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瑟莉卡)~孤独的魔女~

在刺骨寒气和猛烈如刀割的冷风中。

有个女子任凭一头华丽的金色长发在风中飘扬。

包覆著她那曲线性感身体的,是尺寸特长的黑色长袍──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的礼服。长袍的下襬啪哒啪哒地随风摆动的同时,女子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动。

她的年纪应该在二十岁上下。散发出魔性魅力的脸庞,五官精致得教人看了会起鸡皮疙瘩,却隐约带有一丝阴沉的气息。透过如幽灵般散乱的头发缝隙,可以窥见一双萎靡不振、绽放出浓烈厌世气息的鲜红色眼眸。

虽然该女子同时具备了充满生命力的年轻与迷人的美貌──可是不知何故,却有一种年老力衰时日不多的老妪形象重叠在她身上。

「…………」

和该女子展开对峙的,是三名和她身穿同样魔导士礼服的魔导士。

不过三人的皮肤已经溃烂呈现土色,眼睛黯淡无光,并且身上弥漫著一股尸臭──这三名魔导士早已变成巫妖的爪牙──变成脱离生命法则的不死者了。

出现在女子面前的那三个巫妖爪牙,生前都是女子的旧识。

直到一个月前,三人和女子还隶属同一个组织,是同袍也是战友。

然而,即使看到过去的同袍变成了巫妖爪牙,女子仍面不改色,没有任何感慨。

面对变成巫妖爪牙的过去同袍,女子──瑟莉卡・阿尔佛聂亚非但不抱一丝感慨,甚至喃喃嘟囔:

「唉……瞧你们这凄惨的样子。」

她的语气充满了轻蔑。

另一方面,爪牙三人则把掌心对著赤手空拳,甚至没有摆出架式的瑟莉卡,以彷佛从地狱深渊传出的风声那般的声音咏唱咒文。

他们透过生前所培养的莫大魔力,与锻炼得炉火纯青的技巧启动魔术。

剎那。极光的紫电、天上的业火、地狱的寒气,彻底遮蔽住瑟莉卡的视野,随著低频的声响袭向瑟莉卡,意图将她吞没。

「……哼。」

瑟莉卡却只是半睁著眼睛,百无聊赖似地注视著那些一旦打中,恐怕瞬间就能把她化作灰烬的攻击魔术──

──几天前。

在地板上随处可见葡萄酒的空瓶以及玻璃碎片,极度煞风景的个人卧房。

「……去解放某个被巫妖支配的村子……?哼……那就是我的下一个任务吗?」

瑟莉卡衣衫不整地躺卧在床上,手上拿著宝石形的通讯魔导器贴在耳边,懒洋洋地如此说道。

她穿在身上的极薄睡衣都快衣不蔽体了,丰满的胸部和性感香肩与后颈,没有一丝赘肉的大腿全都一览无遗。四肢瘫软地恣意摆放,眼神混浊不清,皮肤发热冒汗,吐息滚烫如火,嘴角挂著娇媚的笑容……躺在床上的俨然是个堕落与颓废至极的女人。

『没错。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执行者代号21《世界》瑟莉卡・阿尔佛聂亚……帝国政府相当看重这次的事件。』

透过宝石和瑟莉卡对话的人──女王阿莉希雅语气凝重地如此说道。

『为了帮助那个村落摆脱巫妖的控制,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的特务分室已经派遣了《力》、《节制》、《太阳》以及……《塔》总共四名成员去进行任务。可是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成员回来,更别说接获解决巫妖的报告了。那四人甚至都失去了连络。』

「……哦?」

瑟莉卡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意兴阑珊地回应。

『那四人在帝国宫廷魔导士团都是实力最顶尖的超一流魔导士。然而……虽然很难置信……不过各种迹象显示,他们很可能已经……』

「哈哈……他们应该都被支配那个村落的巫妖给杀了吧。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啦。因为他们实力都那么弱。」

听到瑟莉卡那彷佛打从心底觉得可笑一样的笑声,阿莉希雅的语气顿时严肃了起来。

『瑟莉卡,你怎么能说那种话。他们不是你的战友吗?』

「……战友?艾莉丝,你会跟路边的蚂蚁当朋友吗?咯咯咯……」

『瑟莉卡……那种看不起人的说法还是……』

「哼……弱就是弱,我这样说有什么不对?」

瑟莉卡向上勾起嘴角。

「……啊啊,对了对了,我想到了……说到这次阵亡的《塔》荷莉艾塔小妹妹啊,之前她吃了熊心豹子胆跑来跟本小姐提出『决斗』呢……那次我被她搞得很不爽,就当著众人的面把她修理得要死不活了……哈哈哈,想起来真是杰作呢!那个看似心有不甘,满是屈辱的表情……真想让艾莉丝也看看那一幕哪!是吗是吗?原来她死了吗……堂堂『傀儡师』下场竟然这么凄凉,实在可悲啊!」

『瑟莉卡!』

一如要安抚语气变凶的阿莉希雅般,瑟莉卡一边轻浮地讪笑一边回话:

「……好啦好啦,不要生气嘛,艾莉丝……荷莉艾塔那家伙主动向我挑起的,是魔术师的正当『决斗』啊……?我只是接受了决斗而已。」

瑟莉卡的说法,就跟那些以无意义的蛮勇行径为傲的小孩子没有两样。

「她说……要来决定谁是最强的魔术师之类的……唉……那家伙是不是笨蛋啊……?最强的魔术师当然是我啊……那家伙跟我相比,资历和程度根本都不是在同一个层级的……用不著交手答案就很清楚了……」

『问题不在那里……!你是怎么了?瑟莉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你从以前就目中无人,可是最近突然变得更严重了……』

阿莉希雅发自内心表示关心后,瑟莉卡略显不快似地回答道:

「……哼……这跟艾莉丝你……没有关系吧……呜、呵呵……呵……」

『连说话都口齿不清……你今天烂醉的情况是不是比以往更严重……?我明明一直叮咛你不要再酗酒了……』

「不过只是喝个酒,有啥好大惊小怪的……这副该死的烂身体……跟中毒和衰弱完全无缘啊……哈哈……要是真能喝坏身子我还求之不得呢……畜生……」

『……………………』

瑟莉卡的语气夹杂了自嘲与愤怒,从中嗅到了不对劲的阿莉希雅,语带沉痛地喃喃说道:

『……我……没办法拯救你……即使我想成为你的依靠……可是我身为女王的特别立场会让你下意识地抗拒我……虽然很遗憾……可是就凭我……没办法碰触到你内心的真正世界……』

「……啊?你在说什么啊,艾莉丝……?」

『如果有跟你立场对等,能无条件地陪伴在你身旁的人……』

听完阿莉希雅所说的话后,瑟莉卡一时之间愣住了。

半晌……

「……噗……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瑟莉卡忽然捧腹大笑。

「艾莉丝你在说什么呀。我是『强者』。才不需要什么人陪伴。坦白说要是有人陪我,我还觉得碍眼呢。『弱者』才需要呼朋引伴,难道不是吗?」

『瑟莉卡……我……』

「……好啦,任务我知道了。」

瑟莉卡硬是打断阿莉希雅的话,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巫妖……滥用魔术变成不死者的邪道魔术师……藉由吸取他人的生命来获得虚幻的永生,丑陋又龌龊的怪物……哈哈,这家伙还真是愈听愈教人觉得火大哪……好吧,我瞭解了,艾莉丝……驱除害虫的工作就交给我吧……我会让巫妖那家伙死无葬身之地的……」

──于是……

「──《《《消失吧》》》。」

瑟莉卡只用一句咒语就同时发动了黑魔【电离子加农炮】、【地狱火】、【零度炼狱】三种高等攻击咒文。

凝聚成束的雷电炮击和灼热业火的滚烫海啸,以及绝对零度的冻气结界,轻轻松松就将袭向瑟莉卡的咒文往后压回──并且反噬了那些愚蠢到向她发动攻击的爪牙们。

三重唱。这是让瑟莉卡・阿尔佛聂亚之所以是瑟莉卡・阿尔佛聂亚的绝技之一。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彻了整座村落──

沦为巫妖爪牙的同袍们连一颗粒子也不剩,彻底从这个世界消灭了。

「……唉,真弱。你们实在太弱了。」

瑟莉卡轻蔑似地面露要笑不笑的表情。

「《力》伊利亚斯、《节制》托尔、《太阳》克蕾雅……怎么,原来你们就只有这点程度吗?也难怪你们会在这里送命了。」

面对过去的同袍,瑟莉卡话却说得如此残酷。虽然亲手消灭了同伴,可是她一点也没有受到良心的苛责,也无丝毫的感慨。

「好了……」

瑟莉卡转身背对化为焦土寸草不生的广场,走在村庄中,往北前进。

她一路经过像是要藏住气息一样,把门窗关得密不通风的民房,在村长家的门前停下脚步。

「喂,村长。结束了,开门吧。」

瑟莉卡敲门后,战战兢兢地打开大门现身的,是个迈入老年的男子……治理这座村落的村长。

「巫妖的仆人已经全部都被我干掉了。如此一来村子应该会平静一阵子才是。」

「喔喔喔……怎么可能……这是真的吗……?不、不敢置信……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击退那群恶魔……!村……村子有救了……!」

村长感动得热泪盈眶。

「……真是,你也高兴得太早了吧。要解决巫妖可没那么简单。」

瑟莉卡耸耸肩打趣似地说道。

「巫妖……透过禁忌的魔术化身成不死族,获取强大魔力的魔术师……说穿了就是为了永恒的生命放弃当人类的家伙……可是严格说来,他们的不老不死并不完全,如果不从活人身上吸取精气就无法维持自己的身体,说来真是一群可悲的存在。」

瑟莉卡嗤之以鼻似地说道。

「因此,他们为了取得安定的精气来源,习惯把特定的人类聚落纳入自己的支配,进而以该地做为活动据点……就像这座村落一样。」

「是吗……」

「话虽如此,魔术多的是杀死不死族的方法。所谓的不死族根本有名无实。不过,虽然是有条件限制的不老不死,好不容易才获得如此能力的巫妖,应该也不愿轻易就被人消灭吧?如果为了吸取精气大摇大摆出现在有人烟的地方,被消灭的风险也会跟著提高。所以巫妖基本上都是命令自己的仆人去收集精气。」

「仆人……吗?」

「啊啊,没错。被巫妖吸过精气的人,就会变成名叫巫妖爪牙的活尸,成为巫妖忠实的仆人。巫妖就是命令他们去收集精气的。」

「什、什么……照这么说来,之前有许多村民都被巫妖掳走……他们都已经……?」

瑟莉卡事不关己般向面无血色的村长斩钉截铁地回答:

「啊啊,他们应该都已经死了吧。不是精气被吸光化成了人乾……不然就是变成了巫妖爪牙……反正不管怎样,他们都没救了。放弃吧。」

「天、天哪……那我该怎么跟他们的家人交代……」

「天知道?就跟他们的家人说『愿死者安息』不就好了吗?啊啊,去跟帝国政府陈情,说不定还可以讨到一笔丧葬费吧?要不要去陈情看看?」

瑟莉卡拨弄那一头华丽的发丝,彷佛在说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总而言之,巫妖若不吸取活人的精气,不久就会灭亡。所以他必须派出自己制造出来的爪牙收集精气。既然如此,只要把他的爪牙通通解决掉,巫妖迟早得亲自出马收集精气。然后等那个巫妖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类面前之后,再把他给杀了。这样事件才算完整解决。」

看到瑟莉卡面露让人寒毛直竖的冷笑,村长倒抽了一口气。

「目前还在除光爪牙引巫妖出面的阶段。啧,杂鱼还得花这么多时间处理,所以我才讨厌对付巫妖……」

「请问……有没有可能那个巫妖怕了你,结果逃到其他地方去呢……?」

「那是不可能的。详细的魔术上的解释我就省略不提了,总之巫妖会被束缚在自己转生成巫妖的地方。他们不能离开那个地点太远。怎么说都是个半残的不老不死。根据情报,那个巫妖第一次出现的地点就是这座村落……换言之这一带就是巫妖的出生地。」

一如该讲的事情都讲完了一样,瑟莉卡背过了身子。

「──状况你都清楚了吧。先前也跟你报告过了,我得在你们村子逗留一段时间……没问题吧?」

「当、当然了……怎么会有问题……」

村长惶恐地回答道。

「您、您是我们村子的救世主。发挥以魔术为名的奇迹之力,为只能活在那些怪物支配下,恐惧中的我们带来了一线生机……我等村民都非常欢迎您的到来。」

「…………」

准备转身离去的瑟莉卡突然停下脚步。

「拜、拜托您了……请一定要救救我们,瑟莉卡大人……」

「…………啊啊,包在我身上吧。」

喃喃自语似地如此回答后。

瑟莉卡头也不回地从村长面前离去了。

「哼……什么救世主……什么我等村民都非常欢迎……全都是狗屁……!」

在前往暂时做为栖身之处,位在村子外围的空屋途中──

瑟莉卡满肚子火似地口中念念有词,一脚踹破路边的壶。

「居然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那种口是心非的话……!」

瑟莉卡早就发现了。

自己并没有受到村民欢迎。他们对她的恐惧,大概就跟对巫妖和他的爪牙一样强烈……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瑟莉卡昨天才抵达这座村子,不过村民碰到瑟莉卡时,那个冷漠和恐惧的态度倒是表现得非常露骨,根本连掩饰都懒。如果瑟莉卡像这样在村子外头走动,几乎所有人都会关在家里,门窗紧闭得密不通风。

而且今天瑟莉卡毫不留情地就收拾掉了过去的同袍,想必村民对瑟莉卡的恐惧与嫌恶只会有增而无减。这群人实在看了就教人火大。

「……明明是一群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软弱』废物……!」

当然就某方面而言,有些部分也是无可奈何。对过著一般生活的平凡人来说,魔术是他们一辈子都没看过和接触过的东西,甚至在许多人的认知中,魔术是恶魔的力量。所以能随心所欲使用那种力量的魔术师,一直都是他们害怕的对象。

可是,这里的村民表现出的态度不只是这样而已──

「……难道说我的恶名甚至传到这种偏远的村落来了?」

昨天,瑟莉卡亲耳听见有村民远远地看著她,交头接耳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人称『灰烬的魔女』,瑟莉卡・阿尔佛聂亚。听说那个魔女肆虐过的地方,会连一粒灰烬也不剩……散播破坏与死亡的扫把星。

尤其在这种对魔术没有免疫,而且一无所知的偏僻村落,对村民来说,瑟莉卡和巫妖或许是半斤八两的存在也说不定。

「……哼,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不期待他们会对我心怀感谢。只要有东西能让我破坏就够了。用酝酿多时的强大力量干掉一大群愚蠢的杂鱼,那个感觉真的挺爽快的呢……这次我也要好好玩个痛快……」

然而──

话虽这么说,瑟莉卡的表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显得怏怏不悦。

「……啧。」

当瑟莉卡暴躁如雷,心浮气躁似地啐了一声准备走人的时候──

「欸,大姊姊!」

突然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叫住了瑟莉卡。

「姊姊,你就是来解救我们的『正义魔法使』对吧!?」

瑟莉卡不耐烦地转头一瞧,原来是个小孩子。

约莫十岁上下,年纪还很小的少年。

「……你是谁啊?」

「我?我叫葛伦。葛伦・雷达斯!」

少年睁著骨碌碌的大眼睛,回答闷闷不乐地查问他身分的瑟莉卡。

「…………」

瑟莉卡这才想起,昨天在那群没一个愿意正眼瞧瑟莉卡一眼的村民中,好像只有这个少年用充满憧憬的眼神一直盯著她。

「你……不怕我吗?」

瑟莉卡冷冷地瞪著那个名叫葛伦的少年。那双如血液般鲜红的眼睛,尖锐得就像用视线也能杀死人一样,一般人的话恐怕早就忍不住别开目光了。

「咦,为什么要害怕?大姊姊你不是来保护我们的吗?你一定很善良吧?我看得出来!」

即使瑟莉卡试图吓唬他,葛伦还是一样笑得天真无邪,眼睛一直注视著瑟莉卡。

「刚才我爬到树上远远地都看到了!姊姊你三两下就轻松解决了平常从我们村子把人掳走的坏蛋不是吗?嗯,姊姊你果然是来解救我们的『正义魔法使』啊!对吧!?」

看到那少年那懵懵懂懂、脑袋空空似的笑容……瑟莉卡突然感到火冒三丈。

她在冲动的驱使下延迟发动预唱咒文。

下个瞬间,跳过咏唱步骤直接发动的爆炎咒文,一口气吞没了少年。

火柱直冲云霄,爆炸的巨响震撼了村庄。

不久后翻腾的大火熄灭,火粉被风吹得一乾二净,阵阵的浓烟消散──

虽然四周被大火烧得满目疮痍,坑坑洞洞……唯独少年毫发无伤,只是一愣一愣地呆站在原地不停眨眼。

「快滚。下一发就会打中你了喔?我最讨厌像你这种让人心烦的小鬼头。」

瑟莉卡用让人不寒而栗的低沉语气恐吓葛伦。

然而──

「呜哇!好棒!好棒喔!大姊姊真的好酷!」

葛伦的反应却是拍手叫好,出乎瑟莉卡的意料之外。

「刚才那招就是『魔法』吗!?我曾在绘本看过!『魔法』无所不能!可以保护所有人,让大家都得到幸福!好好喔,好厉害,真的是太帅了!真希望我也能有那样的力量~!」

「……该死的小鬼。」

看到葛伦那不识好歹的模样,瑟莉卡的烦躁程度濒临爆发的极限。

「欸,大姊姊!『魔法』还能用来做什么事情呢?表演给我看,表演给我看啦!好不好嘛,拜托啦,快点表演一下!」

葛伦就像在吵著要点心吃一样,缠著瑟莉卡不放。

葛伦看著瑟莉卡时,他的眼神是那么单纯又率直……

那双眼睛深信瑟莉卡是来解救他们的『救世主』,是出现在绘本里面的『正义魔法使』,没有丝毫的怀疑,并且闪耀著憧憬的光辉。

这教瑟莉卡打从心底感到烦闷。

「…………!」

不知何故。

瑟莉卡真的再也无法,继续忍受那道纯洁无垢的视线。

──等她回过神时──

「──啊呜!?」

被击飞的葛伦发出小小的哀号,在地上打滚。

「……快滚。小心我杀了你。」

瑟莉卡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了葛伦。

「哼,可怜的东西……」

睥睨葛伦四脚朝天的狼狈模样后,感觉出了一口怨气的瑟莉卡,心满意足地掉头转身准备离开。

不过──

那个痛快的感觉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瞬间。

「……咳……好、好痛……好痛啊……为……什么……?」

瑟莉卡听到背后传来葛伦那伤心又痛苦的呻吟。

「…………!?」

她的内心顿时充满夹杂了焦虑与悔恨的恶劣感觉。

「……大、大姊姊……你不是……要来保护、我们的……正义……魔法使……吗……?」

她已经忍无可忍。没办法在这里继续多停留一秒钟的时间。

「──~~~~~~!」

瑟莉卡转过头背对少年,一如要逃开什么东西一样拔腿狂奔。

「可恶……可恶!那个小鬼……!别闹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这样会害我想起来的……!害我想起那家伙的事情……!畜生……!」

瑟莉卡一边健步如飞地在村子里狂奔,一边自言自语……没有任何人听见她的独白。

……

…………

……我做了个梦。

从那天起,我已经做过了无数回那个梦。

那是距今两百多年前的事。也是我在这个世界『醒来』之后过了约两百年所发生的事。换句话说,那件事差不多就发生在我这四百多年旅程的中半段。

地点是在一切都化成焦土,饱受诅咒的瘴气污染的战场。

我和那名少女,就处在那一如具体呈现出末日景观的世界中。

「……你……你办到了呢……瑟莉卡……」

如此喃喃自语的那名少女浑身是血,有气无力地躺卧在大地上。

她的剑一如墓碑般竖立在身边。

那名少女虽然身受不管用什么魔术医治都回天乏术的致命伤,但还是一边咳血,一边笑咪咪地跟我说话。

「……终于……打……败了……外……邪神……呢……啊哈、哈……瑟莉卡你……真的……好厉害……你果然是……正义、的……魔法、使……咳咳……」

无论是挺过绝望战斗的余韵,还是胜利的荣誉,那些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拜托你……不要死啊……艾丽……」

我只是握著那个少女──艾薇特的手,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我平时一直挂在脸上的冷酷假面具早就脱落了。

「求求你别死……不要丢下我一人……要是没有你,我……我──!」

「瑟莉……卡……抱……歉……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艾薇特应该不是害怕死亡所以才哭。而是因为她死了之后我将孑然一身,她对此感到过意不去,才会哭的吧。

因为那家伙──艾薇特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滥好人。

「不要说那种话……不要说那种话……!再像以前一样阴魂不散地纠缠著我啊……!虽然过去我总是冷落你……可是其实……其实我……!」

我把艾薇特的手握得更紧了。彷佛试图藉著这样的行为,把即将踏入另一个世界的艾薇特绑在这个世上一样。

身为操控世界逻辑的魔术师,这般感情化的行为是如此滑稽又凄凉。

即使如此,我还是用力握住她的手,我没办法不这么做。

「我再也不要一个人了!就算会让我觉得郁闷或心烦……有人陪伴总比孤单一人好……!我已经受够孤单的感觉了……所以──!」

我已经不在乎什么面子了。

也顾不得身为世界最强的第七阶级魔术师的矜持了。

我只希望这世上唯一一个、愿意真心对待我这个不正经家伙的朋友,能够不要死去──可笑的是,直到我快失去她了,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她抱有好感──所以我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地哭著。

「拜托……不要丢下我一人……我……喜欢你啊……」

「…………我早就知道……了……啊哈哈……你啊……就是爱面子……固执……个性乖……僻……」

就像在安抚小孩子一样。

艾薇特面露笑容,伸出颤抖的手轻碰我的脸颊。

「不过放心……吧……瑟莉卡……你其实是个……内心温柔的人……总有一天……一定、又会有人……陪伴在你身旁的……」

「那是不可能的!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啊!?」

从当时计算,约两百年前。若从现在计算,就是约四百年前。

有一天我突然醒来,发现自己身在某个被火烧得一片荒芜的荒野之中。我是什么人……之前又做过什么事情……除了名字以外,我完全想不起来。

不过,我刚在这个世界『醒来』的那段期间……其实日子过得倒也不坏。

我认识了一群算是朋友的人,也像一般人一样有恋人相伴。也曾在恋人的怀抱里甜蜜地享受过身为女人的幸福时光。

直到……有一天我接受了某个魔术的身体检查。

在我的年龄完全不会增长,拥有不明的不老体质的事情曝光之后──

每个人都对我心生嫌恶,从我的身边离开了。

就连曾跟我耳鬓厮磨互诉永恒的爱,发誓将来要白头偕老的对象,也辱骂我是怪物,从我的面前离去。说来讽刺,这件事就发生在那件原本要穿在我身上的结婚礼服,即将终于要缝制好的时候。那是我头一回哭得那么悲惨。

少数不嫌弃我的体质,愿意留在我身边的人,也都无法违逆世上所有生物的命运,他们不敌岁月的摧残年老力衰最后死去,从此消失。至于……站在墓碑前为他们吊祭的我……则一如那个可恨的身体检查结果,完全没有变老的痕迹。

那还不是最糟的情况,随著时间的过去,当我渐渐崭露头角成为与众不同的魔术师,旁人无不对我那过于强大的力量感到忌惮、嫉妒以及排斥,我受到孤立的情况愈发严重。

「除了你……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人……愿意陪伴在我这种人的身边……!」

我──一直以来都很孤独。

而且今后肯定也会继续孤独下去──

「可恶……!早知道会这么痛苦……一开始我就不该……!我就不该跟任何人接触……不该跟任何人相处的……!自己一个人活著就好了……!为什么我──要跟你这种──!」

「……瑟莉卡……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即使我是到了这个关头仍满脑子只想到自己的烂女人,艾薇特还是放不下将被单独留在世上的我,为我流泪。

…………

然后,画面在这里突然暗了下来。

不容任何一线光芒射入的黑暗,介入了我那飘荡在梦之泡沫中的意识。

…………

……如果是在平常的话,梦会在这里结束。

然后那家伙被我牢牢握住的手会慢慢在我的掌心变得冰冷……即使我再怎么用力紧握那只手,试图留住她的温度,它还是不断从我指缝间溜走……当她的体温完全自我掌心流失殆尽的时候──

我就会从睡梦中醒来。

我醒来的时候,总是会因为难以承受的失落感,以及对我那自私到……在那家伙临死前还只能说出那种伤人话语的羞愧感,而产生呕心想吐的不舒服感觉。总是会受到「就算是那家伙,恐怕在临死前也对我心灰意冷了吧」这种懊悔与空虚感的煎熬。

然后──整个晚上我都将难以再入眠,孤独地度过漫漫长夜直到天明。

……如果在平常的话是如此。

…………

可是──

这天却一反常态。

(…………咦?)

我掌心里的温度……没有消失。

不管过了多久,那个温度还是留在我的掌心里。

明明四周就像往常一样变得一片漆黑,我也看不见那家伙的脸了。

可是我的手里……确实感受得到温度。

(……艾薇……?)

这感觉就彷佛那家伙真的回到我的身边一样。

虽然这样说根本是自我感觉良好……不过,似乎就像那家伙愿意原谅我了一样。

(…………啊……)

原本往上浮起快要觉醒的意识再度缓缓下沉。

宛如躺在摇篮里摇来摇去般,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

渐渐下沉。

……渐渐下沉。在温暖的包覆下,渐渐下沉。

那一天。

……我陷入久违了好几百年的沉眠。

…………

……

……小鸟的啼叫声隐隐地刺激著意识。

眼皮感受到了晨间斜照的阳光。

「……呜。」

慢慢醒过来的瑟莉卡顶著一团混乱的脑袋确认自己的状态。

这里是分配给短暂停留在这座村庄的瑟莉卡做为栖身之处的小屋。是栋空间狭小而且设备相当简陋的煞风景木造小屋。瑟莉卡似乎就坐在小屋里的椅子上,趴在桌面睡著了。

瑟莉卡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回想──

(……昨晚……我做了什么事情啊……?)

朦胧的睡意渐渐消散的同时,昨夜的记忆跟著慢慢回来了。

(啊啊……对了……都是因为我又想起那家伙的事情,所以才……)

箍住心灵的束缚难得松开了。这种情况偶尔也会发生。一旦感情像那样失控,瑟莉卡就会无法控制住自己。

所以昨晚她才会一个人趴在桌上不停抽噎。

然后哭累睡著了。

后来连那家伙──艾薇特也出现在梦境中,让瑟莉卡在梦里也哭了。

想到自己昨晚像个小女人一样,瑟莉卡就觉得难堪。无论是『灰烬的魔女』这个别称,还是帝国宫廷魔导士团最强与威震八方的代号《世界》都为之哭泣。

村子里有瑟莉卡亲手设下的结界,并且跟瑟莉卡的感觉直接连系在一起。所以如果有人自外面入侵,不管瑟莉卡睡得再熟,都能立刻醒来处理。

话虽如此……

(唉,瞧我这窝囊的样子,前景堪忧啊……)

瑟莉卡趴在桌上恍恍惚惚地这么想。

不过醒来的感觉非常舒服。脑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快了。虽然或许是睡姿不端正的关系,全身上下都有酸痛的地方……可是有好几年没像这样迎接清爽的早晨了。

想必都是现在还残留在掌心里的温度所带来的正面影响吧。

(好温暖……应该是这个温度的帮助,我才……)

……慢著。

好像不太对劲。

出现在梦境中的温暖还残留到现在?这怎么可能。

「~~~~!?」

原本还舒舒服服地沉浸在朦胧中的意识一口气清醒,瑟莉卡立刻抬起脖子。

只见在桌子的另一头。

昨天的少年──葛伦坐在椅子上,跟瑟莉卡一样趴在桌面上睡觉。他伸出来的那只手……跟瑟莉卡的手握在一起。

「什么────!?」

瑟莉卡反射性地把手往回缩,从葛伦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猛然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披覆在她肩膀上的毯子,也滑落到地上。

把手抽走的瞬间,她所感受到的温度也理所当然地瞬间消散。

瑟莉卡全力压抑内心的遗憾,向葛伦怒吼:

「喂!你这小鬼!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嗯……?」

手突然被甩开,再加上被大声怒吼,即使葛伦睡得正熟,也很难不醒来。

葛伦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抬起头,向上转动眼珠看著瑟莉卡。

「啊……大姊姊,早安……」

「问安就免了!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瑟莉卡歇斯底里地逼问。

「为什么吗……虽然昨天和大姊姊分开的时候……大姊姊的样子非常可怕……可是……看起来却也……非常痛苦的样子……我一直觉得在意……」

葛伦低声下气地慢吞吞地说道:

「然后我看大姊姊的小屋门没有上锁,而且也没关好……我从门缝偷看,发现大姊姊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好像还边睡边哭……不断发出呻吟……所以我就……」

瑟莉卡感觉得到血液正往脑门直冲。

自己掩藏多时的『软弱』部分,居然被这种乳臭未乾的小鬼给撞见了。

对于自负比任何人都『强劲』的瑟莉卡来说,这是最大的屈辱。

「谁准你进来的!少多管闲事!一定要被宰一次才能学到教训吗!?」

瑟莉卡伸出手朝著葛伦作势恫吓。

那只手是位置更靠近心脏的左手──专门施放魔术的手。

只要瑟莉卡狠下心,葛伦就没命了。反正只要向上头报告说自己在对抗巫妖的时候碍于情非得已殃及了无辜民众,就不怕会受到任何谴责。少年的生杀大权完全操控在瑟莉卡的手上。

然而──

「……那可不行啦……因为……大姊姊待在我们村庄的期间,我被指派要照顾你啊……」

「啥!?又没人拜托你做这种事!?少鸡婆了!」

「而且大姊姊……你受伤了耶……我有些放心不下……」

「──!?」

仔细一瞧,瑟莉卡的左手手腕缠绕著止血用的药草和绷带,不过那包扎技巧看似笨拙。

这教瑟莉卡又想起一件事。

昨晚她克制不住冲动,沉迷在严重的自残行为里。

用小刀轻轻划开手腕放血。一刀接著一刀。疼痛和沿著手腕流下的温热鲜血,能帮助瑟莉卡短暂忘却在心底翻腾的各种负面情绪──

这样的自残行为就好比瑟莉卡的习惯。怎么样也戒不掉。

其实这对魔术师来说,不过是只要唱个治疗咒文就能不留痕迹地痊愈的小伤。

不过葛伦似乎格外担心瑟莉卡。从伤口的包扎,可以明确感受得出来他对瑟莉卡的关怀。

虽说瑟莉卡又哭又呻吟,要一整晚都握著别人的手睡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瑟莉卡自己绝对不会为别人做这种事。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我可是对你做了很过分事情的差劲女人喔……?」

「呃……因为我没办法丢下你不管……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把大姊姊……当作跟自己无关的人……」

葛伦吞吞吐吐地回答瑟莉卡的问题。

「大姊姊……你一定经历过什么痛苦的事情吧……?我可以感觉得出来……你因此难过而寂寞……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才……」

「什么────!?」

葛伦毫不委婉的发言,让瑟莉卡的脑袋又沸腾了起来。

「胡说八道──你懂我的什么!?」

瑟莉卡没有发现自己是因为被踩中了痛处所以才情绪激动,只见她大步走向少年,一把抓住他的胸膛,激动地大声嚷嚷:

「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吗!?四百年哪!?四百年!你能想像吗!?我孤单一人活了这么漫长的岁月到底是什么心情,你能想像得到吗!?」

「大、大姊姊……?」

「哈……既然如此何不乾脆早点死一死?啊啊,是啊!自杀的念头我早就动过好几次了!可是──我就是不能死啊!我的心底一直有道声音!那道声音告诉我什么『你还不能死』,『你有必须完成的使命』,『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可笑的是,我想破头也想不出来那个非完成不可的使命到底是什么!我失去了四百年前的记忆!我是什么人,我做了什么,我打算完成什么──直到现在我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却偏偏我心里充满了一股无处可发泄、意义不明的使命感──所以我就算想死也不能死啊!?」

周遭一片安静。

瑟莉卡一鼓作气把话说完后,凝重的寂静笼罩了四周。

不久,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的瑟莉卡,不禁自嘲似地发出乾笑。

「……哈哈、哈……我在胡言乱语什么……呆子吗……」

瑟莉卡放松抓住葛伦胸膛的力量。然后她精疲力尽似地在椅子坐下,左手摀著脸,有气无力地抬头朝向天花板。

「……你懂了吧……?我就是这种脑袋不正常的神经女人……不要再理我了……拜托……」

「大姊姊……」

此时,瑟莉卡深信名叫葛伦的这名少年,往后肯定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果她是这名少年的话,纵使是奉命来当随从,自己会奉陪这种脑袋异常歇斯底里的女人?……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

「我也说不上来……可是我能理解。」

少年葛伦还是留在原地没有离去……

「虽然我不晓得大姊姊的使命是什么……可是你的寂寞和痛苦……我没来由地……可以理解……因为一个人就是会感到寂寞吧……?」

而且他还定睛注视著瑟莉卡如此说道。

「……你说够了没有,小鬼。少用一副自以为很懂的口吻……」

整个人如油尽灯枯般,瑟莉卡看也不看葛伦一眼喃喃嘟囔道:

「你怎么可能会理解……你先独自一人活过四百年试试看吧……」

「我就是理解啊。」

葛伦的语气十分诚恳,没有一丝矫揉造作。

「因为……我也是孤零零一人……」

「…………」

「爸爸妈妈在我年纪更小的时候,就感染流行病去世了……大家害怕我也会传染流行病……所以都排挤我……从那天开始,我就都是一个人了……」

「…………」

「连我都难受、寂寞到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情就想哭了……所以大姊姊你的痛苦一定比我强上好几十倍、好几百倍吧……」

两人之间笼罩著一股沉默。

虽然一触即发的紧张感已经消失了……不过那股沉默弥漫著一种说不上来的悲哀。

一会儿后──

「……我改天再来,大姊姊。」

「……烦不烦,别再来了。」

葛伦转身背对出声表示抗拒的瑟莉卡,往小屋的门口移动。

「大姊姊你要打起精神……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帮助你恢复元气的……」

葛伦从半开的房门探出半张脸,注视著瑟莉卡。

「……………………」

瑟莉卡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心不在焉地看往其他地方,视线飘忽不定。

彷佛依依不舍似地,房门「碰」的一声关上。

即使少年的气息完全从这一带消失……瑟莉卡依旧沉默不语。

之后──

瑟莉卡每天都默默地战斗著。

由过去的村民所变成的巫妖爪牙不分昼夜,每天都为了收集精气向村庄发动攻击。

村民在转变成巫妖爪牙后力量有了大幅的成长,已非常人可以比拟。如果一般人碰上他们,肯定根本无力反击,将被大卸八块。

然而,即使是如此凶猛的巫妖爪牙,也完全不是帝国宫廷魔导士团最强的魔导士──瑟莉卡・阿尔佛聂亚的对手。战局呈现出单方面的杀戮态势,反而让人觉得被教唆来攻击村庄的那些爪牙比较可怜。

而且现在攻击村庄的爪牙生前全都是村民。所以严格说来……瑟莉卡第一天秒杀的那三个前魔导士还算是比较强的爪牙。

(不过,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算了,怎样都无所谓……)

虽然这些巫妖爪牙让瑟莉卡感到有些不太对劲……不过她也懒得去思考问题在哪,只是淡然地继续战斗。将巫妖爪牙一一歼灭。

看到瑟莉卡毫不犹豫地消灭过去的村民,而且全然不受良心苛责的模样,这个村子里的人愈来愈害怕她,对她敬而远之,并且在背地里说她的坏话。而瑟莉卡也跟之前一样,对那些村民心怀不满,愈看愈不顺眼。

然而──

在整个世界被染成了火红色的日暮时分。

「哼……」

一如既往,在瑟莉卡的咒文攻击下,巫妖爪牙瞬间化成了一团灰烬。

背对随风四处飞散的灰烬,瑟莉卡踏上归途。

没有人向瑟莉卡道谢。

瑟莉卡行经空无一人、气氛寂寥的村庄道路,前往做为平日栖身之处的小屋。

她门也没敲直接推开房门,进入屋子。

于是──

「瑟莉卡,欢迎回来!」

葛伦脸上堆起笑容迎接瑟莉卡。

「……你这笨蛋。我不是警告过你,当敌人来袭的时候要去地下室躲起来吗……虽然这间小屋的附近基本上有设下避魔的结界,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我说过好几次了吧……」

葛伦面露开心的笑容,相较之下瑟莉卡的语气则显得冷淡无比。

「没问题的啦!因为有正义魔法使瑟莉卡在保护这座村落啊!」

「…………唉。」

只要有瑟莉卡在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瑟莉卡向对此深信不疑的葛伦叹了口气。

「要我说几次,我是魔术师,才不是什么魔法使。而且魔术不是万能的。」

「嗯……我不是很清楚差别在哪耶……」

「我举个超级浅显易懂的例子吧,好比说撑伞在天空飞行,或者拍拍口袋从中变出饼乾来,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就叫『魔法』。透过魔术式和咒文对世界法则进行介入和运算,进而以理论的方式创造出饼乾,或者操作风和重力以力学的方式在空中飞行,这种『技术』就叫『魔术』。前者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之中;后者有系统性的逻辑,只要记住方法,任谁都可以使用。」

「啊哈哈,那么艰涩的问题等一下再讨论,先吃饭吧,瑟莉卡!今天我尝试做了香菇浓汤喔。我对这道作品还挺有自信的喔!」

眉飞色舞的葛伦替炉灶生火,开始替事先已做好装在锅子里带来的浓汤加热。

不久──

瑟莉卡和葛伦面对面地坐在桌子的两侧开始用餐。

「欸,瑟莉卡……好吃吗?」

「普通。」

虽然口头上回答得很冷漠,瑟莉卡拿著汤匙的手却从来没有停止动作,一口接著一口默默地喝著浓汤。葛伦笑咪咪地看著瑟莉卡大吃特吃的模样。

「……哼。」

瑟莉卡就像在生闷气一样把头撇向一旁,彻底无视葛伦。

喀、喀,食器轻轻碰撞的声响在屋内缭绕。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可是那个沉默却让人感觉平静,一点也不会凝重。

(……不知道我有几十年没像这样,跟人一起吃一顿暖呼呼的饭了……?)

用汤匙把浓汤舀进口中的同时,瑟莉卡蓦然想起这个问题。

我改天再来。

葛伦遵守了那个宣告,从那天起每天都来瑟莉卡住的地方报到。瑟莉卡感到不可置信。尤其在那个糟糕透顶的邂逅隔天,看到葛伦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瑟莉卡惊讶得连嘴巴都闭不起来。

而且,不管怎么恐吓和严厉拒绝,甚至有时候还使出了暴力手段……葛伦隔天仍会出现在瑟莉卡面前,彷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再加上,他还会像这样很勤劳地在各方面把瑟莉卡照顾得无微不至。

瑟莉卡脾气再硬,最后也认输了,让葛伦自由进出小屋。

(……说也奇怪。自从这个烦人又鸡婆的小鬼不请自来后……我对于每晚的酗酒和自残行为,还有把怒气发泄在东西上的习惯……忽然都提不起劲了……)

原本饱受摧残、满是裂痕,并且乾旱枯竭的心,就像涂抹了治疗的软膏一样得到滋润,变得柔软许多。虽然一想到不明的使命感和自身的不老体质还是一样会感到焦躁……不过至少瑟莉卡已经冷静到不需要靠破坏的行为,来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的程度了。

(难道说……这样的生活让我觉得很舒适吗……?)

瑟莉卡怀著奇妙的心情扪心自问。

她一下子就有了答案。

(唉……我想我应该是觉得很舒适吧……这实在欺骗不了自己……因为……这个温暖的感觉和那家伙……艾薇特活著的时候……)

瑟莉卡忍不住眼眶一红。

「……瑟莉卡,怎么了?」

敏感地察觉到瑟莉卡心境变化的葛伦担心地询问道。

「笨……没什么啦……不要看我……」

瑟莉卡连忙遮住自己的眼睛。

「喂……不要管我的事情了,你看看你,脸颊脏兮兮的……」

像在转移焦点般,瑟莉卡用生气的口吻说道,拿起了餐巾。

「真是的。喂……你不要乱动。」

「……嗯。」

瑟莉卡伸长手,替坐在桌子正对面那一侧的葛伦擦嘴。

「好,擦乾净了。看你平时好像挺懂事的,在这方面还只是个小鬼嘛。」

「……啊。」

葛伦吓了一跳似地轻轻叫了一声。

「瑟莉卡……你笑了?」

「…………!?」

「瑟莉卡你平常不笑的话,是个漂亮到让人觉得可怕的超级美女……一笑就超可爱的呢!」

「………………臭小鬼想学大人花言巧语。你还早十年呢。」

虽然瑟莉卡试图用凶狠的眼神恐吓,不过八成一点说服力和威严都没有。

因为她现在的脸红得就像刚煮熟的章鱼一样。

「啊,对了。话说回来……工作的状况如何?瑟莉卡。」

和努力想掩饰难为情和内心悸动的瑟莉卡相反,葛伦一直都很天真无邪。

「咳咳……啊~应该快平定下来了才是。」

瑟莉卡让心情稳定下来,开口说道。

「综合累积至今的巫妖爪牙击破数量、下落不明的牺牲者数字、爪牙的分配方式等资料来判断……敌人手上的棋子应该快用光了。过不了多久就会亲自来袭击这座村庄了吧。只要彻底干掉那家伙就结束了。」

「是吗……再不久我就要跟瑟莉卡说再见了呢……」

「……………………」

瑟莉卡之前一直避免去想这个问题……不过简单地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她和这个名叫葛伦的少年的奇妙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

到时她将再回到原本的孤独处境。

「瑟莉卡离开后……我又要寂寞了……」

屋里瞬间弥漫起极其哀伤的气氛。

少年的喃喃自语就像在代替瑟莉卡说出心里话一样。

瑟莉卡内心里确实有道舍不得这样的生活就此画下句点,还想继续延长下去的声音。

……所以──

这句话一定是瑟莉卡在下意识的情况下脱口而出的。

「吶……等这场战斗结束后……你……要不要来跟我一起生活?」

「……咦?」

葛伦呆若木鸡。

瑟莉卡猛然回神。

「……不,当我没说……忘了吧……」

我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对方不过是还这么小的小孩子。

瑟莉卡抱头趴在桌上,大大地叹了口气。

别人只不过稍微对我好一点,我就得寸进尺了?……再怎么花痴也该适可而止。

(追根究柢,这小子对我来说算什么?朋友?……不对。内心有道声音在排斥我用朋友的距离感来敷衍……难道是恋人?我迷上了这小子吗?我希望他当我的伴侣吗?所以才希望他可以跟我在一起?……不可能,我才不是那样的变态,对方还是乳臭未乾的小鬼哪……)

当瑟莉卡一个人苦闷地自问自答的时候──

「……可以吗?我可以和瑟莉卡一起住吗?」

葛伦猛眨眼睛,向瑟莉卡确认。

「啊……不……抱歉……那是我一时口误,或者说冲昏头了……」

瑟莉卡视线飘忽不定,口中念念有词,可是葛伦没把她说的话听进耳里。

「谢谢,我好开心……我也希望能永远跟瑟莉卡在一起……」

葛伦面露幸福洋溢的笑容。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从以前就很渴望『家人』了……所以……可以跟瑟莉卡成为『家人』……我真的很开心……」

「啊……」

瑟莉卡被葛伦那灿烂的笑容迷得浑然忘我。

原来如此,家人吗?

这个答案完全填满了疑问的空栏。

在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将好几百年的岁月所造成的内心裂缝填补起来、无可取代的东西。

「说得也是……你跟我当家人吗……或许也不错……吧。」

瑟莉卡的嘴角浮现笑意。心中有一股温暖的感觉逐渐化开。

「欸,瑟莉卡……等我们正式成为家人后……教我魔术好吗!」

「哼,魔术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不是怀抱梦想就能成功的喔?」

「放心吧!我会好好学的!我想要成为跟瑟莉卡一样的魔法使!」

「就说我是魔术师,不是什么魔法使了……算了,随便啦。」

瑟莉卡懒得计较似地面露温和的笑容。

……总有一天。

自己一定会后悔今天所做的选择吧。那是不可避免的未来。

毕竟这名少年和自己所生活的时间轴不同。迟早有一天,这名少年会从眼前……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不过,对遥远未来的事情心怀恐惧,得过且过地虚度当下……好像也不是什么明理的做法吧?

过去的自己已经亲身实际证明过这个事实了,不是吗?一直以来因为害怕终将离别的痛苦选择孑然一身,下场又是如何?有得到救赎吗?幸福吗?

(把握当下……这样的生活方式又有何不可呢……)

即使不久之后又分离,曾经一起生活过的事实和回忆也不会消失。

虽然不知道这个地狱会维持到什么时候……可是只要有美好又温暖的回忆相伴,自己一定可以永远活下去。直到最后。

(……我也试著和别人一起活在当下吧……一起流下泪水,一起欢笑,直到结束的那一刻……)

那一天。

孤独生活了好几百年的魔女,终于打破了内心那牢固的懦弱一面,成功迈入了全新的境地。

…………

……所以──

虽然早就明白迟早有一天会为今天所做的选择感到后悔,可是瑟莉卡再怎么样也万万没想到──那一刻竟然会在隔天就到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要胁所有村民到村子里的广场集合的瑟莉卡,情绪激动地抓起村长的胸膛。

「葛伦……那家伙被爪牙抓走了?这怎么可能!」

那一天。

和一如既往袭击村庄的巫妖爪牙展开对峙的瑟莉卡,按照惯例把他们吸引到村子,然后老样子瞬间将其秒杀。

完成一天的工作后,她意气风发地返回葛伦做好饭菜等她回来一起用餐的小屋。

可是今天却一反常态,小屋空无一人,整个村庄都不见葛伦的人影。

心生不祥预感的瑟莉卡拚了命找遍整个村子,最后得到的……只有葛伦被巫妖爪牙抓走的事实。

「怎么可能!我在那间小屋设下的驱魔结界完美无缺!不请自来的客人不可能进得了那间小屋!」

「……就、就算您这么说……我亲眼看到那个少年被爪牙带走了……」

村长畏畏缩缩满头大汗,一副惶恐不已的样子。

「骗人,那不可能……莫非是那小子自己跑到了小屋外面?可是为什么……?」

瑟莉卡像要把拳头捏碎般用力握紧,咬牙切齿。不仅全身都在喷汗,内心的悸动也迟迟无法平复。强烈的焦虑让瑟莉卡感觉有如热锅蚂蚁。

「……那、那个……瑟莉卡、大人……?」

四周的其中一名村民,战战兢兢地把一张卷成筒状的书信递给瑟莉卡。

「把葛伦抓走的那个爪牙……不小心掉了这个东西……」

「你说什么!?快给我!」

瑟莉卡二话不说抢走那张书信,像是要撕破一样猛然打开,浏览上面的文字。

上面写著……

──致『灰烬的魔女』瑟莉卡・阿尔佛聂亚。

──要不要来一决胜负?

──请到随信指定的地点。

──我和你的小小男朋友将一起恭候你大驾光临。

──补充。

──你的小小男朋友目前平安无事。因为对你来说他是贵重的『交涉工具』……所以放他一条生路是有意义的。

──可是万一你不来的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除了讯息本身外,还夹带有指定地点的地图。

「……哈哈、哈哈哈……」

看完信件后,瑟莉卡发出了低沉乾硬的嗤笑声。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冷酷,散发出危险的光芒。

「是吗?这样啊……那么想死是吗……明明费了那么大的工夫,好不容易才获得不老不死的能力……真的是脑袋有病的家伙……!」

「瑟、瑟莉卡大人……?」

瑟莉卡把唯唯诺诺的村民甩在脑后,扬起长袍转身就走。

「好……我就如你所愿让你死得彻彻底底,半死人(巫妖)……」

那个杀气腾腾、蕴藏著怒火的背影,简直就像魔王一样。

那幢洋馆就静悄悄地隐藏在村子北边的茂密山林间。

在那幢彷佛贵族宅邸的豪华洋馆四周,设有好几层幻影的结界,必须怀有明确的意识与信心确信洋馆就位于这一带,否则绝对不可能找到这个地方来。该结界就是照这种魔术机制运作。

「…………」

站在悬崖上的瑟莉卡,用没有感情的眼睛俯瞰显现在下方的洋馆。

那幢洋馆显然就是对那座村庄造成威胁的巫妖的据点,无庸置疑。巫妖和被抓走的葛伦都在那幢洋馆里面。

魔术师主动把对手找来自己的阵地……百分之百有陷阱。

魔术陷阱搭配结界,再加上召唤术……魔术在据点防卫的时候,能发挥无与伦比的强度。贸然闯入魔术师的阵地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哪怕对手实力再弱也一样。况且今天的敌人是巫妖──算是层级相当高的魔术师。

碰到这种情况,之前的瑟莉卡会怎么做?

她当然不会进入对方的阵地自找麻烦。她会选择用仪式魔术──编排战术级的A级军用魔术,从外面把整幢房子连同屋主一起轰垮。轻轻松松就能搞定。

问题是,这么做的话被关在那幢屋子里的葛伦也……

「…………」

瑟莉卡是全大陆最高阶的第七阶级魔术师。她有自信正面突破绝大多数的陷阱,事实上她也确实有那个实力,手上多的是王牌。

不过,即使敌我实力相差再怎么悬殊,在打完之前没人知道结果,魔术师之间的魔术战就是这么一回事。翻开魔术战的历史,以下犯上的例子多到不胜枚举。避免无谓的风险,是魔术师面对战斗时的不成文铁律。

……话虽如此。

(啧……上了脚铐的战斗……吗……)

瑟莉卡纵身一跃,一边唱咒一边跳下悬崖。

(不过……偶一为之感觉倒也不赖的样子……!)

从悬崖跳了下来的瑟莉卡操作重力轻飘飘地降落在地面。

旋即,她朝著洋馆的正面玄关口拔腿狂奔……

整个过程简直就像魔王在过关斩将。

在洋馆里面等著瑟莉卡入侵的,是无数的魔术陷阱和结界、被召唤的魔兽与精灵、守卫魔像、魔导傀儡以及巫妖爪牙们。

瑟莉卡遭到他们无情的攻击。

一路上有让瑟莉卡魔力衰减的结界。有冰缚的结界。有力量强大的魔兽龇牙咧嘴地袭来。有踏进房里瞬间就引爆的一次性附魔的魔术陷阱。有巫妖爪牙成群结队展开突击。有对巨大魔力产生反应而散播死亡诅咒的魔术陷阱。也有突然下陷的坑洞、从上面掉下来的天花板、从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洞口刺出来的长枪等……无数不仰赖魔术的物理陷阱。除此之外,阻止瑟莉卡前进的,还有会吸取生命力的门把、越过的话性命就会被夺走的死亡界线、强制把人转移到异次元的门、会动的石像、毒瓦斯、石化诅咒以及无限回廊和火焰墙等……古今中外所有的魔术陷阱。

即使是充分进行过魔术师战斗训练的帝国军精锐部队,恐怕才刚进入屋子就会马上溃不成军,只能落荒而逃。

可是瑟莉卡却突破了重重障碍。她轰走了魔兽,净化了爪牙,消除了魔术陷阱,有时候会仰仗自己魔力强大,不顾一切直接突破障碍。

(……呼,身体好轻盈。有种什么事都难不倒我的感觉……)

如果是之前的瑟莉卡,面对如此复杂多样的陷阱,可能也会感到措手不及。

可是现在的瑟莉卡在使用魔术的时候,精度向上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她的注意力升华到了极限,身体也充满了魔力。

不管是什么样的致命性、卑鄙的陷阱,都无法阻碍瑟莉卡前进。

(说来老套,不过有想要保护的人,自己就会变得更强……是这么一回事吗?)

瑟莉卡忍不住浮现不合她个性的念头,面露苦笑。

(葛伦,再等一下……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瑟莉卡一反常态怀著高昂的斗志,踩著自信满满的步伐通过屋内的长廊。

尽管上头有火雨盛大地落下,彷佛是要把瑟莉卡烧得尸骨无存……但瑟莉卡完全没放在眼中。只因为瑟莉卡的灵魂燃烧得更为猛烈火旺。

──也正因为如此。

瑟莉卡才会迟迟没有发现吧。

没发现有地方不对劲。没发现为什么敌人会准备这么多五花八门的陷阱。

如果是过去那个冷静又冷酷,像冰一样思绪清晰的瑟莉卡的话,一定早就发现了。

数量过剩到可以让一队帝国军也不得不溃逃的陷阱。陷阱的设计和准备方式都极为不自然,彷佛一开始就是以应付瑟莉卡这种等级的强大魔术师为前提一样。

结果,一心想救出葛伦而斗志高昂的瑟莉卡……直到最后都未能发现那个不对劲的地方。

「……唉呀呀。没想到你居然能毫发无伤地来到这里……」

洋馆最深处的大厅。

在那里等候瑟莉卡现身的,是个全身被黑色长袍包住,散发出阴森气息的青年。

「……你就是那个在幕后操纵一切的巫妖吗?」

「正是。」

瑟莉卡把手插进口袋,侧身摆出架式,和青年保持足够的距离展开对峙。

她把锐利视线投向了青年身后的空间──在那里除了几个悬浮在半空中的法阵之外,还可以看到被吊在空中的葛伦。

「……瑟、瑟莉卡……!」

「看来他还没有被变成巫妖爪牙……平安无事吗?」

瑟莉卡早料到十之八九葛伦会平安无事。因为──

「那不是当然的吗?要是我杀了他,或者把他变成爪牙……你就会二话不说把我消灭……是吧?那可不是我乐见的结果。」

青年把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大镰刀架在葛伦的脖子上。

「所以,我才会保留像这样的『交涉』余地。」

「那是……你带来的那玩意儿还挺罕见的哪……」

「哈哈,你看得真仔细,这是只要稍微划伤皮肤就能杀死人的魔术仪装『死神镰刀』。不管你的魔术技巧再怎么神乎其技,你要抢在我用镰刀伤害少年前就先干掉我都是不可能的……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魔术毕竟是透过人的深层意识变革来改变法则,理论上的最快发动数值有它的极限。就算侥幸能抢在青年稍微挪动手臂前就先发动魔术,成功消灭青年……青年放开的镰刀也有极大的可能会误伤葛伦。

所以瑟莉卡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默默地瞪著巫妖青年。

「情况你都瞭解了,想救这个小孩子的话,请你自杀吧。」

「……我就知道你会提出这种条件。」

瑟莉卡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不愧是卑鄙的低级魔术师会打的主意。」

「哎呀,你也不用说得那么狠。坦白说,光是这样跟你对峙,我就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了。我怕你怕得不得了呢。」

巫妖青年咯咯咯地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

「不、不可以!瑟莉卡!不可相信这种家伙说的话!」

葛伦含泪哭喊。

「动手吧!别管我了,和他战斗……咿!?」

看到镰刀更靠近自己的脖子,葛伦不禁倒抽一口气。

「好了,快点自杀吧。」

青年一边嗤笑,一边把匕首丢到瑟莉卡的脚跟前。

那把匕首刀身上密密麻麻地刻印了某种诅咒卢恩文,被下了诅咒。

瑟莉卡用冰冷的视线盯著地板上的那把匕首,一会儿后……

「……好吧,也没其他办法了……」

她一如做好觉悟般如此喃喃说道。

「……瑟、瑟莉卡……那怎么行……就算你死了,这家伙也不可能平白放我走的啊……!」

瑟莉卡向一边流泪一边用哀求眼神看著她的葛伦投以狂傲的笑容。

「不会有事的,放心吧,葛伦……因为……」

瑟莉卡作势捡起地上的匕首,弯下腰伸长了手……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咦?」

瑟莉卡用插在口袋里的左手──按下了那个的按钮。

────

「……什么?」

下个瞬间,青年哑然失色。

因为他手上的死神镰刀,不知不觉间被折断了……而且葛伦也莫名其妙获得自由,眨著眼睛瘫坐在瑟莉卡的身旁。

「什、什、什……发生了什么事……!」

「时间啊,停止吧。你是如此地美丽……有听过这句名言吗?」note.png

编注:典出德国大文豪歌德创作的《浮士德》。

瑟莉卡用左手把玩那个东西,发出咯咯的笑声。

那个东西──正是一只老旧的怀表。

「这是我特制的魔导器。名字取自时间的天使,就叫『莱・堤莉嘉之表』。机能非常单纯明快,起动的同时时间就会暂停。我可以从世界流动的时间中摆脱拘束,在静止的时间中自由行动……很厉害吧?」

这就是瑟莉卡的王牌。要使用这只怀表不能没有时晶石,那是一种极其珍贵而且数量稀少的消耗品,所以无法轻易拿出来使用……不过一旦发动的话,这只怀表拥有可以颠覆任何战况的惊人威力。

「时、时间暂停魔术……!?那怎么可能……!?跟时间有关的魔术向来都有缺陷!一旦让时间暂停,必然会受限于魔导第二法则,停止世界的时间多久,施术者自己的时间也会停止多久,世界会替两者间产生的矛盾、时间差进行矫正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动……!?」

「因为这是我的固有魔术啊。嗯……如果要取名的话,就叫固有魔术【我的世界】好了?」

接著,瑟莉卡举起手掌对准巫妖青年。

「好了……接下来是惩罚时间了,小子。敢对我的葛伦出手,罪孽可是很重的喔……?」

「咿……!?」

吓得半死的青年手忙脚乱地把手朝著瑟莉卡,口中念念有词地唱起咒文──

「──《去死吧》。」

可是瑟莉卡的咒文以压倒性的速度抢先完成。

黑魔【红炎柱】。

只见绽放出鲜红火光的火焰化作冲天的火柱,眨眼就将巫妖青年吞噬──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青年瞬间就从这个世上被消灭,尸骨无存。

「……哼,杂鱼。也不秤秤自己有几两重。」

瑟莉卡语带不屑似地咒骂后,转头望向葛伦。

「你还好吗?一定担心受怕了吧……」

「瑟莉卡……我……」

感动至极似地红了眼眶的葛伦,摇摇晃晃地走向瑟莉卡。

「葛伦……」

瑟莉卡单膝跪地,从正面拥抱了葛伦。

「没事……没事了……从今以后……我也会好好保护你……」

嚓。

「……咦?」

滴下。

一道红色的液体从瑟莉卡的嘴角流了出来。有一股灼热的冲击,突然攻击瑟莉卡的背部,她一开始还完全无法理解那是什么。

「…………」

葛伦默默不语地离开整个僵住的瑟莉卡的怀抱。

「……啊……啊……咕呜……」

瑟莉卡失去平衡,靠两只手撑在地上支撑身体。

仔细一瞧,葛伦的右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反握著某个东西──原来是先前掉在地上的诅咒匕首。刀身上沾满了瑟莉卡的鲜血。

似乎有某种会造成危害的诅咒,透过刀子注入了她的身子。

身体……不听使唤。

「咳咳……为、为什么……葛伦……?为什么……要做、这种……?」

不得不接受葛伦对自己下了毒手的事实后……瑟莉卡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注视著和她保持距离的葛伦。

这个时候──

「呵呵呵……那个鼎鼎大名的《世界》瑟莉卡・阿尔佛聂亚……居然也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唔呵呵呵……啊哈哈哈哈……!」

一名女子就像从大厅墙边的石柱阴影里渗出来一样现出了身影。

和瑟莉卡同样身穿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礼服的女子,其真面目是──

「荷莉艾塔……!?你是……代号《塔》的荷莉艾塔……!?」

瑟莉卡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她终于想通了事件的真相。

「原来如此……我就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这么说来,还有你吗……前一批到那座村庄作战的魔导士……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除了你以外的人,都变成了巫妖爪牙出现在我的面前……唯独没看见你……」

基本上瑟莉卡也曾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荷莉艾塔对瑟莉卡来说是一个全然无足轻重的存在,所以一直没联想到她身上。

「这一连串的事件……全部都是你搞的鬼吗……!?你才是那个在幕后操控一切的巫妖……!?刚才那家伙也是你的爪牙吗……!?」

「是啊,没错,瑟莉卡・阿尔佛聂亚……我脱胎换骨变成了巫妖,得到了永恒的生命和年轻,以及强大的魔力……就为了要超越你!」

巫妖──荷莉艾塔用极度疯狂的眼神注视瑟莉卡。

「以自导自演的方式,利用『傀儡』假扮巫妖……陷害自己的同袍……使尽各种小手段……如今我终于能一吐长年的怨气了,瑟莉卡……」

「……怨气?」

「是呀。在你出现前,多年以来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的最强魔导士一直都是我……旁人的尊敬与羡慕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可是你却轻轻松松就抢走了那个宝座……一般的天才再怎么拚命也望尘莫及,压倒性的才能与训练度……不可原谅……感觉我投资在魔术上的半辈子时间都被否定了……不仅如此……」

荷莉艾塔走向瑟缩在地的瑟莉卡,强行抬起她那尖细的下巴。

「你……早就抵达『永恒者』的境界了!而且跟吸血鬼或不死者那种鱼目混珠的不一样……!保有人类的型态还能长生不老,是真正的『永恒者』……!」

「…………!」

「我……会随著时间的流逝渐渐衰老……即使用尽各种魔术手段保持年轻和力量……总有一天还是免不了会年老色衰……可是你永远不会改变……你可以永远拥有那个年轻美丽的外貌,并且一直站在巅峰……那是我穷尽一辈子也无法抵达的魔术境界……!」

荷莉艾塔咬牙切齿,愤怒得肩膀频频发抖。

「不能原谅……说什么也不能原谅……!为什么我……理当是天之娇女的我……必须输给你这种卑贱的旧时代魔女……!?为什么我必须尝到败给你的辛酸滋味……!?根本天理不容……!」

「……荷莉……艾塔……!你……」

「算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瑟莉卡……只要能赢得了你……只要能超越你,我不计一切代价……就算自甘堕落变成巫妖也在所不惜……!我也不介意自己当个冒牌的『永恒者』……我要……杀了你……向历史证明我才是比你更优秀的魔术师!」

「……无聊……一点意义也没有……!」

荷莉艾塔眉飞色舞地向按著被刺伤的背部,痛苦呻吟的瑟莉卡说道:

「啊,对了对了。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瑟莉卡。」

荷莉艾塔弹响手指。

只见柱子的阴影处随即开启了一扇『门』,陆陆续续有人影从影子里头爬出来。

「────!?」

瑟莉卡像眼珠子要跳出来一样瞪大了眼睛。

那些人影……她每个都很眼熟。

「什么……!怎么会……!」

在那些人影前面带头的,正是村长。一旁则是递交书信给瑟莉卡的男子。

被荷莉艾塔召唤到这里来的──全部都是那个村庄的村民。

他们身上的活人气息早已荡然无存。暗沉的肌肤,空洞的眼眸。飘荡在空气中的尸臭。

简直就像是──

「啊哈哈,吓一跳了吗……?那个村子的所有村民,从一开始就是我的爪牙了……」

「什么……」

「你还记得我的另一个称呼吗?『灰烬的魔女』小姐?我可是『傀儡师』……论制作栩栩如生傀儡的功夫,没人能跟我并驾齐驱,即使是你也一样……换言之,要创造出可以骗过你眼睛的爪牙,也不是不可能……」

「我不、信……」

一个最可怕的预感闪过了瑟莉卡的脑海。

瑟莉卡一边祈祷自己的预感落空……

一边战战兢兢地……

缓缓转过头……

……望向了──

…………葛伦。

「……啊。」

预感成真。成真了。

变色的肌肤,空洞而浑浊的双眸。

不久前还是个活生生人类的葛伦──已经不存在了。

在她眼前的少年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瑟莉卡的眼泪夺眶而出,双手抱头,像要叫破喉咙一样放声尖叫。

「葛伦!啊啊……葛伦──!怎么会……你、你……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让我愉悦啊,瑟莉卡────!敞开心房的对象居然是个死人,欸欸,可以告诉我你内心做何感想吗!?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瑟莉卡的啜泣声和荷莉艾塔的大笑形成了奏鸣曲。

「……虽然所有村民早就都是我的奴隶……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就算让你中计了,你还是一定会使出全力正面突破吧?这样是不行的……想要击败你,就必须找出更为致命的破绽才行……没错……你终究是个人类……是个女人……你有你的弱点……不可能没有……」

荷莉艾塔带著愉悦的表情,向一团混乱的瑟莉卡说道。

「当年曾经击杀自宇宙召唤来的邪神眷属,不知何故长生不老的『永恒者』……让所有人都害怕、所向无敌的『灰烬的魔女』瑟莉卡・阿尔佛聂亚……我一直都在注意著你,然后发现了一件事情。」

「呜呜……啊啊啊啊、啊……」

荷莉艾塔从瑟缩成一团的瑟莉卡背后搂住她,在她耳畔边窃窃私语。

「你很强吗?不,你这女人可是软弱极了。你会忍不住伤害所有接近你的人,可是却又希望有人能陪伴在你身边。希望有人排解你的寂寞,希望有人能安慰你那孤独的心……全世界最不甘寂寞的娇娇女,大概非你莫属了……」

荷莉艾塔轻笑著。

「然而你平时却常对周遭滥用暴力,固执己见不愿承认本身的软弱……不对,你执著地认为自己是坚强的……还试图让别人也这么认为。要求自己比任何人都强,独善其身,这就是被迫承担『要永远孤独一个人活下去』这种命运的你,所怀抱的矜持吗?咯咯,怎么会有这么不值一提又廉价的尊严……」

瑟莉卡握紧了拳头。

「实际上……你的战斗能力过于强大,而且对旁人总是表现出拒绝的态度,所以每个人都害怕你、疏远你,没有人能接近你……滑稽得彷佛刺猬……瑟莉卡,你表现出来的坚强……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全都是假的、虚构出来的……」

「啰……嗦……」

「所以我就猜想。虽然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你对那些不怕热脸贴冷屁股、愿意对你敞开心房的人一定没什么抵抗力。你就是那种如果有人无条件肯定你,而且愿意陪伴在你身旁……只要稍微对你温柔一点……就会被迷得晕头转向,容易上勾的女人吧……!?」

「…………啰嗦……!」

「我自己都没想到我的诡计会对你这么管用呢!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和葛伦度过的生活过得还愉快吗────!?」

「啰嗦──给我闭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瑟莉卡情绪失控地挥舞手臂。

荷莉艾塔迅速跳开,瑟莉卡挥了个空。

「怎么?不管你如何抗拒,无论你做了多么残酷的事,还是会体谅、尽心尽力对你付出一切、留在身旁陪伴……你真以为世上有那种可以那么配合你的人呀?怎么可能会有,笨~~蛋!都活了四百年了,连这点道理还搞不懂?真是太好笑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啰嗦!啰嗦啰嗦啰嗦啰嗦啰嗦──!你竟敢──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瑟莉卡抹掉眼眶的泪水,起身朝著荷莉艾塔伸出左手。

接著她情绪激昂地试图发动破坏性的咒文──

瞬间。

「啊咕──!?──嗄啊!?」

一如脑神经烧毁般的剧痛,像闪电一样在瑟莉卡的身体流窜著。遍布体内的无数血管纷纷断裂,全身上下都在喷血。瑟莉卡承受不了那股突然来袭的痛苦与冲击,当场咳血,趴倒在地。

「干嘛?你还以为自己比较厉害吗?你已经完蛋了啰?」

「你、你做了……什么……?」

「只不过是诅咒而已啊?刚才刺伤你的匕首施・加・了・诅・咒。如果你想施展魔力,那个诅咒会加强你的痛觉,导致肉体自我毁灭……呵呵呵……」

荷莉艾塔面露狰狞又愉悦的表情,睥睨趴在地上的瑟莉卡。

「中了诅咒后,『灰烬的魔女』还真是狼狈不堪啊……?现在的你没办法使用破坏性的攻击咒文,也不能操纵时间了……就只是个平凡的『女人』而已唷……?」

荷莉艾塔突然弹响手指。

生前都是村民的那些爪牙,纷纷围上来包围了瑟莉卡。

「呜……啊……」

村民们粗鲁地把无法动弹的瑟莉卡翻回正面,对她的四肢进行压制。

先是把她的双手拉到头上的位置,左右交叉后紧紧压在地上。

接著让她双腿呈现半开的状态,几个死人用手抓住她,固定她的姿势。

被剥夺魔术能力后,就跟一般女性别无二致的瑟莉卡,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自由。

「……呜……!?」

「棒极了,现在的你还真是落魄啊……嘻嘻,我不会轻易杀死你的……我要让你先尝遍这个世上能想像得到的所有屈辱与痛苦再杀了你……我之前所受到的屈辱,今天要加好几百倍奉还给你……」

荷莉艾塔开心不已似地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不如这样吧,首先就……完全剥夺你身为一个人、身为女性的尊严,蹂躏到不成原形好了……?」

「────!?」

「彻底侵犯你,羞辱你,让你哭天喊地,让你精神崩溃……光是想像那个又强大又美丽的瑟莉卡・阿尔佛聂亚……被行尸走肉的男人压在下面,两只脚被打开,遭疯狂轮奸,全身上下每个部分都遭到玷污,模样凄惨地一边乞求饶命,一边哭叫的画面……啊啊,太棒了,想到这里我就湿了呢……」

荷莉艾塔一脸陶醉地拥抱自己的身体。

「狠狠地把你玷污过一遍之后,接下来我要为你戴上项圈当宠物饲养……等我把你调教到连我的脚都舔得很开心,比母狗还下贱的时候,我再慢慢屠杀你……直到那时我的复仇才宣告完成……呵呵呵,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无言。瑟莉卡就像已经认命了一样一动也不动,一语不发。

「看在同是女人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吧。像你这种有欠调教的泼妇,应该没几个男人拿你有办法吧……所以依我看,你大概也没什么那方面的经验是吧?一定很难受对不对……?所以就让莫名讨你欢心的这个男孩子打头阵好了……你要让我好好瞧瞧又挣扎又享受的模样喔,变态女人?」

生前是葛伦的爪牙缓缓地靠近被大批死人压制住手脚的瑟莉卡。在他的带动下,其他在四周晃荡的男性爪牙也伸长手,一个接著一个涌向瑟莉卡。那画面就像一大群蚂蚁在分食一块砂糖甜点一样,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失去了魔术,一动也不能动的瑟莉卡,只有任人蹂躏的份。

瑟莉卡的命运就到此为止,她是我的手下败将了──荷莉艾塔充满了自信,她想像著瑟莉卡往后将面对的悲惨结局,笑得十分得意……就在这时──

灼热的烈焰随著螺旋的轨迹窜上天空,压在瑟莉卡身上的死人们瞬间被火烧成灰烬,随风消散。

「你想说的废话……就只有那些吗?荷莉艾塔……!?」

重获自由的瑟莉卡,在以螺旋轨迹转动的火花和热浪中缓缓站起。

质量惊人的死人如海啸般涌向瑟莉卡。

然而瑟莉卡默默不语地手一挥,四周随即又刮起一阵超炽热的烈焰旋风。

在这大厅里的爪牙,一转眼就被烧成了一团团白色的灰烬。

「骗、骗人……这怎么可能……!?如果使用魔力,你的肉身应该会因为诅咒所造成的难以负荷剧痛而自我崩坏才是啊……为什么你可以使用魔术……!?」

「……痛又怎样……只要忍耐……不就好了吗……」

仔细一瞧,瑟莉卡的身体因诅咒的侵蚀,自我崩坏的情况相当严重,鲜血像瀑布一样从全身喷出。换作是一般人的话,应该早就承受不了受诅咒影响而加剧的痛苦导致发狂,甚至已经变成废人了吧。

但瑟莉卡却靠著强韧的精神和气魄克服那个痛楚,并且成功发动了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魔术。

被大量失血染得红通通的身体。在血淋淋的脸孔中更显颜色鲜艳、闪耀著凶光的红色眼眸。凶神恶煞般的表情。

瑟莉卡当今的样貌,只能用凄厉两个字形容。

「现在轮到你了……不去找别人下手……竟敢设计陷害本小姐……坦白说,能让本小姐沦落到这般灰头土脸程度的混帐家伙……咳……好痛……你是头一个……我要赞赏你……」

「咿──!」

看到瑟莉卡那恶魔般狰狞的面孔,荷莉艾塔吓得彷佛心脏要被捏碎了一样。

「《回归定理的圆环吧・──」

接著,瑟莉卡用地狱战鬼般的嗓音开始唱起了咒文。

「《由五素构成之物归还五素・──」

「那、那个咒文是──!?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大吃一惊的荷莉艾塔以一节咏唱接连发动魔术,试图阻碍瑟莉卡的咏唱。

但瑟莉卡只是用弹指一个动作就能高速发动反制咒文,见招拆招地将荷莉艾塔所施展的所有攻击魔术通通抵销了。尽管每发动一次对抗咒文,瑟莉卡身体就会皮开肉绽,鲜血四溅……但瑟莉卡的咒文咏唱仍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啊、啊啊……怎、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两人实力的差距判若云泥。完全不成胜负。那点程度的诅咒丝毫弥补不了两人的实力差距。双方做为魔术师的基本才能根本不在同一个水平上。

这时荷莉艾塔心中浮现的念头是──

为什么我会跟这种对手竞争呢?我怎么会找她一较高下?和瑟莉卡为敌……这行为本身就是致命性的败因。就算蚂蚁变成了螳螂,也不可能会是龙的对手。

「──・结合象与理之缘必须背离》……」

瑟莉卡的咒文没有任何停顿顺利完成,强大的魔力凝聚在她的左手上。

然后──

「你真大胆……!竟然胆敢愚弄我……!死得乾乾净净吧!你这个垃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瑟莉卡举起左手对准荷莉艾塔──

那一瞬间,站在荷莉艾塔旁边的葛伦映入了瑟莉卡的眼帘,她瞬间心生迟疑──

「──黑魔改【毁灭射线】──!」

一如要将犹豫逐出脑海般,瑟莉卡施展了咒文。

从瑟莉卡左手喷射而出的一道巨大冲击光波,眨眼间就吞噬了吓得浑身发抖的荷莉艾塔和葛伦──

面对连邪神的眷属也照样消灭不误,能将物质分解消灭的魔光──

束手无策的荷莉艾塔和葛伦只能坐以待毙,一根头发也不剩地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等一切结束之后。

因为黑魔改【毁灭射线】的反作用力,肉身自我崩坏的情况更为严重的瑟莉卡,以大字状的姿势躺卧在自身鲜血所形成的血泊中。

(……我是不是……太勉强自己了……啊……?)

就连瑟莉卡也不相信自己仍四肢健全。手脚都好端端的,没有任何一只断掉飞走……堪称是奇迹了。

(呿……可恶……总之得先解除这该死的诅咒……然后疗伤……)

然而──

(…………算了……不要管它……也罢……)

瑟莉卡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源源不绝地夺眶而出。

(自从四百年前的那一天……我在那片被火烧得寸草不生的荒野中醒来之后……我就一直自欺欺人,得过且过……已经到极限了……)

再也不需要掩饰下去了。

内心的假面在被荷莉艾塔戳破之后,全都剥落得一乾二净了。

那女人说的一点也没错。瑟莉卡太『软弱』了,没办法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偏偏她人生的长度长到接近永恒,所以她试图变得『强劲』……试图和别人保持距离一个人活下去……可是最后非但没有变得『强劲』,还成了『软弱』的人……这就是瑟莉卡・阿尔佛聂亚这女人最真实的面目。

这阵子阿莉希雅说她日子过得愈来愈堕落,其实并没有特别的原因。纯粹只是一直都在故作坚强的她终于感到厌倦。而这件事刚好发生在最近,不过如此罢了。

原因不明的长生不老,在漫长的孤独岁月中──

瑟莉卡的心灵早已枯竭,感到疲惫不已了。

不仅如此,现在就连瑟莉卡严密地用来掩饰真正自我的面具都被拔除,她再也撑不下去。而且她还亲手杀死了那个少年,杀死了那个明知总有一天必须分离,即使如此她也愿意承担那个伤痛,只想要和他一起活在当下的对象。

瑟莉卡已经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气力。

(哈哈,管他的……我累了……那个藏在心里面、连我自己都搞不懂是什么的使命感……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长生不老体质,全都无所谓了……就到此为止吧……)

继续放任伤口失血下去的话,很难不死吧。之前一直都没有勇气自杀,这个机会来得正是时候。虽然内心深处还是有道声音不断在疾呼「我不能死在这种地方」、「一定要达成使命」,可是瑟莉卡已经懒得理会那道声音了。

(艾薇……我就要过去你那边……)

想到这,瑟莉卡微微露出苦笑。

(怎么可能……去得了吗……我的灵魂肯定只能下地狱去吧……)

仔细想想,瑟莉卡现在所待的这幢屋子隐藏在结界里面。就算瑟莉卡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不可能发现。

到头来,自己连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以及在死后的世界都是孤独的。这样的下场还挺适合自己的,不是吗?

当瑟莉卡面露讽刺的冷笑,准备放手让意识沉入黑暗的时候……

「……救……我……」

「……?」

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有人的声音。

似乎是因为耳朵离地板很近的关系,所以才偶然听见透过地板传来的声音。

「…………谁来……救……救…………」

瑟莉卡本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事实并非如此。确实有人发出声音。

「到底是谁呀……?明明我都准备好……要赴死了说……」

瑟莉卡不甘不愿地起身,步履蹒跚地循著微弱的声音走去。

「唔……」

循著声音寻找后,瑟莉卡在墙边书架的后面发现了一扇隐藏的门。

打开一瞧,门后是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这是什么……?」

一旦好奇心被勾起就没完没了。瑟莉卡摇摇晃晃地爬下楼。

「……谁来……救救我……」

从下面传来的声音变得清晰多了。听起来像是少年的声音。

「……陷阱?陷阱就陷阱吧……乾脆杀了我……」

楼梯爬到底后,正前方有一扇房门。

「……呿。上什么魔术锁……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陷阱……」

「谁来、谁来救我……拜托……」

声音是从这个房间里面传出来的。好像是在求救的样子。不管它是不是陷阱,如果视而不见,良心会过意不去。

「没办法了……」

瑟莉卡唱起咒文,首先一边咳血一边承受煎熬为自己解咒。

「啊啊,可恶……如果这是陷阱的话……我的血不就白流了吗……」

瑟莉卡发著牢骚,唱出解锁咒文,打开房门的魔术锁。

开门一瞧,那房间似乎是某种魔术实验用的设施。魔力炉和药品棚、炼金锅、玻璃器具、磐石型魔导演算器……一般魔术工房常见的各种设备,把里面的空间塞得满满的。

而且有个人被架在房间中央的拘束台上。

「……在那里的人……是谁?」

「──!?」

被架在拘束台上的是个少年。从外表看来年纪跟葛伦差不多。

发现对方是个年纪还很小的少年,瑟莉卡不禁心头一惊……不过理所当然的,他并不是葛伦。

少年一看到瑟莉卡,立刻用沙哑的声音大叫。

「救命,大姊姊,救救我……!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那么痛了……!拜托!救我、救我离开这里!让我回家……!」

「……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抓去吃掉的。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之前折磨你的那个家伙大概已经被我干掉了。」

乍看下,少年应该不是巫妖爪牙。而是不折不扣的活人。荷莉艾塔死后,她支配的爪牙就只有消灭一途,无法再维持存在,所以这名少年照理说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不会有错。

(他应该也是被抓走的村民之一……问题是,为何只有他没被变成爪牙?……啊啊,原来如此。这家伙大概具备有某种特殊的魔术特性,所以荷莉艾塔才会拿他进行实验吧……那个垃圾。)

看了刻在拘束台四周的魔术式和法阵后,瑟莉卡做出推论。

瑟莉卡解开少年的拘束器具后,少年抱住了瑟莉卡的腰。

「谢……谢谢……大姊姊……真的……好痛苦喔……我还以为自己没救了……谢……谢……真的谢谢你……呜……」

刚才被自己轰成灰的葛伦,和哭哭啼啼的少年模样,在瑟莉卡眼中重叠在一起。

「……你叫什么?你的双亲呢……?」

「咦……?我叫……呜咕……头好痛……」

瑟莉卡一问,少年突然抱头痛苦呻吟。

「什、什么都……想不起来……奇、奇怪……?我到底是什么人……?」

「……真令人同情。」

这恐怕是少年接受魔术实验的后遗症。从拘束台的术式来判断,他应该反覆接受过许多次会对脑部造成重大负担的实验。没有变成废人,已经算是奇迹了。

不过,尽管失去了记忆……但这名少年终究算是那村庄唯一一个还活得好端端的幸存者吧。

…………

「……怎么样?有想起任何事情来吗?」

瑟莉卡带著无名的少年重返那座村庄。

人去楼空。这里已经成了空无一人的废村了。

少年东张西望地环视了一下村子的景色后,不安地喃喃嘟囔:

「没有用,大姊姊……我完全没有印象……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了少年的话,瑟莉卡叹了口气垮下肩膀。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以前真的住在这里吗……?大姊姊……我是不是变成孤单一个人了……?」

少年惶惶不安地抓住瑟莉卡衣服的下襬。小手明显在发抖。

(这少年失去了记忆……这座边境村落的村民如今全都死了……他无依无靠……甚至没有人认识他……)

瑟莉卡目不转睛地看著抓著她衣服不放的少年。

失去记忆,孤独不安地发抖……那副模样让瑟莉卡想起了过去的某个人。

「欸,大姊姊……从今以后……我……该怎么办才好……?」

(这孩子除了我没有人可以依靠……所以现在我还不能死、吗?)

下定决心后──

瑟莉卡喃喃地向少年开口:

「吶……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咦?」

「反正……一个人也很寂寞吧?」

瑟莉卡是以谁为对象说出这句话的,没有人知道。

「你一个人留在这个村庄也没有用……况且,我们能像这样相遇也是缘分……要不要一起生活看看……?」

「…………嗯。」

少年静静地点头同意了瑟莉卡的提案。

别无他法。对无依无靠的少年来说,他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过,没有名字还真不方便啊……我想想……」

瑟莉卡沉思了一会儿后向少年说道:

「葛伦……从今天起,你就叫葛伦・雷达斯吧。」

「葛伦……?」

「是啊,很棒的名字吧?」

口头上如是说的瑟莉卡,在心中默默自嘲。

(哈哈,尽管笑我软弱吧……因这没有意义的感伤嗤之以鼻吧……我的内心有道声音想找人取代那个孩子(葛伦)……现在的我仍然是如此肤浅又俗不可耐的……『软弱』的女人……)

「……大姊姊……?怎么了……?你为什么在哭……?」

「没什么……没事……」

瑟莉卡擦乾眼泪,努力向那个少年──『葛伦』挤出微笑。

「不要露出那么不安的表情……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嗯。」

于是──

两人手牵手,以缓慢的脚步离开了村庄。

…………

完成这件巫妖讨伐任务之后。

瑟莉卡辞退了帝国宫廷魔导士团。

自从有了值得保护的对象后……『灰烬的魔女』再也不需透过破坏来麻醉自己。

即使那是一种旁门左道、不正当而且自私自利的自我满足行为。

有时候那也会是一种救赎……如此而已。

…………

时光荏苒……在瑟莉卡家的厨房。

「唉……为什么偏偏今天我非得下厨不可啊,有够麻烦的……我还得准备明天上课的东西耶……平时不都是你做菜,我负责吃吗……(絮絮叨叨)……」

「废话少说,吵死了。偶尔你也做点家事吧,想被我赶出家门吗?吃闲饭的。」

见葛伦一边搅拌著用火熬煮的锅子一边抱怨,瑟莉卡叹了口气。

「不过……葛伦,你为什么要做香菇浓汤?」

瑟莉卡看了锅子里的东西后忍不住询问。

「啊~?单纯只是因为今天市场的香菇卖得很便宜而已,重点是浓汤做起来很简单啊……怎么了?香菇浓汤有什么不好的吗?」

「……没有啊?」

都是因为你做了香菇浓汤,所以害我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情……这种话瑟莉卡说不出口。因为那件事跟现在这个『葛伦』一点关系也没有。

(虽然后来我用魔术对葛伦做过许多治疗……可是葛伦的记忆始终没有恢复……这样到底是好是坏,也说不准就是了……)

瑟莉卡如此心想,注视著不甘不愿地制作料理的葛伦背影。

「啊~瑟莉卡~麻烦你准备一下碗盘啦……我今天负责做饭很辛苦耶,帮点忙嘛……」

「……那么辛苦的工作我可是每天都在做耶?……附带一提,你平时连碗盘都懒得帮忙准备。」

「啊~啊~我听不见~」

「真是,受不了你这家伙……」

从柜子里拿出餐具后,瑟莉卡顺势瞅了一眼面朝调理台的葛伦侧脸。

(当年心血来潮捡回来的小少年,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中间虽然发生了不少事情……不过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啊……)

唯独她还是一样一点也没变。年纪没有增长,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也没有消失,她也仍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非得达成那个使命不可的念头。这样的永恒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现在还看不出来。

每天都有变化的只有她身边的事物而已。

现在这个『葛伦』……迟早有一天也会受到每天的变化影响,离开她的身边。

到时候,或许瑟莉卡还是会因为离别的痛苦,而后悔当初所做的选择也说不定。

不过──

……即使如此──

「吶,葛伦。」

「嗯?浓汤还没做好喔?……别那么心急好不好,你这个贪吃鬼……」

「不是啦……我只是……直到现在还是觉得很庆幸当时有遇见你。和你一起生活的这段温馨岁月所留下的回忆……都是实实在在的真实。」

「……什么?」

「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情,唯独这个真实都不会有所改变……只要拥有这个温暖的回忆……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坚持到最后。谢谢你……」

「…………!」

瞬间,葛伦一反常态,面露真挚的表情沉默不语……

然后──

「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怎么了啊,瑟莉卡。你吃错了什么药吗?还是说你犯老年痴呆啊?呀哈哈哈哈哈哈──!」

葛伦捧腹大笑。

「……啊啊,对啊。或许你说的没错……我也差不多年纪大了。」

瑟莉卡也打趣似地耸肩自我解嘲。

「喂喂喂,现在就老年痴呆也太早了吧,老太婆。如果没有你,谁来做饭给我吃啊?丑话说在前,今天我只是偶尔下厨而已喔。每天做饭谁受得了!我还想继续寄生在你身上一阵子呢……拜托振作一点啰?」

「哈哈哈,啰唆啦,笨蛋。快点死一死吧,现在就去死。」

「哦……别闹了,我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死?我缠人的程度可是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呢?」

两人一边百无禁忌地互相逗嘴,一边笑著准备今天的晚餐。

那天的浓汤味道尝起来格外特别。

「怎么样,瑟莉卡?好吃吗?我对这道浓汤还挺有自信的呢。」

「…………啊啊,好吃极了。」

优雅地坐在餐桌旁的瑟莉卡,嘴角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