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000梅特拉的攻防
——同一时间。
和古代遗迹都市马勒司相距遥远的,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
学院的医务室中——
「……呼。」
温蒂把手放在建构在医务室地板上的远距离玛那输送法阵上,专心地提供自己的玛那给梨洁儿。
突然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于是抬起头停止输送玛那。她左右张望,看到其他二年二班的同学们也围坐在法阵四周,正把手放在上头输送玛那。
「……好。」
看到同学们仍在坚持,温蒂摇摇头重新打起精神,准备继续回到输送玛那给法阵的动作……
「不行啦,温蒂。你必须稍微休息一下。」
一旁的泰瑞莎阻止了她的行为。
「你白天的时候也一直在供给玛那吧?就算你的魔力容量再雄厚,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得玛那缺乏症了。虽说是为了梨洁儿,但连你也病倒的话,不就本末倒置了吗?所以你去休息吧。」
经亲友这么一提醒,温蒂欲言又止似地沉默了半晌……
「…………你说得对……」
然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虚弱地坐在一旁床铺上。
温蒂抬起沉重的脑袋一瞧,发现瑟莉卡和瑟希莉亚,正在透过魔力线和地板上的法阵连接在一起的盘石型魔导演算器前交头接耳。
盘石的表面上有一串串光的卢恩符文像流水一样不断流动。梨洁儿靠拟似灵络和盘石连接在一起,那些流动的文字似乎就是她的生体情报。
从瑟莉卡和瑟希莉亚的沉重表情来看,梨洁儿的病情似乎不乐观。
「……梨洁儿……她真的会回到我们的身边吗……?」
因此,就连从不轻易示弱的温蒂也忍不住说出了丧气话。
「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实感……可是……梨洁儿已经……」
就在温蒂的意志力开始转弱时,泰瑞莎温柔地劝告她:
「相信老师他们吧。」
「!」
「而且……如果连我们这些掌握着梨洁儿的生命线的人都缺乏信心……梨洁儿可能也会迷路,不知道自己该回到什么地方来喔。」
「…………」
闻言,面色凝重的温蒂闭口不语。
「……你说的也有道理。」
不久,她挥别自身的懦弱抬起脸,坚定地向泰瑞莎点点头。
「我们要尽力做好我们能做的事情。」
「没错,就是这样。」
不只温蒂和泰瑞莎。
还有卡修、基伯尔、瑟西鲁、琳恩、凯、罗德。
其他的学生同样相信着葛伦他们。
他们一边诚心祈祷,一边努力让梨洁儿继续活下去——
——
「……全……全灭吗……?」
——在位于马勒司南端的讨伐队根据地的帐篷内。
从葛伦口中接获报告的萨拉斯,似乎难掩动摇。
「是啊。如果用骁勇善战或者战况激烈等字眼形容他们的表现,那根本是自欺欺人……两个字,惨败。我们被阿尔贝特一个人修理得满地找牙,灰头土脸。」
葛伦憔悴地耸耸肩。
「成功救回的那三个笨蛋和其他魔导士都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他们伤势十分严重,不是用法医咒文一、两天就能治得好的。不仅如此,阿尔贝特用精准得吓人的雷闪,刻意射穿了那三个笨蛋的灵络——第三灵域……身为魔术师,他们已经无法再起了。」
面对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的精锐,阿尔贝特单枪匹马照样缴出显赫的战绩。
而且,阿尔贝特奉行「有必要的话杀人不眨眼,非必要的话不滥杀无辜」这套主义。换言之,他之所以饶了那三个人,是因为他们的性命对他而言没有到夺走的价值。
见识到前搭档鬼神般的表现,葛伦也只能叹气。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会这样呢……《星星》阿尔贝特……之前我看过资料、听过传闻,早就知道他是个武勇过人的人物……可是没想到居然会强到这种程度……」
表情变得严峻的萨拉斯,用掌心捂着脸低声呻吟。
「阿尔贝特还是霸着那座神殿不肯离开……那家伙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感觉与其说是在那里迎击我们,看起来更像是在保护神殿不受我们骚扰……是我多心了吗?」
葛伦也从自己的角度对状况进行各种推理与观察,慢慢地瞧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他很确定自己现在提出的这个疑点,已经非常接近这次事件的核心了。
不过理所当然地,萨拉斯并没有回答葛伦的问题,他瞬间就收敛好脸上的动摇。只见他一如既往地堆起充满余裕的笑容,重新面向葛伦。
「唉,被对方将了一军。不过,这结果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幸好有带你参与本次行动……《愚者》葛伦先生。」
「…………」
「现在只剩你能出马跟阿尔贝特一战了。你当然会义不容辞地去收拾掉那个阿尔贝特,对吧?」
「……你傻了吗?你认为我打得赢他吗?就连你视为爱将的笨蛋三人组,也被他修理得灰头土脸的喔?」
葛伦深感不以为然。
「我建议你撤兵。本次讨伐任务失败了。不如暂时撤回帝都,重组部队吧——」
「不可以。」
然而,葛伦以极为正确的判断提出的建言,却立即遭到驳回。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在这次的讨伐行动击破阿尔贝特。绝不允许失败。」
「…………」
「你非上战场不可……为了拯救梨洁儿。不是吗?」
不情愿的葛伦,看了如死人般躺在帐篷角落床架上的梨洁儿一眼。
以及,阿尔贝特提到的词汇——『苍天十字团』。葛伦突然对和这个状况一点也勾不着边的字眼感到耿耿于怀。
「你无所谓吗?梨洁儿可能没办法再撑太久了喔?我说的没错吧,伊丽亚?」
「是、是的……」
负责看护梨洁儿的伊丽亚,一脸苦闷地回答了萨拉斯的问题。
「梨洁儿的生命反应愈来愈微弱了。」
「真、真的吗?伊丽亚……?」
葛伦难掩动摇地确认,伊丽亚歉疚地点头承认。
「没错。恐怕是乙太解离症症状加剧的关系,玛那的补给速度开始跟不上流失速度,渐渐入不敷出了。」
「可恶!其他的呢!?我听说乙太解离症还会并发其他魔术性的病症!她的灵魂有出现其他异常现象吗!?不管多么细微的小事都可以,你有任何发现吗!?」
「不,目前为止没有观察到其他异常。可是,必须尽快为她施行心灵手术,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时,伊丽亚气愤地瞪着萨拉斯大喊:
「萨拉斯室长!请你适可而止!不要再拿人质威胁前辈了,现在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了!梨洁儿不也是我们的伙伴吗!?拜托你,交出灵域图版——!」
「不行。」
可是,萨拉斯二话不说就回绝了伊丽亚的恳求。
「啊,对了对了,慎重起见,我只能先提醒你,为了灵域图版当场杀了我,这招可是不管用的喔?如果危害我,你将永远无法取得灵域图版。详情恕我无法交代……不信的话,要试试看吗?」
「…………!」
葛伦有如要捏碎手掌骨头般,用力握紧拳头。
「不要这样瞪我嘛。只要你打倒阿尔贝特,我就交出灵域图版……我们不是订了这个契约了吗?让我们完成彼此的约定吧,葛伦先生。信赖就是这么一回事。」
眼下的状况充满了绝望。如今葛伦也只能朝着致命的结局一路往下滚落了。
然而——
(虽然还很朦胧不清,不过我也渐渐看出端倪来了……)
不知何故霸着神殿不走的阿尔贝特。不知何故被强行带来此地的梨洁儿。不知何故手中持有梨洁儿的灵域图版的萨拉斯。不知何故坚持要在这次的远征行动讨伐阿尔贝特的萨拉斯。
以及,本次事件中最大的谜团。
(假如那个不出我所料的话……这次的事件——我找到突破口了!)
如此一来。
接下来,端看葛伦能否战胜阿尔贝特了。打不赢,一切都是空谈。
葛伦又看了一眼沉沉昏睡的梨洁儿。
「葛、伦……大家……」
或许是正在做什么好梦吧,现在的梨洁儿状况算相对稳定。
葛伦想起了围绕着这样的梨洁儿的西丝蒂娜和鲁米亚。
想起了那些真心关心梨洁儿的二班学生的脸。
——拜托……你……至少……要帮助她……找到幸福人生……的道路……
葛伦想起了那对把心愿托付给葛伦的悲惨兄妹。
如果你是真心想要保护你所珍惜的人事物……你也必须做好觉悟。
前搭档说过的那句话,不断在葛伦的脑海里回绕。
(无论如何……也只能放手一搏了吗?)
不付诸行动,注定将失去一切。
既然如此,至少自己也要做出某种取舍才行。
这么做,也是为了守护住那个灿烂地照耀着葛伦,温暖而充满了光明的世界。
「呵呵呵……看来你终于有『那个意思』了呢。」
葛伦无视了萨拉斯的这句话。
「伊丽亚……梨洁儿继续麻烦你照顾了。」
「好、好的……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负起责任保护好梨洁儿!前辈……祝、祝你好运!」
交代完伊丽亚之后,葛伦离开了那顶帐篷。
葛伦走在夜晚刮着寒风的遗迹都市。
走在由无数建筑物的阴影交织而成,如皮影戏般的世界。
现在的葛伦身穿魔导士礼服,全身佩带武器和魔道具,做好了全副武装的准备。
为了避免被远距离魔术狙击,葛伦小心翼翼地沿着狭窄冷清的暗巷移动,不让身体暴露在狙击的射线之中。
不久……
(……这里差不多就是死线了吧。)
葛伦抵达了再往前越雷池一步,阿尔贝特恐怕就会出手攻击的临界点。
于是葛伦从怀里取出剖半的宝石——通讯魔导器,打开了隐密回线。魔导士已全军覆没,现在也不用担心讯号会被拦截的问题了。
「……你听得见吗?伊芙。」
葛伦压低音量询问,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后……
『……嗯,我听见了,葛伦。』
贴在耳边的通讯魔导器传出了伊芙的声音。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那个的结果如何?」
『…………宾果。全部都被你说中了。』
闻言,葛伦露出了看似不快,却又显得狂傲的表情。
「原来如此。阿尔贝特想要表达的就是那个意思啊。」
『真是的……那时你用牙齿的撞击声传送军用暗号,悄悄下达那个奇妙的指示时……我还以为你终于疯了呢。』
「嘿。现在终于发现拯救梨洁儿的突破口了。萨拉斯那混蛋的目标才不是阿尔贝特。什么想干掉阿尔贝特立下战功,完全是漫天谎言。要不是有白猫和鲁米亚在,就彻底陷入瓶颈了。帮我跟她们说声谢谢。」
葛伦如此表示后,伊芙接着用傻眼的语气回道:
『话说回来,真亏你能凭这么少的间接证据识破诡计……或者换个保守点的说法——察觉到事有蹊跷,葛伦……坦白说,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真的有魔术师能做出这种事情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理论上是有可能的。那么,不管实践起来再怎么困难,可能性都不是零。」
『……不管是这个施术者,还是你的魔术知识和发想力,都已经超越常理了。』
伊芙从通讯魔导器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对葛伦感到佩服,但又不甘心自己不如葛伦,夹杂着这种复杂的感情。
『明明你平常神经粗得要命……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却很敏锐呢。』
「坦白讲,其实我一开始也浑然未觉,完全被蒙在鼓里。可是……」
葛伦眯起眼睛,用力握紧拳头。
「那家伙踩入了绝对不能踏入的领域。这点我绝对无法原谅。」
『…………』
伊芙沉默了片刻,然后语重心长地提醒葛伦:
『……不要太激动了。保持冷静。』
「我知道。遗憾的是,必须跟那家伙做个了断的人不是我。话说回来,你自己才要小心别松懈啰?即使已经看破对方在耍什么把戏也一样,那家伙肯定相当难缠。」
『……哼,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啊?』
「好,突破口已经找出来了。接下来就看我能不能击败阿尔贝特了吧。」
『那是最重要的关键……你真的明白吗?』
伊芙那错愕似的声音,听在葛伦的耳里仿佛一声叱咤。
『万一你被阿尔贝特击败的话——……』
话说到一半,伊芙突然支支吾吾。
「我知道。除非我解决阿尔贝特,否则萨拉斯不会行动。当然,连带地你们也无法行动。结果就是梨洁儿和阿尔贝特都无法得救。那个冥顽不灵的阿尔贝特根本不可能会听我讲道理。所以说……我的战果将决定一切。哈,等着瞧吧……就算两败俱伤,我也在所不惜。放心啦,不用担心那个问题。」
葛伦露出做好了决心与觉悟的表情,如此断言。
然而——
『……笨蛋,我担心的不是那个。』
「嗄?担心的不是那个……不然是?」
『…………』
葛伦反问后,从通讯器传来伊芙的那股沉默,似乎隐隐透着不快。
「……嗯?不会吧?难道说……你是在担心我——」
插图p213
葛伦不假思索地提出疑问后……
伊芙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噗滋!」一声单方面切断了通讯。
「唉,在搞什么啊?那家伙……算了。」
葛伦把魔导通讯器收回口袋,就地做起简单的热身运动。
不久,等身体渐渐温热起来后——
「好……差不多该动身了。」
黑暗中,葛伦静静定睛注视着位在远方神殿的方位。
从这里到阿尔贝特占领的神殿,直线距离约一千梅特拉。
不过,在这个距离下,就算目标躲在遮蔽物后面,阿尔贝特还是可以透过各种方式用狙击杀死目标。
如何让这段距离缩减成零,是这场战斗的重点。
「从军时代……我和你模拟魔术战的战绩,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到底是几战几败呢……只记得我好像连一次也没赢过你耶……」
葛伦一边回忆往事,一边慢慢地做了一口深呼吸。
「所以,现在也该换我讨回颜面了!阿尔贝特!」
葛伦展现出气魄如此大喊后,像一阵疾风似地在黑夜中奔驰。
另一方面——在神殿顶端。
全身暴露在风势猛烈的夜风中,阿尔贝特以锐利的眼神,睥睨着仿佛深海底部般的幽暗都市,严阵以待。
当然,葛伦身上施放着对抗索敌结界的隐蔽魔术。
按理说,身在远方的阿尔贝特无从知道葛伦的动向。
但阿尔贝特就是感觉得出来。
或许是长年来生死与共的缘故吧——跟逻辑无关,阿尔贝特透过灵魂感觉到葛伦已经为了打倒自己而动身了,两人势必一战。
「……来吧。」
定睛注视着黑暗的阿尔贝特,朝着虚空喃喃自语。
此时此地,深夜的死斗一触即发——
——距离一千梅特拉的地点。
「呼……!呼……!呼……!」
冲刺。冲刺。葛伦在夜晚的古代都市狂奔。
左右夹道的,是一幢幢随时有可能崩坏的腐朽古代建筑。
葛伦纵身跃起,跳过倒塌的墙壁,动作轻快地在随处有遮蔽的暗巷奔窜。
风景有如湍流般往后方流动的同时,葛伦的脑筋也在拼命运转。
他一边在脑海重新勾勒出默背下来的都市遗迹的地图,一边思考。
(阿尔贝特占领的『神殿』,就位在这座广大的遗迹都市的正中央。从这里到神殿,直线距离约一千梅特拉……)
按理而言,葛伦在这个当下就已经失去获胜可能了。
阿尔贝特是顶尖的狙击高手。
就算葛伦设法要拉近距离,阿尔贝特只要一边移动一边确保狙击位置,再伺机狙击葛伦就好了。他只需要不断打游击战,就能把葛伦玩弄在股掌之间。
(可是——那家伙『没办法离开神殿』!因为他跑到这个地方不是为了逃亡……而是『为了保护神殿避免落入萨拉斯手中』!)
这是葛伦观察萨拉斯先前的言行,以及阿尔贝特在上一战的行动所做出的判断。
既然阿尔贝特有能耐轻松收拾掉一整支魔导士的部队和三个实力高超的执行官,他应该可以更早出面解决麻烦。为什么他偏偏要采取守株待兔的手段,等敌人接近神殿?
原因在于——他想要把自己的战斗区域,控制在可以涵盖到神殿的范围内。
一开始葛伦也曾怀疑那是阿尔贝特的假动作,为求慎重起见,他和西丝蒂娜取得联络,委托她调查了遗迹都市马勒司的某个情报。
结果证实阿尔贝特的确是在保护神殿,十之八九不会有错。
阿尔贝特不会离开神殿。无法离开神殿。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线胜利的机会!)
不过,只要在目视范围内,阿尔贝特这个怪物可以射中距离超过四千梅特拉的静物。一旦距离拉近到两千梅特拉,即便目标是速度会浮动的高速物体,他同样能维持近乎百发百中的命中率。
追根究底,他可是能趁结界交替的空档射中目标,堪称神乎其技的男人。
面对这种怪物,大摇大摆地接近根本是愚蠢中的愚蠢。
(所以,我只能借这种复杂的暗巷掩护,慢慢地缩短距离了!)
隐密潜行——尽管是非常迂回的移动方式,可是也别无他法。
(我的固有魔术【愚者世界】,其有效射程半径是半径五十梅特拉!必须把距离拉近到这个范围,我才有胜算!)
强如阿尔贝特也无力反抗【愚者世界】,魔术会遭到封杀。正因为阿尔贝特是教科书般的魔术师,【愚者世界】对他能产生非常强大的杀伤力。
(所以说——你和我这场战斗的重点,就在距离的拉锯上!)
「沙!」葛伦挟风,从正面的丁字路口左转。
葛伦选择的道路,都是有建筑物或墙壁做为遮蔽,以神殿而言刚好是视线死角的路径。
(别恨我喔!?我要利用这个地形之便,一口气冲到神殿!)
——
(——你八成是在做这样的盘算吧。)
另一方面,阿尔贝特俯瞰着下方的都市风景思忖。
(……原来如此,算你有一套。完全看不到你的行迹。就算我想狙击也没办法。)
呵。
阿尔贝特嘴角一歪。
(只可惜——我早就料到你会用这一招了。)
阿尔贝特如此心想的瞬间。
在他的两点钟方向,距离约九百梅特拉的位置。
某栋高耸的建筑物旁,突然发生火势猛烈的爆炸,震撼了夜空。
(我已经在你有可能会经过的路径上设下无数的魔术陷阱了。虽然我不认为光靠陷阱就能干掉你——不过至少可以暴露你的位置。结束了。)
阿尔贝特喃喃地唱出咒文,把望远魔术黑魔【精准瞄准器】的设定从广角视野模式,切换成远距离焦点模式。
他把魔术的『眼睛』高速移向爆炸位置。
只要在距离一千梅特拉以内,即便有遮蔽物阻挡,阿尔贝特也能让射线转弯进行狙击。
当那只『眼睛』发现葛伦的瞬间,葛伦便玩完了。
然而——
(……不在这里?)
——在相距九百梅特拉的地点。
(……哼!我早就料到你有可能设下陷阱啰?)
当阿尔贝特的『眼睛』在爆炸地点搜索时,葛伦正在另一条暗巷奔跑。
他一边用右手把玩着拳头大的石头,一边像风一样一路狂奔。
不久,葛伦在眼前的丁字路口迅速右转。
转弯的同时,他把手中的石头往后方、左边的道路抛。
呈水平飞行的那颗石头,在经过白魔【体能爆发】强化的肩力推进下,飞行距离远到令人不可置信的程度——
然后,当那颗石头经过那条直线道路的某个地点之瞬间——
那个地点的墙壁和地面上,瞬间浮现出绽放着红光的法阵,并喷出猛烈的火焰。只见那个地方因为魔术陷阱引爆,被炸得土崩瓦解。
葛伦将那破碎声远远抛在脑后,只顾埋头狂奔,不停地跑——
(你以为最常跟你一起出破坏任务的人是谁啊!?你设置和隐藏魔术陷阱的方式、特征、倾向——全部逃不过我的眼睛!)
在暗巷冲刺的葛伦面露贼笑。
(抱歉了……你大费周章地设置在路上的那些魔术陷阱……都要被我用来声东击西啦!你就用那只『眼睛』在被我误导的地方搜索半天吧!)
葛伦接着在尽头左转——距离神殿剩八百梅特拉。
(一鼓作气缩短距离——!)
当葛伦准备灌注更多的魔力在【体能爆发】上,使身体能力更为强化,让速度变得更快的时候——
鸡皮疙瘩。
一股仿佛被极寒的刀刃抵住的感觉,沿着葛伦的脊椎往上窜。
那是过去他做为帝国军人时,历经无数次生死关头仍得以生还才培养出来的直觉——对于迫近的『死亡』的嗅觉。
葛伦原以为自己早已丧失了那个能力,或许是此刻又遭遇到生命危险,那种嗅觉又复活了。
葛伦顺应直觉停止前进,脊髓反射地跳往一旁的岔路。
——瞬间。
从天空飞来的数道雷闪如骤雨般落在葛伦原先所在的位置,以可怕的威力刺穿了地面。
「什么——!?」
在地上翻滚的葛伦顺势起身,迅速逃开那个范围。
这波攻击理所当然是阿尔贝特的狙击。
如果葛伦在回避时稍有犹豫,早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怎么可能!?骗人的吧!?我的位置曝光了吗!?」
葛伦感到惊愕不已,这时——
又有无数雷闪纷纷自天空落下追杀葛伦——
——
(哼。你以为最常在后面援护你战斗的人是谁啊?)
阿尔贝特指着眼下市街的一点,不断击发【穿孔闪电】,一边心想。
(你的行动模式、思考逻辑、逃跑方式、身体能力、习惯……所有一切早就都被我看破了。)
这时候的阿尔贝特——眼睛是闭上的。
他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朝着黑暗的虚空发射雷枪。
(就算看不到你——可是你就躲在那里没错吧?)
——发射。
阿尔贝特的指尖射出了一道锐利的闪电,毫不留情地劈开了夜幕——
——相距八百梅特拉的位置。
「混账!他光凭我如何闪避陷阱的预测,就能这么精准地对我展开追击吗!?那家伙是不是有病啊——!?」
葛伦一边逃往其他曲折的暗巷,一边咒骂。
毕竟光靠预测,不可能追杀葛伦到天涯海角,所以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阿尔贝特便停止了追击……即使如此,刚才短兵相接的过程,也足以让葛伦再次领教到阿尔贝特有多么像怪物了。
「可是,你别以为每次都能通用喔!?」
葛伦努力克制动摇,让自己恢复冷静。
自己并没有被『眼睛』发现进而遭到锁定。
刚才的情况,只不过是葛伦闪躲陷阱和欺敌的习惯手法被阿尔贝特反过来利用而已。预测终究就只是预测,如果说自己的行动已经被猜中,那么只要改采难以猜测的行动即可。
既然已经知道对方会来这一套,多的是混淆判断的方法。
「做的事情还是一样没变!突破阿尔贝特设下的陷阱,同时缩短距离——没有别的了!」
葛伦背部靠着巷弄尽头的建筑物一角,警戒四周。
他感觉到前方设有两个魔术陷阱。
「好,接下来使用的混淆方式,我就不相信那家伙还预测得出来……!」
葛伦从怀里掏出魔术卷轴,打开后撕碎。
接着他把碎片迅速折成纸人,并且输入咒文……
「嘿嘿嘿……临时制作的使魔大功告成了……去吧。」
就算是阿尔贝特,也不可能精准预测到临时制作的抛弃式人工使魔行动。
葛伦打算以人工使魔为替身,骗过阿尔贝特。
就在他准备朝挡住去路的陷阱放出使魔时——
「……嗯?那是什么?」
葛伦无意间注意到那个东西,抬头一瞧。
有一面看起来快要倒塌,却有相当高度的墙壁矗立在前方。
那面墙壁有一部分变质成奇怪的东西。
「那是——镜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镜子。
葛伦在看到那突兀的东西后,这个字眼在他的脑海里重复浮现。
「不妙——————————————!」
在千钧一发之际发觉自己有生命危险的葛伦忍不住惨叫,转身拔腿狂奔,沿着原路逃回刚才的暗巷——
只见从天空高速飞来的雷闪经由镜子折射,朝着葛伦的背部发动攻击。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从后方逼近的无数雷闪,一一掠过葛伦的脸颊和身体。
葛伦在地上翻滚后又弹了起来,一面狼狈不堪地闪躲雷闪,一面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以为我只有一只『眼睛』吗?」
阿尔贝特停止射击,定睛注视着疑似葛伦藏身的方位,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没错。
现在这个都市遗迹各处都设置有镜子,那些镜子都是透过炼金【形质变化法】和【根源素配置变换】,让一部分的墙壁镜面化而成的。
黑魔【精准瞄准器】是操作目标物所释放出的光,使其呈现在施术者视觉中的望远魔术。如果想要看到躲在遮蔽物后的物体,势必得让那个光经过多次转折,不管在魔力或时间上,都会承受到极大的负担。
不过,如果有镜子的话,情况就另当别论了。施术者可以利用镜子做为让光线转弯的中继点,不只能大幅减轻负担,也能大幅减少死角。
不仅如此,只要用魔力在那个镜面上一层镀膜,还可以让【穿孔闪电】进行反射,大幅增加可以攻击的范围。
没有使用到任何特殊的魔术。光用任何人都学得会的魔术就能建构出范围如此广大的杀界——这就是阿尔贝特的能耐。
「——话虽如此,你随机应变的速度很快啊,葛伦。」
阿尔贝特喃喃嘟囔道,这时——
喀锵、喀锵……喀锵……
远方隐约传来镜子破掉的声音——
——
「可恶……!做了这么多讨人厌的东西,那个混蛋!」
葛伦躲起来重新装填子弹。
「该死!我被逼退到有一堆镜子的地方了……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如果直接把平常的备用弹巢拿出来使用,动作熟练的葛伦只需短短数秒就能交换好弹巢,可是他决定这时候先保留备用弹巢。
他选择以比较花时间的手动方式重新装填子弹。葛伦目前的作战需要射程更远和火力更强的子弹,手动装填子弹可以自由调整火药的份量,所以是最佳的方法。
「话说……」
雷管式点火左轮手枪的旋转弹巢上有六个排成圆形的药室,葛伦把携带式火药瓶的瓶口插入弹室孔,往弹巢注入份量比平时更多的推进火药。
接着,他「呼!」的一声把衔在嘴巴的球状弹头吹进装有推进火药的弹巢内,折起枪身下的推弹杆,把子弹深深推进弹巢内部。装上雷管。
重新装完了子弹的葛伦,静静地咏唱咒文。
「《沉默吧·静寂吧·你是无声的妖精》。」
他对手枪施放的是消除声音的魔术——黑魔【噪音隔绝】。
如此一来,枪声就会消失不见。
「或许你把狙击当作你个人的注册商标吧,可是……」
葛伦躲在遮蔽物后面,悄悄地伸出枪口——
「别忘了我的枪法可是老头一手调教出来的啊。」
葛伦仅微微露出脸,扫视路上的建筑物配置和地形,并且记忆在脑海里。
透过平行思考演算魔术——白魔【大脑演算器】,像在打撞球一样在脑内计算弹道和角度,同时慎重地调整枪身角度——然后扣下扳机。
噗咻。
枪口冒出火花,静静地吐出子弹。
子弹按照计算过的轨迹接连打在地面和墙壁上,以跳弹的方式呈锯齿状飞行——
最后那颗子弹打中了设置在另一个方向、和葛伦相距一百梅特拉的镜子的正中央,只见镜子应声支离破碎。
「怎么样?看见了吗?天才狙击者大人。人类只要反复练习到吐血的地步,也是可以练出这点绝活来的喔?……不要小看平凡人了。」
葛伦绷紧神经提防四周,迅速展开行动。
(好。如此一来,即使阿尔贝特再怎么老谋深算,现在也很难正确掌握我的位置了吧?)
葛伦一边移动,一边以同样的诀窍持续为手枪补充子弹——
(首先要弄瞎那家伙的『眼睛』!否则一切都没意义!)
——
「呼……不愧是葛伦。有一套。」
俯瞰着下方的阿尔贝特佩服似地喃喃说道。
他在这座早已毁灭的都市各地设下了第二只『眼睛』,如今正接连遭到破坏。
不过——向来不苟言笑的阿尔贝特,现在却罕见地露出了一抹冷笑。
「……果然不出所料。你成为我这次的机密任务——保卫神殿的最大阻碍。」
两人之间仍有一段遥远的距离。
双方仍无法直接目视到彼此的脸。
只是,在这个范围辽阔的战场中,他们依然可以感应到自己必须打败的存在——不过如此。
双方所使用的魔术也很平凡无奇,都是在教科书上找得到的咒文。
在这个战场上,看不到可以暂停时间或扭曲空间、光靠目视就能烧死对手,或者强大到连神也能照杀不误的超威力魔术。更没有能扭转命运或因果律的秘术。
不过,这就是魔术战。
一场不折不扣的正统魔术战。
(没错……我早就知道情况会变成这样了。)
既然如此,在前一场战斗和葛伦对峙时。自己明知情况会演变至此,是否应该在那个当下就干掉葛伦呢?是否应该趁早夺去他重振旗鼓的机会呢?
即便看在冷静的阿尔贝特的眼中,葛伦在那个当下确实充满了迷惘。
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要与阿尔贝特为敌。
所以阿尔贝特放了他一马。他不喜欢没有益处的杀生及伤人。
可是,放了葛伦一马的决定——真的是基于冷静的判断所做出来的吗?
自己有绝对不能退让的理由。所以不能放弃。
同样地,葛伦也有不能退让的理由。所以他不会放弃。
既然如此,这场冲突的爆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可是,自己当时解决了特务分室的那三个人之后,并没有顺便把葛伦一起收拾掉,是因为——……
(……不舍。以及伪善。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那个瞬间,阿尔贝特又想起了当年和葛伦在战场上生死与共的记忆。
阿尔贝特原以为自己为了帝国的未来,早已彻底扼杀了灵魂与感情,没想到内心深处其实还依稀残留着这种人类的情感,这教他感到十分讶异。
不过,即使自己做为一个人,仍会对过去的残渣抱有不舍之情——可是做为魔术师、做为帝国军人,自己绝不会因为对过去的留恋而被绊住脚步。
若被感情牵绊的话,只会落得一场空,什么也无法拯救——而且,也将永远被自己必须亲自报仇的『那个男人』抛在脑后。
既然有人上门挑战,那怕他是过去的战友,阿尔贝特也只能无视那段过去战斗。
而且,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对阿尔贝特而言,葛伦是那种必须狠心杀死,否则只会害自己遭到反扑的危险人物。
所以,自己将抱着必杀的决心与葛伦对决……不过如此罢了。
(来吧,葛伦。我愿意为了拯救绝大多数而牺牲极少数。如果你有意见的话——就来打倒我。贯彻你的决心吧。)
阿尔贝特仿佛定睛看着摸黑来袭的老战友一样,凝视着眼下的那片黑暗。
——
(——反正那家伙八成又像以前一样,想着要牺牲极少数拯救绝大多数……或者独自一人承担忍受罪孽与痛苦之类的事情吧?那个笨蛋家伙。)
大致处理完了周遭一带的镜子后,葛伦沿着墙壁在暗巷迅速移动,不断从这个死角奔向另一个死角。
离神殿还有七百梅特拉的距离。
路途依旧漫长。受到魔术陷阱牵制,还有必须绕远路闪避魔术狙击的影响,敌我之间明明只有短短一千梅特拉的距离,感觉却像无限远。
即使如此,葛伦还是冲刺。冲刺。继续冲刺——
(不过,女王陛下暗杀未遂……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你会那么做,那么做又有什么意义了……唉,那些大人物也真的有够麻烦的。)
总之,看来你并没有坠入什么邪道,我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虽然葛伦心里这么想,却丝毫没有想要将其化为言语的意思。他就是这么不坦率。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不爽……那家伙……明明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突然,空中迸射出一道闪光。
只见光之雷枪像针一样,在栉比鳞次的建筑物之间和窗口穿梭,如迅雷般飞来。
葛伦立刻扭身翻滚然后奋力跃起,雷枪擦过了葛伦的脸颊——着地的瞬间,葛伦立刻逃往一旁格外狭窄的巷弄、逃往死角。
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的葛伦不禁心跳加速,紧张到心脏都快爆炸了。
刚才那一击,阿尔贝特是怎么算出葛伦的位置,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阿尔贝特的话,一定会利用那两扇窗户的缝隙攻击』——葛伦单纯只是基于自己的经验法则与判断反射性地闪躲,结果正好侥幸猜中了阿尔贝特的行动而已。
如果葛伦在判断时稍有迷惘,哪怕只是慢了短短一瞬间,现在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可怕。太可怕了。我的搭档居然是如此厉害的家伙。
然而——
(明明有这么强大的能力,为什么你总是不惜伤害自己,也要立刻做出牺牲极少数的决定来啊!?偶尔也展现出你的贪婪啊,畜生!)
从军时代,当初碰到阿尔贝特时——葛伦觉得他是冷酷无情的机器人。认为他是只懂得追求效率和数据,什么冷血残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不知感情和慈悲心为何物的人。
(可是我错了。你只是在压抑自己而已,其实你是相当『重感情』的人。看到同伴倒下,你会悔过自责;如果没能拯救人们,你也会为他们伤心难过……你就是这种再正常也不过的人类。绝不是铁石心肠。你单纯只是有足够的坚强,可以承受失去的痛苦罢了!)
葛伦凝视着黑暗的彼方——凝视着恐怕同样也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阿尔贝特。
虽然身在看不见彼此的战场,可是双方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这样的你……就算是因为无可奈何……就算是为了拯救绝大多数的人……牺牲梨洁儿,你怎么可能觉得不痛不痒!?)
即便不可能,也要全力以赴拯救一切吗?
或者要为了确实拯救绝大多数,而牺牲极少数呢?
究竟哪个做法才是正确的——这个议题至今仍没有定论。
以葛伦从军时出任务和上战场的情况为例,有些时候葛伦的做法能顺利解决问题,可是有些时候阿尔贝特的做法才是正确选择。
(……其实我才懒得管那么多呢,谁对谁错这种问题只有神知道。可是——我这个人可没那么容易满足。)
葛伦奔跑着。他让魔力流往腿部,让双脚跑得更快,更加有力。
(你一定觉得「为了达成目的,就算必须牺牲自己和梨洁儿,也是无可奈何的」对吧?不巧的是,一来我完全没有牺牲自己的打算,二来我也想要保护梨洁儿。当然,你也是我要保护的对象……知道了吗?阿尔贝特。这场战斗——)
——是你跟我的意气之争——
葛伦把这份决心放在心里,在皎洁的月亮下持续冲刺。
敌我的距离约六百梅特拉……这场战斗离结束还很漫长——
——
「《愚者》葛伦……想不到居然有这个本事啊。」
位在郊外的讨伐队根据地。
一个身穿特务分室礼服的魔导士钦佩不已似地点头。
「明明十五个精锐魔导士和三个特务分室菁英联手起来,面对阿尔贝特也照样被修理到毫无招架之力,可是葛伦却能和他战到势均力敌……实在难以置信。」
「……所以呢?情况如何?」
萨拉斯语气平静地向那个魔导士问道。
「放心吧。阿尔贝特完全解除了对我们的警戒。正确而言……应该说是葛伦这个对手逼使他必须把全副心思放在战斗上了吧……」
「换言之,现在可以用上你的魔术了……我们终于可以放心行动了……」
「啊啊,没错。既然阿尔贝特放下对我们的注意力,我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发动秘术。只要有如此苍白的月亮——」
萨拉斯如释重负地说道后,那名魔导士抬头看着天空点头附和。
一轮绽放着阴森光辉的银色月亮挂在天上,为四周的景色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
「那么,我们也展开行动吧……为了我等的真正目的。」
萨拉斯以横抱的方式,抱起了脚下的『货物』。
那个货物就是梨洁儿。陷入沉睡的她四肢都遭到了拘束。
「……对了,那个伊丽亚呢?」
萨拉斯如此询问后,魔导士扬起了下巴。
他所示意的那个方向,可以看到保护梨洁儿用的帐篷……帐篷里面除了空无一人的床架外,还有像死人一样躺在旁边一动也不动的伊丽亚。
「原来如此。哈哈哈,对她也只能说一声辛苦了。」
检查过帐篷里面的情况后,萨拉斯露出残酷的微笑。
「……好,那我们出发吧……首先,我们就先尽量接近神殿。」
于是,萨拉斯和魔导士开始秘密地在夜晚的遗迹都市移动。
另一方面,同一时刻——
「……萨拉斯他们终于带着梨洁儿展开行动了。」
都市的北侧。一座要倒不倒的古代塔中间楼层。
在那里设了秘密营地,持续待机的伊芙低声喃道。
她正在用望远魔术,从半毁的拱形换气窗观察外界的情况。
「葛伦和阿尔贝特的战况呢?」
「……目前战况陷入胶着。」
用望远魔术观察战况的西丝蒂娜和鲁米亚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回答。
「不过……占上风的还是阿尔贝特先生吧……」
「老师好像受制于阿尔贝特先生的狙击术以及绵密的魔术陷阱,没办法一口气缩短距离……这样下去情势只会愈来愈严峻!」
「我想也是。毕竟对手是那个《星星》阿尔贝特。」
伊芙切换瞭望远魔术的视角,改为观察葛伦的状况。
「近距离魔术战的话,我自认自己不会输给那个阿尔贝特……可是一旦被拉开到那个距离,根本无计可施。那个男人能想出那么多鬼点子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很厉害了……或许是因为他对阿尔贝特的个性和战斗方式了若指掌吧。」
伊芙吐了一口气后,又接着喃喃说道:
「……萨拉斯虽然是敌人,不过不得不承认他很英明果断。这个世界上恐怕找不到比葛伦更懂得对付阿尔贝特的人了……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
「不、不会有问题吧……?老师他赢得了吗……?」
西丝蒂娜和鲁米亚心里产生了不安。
现在的她们心境非常复杂。
她们不希望葛伦战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葛伦教导了两人许多事情,是她们的恩师。两人从葛伦那边受到许多恩情,就算穷尽一生也不见得能偿还得完。
话虽如此——她们也不乐见阿尔贝特被杀。虽然她们和阿尔贝特相处的时间远远不如葛伦……可是她们也欠了阿尔贝特一份很大的恩情。阿尔贝特曾经为了保护她们和伙伴不惜搏命一战,是两人的恩人。
西丝蒂娜和鲁米亚不想看到他们两人互相残杀的模样——
伊芙向内心充满了纠结的两人,以鼻子发出一声闷哼后说道:
「天晓得?不过,是那男人自告奋勇要去和阿尔贝特对决的,而且他还拟定了一个以他的胜利为前提的作战并托付给我们……我们也只能信任他了吧?虽然我不是很服气啦……总之也只能对他说好好加油了。」
「……说、说得也是……」
「而且那家伙直到现在还是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真的是很不识时务的男人。」
伊芙转身背向忐忑不安的西丝蒂娜和鲁米亚,往下楼的楼梯走去。
「总而言之。虽然目前的情况大致看来是葛伦陷入严重苦战,不过我们还是得以葛伦获胜为前提,按照计划开始行动。」
「是、是的!」
西丝蒂娜和鲁米亚虽然放心不下葛伦,但也跟随伊芙展开行动。
「接下来,时间点的掌握非常重要。太快或太慢都不行……重点是迅速、确实。你们应该知道吧?务必要遵从我的指示。听清楚了吗?」
「了解!」
于是……
肩负着葛伦托付的战术,伊芙、西丝蒂娜、鲁米亚动身了——
————
——这是个静谧冷冽的夜晚。
同时,却也是个激烈炽热的夜晚。
在绵密的静寂中,偶尔夹杂冲击与闪光。
远方,有个无人能闻、无人能察觉,带着呼吸与斗志,驰骋于广大都市之中的脚步声。
隔着漆黑的夜色,从遥远的彼方追踪着那个动静,如老鹰般锐利的双眸。
避开那对双眸的监视,鬼鬼祟祟地于黑暗中潜行的黑影。
以黑影为中心,在四周秘密展开行动的队伍。
没有怒号,也没有喧嚣。
不过,偶尔会听见仿佛整座都市胎动般的巨响,以及脆弱的建筑崩坏的声音响彻夜空。
那就好比沉默的战场。
——战斗仍在持续进行。
在形同深海般的夜之古都深处。
两个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的静穆之战还没结束。
攀升到天空顶点的夜月,已经开始慢慢倾斜——
即使如此,这场沉静而火热,互不相让的战斗仍不见结束的迹象——
——然后。
双方距离——剩下四百梅特拉。
「……可恶……呼……呼……那个该死的家伙……终于失去耐性了吗!?」
躲在半毁的圆顶建筑后面的葛伦,终于碰上了进退维谷的局面。
「……真的假的……他居然把那东西带过来了吗……!?」
葛伦悄悄露出脸观察外头的状况。
神殿就在不远的地方。
距离已经近到可以用肉眼观测到神殿的巨大阴影了。
可是……
神殿的顶端附近,有时候会突然迸出一点光芒。
那个光点慢慢地膨胀变大。
不久,只见那个光点突然炸开,从中射出一道直径惊人的苍色雷射光束,一直线地劈开了黑暗的古都。
飞来的雷射一击,粉碎了位在葛伦东边五十梅特拉处的古老建筑。
或许是精准地命中了那栋建筑的核心吧。那栋建筑就像沉没到地面之中一样渐渐坍塌,不留原形。
肯定没错,那道威力绝伦的极光电击炮击是——
(魔杖《苍之雷闪》——!他居然搬出这么要命的东西!?)
那把魔杖的外形就类似一把小枪,并非用来对人,而是专门对付大型物体的狙击魔导器。
它的魔导机能非常单纯,透过这把魔杖施放的魔术狙击,威力都会增幅到极限。
因此,只要精准射中核心,就能像刚才那样一击夷平建筑物。
(一个犯下重罪的通缉犯,居然能使用那种申请起来非常旷日废时的东西……这也说明了一件事。)
葛伦对自己的推理愈来愈有信心。
(不过,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那个追求正确无比的狙击,讨厌无谓浪费火力的阿尔贝特而言——实在是太随便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集中火力击毁那些跟葛伦躲藏的地点没有关系的建筑物。
照这情况看来,阿尔贝特似乎仍未掌握到葛伦的藏身地点。
(他终于耐不出性子了吗?不,不可能……)
这不是他的作风。
在这种状况下,想靠误打误撞的方式逮到葛伦,机率非常低。
魔杖《苍之雷闪》有个众所皆知的缺点,就是极为消耗魔力。
而且,阿尔贝特从刚才就频繁使用让光芒慢慢凝聚在魔杖尖端的射击方式,那是会消耗使用者自身魔力的『纯射击』。或许是魔杖的专用子弹预备魔力晶石都已经用光了吧。这样下去,阿尔贝特在误打误撞射中葛伦前,魔力就会先枯竭。
虽然威力惊人……可是这个状况反而对葛伦有利。
葛伦只要按兵不动,阿尔贝特就会自己持续损耗魔力,让战况变得对葛伦更有利。
(不过,那家伙是那种会把希望放在没有根据的赌博上的人吗……?)
当葛伦如此心想时,跟他的藏身处完全无关的其他建筑在《苍之雷闪》的狙击下,持续被夷成平地——一栋接着一栋。
————
——然而。
过了不久,葛伦忽然恍然大悟。
他终于发现自己犯了大错。
(可恶!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被摆了一道……!)
葛伦气急败坏地在脑海里勾勒出城市的地图。
要在完全不会被阿尔贝特看见的情况下前往中央神殿,共有东、西、南、北、西北、东南六条暗巷路线可以使用。
走其他路线的话,势必得经过视野良好又无处可躲的马路,变成被阿尔贝特狙击的绝佳目标。游戏结束。
(可是——那六条路线现在全部都被倒塌的建筑物堵住了!)
当然,葛伦也可以靠身体能力强化的魔术强行通过那些被堵住的地方……可是在那当下,葛伦有很大的机率会被阿尔贝特逮个正着。
路线只有六条。而且现在那六条路线全都成为绝佳的狙击位置。
阿尔贝特绝不可能错失那个机会。
当阿尔贝特搬出《苍之雷闪》的无差别炮击时,自己不应该选择以逸待劳。
正确的做法是在道路被封死前,当机立断冒着风险从任何一条路线突围。
阿尔贝特以他自己为中心,在半径四百梅特拉的范围内,打造出了一道『没有墙壁的墙壁』——
(该死,这下完蛋了……!我被困在这里无法贸然行动……!)
距离神殿只剩四百梅特拉,可是那短短的四百梅特拉却遥远得令人绝望——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为了突破这个瓶颈,葛伦绞尽脑汁,感觉整颗脑袋都快烧起来了。他透过记忆在脑子里的遗迹都市地图,搜索其他路线。
要放弃地面改走下水道溜到神殿吗?
(这方案从一开始就被认定行不通了!阿尔贝特不可能完全弃守下水道!而且下水道比地面还缺乏逃命空间,肯定是充满陷阱的地狱!根本不用考虑地下……!)
不然,在自己身上叠加多层的防御咒文,然后下定决心一鼓作气冲刺杀到神殿呢?
(从这里到神殿直线距离有四百梅特拉喔!?那家伙炮火那么猛烈,我不可能撑到四百梅特拉……!在那之前,防御铁定会先瓦解……!)
不然,还有什么方法?不然——
思考。思考。即使大脑不堪负荷头痛欲裂,也要继续思考。
时间就在没有进展的情况下不断平白流失——
跟刚才不断有建筑物坍塌传出巨响的时候不一样,此时周遭是一片鸦雀无声。
——
最后——
(有了……!仅剩的唯一一条路线……!)
葛伦灵机一动,推算出了一条可行的路线。
但那条路线……
(……选择那条路线是有勇无谋的行为!可是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为了梨洁儿,为了西丝蒂娜和鲁米亚,为了学生。
同时也是为了自己。
葛伦此刻做好了要跨越死线的觉悟——
——在中央神殿的顶端。
「呼……呼……」
头发和大衣迎着夜风飘扬,阿尔贝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满地都是用光的预备魔晶石,他把已经没有用处的魔杖丢在地上。
接着,他一边冷静地调整呼吸,一边俯瞰下方景色。
为了封死对方的行进路线,他消耗了不少魔力在《苍之雷闪》的纯射击上。其负担之大,纵然是阿尔贝特也感到吃不消。
(六条路线……全部都封死了……我没有其他选择……)
反过来说,这正是阿尔贝特渐渐陷入苦战的证据。
由于会造成非常激烈的消耗,所以这一步是最后的险棋了。
(我无法再承受《苍之雷闪》了……再用下去的话,我自己会先累垮。可恶的葛伦,逼我使出这一招算你厉害……不过,现在换你伤脑筋了吧?)
阿尔贝特在心中向至今仍不见踪影的搭档提出疑问。
这时……
(!)
阿尔贝特微微睁大了眼睛。
阿尔贝特的魔术之『眼』终于发现了葛伦。只见葛伦摆出威风凛凛的姿势,站在南方某条视野良好的道路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神殿的方向。
有勇无谋?自杀?放弃挣扎了?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不过——
(……哼,我就知道你会来这招。)
固守在中央神殿的阿尔贝特,以及站在神殿南方四百梅特拉处的葛伦。
中间有一条东西向的水渠,隔开着这样的两人。
葛伦和那条水渠相距约一百梅特拉。
只要越过那条水渠,往东前进约五十梅特拉的距离,就可以抵达完全被黑暗遮蔽的隧道式暗巷,再次躲过阿尔贝特的『眼睛』。
不仅如此,从那个地方到神殿,一路都是地形上不利狙击的暗巷——呈现出仿佛蜘蛛网般的复杂路线。
葛伦只要平安无事闯过这段合计一百五十梅特拉的区间……胜利就手到擒来了。
(不过,你没发现这条路径是我刻意留下来引你上钩的吗?)
阿尔贝特眯起眼睛,缓慢地将左手的手指举向前方。
是魔术狙击的架式。
与至今为止,在引爆魔术陷阱的空闲之余使出的速射不同。
黑魔改【穿孔鹰眼】。
这项魔术由于魔力控制困难,狙击时必须集中全副神经。不过,无论射程或弹速,都能发挥阿尔贝特的极限——达到光速的狙击。
阿尔贝特已经在意识领域存满了四发预唱咒文。
没错,阿尔贝特之所以刻意留下这条路线——是因为他有信心让这段短短一百五十梅特拉的区间,变成葛伦眼中致命又绝望的障壁。
这段一百五十梅特拉的距离,等于是葛伦的死亡领域。
(来吧,葛伦。你的心脏——我不客气收下了。)
(快,出招吧。不管你怎么攻击——我全都闪给你看!)
葛伦把嘴角歪向一边,灌注全部魔力发动身体能力强化的术式。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然后,他发出一声大吼,如一阵风般拔腿狂奔。
(反正我已经被他的『眼睛』发现了!现在设法尽快脱离这块死亡领域才是最重要的!)
四周的风景宛如湍流般不断向后方流动。
很快地,水渠离葛伦愈来愈近。
与此同时,果不其然地,光闪从天而降,仿佛要将那变化猛烈的视野切割成碎片似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无暇一一识别光闪的飞行轨迹。严格说来,根本无从识别。
如果要闪避阿尔贝特使出全力的最速狙击,势必得移动得比光速更快。
那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能力范围。
但葛伦光靠呼吸与直觉——光靠『阿尔贝特应该会在这个时间点,从那个角度和弹道射击吧』这个反复烙印在脑海里的印象,进行闪避。
雷之光闪随着尖锐的声响,擦过了侧着身子往前冲的葛伦胸膛——
「——!?」
葛伦感觉得出来,站在黑暗远方的阿尔贝特似乎对这个结果感到有些吃惊。
不过,同样的好运不会有第二次。
阿尔贝特的下一击肯定会打破葛伦的印象。
单靠印象闪避——这个方法已经行不通了。
不过葛伦奇迹似地闪躲过第一击,还是让阿尔贝特一瞬间怔住了。
葛伦掌握那一瞬间的机会,一口气缩短和水渠的距离,然后纵身一跃。
越过水渠后,迅速往东转进。
双方距离——剩下五十梅特拉。
(不管结局是哭是笑,此刻就是分水岭!就是现在!在这里一决胜负!)
葛伦在此使出了最后的压箱绝活。
「《我·自时间的颈轭·获得解放》——!」
他大喊的咒文是——黑魔【时间加速】。
这是一种可以让自己暂时完全摆脱世界物理法则的影响,继而大幅提升时间流动速度的瞬间附魔。只不过,一旦魔术失去效力,时间加速的部分会被减速回来,迫使施术者自己和世界的时间磨合成一致,所以使用不当可能会自食其果,堪称是一把双刃剑的魔术。
可是——
(看见了——我看见了!)
葛伦轻轻跃起躲掉朝着脚部飞射而来的第二发雷闪,接着摆头闪掉瞄准了头部的第三发雷闪。
让自身的时间大幅加速的话,相对的,世界的时间流动速度也就会变得极端缓慢。
即便是在不一样的时间轴,阿尔贝特的狙击弹速看起来依然快得惊人——不过,时间加速的葛伦勉强可以用目视的方式闪避。
哪怕是阿尔贝特,面对葛伦这招改变时间的超加速也黔驴技穷。
他不可能有办法抵制。
葛伦所发动的这个魔术,超加速的持续时间约两秒。
要踏破剩余的五十梅特,这点时间就绰绰有余了。
虽然魔术失效后,时间流速的磨合——两秒的超减速时间非常可怕,不过只要能躲到能避开阿尔贝特『眼睛』的隧道,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加速的时间与思考中,葛伦不停地冲刺、冲刺再冲刺——
阿尔贝特的狙击追不上他的速度,无法追上。
就连阿尔贝特的狙击也无法精准锁定现在的葛伦。
这也是当然的。虽然只能维持短短两秒的时间,可是现在的葛伦连光都能抛在脑后。
一晃眼,葛伦离隧道的入口只剩短短几梅特拉的距离。
(我赢了————————!)
当葛伦在心中如此欢呼的同时——
咚!
一道雷闪迅雷不及掩耳地——刺进了葛伦左胸。
「……什……!么……!」
心脏唐突地被贯穿的灼热感和冲击,让葛伦错愕地睁大眼睛。
那股冲击的力量,使得葛伦的身体被震飞到空中。
怎么可能……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被射中?我不相信……
他脸上呈现这样的表情。
只见葛伦慢慢地、慢慢地飞远——
「抱歉了,葛伦。前面的射击都是假动作。我早料到你会使出这一招了。」
凑巧的是,就在远方的阿尔贝特面无表情地如此喃喃自语的瞬间……
突然有水柱猛烈喷发。
那道水柱把身受致命伤的葛伦冲进了水渠之中——
葛伦与阿尔贝特。
《愚者》与《星星》的意气之争终于分出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