒂娜放置在病床上的东西。
「……这是?」
花。有一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花被供奉在病床上。
「老、老师……!那是……」
「喂,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虽然葛伦对花没什么研究,不过他至少晓得那个特徵明显的白色花卉代表什么意思。
那是专门供奉给死者的花。
「喂……喂喂……」
徐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了房内,窗帘微微地随风摇曳。
『视个人体质不同,也不是没有突然病情恶化导致暴毙的可能性──』
葛伦忽然想起瑟莉卡说过的话。
别闹了。
这怎么可能。
葛伦也想说服自己相信这是假的。
不过──看来应该是那么一回事了。
……已经太迟了。
自己没能来得及赶上。
「…………」
两人不知失魂落魄多久的时间。
「──混帐东西!」
等回过神时,只见葛伦冷不防挥拳殴打病床,大声咆哮。
「你怎么可以没告诉我一声说死就死!?有没有搞错……开什么玩笑啊!?」
「那个~老师?」
(戳戳)
「你……!你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不是吗!怎么可以因为这种事情死在这啊!」
「那个……老师?你有听见吗?」
(戳戳)
「畜生……我就是想看看你们能闯出什么名堂来,所以才会当讲师……结果,却……!」
「所以说老师……欸。」
(戳戳戳)
「可恶……是我……是我害的……我……是我害了你……!」
「老师。欸,我说老师呀……」
(戳戳戳戳戳……)
「啧!干什么啦,烦不烦啊!?现在没空理你──」
葛伦转身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怒瞪那个不会看人脸色、一直狂戳他背部的家伙──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有、有鬼──!?」
──结果葛伦却尖叫著往后跳开,整个人贴在房间的墙上。
「你说谁是鬼啊!?」
站在他眼前的是,看似身体完全恢复健康的西丝蒂娜。
「哎呀,怎么吵吵闹闹的……?」
这时瑟莉卡刚好也来到了医务室。
「啊啊,原来如此。看来似乎让你们产生一些奇妙的误会了。」
瑟莉卡一脸歉然地向正不停眨眼,旁观眼前这场骚动的鲁米亚悄悄说道:
「我是有说过学校刚好缺乏触媒的库存了,不过我可没说我家里也没有触媒喔?虽然回家后我也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把触媒找出来就是了。总之她的解毒术式平安无事结束了。放心吧。」
「原、原来是这样啊……不过那束花是……?」
「啊啊,那好像是你们班一个叫卡修的家伙,搞错花的种类带来探病的。受不了,怎么有那么粗心的家伙。」
另一方面。
面对背部贴著墙壁,一副吓到魂飞魄散模样的葛伦,西丝蒂娜红著脸细声喃喃说道:
「我说……老师?好像让你白白操心了……虽然老师说得很绝情,不过似乎还是为了我特地去寻找触媒……而且还因我而那么难过,虽说只是一场误会……不过,该怎么说呢……」
谢谢老师。
当西丝蒂娜难得想坦率地说出这种感谢的字眼时……
「对、对不起!是我错了!被你碎碎念之后,我就在你的新笔记本上面乱涂乱画当作报复!做魔术实验的时候,也不小心把染色液喷到你的头上!还有未经允许就擅自吃掉你的点心,真的很抱歉!我跟你赔罪就是了!所、所以,拜托你不要惊恐也不要迷惘,快点蒙主宠召吧──」
「你这大笨蛋──────!」
少女的怒吼响彻周遭。
男子的悲鸣与天崩地裂般的某些剧烈声响一起合奏。
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今天也是正常运作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