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重逢的那一天
只要闭上眼睛,我还是可以清楚地想起当时的经过。
距今约三年前。
震耳的枪声。
飘散在半空中的血雾。
此起彼落的悲鸣。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是个会令人不寒而栗的可怕人物。
────
「呼……!呼……!」
炽热的喘息声回荡在如深海底部般的幽暗树海中。
我在那个人的牵引下,鞭笞稚嫩的双腿,卖命狂奔。
所有一切对那时的我而言都很可怕。
我害怕笼罩著这片树海的黑暗。
宛如在阻止我们逃走般矗立在前方的树木,彷佛幢幢鬼影。
我害怕这股带著草木气味的刺鼻湿气。
这股气味强烈地提醒我,这里并非容许寻常人踏入的光明世界。
我害怕在后面威胁著我们的杀气与恶意。
复数的气息有如猎犬般对我们穷追不舍。他们就像是来自冥府的骷髅大军。
如果被他们抓住,我们的灵魂恐怕一转眼就会被撕裂成碎片。
啊啊,所有一切都是如此可怕。
恐惧导致我的肺部抗拒呼吸,心脏好像随时要爆炸。明明脑袋因为高热而思绪混乱,身体却冷得像是快冻死了。原本坚硬的地面踩起来却犹如泥泞,跑起来跌跌撞撞。
不过,真正最教我感到害怕的是……
「啧……一群阴魂不散的家伙。」
现在拉著我的手一起跑的那个人。
那个人边跑边转头朝向后面,突然从怀里掏出某个细长的物体。
他将那个物体高举到我头上,瞄准后面的追兵,下个瞬间──
轰!
那个细长物体的前端随著落雷般的巨响喷出火花。
那是一把手枪。装填在古老雷管式转轮手枪的魔术火药炸裂了。
迸射而出的枪焰,瞬间驱散了四周的浓密黑暗。
就在那短暂的一瞬间,被黑暗覆盖而变得如黑色剪影的那个人,露出了真面目。
青年──他是个年轻的男子,感觉还不到青年的程度。
黑发黑瞳。身材修长纤瘦。身穿长长的魔导士礼服。
那个人无论容貌或装扮,都没有特别显眼的特徵。
那个人之所以会让我觉得他比什么都还可怕,原因出在眼神。
那个人的眼神。
冷若如霜的眼神。不把人当人看的眼神。冷酷且充满了锐利的杀气,一旦有夺走人命的必要,会毫不客气地下手的那种眼神。
那双眼神让我觉得他比什么都还可怕。光是看那个人的眼睛,或者光是被他注视,我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胃部开始绞痛──
就在那个人好几次往后面开枪,而我默默想著这种事情的时候。
嗡……
头顶传来了某个物体随著拋物线的轨迹,划破天空朝我们逼近的声音。
火球。三团烈焰腾空的火球朝著我们落下。
「……使出这招太蠢了,菜鸟就是菜鸟。」
可是那个人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早预料到对方会使出这招般,改变了移动的方向。
紧接著传来大爆炸的巨响。
火球落在几秒钟前我们所在的位置后引发爆炸,火势往四面八方延烧,掀起一股猛烈的风压。
热浪宛如巨人挥舞胳臂般扫倒了四周树木,一口气让森林的一角化成火海。
熊熊烈火和狂风的呼啸声支配了这一带。
原本如深海般的黑暗世界,瞬间变成了红莲色的火焰地狱。
倘若被卷入这火海之中,人命眨眼间就会消逝──这明明是一幅世界末日般的景色。
「哼。谢谢谢你们自己弄巧成拙,跟丢了我们的行踪。」
可是那个人却不当一回事似地如此说道。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往后看。
后方──在烈焰翻腾的世界中,有复数的人影在火光照射下跃动著。
那些人影在大火中左顾右盼,看似在寻找什么。
那个人朝著那些人影──
「相反的,你们的行踪我掌握得一清二楚!」
他一个扭身,连续扣下了雷管式转轮手枪的击锤。
枪声、枪声、枪声、枪声、枪声──贯破黑暗的无数火线。魔弹。
「咕哇!?」
「呀啊啊啊!?」
遭人从不预期的地方偷袭式地扫射,中弹的人影纷纷发出惨叫,不支倒地。
「棒打落水狗!《红莲的狮子•怀著满腔怒火•使劲嘶吼吧》──!」
那个人接著咏唱咒文,把产生在左手上的火球砸了出去。
轰!
那颗火球打在仓皇无措的一群人影之中,喷发出火势猛烈的火焰。
炙热的烈焰随著巨响翻腾,又夺走了好几条人命──
「可、可恶!被摆了一道!他们在那里!」
「追!快追──────!」
那个人背向追兵的咆哮,再次拉著我的手冲向树海深处。
明明他一口气夺走了好几条人命,却无动于衷,只是心无旁骛地注视著黑暗的另一侧。用地狱的战鬼来形容他的样子,一点都不为过。
看到那个人那副冷酷的模样,我的心就像被拧乾的抹布,被绞得紧紧的。
我会不会就这样被他带往地狱深处去呢?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处在一种彷佛地面要崩陷的错觉中,两只脚快要打结似地奔跑著,如此心想。
(我受够了……!有谁能来……有谁能来带我回家!)
脑海浮现这个念头的同时,内心深处有某道冷静的声音开始自嘲。
家?……会不会太可笑了。
我……早就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家和归宿了。
被母亲拋弃的我……早已无处可归。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将红莲的火焰地狱远远拋在脑后,一路往深渊般的黑暗世界前进的同时。
一连串的事情经纬如走马灯般,浮现在我惊魂未定的脑中──
────
我也不确定这一切的导火线是什么。
是因为我跟温柔的姊姊玩游戏时不小心使用了秘密的『力量』吗?
从那一天开始,环绕在我四周的人事物,全都不一样了。
有一天,母亲传唤我去见她,其他国家级的大人物也在现场。
「你被逐出王家了。我要和你断绝母女关系。从今天起,你不再是艾鲁米亚娜。」
坐在王座上的母亲一脸冷峻,不由分说地下达了通牒。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即使我嚎啕大哭提出质疑,也没有人愿意回答。
前一天对我还那么温柔的母亲,如今却用看到秽物般的眼神鄙视著我。
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瞭解那是母亲为了保护国家和年幼的我所做出的痛苦决定……可是,当年还年幼的我,自然不可能体察她的苦心。
我被拋弃了。对当年的我来说,母亲和姊姊就是全世界的一切,我只知道自己被拋弃了,这是唯一的真实。
不仅如此,我也被迫拋弃艾鲁米亚娜这个名字,换成名叫鲁米亚的另一个身分。
我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赶出原生家庭,被其他人家收养。
收养我的是席贝尔家。当家雷纳德是母亲学生时代的恩师。其妻菲莉亚娜则是母亲学生时代的挚友。
这对夫妻有一个年纪跟我相仿的银发女儿,名叫西丝蒂娜。
他们一家三口都很欢迎我的到来,待我如真正的家人。
可是──我无法融入这个家庭。
我尤其讨厌西丝蒂娜。完全无法接纳她。
因为雷纳多、菲莉亚娜、西丝蒂娜三人是感情和睦的「理想家庭」。
西丝蒂娜跟被母亲拋弃的我不一样。她毫无疑问地集父母的宠爱于一身,是非常幸福的少女。
西丝蒂娜拥有不管我多么努力、多么渴望,也不可能获得并找回来的东西。
这种活在幸福中的少女对我感到同情?怜悯?有共鸣?我都快吐了。
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不要装熟了。
只要努力,总有一天能得到幸福?梦话留著睡著之后讲吧。
我对坐拥一切的西丝蒂娜感到既羡慕又嫉妒,甚至痛恨。
西丝蒂娜的天真和粗线条,看在我眼中只觉得讨厌。愈看愈生气。
为什么我会被拋弃,而她就能从父母身上获得这么多的爱呢?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幸福呢?我跟那女孩(西丝蒂娜)到底差在哪里?为什么我就如此凄惨?
明明我比那女孩(西丝蒂娜)要乖巧听话好几倍呀──!
所以我变坏了,开始耍狠。我每天欺负西丝蒂娜,把她惹哭,任性妄为,让雷纳多和菲莉亚娜伤透脑筋。
我什么也不在乎了。
反正我已经被人拋弃过一次。再被拋弃也无所谓。
他们三人迟早会受不了我继续无理取闹,总有一天也会拋弃我吧。
反正我不在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像我这种没人爱的人,乾脆消失算了──
────
可是,就在我过著这种放纵自我、自甘堕落的生活时,有一天。
一场灾厄猝不及防地降临在我身上。
那天,我一如既往地耍任性,惹哭了西丝蒂娜。
情绪化的我冲动地离家,如无头苍蝇般在街上徘徊。
当我来到一条冷清的巷弄时,忽然有人从后面用布袋盖住我的头。
「──!?」
事发突然,我吓坏了。甚至忘记哭喊和大声求救。
不过才一下子,我就被绳状的物体捆绑住全身,遭人扛了起来。
耳边传来某人的低语声后,我的意识突然变得模糊──
然后──
────
「喂!搞什么鬼啊!?」
「啊啊!?这又不是我的错!」
陌生男子们的叫骂声吵醒了鲁米亚。
「……嗯……」
鲁米亚意识朦矓,神情恍惚地东张西望,发现自己身在一间陌生的木造小屋里。
这是一间年久失修的小屋。空气中弥漫著灰尘和木材发霉腐烂的剌鼻臭味。地板上堆积著厚厚的灰尘,天花板也长了蜘蛛网。
看得出来这间小屋已经好几年没有人居住了。
四肢遭到捆绑的鲁米亚,就倒卧小屋一角,四周被一堆木箱包围。只要她稍微动一下,快要坏掉的地板就会发出嘎吱作响。
挂在壁面上的油灯所发出的微弱火光,朦胧地照耀著昏暗的小屋空间。
破掉的玻璃窗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由此可知现在应该入夜了。
屋子里除了鲁米亚以外,还有几个陌生人。
这些人不只全身都是黑色衣物,还戴上把脸遮住、只露出眼睛的黑色头套,无法看出性别和年龄层,不过怎么看都不像是正派人物。
算一算差不多有十个。
而且看得出来他们每个都心浮气躁,杀气腾腾。
「到底是怎么样才有办法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尿骚味丫头,错认成是席贝尔家的千金大小姐!?有没有脑袋啊!?」
「啊啊!?少啰嗦!因为我看到这丫头从席贝尔家走出来啊!我怎么知道!?又没人告诉我席贝尔家还住了一个不知打哪来的丫头!」
「你是连作战书上的照片都看不懂的废物吗!?」
「啊?你敢骂我废物!?你想死得很凄惨是吗!?跟我出去外面!」
就在一群人发生严重口角,气氛已达一触即发的地步时。
「你们别吵了。」
某人一声大喝后,屋子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让黑衣人安静下来的,是跷著腿,坐在鲁米亚旁边木箱上的人物。
这个人跟其他人一样全身黑色衣物,不过没有戴头套。
她是一名女性。虽然有一张堪称美女的精致脸庞,可是脸上有好几道伤疤,在美貌的衬托下,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凄厉的魄力。
而且,一如在证明她和男性的差别只有身体构造般,她全身散发出鬼一般的气势和冷酷的压迫感,即使是爱哭的小孩,看到她也会安静下来。
显而易见的,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可、可是……凯、凯里沙大姊……」
「没听见我叫你们闭嘴吗?」
女子冷酷地说道的同时,随著「咚」的一声,某个物体倒在地上。
原来那个物体是当初掳走鲁米亚的黑衣人。
他已经断气了。额头上深深地插著一把巨大的匕首。
名叫凯里沙的女子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掷出匕首,一下子就夺走了黑衣人的性命。
「我讨厌没有用处的狗,可是我更讨厌听不懂人话的狗。」
瞬间,屋内没有人敢吭声。
众人只是保持沉默,没有人敢跳出来谴责凯里沙的暴行。没有人敢反抗凯里沙。
所有人都露出带著敬畏之意的疯狂眼神,默默地注视著她。
看来这群黑衣人的首领就是凯里沙。
当躺卧在地的鲁米亚和惨遭杀害而倒下的黑衣人对上眼时──
「咿──!?」
鲁米亚忍不住放声惨叫。
此举也立刻吸引了现场所有人注意。
「噢?你醒来了吗?睡美人。」
凯里沙面露刻薄的冷笑,起身离开木箱。
然后她单膝跪在鲁米亚旁边,抬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脸。
「咯咯咯……还真是祸从天降呢。太好笑了,居然抓错人。你被错认成是席贝尔家的大小姐,变成我们这群人渣恶棍的肉票了。」
「……呜……啊……为……什么……?」
「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当然是为了赎金……简单地说,我们就是所谓的恐怖分子。最近因为组织捅了大篓子,我们急需一笔资金逃亡国外。本来我们想说只要逮到菲杰德无人不知的大地主兼大贵族──名门席贝尔家的千金大小姐,就可以轻松海削一大笔赎金了,只可惜……咯咯咯……」
凯里沙面露难以分辨是愉悦或愤怒,危险如刃器的笑容。
这个名叫凯里沙的女人,很有可能会因为一时心血来潮,下一秒就把我当虫子虐杀了……鲁米亚透过本能领悟到这个事实,瞬间面无血色,浑身发抖。
「可是……实际上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凯里沙大人。」
其中一名黑衣人开口发问。
「既然她不是席贝尔家的大小姐,席贝尔家就没有理由付赎金。这样下去整个计画就要泡汤了。」
「不如把她抓去卖如何?仔细瞧,这丫头虽然年纪还小,不过是个美人胚子。应该有很多人愿意花大钱把她买下来才是。」
「笨蛋。我们哪来那么多时间?还是把她杀了埋起来比较省事。」
「等一下。那样太莽撞了。有很多邪道魔术师需要小孩子的尸体当作魔术仪式的祭品,或改造成魔导人形,或者拿来实验魔术。就算真的要杀掉她,好歹把尸体保留下来吧。」
黑衣人们接二连三地抢著发言,他们说的话听在鲁米亚耳里简直像异次元的语言。
他们的对话有如人类的卑劣、丑恶和恶意等各种黑暗面的熔炉。可怕的是,对他们而言,这些对话形同理所当然,他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不会受到良心苛责。
鲁米亚唯一明白的是──自己难逃一死。
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
鲁米亚•汀谢尔今天将葬生于此。在各种层面的意思上。
「啊……啊……啊啊啊……」
就在鲁米亚因为满心恐惧与绝望猛打哆嗦时。
「呼……你们够了。没看到睡美人吓到魂飞魄散了吗?」
凯里沙面露冷酷的笑容如此说道。
「对淑女要温柔一点……是吧?」
「可是,大姊……如果不快点决定怎么处理这个丫头的话……」
「哈哈哈……要把她活生生地卖掉还是宰掉分尸再卖,我都无所谓。问题是风险和回馈不成正比。总之要选就得选一个比较有赚头的处理方法吧。」
「……大姊……你有想到什么点子吗?」
凯里沙没有正面回答黑衣人的问题。
「……先等一下……唔……」
凯里沙一如在论斤估两般细细打量鲁米亚。
不带一丝慈悲,彷佛玻璃珠般的眼睛彷佛蜿蜒的蛇,对鲁米亚虎视眈眈。
明知道只是白费力气,鲁米亚还是扭动身体试图逃离她的视线。
凯里沙的视线就如刃器般锐利。
承受著光凭视线就能使人失血和寿命缩短的煎熬,鲁米亚咬牙忍耐。
「哼。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那只是空穴来风的传闻……难不成你是……?」
凯里沙忽然发现了什么。
这时──
小屋的房门突然「碰」一声打开,屋外的黑衣人气喘吁吁地冲进屋内大喊:
「大、大事不妙了!」
「怎么了?吵吵闹闹的。」
打量著鲁米亚的凯里沙咂了声嘴,抬头看了冲进屋内的男子一眼。
「分、分头行动的情报小组刚才传来了消息!特务分室──!」
男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重新调整呼吸后,露出彷佛面临到世界末日的表情,接著大声说道:
「帝、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出动了!目的是要歼灭我们,救出那个小鬼……!」
闻言,现场众人顿时受到天打雷劈般的冲击。
「你、你说什么!?特务分室!?」
「帝国最强的处刑部队──!?」
这里的黑衣人都是在黑社会打滚的恐怖份子。
所以他们都很清楚挂在特务分室名下的执行官,就跟怪物一样可怕。
「分头行动的情报小组,刚才遭遇特务分室的执行官代号17《星星》和代号3《女帝》攻击,毫无反击之力地被对方歼灭了!
幸存的活口在濒死之际,向我们传送了最后的讯息!他说『执行官代号0《愚者》正在前往这里的路上』──!」
一听到《愚者》这两个字。
众人立刻显得更加混乱与动摇。
「怎么可能……到底为什么……!?我不懂……!」
「为什么特务分室……那个《愚者》会为了救一个肉票出马!?」
「啊啊……结束了……我们完蛋了……!」
然而──
「咯咯咯……原来如此。」
看到凯里沙突然愉悦地捧腹大笑,原本慌乱到极点的黑衣人们渐渐冷静下来。
「有、有什么好笑的吗!?凯里沙大姊!你也应该知道那个《愚者》不是好惹的吧……!」
「啊啊,我当然知道。所以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凯里沙把视线投向倒在地上的鲁米亚。
鲁米亚在逃离凯里沙的视线般撇过头去。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这只不过是一件绑票案。而且这家伙跟席贝尔家非亲非故,只是来路不明的丫头……不,就算她真的是席贝尔的女儿好了,特务分室为了一件绑票案劳师动众还是很奇怪吧。你们不觉得吗?」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实际上……」
「特务分室是阿尔扎诺帝国女王的心腹组织。是发生情节重大的状况时,女王可以跳过所有程序,直接且即时出动的最后王牌。
而她却为了这个丫头动用了这样的王牌……这是怎么一回事?答案很简单。这丫头不是一般的丫头。」
听了凯里沙的说词后,黑衣人困惑地面面相觑。
「我刚才就在怀疑这丫头的真实身分。得知特务分室出面救她后,我便相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错不了。我们中大奖了。本来只是想赚个一小袋银币就好,结果却捡到了装满黄金的宝箱呢。」
「怎、怎么可能……所以说,这丫头的真实身分是……!?」
「哼。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你们是一群管不住嘴巴的笨蛋,要是被你们出卖了,岂不是自找麻烦。」
「怎、怎么可能会出卖大姊呢……!?我们……!」
凯里沙伸手制止了试图抗议的黑衣人,继续说道:
「放心,我知道有个客人和管道,应该会愿意出高价买下这个丫头……是啊,天之智慧研究会应该会照我们的开价买下来吧。」
「天……天之智慧研究会……!?」
「那、那个比黑社会更黑暗……!?世界最大的秘密组织……!?」
黑衣人们各个睁大眼睛,紧张地吞咽口水。
凯里沙环视黑衣人后,当头棒喝似地说道:
「没错,别说是发大财,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可以加入他们……怎么样?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小混混,有机会蜕变成世界最强的地下组织的一员了。
哈哈哈,本以为已经完蛋了,其实只要换个角度一想,在我们眼前的就是一条康庄大道……所以呢?大好机会来临……你们打算怎么做?要放手一搏吗?愿意把你们的性命赌注在我身上吗?」
经过凯里沙这一番煽动之后。
「我……我愿意跟随大姊……!」
「没、没错,我也是!」
黑衣人们纷纷高举拳头附和。
「凯里沙大人说的肯定不会有错……!」
「啊啊!说到底,我们现在会这么落魄,也都要怪之前的领导者都是一群蠢货!如果一开始就由凯里沙大姊全权指挥的话……!」
「反正我们早就走投无路了……!既然如此,不如趁这个机会拚了!」
「来大干一场吧────────!」
黑衣人顿时以凯里沙为中心,展现出团结一心的气势。
瞬间就将这群血气方刚的人团结起来的凯里沙,看来似乎具备了相当不凡的恶棍领袖气质。
面对这群被成功搧风点火,群情亢奋的黑衣人。
「…………」
鲁米亚只能万念倶灰地持续流著泪。
────
凯里沙等人审慎地讨论过今后的方针后,立刻各自展开行动。
首先,凯里沙透过使用了某特殊灵脉回线的通讯魔术,与她认识的天之智慧研究会成员取得联络。
该名成员彷佛女王的贴身人员般十分瞭解王家内情,凯里沙等人依据该名成员的指示,在组织派遣的成员抵达前,留在原地待机。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单纯多了。
那就是对付传言即将杀来此地的执行官代号0《愚者》。
以及死守鲁米亚•汀谢尔这个交易用的肉票。
黑衣人们在凯里沙的指挥下于小屋四周建构结界,加强据点的防御能力。
目前黑衣人的兵力只剩少少的二十人。
不过他们全部都是身经百战的邪道魔术师。
高明的魔术师在这片辽阔的树海设下了重重结界,将小屋打造成铜墙铁壁般的防御据点,几乎可以说是一座小型要塞。
就算《愚者》是再怎么强力的执行官,也不可能毁得掉这座主堡──所有的黑衣人都满怀信心地如此心想,为了唾手可得的荣耀而兴奋不已。
────
凝重的沉默。令皮肤感到一阵酥麻的紧张感。
所有人只能静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堪称一段空白的时间。
时间的流动缓慢到就像掉进泥泞之中一样,在这种错觉下。
鲁米亚张著空洞的眼睛,神情恍惚地计算著地板上的木纹。这时……
「劝你别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或许能得救。」
坐在木箱上的凯里沙突然轻声警告了鲁米亚。
「……?」
被捆绑放倒在地上的鲁米亚,扬起视线看了凯里沙。
包括凯里沙在内,目前屋内只剩五人。
其余黑衣人都被布署在小屋四周当哨兵。
警备的工作分为屋内与屋外,黑衣人们会在固定的时间交换岗位,严阵以待。实际上,黑衣人已经在鲁米亚面前来回换班好几次了。
在警备森严的气氛下,黑衣人的首领凯里沙突然主动跟鲁米亚攀谈。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燃起不切实际的希望起身反抗,这样只会给我添麻烦。」
凯里沙垂眼看著地板上的鲁米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听说执行官代号0《愚者》正朝这里来……我就告诉你他是怎么样的一号人物吧。」
「…………」
「他在我们这个圈子算是名人。冷酷无比的魔术师杀手……我不知道他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听说所有魔术师碰到他,都会变成无力的稻草人。
光是已知的数据,死在他手上的大师级魔术师已经超过二十人。实际的数字肯定不只这样。反正就是一大威胁。
我认识的同行就有两个人被他干掉了。而且那两个人可是难以想像会输给任何人的超强高手。唉……他就宛如是恶魔或死神的男人呢。」
「…………」
「如此可怕的男人即将来到这里。他应该是奉拋弃你的女王阿莉希雅七世的命令前来的……你明白那个意思吗?」
「……!?」
没想到会从凯里沙的口中听到母亲的名字,鲁米亚一脸错愕。
不过,她的眼神很快就从困惑转为恍然大悟。
「没错。那个《愚者》不可能是专程来救你的。相反的……他应该是来杀光我们,顺便把你灭口的。」
「……啊……啊……」
「不难理解吧?王女大人……我都听说了,对于王家和帝国政府而言,受到诅咒的你形同阿基里斯腱。他们不可能放你在外面撒野。可是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救你……既然如此,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干掉你才是最简单省事的做法。」
听了凯里沙的分析后。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更深沉的绝望笼罩住了鲁米亚的脸。
不可能。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母亲确实是拋弃了我。可是她应该不至于如此狠心……
不过,在离别的最后一刻,母亲向我投来的那个冰冷眼神又该怎么解释?
追根究柢,如果她没有打算救我,为什么要派那么可怕的人来?
难道……母亲真的打算把我……?
「……呜……啊……啊啊啊……」
要十三岁少女在这种极限状态下理性思考,未免太强人所难。
鲁米亚很快就被恐惧与混乱所形成的漩涡吞没,掉下了眼泪。
「……呼。」
见自己的恐吓确实发挥了作用,凯里沙冷酷地笑了。
如此一来,即使鲁米亚真的落到《愚者》手上,肯定也会变成狂扯《愚者》后腿的拖油瓶。
(话虽如此,《愚者》应该真的是来收拾掉这个小鬼的。一切都很顺利……万无一失。)
就在凯里沙有信心这次的计画绝对会成功时……
铿、铿、铿……
小屋内突然响起金属的反响声。
小屋外面一阵兵荒马乱,一名黑衣人冲进了鲁米亚和凯里沙等人所在的房间。
「设在树海内的索敌结界有了反应!点位B-41,是入侵者!」
「敌方的战力呢?」
在高度紧张的气氛下,凯里沙冷静地悠悠问道。
「只有一个人。比照先前所收到的情报──敌人应该是《愚者》没错。」
「原来如此,我才在想他的动作怎么这么慢,终于登场了吗?」
凯里沙面露一抹冷笑站了起来。
「笨蛋。从点位B-41入侵……他以为我们不会发现吗?看来魔术师杀手这个称号有点名过其实了……算了,按照原先的安排,α和β小队听从我的指挥做好迎击准备!γ小队负责看好人质。以上!」
「「「「遵命!」」」」
接获凯里沙的指示,黑衣人们井然有序地展开了行动。
目标是扑杀蠢到闯进这座树海要塞的可怜野狗──
────
滴答……滴答……滴答……
摆设在幽暗小屋一角的半毁壁钟,无情地提醒时间不断一分一秒流逝。
笼罩屋内的凝重沉默让鲁米亚觉得自己好像快崩溃了。
「…………」
凯里沙意气风发地率队离开小屋之后。
目前房里只剩下五个黑衣人。
有的双手抱胸、背靠墙壁站著,有的在抽菸……五个人各自挑了个感到自在的地点待著,默默不语地伺机行动。
就在鲁米亚产生了「这个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时间将永远持续下去」的错觉时……
鲁米亚突然感到不寒而栗,背上起了鸡皮疙瘩。
「…………」
那或许可以说是她生平首次体验到的生理性嫌恶吧。
她注意到五名黑衣人之一──一个体态略显臃肿的男子一直盯著她看。
和鲁米亚四目相对后,臃肿的男子一度别开了视线,然而……
滴答……滴答……滴答……
秒针缓慢移动的同时,拥肿的男子三番两次偷窥鲁米亚的肢体。
不知不觉间,鲁米亚发现在打量她的人,不只有拥肿的男子。
除了双臂抱胸靠墙站著的黑衣人和站在入口附近把风的黑衣人以外,其他三人都不安好心地打量著鲁米亚。
「……!」
鲁米亚感觉得出来这些黑衣人所散发出的异常氛围和情感波动正不断升高。
心中产生强烈的不祥预感,鲁米亚要摆脱那些觊觎的视线,开始挣扎。
可是不管她怎么挣扎,也只会使地板嘎吱嘎吱地发出刺耳的声音而已。
「唉,好无聊喔。」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
这句喃喃自语成了一切的导火线。
「……玩一下好了?」
拥肿的男子首先展开行动,慢慢地往鲁米亚靠近。
「嘿嘿,好耶……我奉陪。」
「就当作打发时间吧。」
另外两名黑衣人也跟著围向鲁米亚。
「……咿!?」
鲁米亚拚命挣扎,试图逃离怀著不良的企图靠近她的黑衣人。
可是她的四肢遭到捆绑,而且被放倒在地上,根本无处可逃。
咚!
就在鲁米亚不断白费力气时,拥肿的男子已经整个人压到她身上。
只见他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充血,还往鲁米亚的脸上喷出酸臭的吐息。
另外两名黑衣人则是挂著阴险的笑容,站在旁边看戏。
「嘿嘿嘿……就算是小丫头,好歹也是女的……好久没发泄了……」
「偶尔拿这种乳臭未乾的小鬼爽一下或许也不错。」
「啊?你们也太不识货了吧。这种还没发育成熟的小鬼才棒好吗?」
「呿,原来你是萝莉控啊?我有点倒阳了。」
黑衣人们口无遮拦地开起黄腔。
鲁米亚目前十三岁。接受过王族教育的她,也具备了那方面的知识。
所以她很清楚接下来他们想对她做什么事情。不言而喻。
「不要……住、住手……!拜托你们……!」
鲁米亚急得快哭了。她铁青著脸抵抗。可是在这种状态下再抵抗也没用。
半吊子的拒绝和抵抗反而激起了黑衣人欺凌弱小的心理,使他们更加兴奋。
「哈哈哈!你们看!这小鬼年纪虽小,可是长得超漂亮的耶?」
黑衣人抬起鲁米亚的下巴品头论足。
「啊啊,仔细看还真的耶!就连高级妓院也很难找到这种上等好货。这小鬼长大后肯定美到不像话!」
「哇~!如果是这样的美人胚子,我忽然觉得当个萝莉控好像也不错了。」
包围住鲁米亚的黑衣人们笑得愉悦又下流。
他们已经看不出是人类了。他们只不过是披著人类皮囊的畜生。
「唉……男人真的没救了……哼,快点解决吧。」
在入口附近把风的黑衣人疑似是女性,一副兴趣缺缺。
不过她也只是无奈地耸肩,不打算阻止同伴的不人道行径。到头来,她也是畜生的一员。
可是……
「喂,住手。凯里沙命令我们要好好把风和待机。你们忘记了吗?」
唯独抄臂抱胸背靠著墙壁的黑衣人,不客气地提出警告。
「啊?你有什么意见吗?你是什么正义魔人吗?」
包围住鲁米亚的三名黑衣人,语带不耐烦地向靠墙的黑衣人反呛。
在门口把风的黑衣女子也露出一副「事到如今还在装什么正人君子啊」的眼神,瞥了靠墙的黑衣人一眼。
「喂喂喂,不用担心啦。凯里沙大姊在这方面向来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吧?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搞了,她有骂过我们吗?」
「对啊。只要像之前一样不要闹出人命就没事了。」
「别那么扫兴了,你要不要排队?嘿嘿……你也积很久没发泄了吧?」
黑衣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嘴。
「……………………」
或许是觉得多说无益,背靠墙壁的黑衣人缄默不语没有任何反应,把视线撇向一旁。
围住鲁米亚的三名黑衣人似乎也懒得再跟他计较,回头继续逞兽欲。
「那么……首先来好好欣赏一下你的身材吧?」
「先帮她松开绳子,太碍事了。」
「手脚要帮忙压紧喔……咯咯咯。」
解开绳子后,男人让鲁米亚以正面朝上的姿势躺在地上,按住她的四肢。
然后,压在鲁米亚身上的拥肿黑衣男把手伸向鲁米亚的胸口,打算一口气撕破衣服。
「不、不要!我不要──────!救命!谁来救我……!」
鲁米亚大哭大叫,死命挣扎。
可是被三个身材比她高壮的大人压著,她的挣扎显得毫无意义。
鲁米亚一边挣扎一边心想。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这种凄惨的遭遇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只因为……我拥有被诅咒的『力量』吗……?)
对。一切都是那个『力量』的错。
只因为鲁米亚向人展现了那个『力量』,母亲阿莉希雅态度丕变,拋弃了她。
被放逐到席贝尔家后,又被绑匪错认成是席贝尔之女,结果沦落到遭绑架的下场。
(要是……要是我没有这种被诅咒的『力量』就好了……!)
就在鲁米亚深陷在恐惧、绝望与混乱的情绪之中,闷著头想著这种事情的时候。
「呀哈哈哈!很好,就是这种反应!欲望都被你刺激起来了!好,秀出你的身材吧──」
黑衣人双手用力准备撕破鲁米亚的衣服。
鲁米亚的衣服「哔叽」一声微微地破了一条缝──
──就在这个时候。
砰!
室内突然响起了火药炸裂的声音。
霎那,温热的液体「哗啦」一声喷溅在鲁米亚脸上。
「……咦?」
想要撕破鲁米亚衣服的那个拥肿黑衣男,如断线的傀儡般瘫倒在鲁米亚身上。他的太阳穴破了一个大洞,鲜血和脑浆从洞口流了出来。
「……可恶,最终还是被迫动手了。这跟原先的计画完全不一样啊。」
鲁米亚心惊胆跳地抬头一看……只见原本站在墙边的黑衣人不知不觉间移动到鲁米亚身旁。
那名黑衣人手上握著一把古老雷管式转轮手枪,枪口冒出缕缕白色硝烟。
「……什么……?」
「啊……?」
持枪的黑衣人突然开枪杀了自己人,现场的时间一时之间彷佛停止了流动。
「你、你搞什么啊──!?」
其中一名黑衣人大声嚷嚷,站起来想要抓住持枪的黑衣人。
但持枪的黑衣人迅速地转动了一下手枪。
只见持枪的黑衣人一语不发,挺出枪口抵住激动地向他兴师问罪的黑衣人眉心──然后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砰!名为灰色火药的魔术弹药炸裂后,从枪口射出的圆形弹头伴随著强大的威力,轰掉了黑衣人的脑袋,那股剧烈的冲击甚至击飞了他的身体。
一转眼,地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魔术子弹!?你、你是什么人……!?」
「啧──!是敌人吗……!?」
剩余的两个黑衣人终于认清持枪的黑衣人是「敌人」的事实。
黑衣人们以受过训练的战士所拥有的犀利身手纵身一跃,和持枪黑衣人拉开距离。
接著,他们不约而同地唱起咒文。
「《雷帝的闪枪啊》──!」
「《雷帝的闪枪啊》!」
不愧是沙场老将。他们选择的攻击咒文是黑魔【穿孔闪电】。
在这种近距离下,根本来不及施放任何反制咒文,对抗一节咏唱的雷闪。
即使来得及施放反制咒文也无济于事,因为这是二打一的十字炮火。
就算防住其中一边的雷闪,也拿从另一个方向射来的雷闪莫可奈何。
持枪的黑衣人难逃死劫──理论上应该是这样。
然而──
「什么……!?」
「……骗人,怎么会这样……!?」
两名黑衣人的指尖并未射出【穿孔闪电】的雷闪。
他们经过严格训练,不是那种会在这种非死即活的生死关头软手,犯下魔术发动失误的菜鸟。
明明他们确实咏唱了咒文,也完整地完成咒文发动的五个动作,咒文却不知何故无法顺利发动。
「呼──!」
霎那,持枪的黑衣人猝不及防地采取了行动。
他拋弃原本用左手手指夹住的卡片,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连续扣下右手手枪的扳机。
在电光石火间,以拇指、食指、无名指三根手指轮流扣下扳机,完成高速三连射。
枪声合而为一射出的三发子弹,同时射中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眉心、咽喉和胸膛。瞬间夺走对方的性命,不给任何反击机会。
「──嗄!?」
中了三发子弹的黑衣人被横向击飞,重重地撞上了墙壁。
地上接著多出了第三具尸体。
「咿、咿──!?」
最后一个活口女黑衣人吓得惨叫,接连咏唱攻击咒文。
「雷、《雷帝的闪枪啊》──!嘶、《嘶吼吧火焰狮子》──!」
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咏唱咒文,魔术就是无法发动。
那些她再熟悉也不过的攻击咒文连一发都射不出来。
「《冰狼的爪牙啊》──!为、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往后倒退的女黑衣人最后退无可退地贴在墙上,失心疯似地大吼大叫。
当著她的面。
「……!」
啪沙!持枪的黑衣人变把戏般地脱下伪装。
脱下伪装后,现身的是一名身穿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魔导士礼服的青年。
青年不敢大意地继续用枪指著女黑衣人,一步一步靠近。
「咦?特务分室的……执行官……?」
碰。
或许是吓到腿软的关系,女黑衣人直接瘫坐在地上。
这时,女黑衣人终于发现。
刚才青年丢下的卡片,就掉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
那张卡片疑似是阿尔克那塔罗牌。卡片上面画了幅貌似「愚者」的图案。
「……『愚者』……!?难、难道……!?」
把所有线索串连起来后,女黑衣人忍不住浑身颤抖,放声大叫。
「难、难道……你就是那个《愚者》葛伦•雷达斯!?」
如要阻止女子继续说下去般。
逼上前来的青年用枪口抵著女子的眉心。
青年露出冷酷无比的眼神,定定地注视著女子。
没有任何一点同理心和宽恕。从他的眼神感受不到带有人味的感情。
「咿、咿……!?」
女黑衣人祈祷似地双手合十哭喊著,精神俨然已陷入半错乱状态。
「……饶、饶我一命……!我不想死……拜托你……!我投降就是了……!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所、所以求你饶过我吧……!」
然而──
一如直接用行动当作回答。
青年──葛伦毫不迟疑地扣下了扳机。
砰!枪声响起的同时,飞溅出的血花在半空中盛开。
像只是在执行作业般,地上又多了一具青年所制造的尸体。
──目击了这场单方面的屠杀。
「啊、啊、啊、啊啊啊啊──!?」
鲁米亚只是不停发抖掉泪,甚至忘了有尸体压在自己身上的恶心感觉。
「啊啊,可恶……好不容易靠《法皇》特制的伪装结界,让敌人误以为我是同伙,辛苦卧底到现在,结果前功尽弃了……也罢,至少提早确保『公主』的人身安全了……」
葛伦抽出弹筒插销,将雷管式转轮手枪分解成枪管和枪体,换上新的弹筒取代射光子弹的弹筒。
接著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阿尔克那塔罗牌,转身面向鲁米亚。
「……别哭了,安静一点。」
可是这句话反而触动了鲁米亚的神经。
原本彷佛陷入停止状态的鲁米亚的时间,又开始转动。
鲁米亚十分害怕。她很害怕这个名叫葛伦的青年。
葛伦眼睛眨都没眨,便杀光了所有的黑衣人。即使面对投降的敌人也毫不留情。对方再怎么求饶也无动于衷。
葛伦低头看著鲁米亚时,一双眼睛阴沉又冷酷无情。有血有肉的人不会露出像他这样的眼神。他过去肯定也像刚才那样,残酷地杀死了许多人。所以才会拥有那种彷佛不是人……而是来自地狱深渊的恶魔的眼神。
错不了了──这个名叫葛伦的青年。就是传闻中的《愚者》。
据说是母亲派来这里的冷血魔术师杀手。
如传闻所言,这个魔术师杀手屠杀了绑走鲁米亚的邪道魔术师们。
不难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接下来──就轮到自己要被杀了。
因为自己是被母亲拋弃的孩子,不被母亲重视。是不被允许活在世上,活著只会形成隐忧的未爆弹──
「放心吧。我是来救──」
「不、不要──────!?」
所以鲁米亚的感情一如溃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葛伦话才说到一半,可是她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已经快完全失去理智的鲁米亚,从压在她身上的尸体下面钻出来后,不顾一切地死命朝著门口冲去。
「救、救命!谁来救救我!」
「呜哇,惨了!?」
眼看鲁米亚要穿过葛伦身旁的瞬间。
葛伦突然拉住鲁米亚的手,把她压倒在地。
「不、不要哭啊!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同伴!是同伴!」
「骗人!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当我的同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站在我这边!就连母亲、连母亲都拋弃了我──呣咕!?」
葛伦摀住了鲁米亚的嘴。
鲁米亚的恐惧与混乱在这个时候也来到了最高峰。
爆发的情绪早就超出了她那幼小的心灵所能承受的范围。
一股彷佛被冰刀割过背脊的恶寒。内心的狂乱彷佛蹂躏著轻舟的狂风暴雨。
思绪逐渐混浊,脑袋一片空白,鲁米亚死命挣扎。
可是她的四肢被葛伦压住,根本挣脱不了。
我会被杀,我快要被杀死了。我还不想死。救我,谁来救救我。
我不要。我不要孤伶伶地死在这种地方,我不要、我不要──
鲁米亚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钻牛角尖地想著这种事情。
「我是、你的、同伴。」
这样的一句话突然滑进了鲁米亚耳里。
彷佛要感化鲁米亚般,一字一句徐徐成形的话语。
「……!?」
难道刚才看到的全都是自己的错觉吗?
葛伦那冰冷又尖锐的杀人魔眼神……不知不觉间充满了诚意,感觉得出来他有心想与鲁米亚对话。
「……呜……呜…………!」
话虽如此,恐惧不会这么简单就消失。剧烈到快炸裂的心跳,不会因此恢复稳定!
鲁米亚的眼眶涌现大量泪水。
无论如何,葛伦当著她的面没血没泪地杀害了他人,是不争的事实。
鲁米亚很怕这个人。害怕得无法自拔。怕得自己就快要死掉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葛伦露出了看似悲伤的眼神,注视著怕得浑身发抖的鲁米亚……接著他开口说道:
「拜托你。外面还有敌人。如果你不能恢复冷静,是没办法度过这个难关的。」
「……!」
「你有多害怕我或者讨厌我都无所谓。但是,如果你愿意停止哭泣的话──我可以当你的同伴。
你不是说这个世界没有人站在你这边吗?那我就当支持你的人。
就算全世界与你为敌,全世界都讨厌你,我也会是唯一一个站在你这边的人。
所以拜托你……不要再哭了。」
看到葛伦苦心竭力地说服自己的模样。
鲁米亚的情绪爆炸就像退潮一样,渐渐平息下来。不过从她的眼神仍看得出来,她无法彻底抹除对葛伦的恐惧与不信任。
她的情绪就像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很容易再次爆炸的炸弹。处在十分危险的状态。
葛伦轻轻地放开这样的鲁米亚,小心翼翼地扶她站起来,深怕刺激到她。
然后,他配合鲁米亚的身高微微,蹲下身子说道:
「……抱歉,情况已经完全偏离了计画。」
「计、计画……?」
「没错。现在没时间详细向你解释……总而言之,现在还不到展开行动的时间。坦白说我们的处境非常危险。完全被孤立在敌阵之中。
在外巡逻的敌人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就玩完了。事到如今,我们只能一鼓作气冲去我的伙伴的待机地点了……跟我来!」
于是,葛伦拉著鲁米亚离开小屋。
冲出小屋后,四周是一片辽阔的树海。
葛伦带著鲁米亚往夜幕低垂、有如深海底部般的树海深处奔去──
就这样,葛伦和鲁米亚两人飞奔在黑夜的树海中。
一路朝著同样位在树海里面,可是距离遥远的某个位置前进。
理所当然地,发现小屋有异状发生的黑衣人们展开了追击。
带著鲁米亚行动的葛伦和追兵爆发数次的交战,双方用具备破坏性威力的咒文互相轰炸。
过程中,葛伦用魔术击毙了一个个敌人──
然后──
────
树海里,某个隆起的断层隐密处。
「……呼……呼……可恶,一群阴魂不散的家伙……」
躲在那里的葛伦从断层暗处探头查看后面的情况。
「混帐。努力这么久,我们还是慢慢被包围了……」
在带著鲁米亚而且必须保护她的状况下,葛伦势必得把大部分魔力投注在强化身体能力的术式上。如此一来,魔力容量低落的葛伦,必须紧缩各种魔术的使用次数和魔力消耗,攻击手段连带也会变得单调。
雪上加霜的是,在经过几次交手后,敌人发现葛伦并不如传闻中那么可怕,实际上他只是一个三流魔术师。
也因此,这场追逐战在经过一定的时间后,葛伦的攻击就再也不管用了。原本敌人在后方追击时,是抱著步步为营的保守心态,可是后来也一如在猎捕弱小的猎物般,攻势逐渐转变得猛烈而大胆。
为了突破劣势,葛伦用上各种防御手段,并且使出能确实夺走敌人性命的杀手锏──固有魔术【愚者的刺杀】,让战况不至于一面倒……可是固有魔术的发动火药《伊芙盖尔兹的子弹》,在上一场的战斗已经用光了。
离同伴待机的位置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
葛伦和鲁米亚就快陷入绝境了。
「没办法了,虽然危险,也只能靠接近战的方式打败敌人突破包围网了……魔力只剩一点点……剩余的武器有一把匕首、两条钢丝和一个预备弹筒……透过魔术把魔力附魔在武器上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葛伦绞尽脑汁设法突围,这时……
「……你……到底是谁……?」
抱膝蹲坐在葛伦脚边的鲁米亚,露出了无生气的眼神喃喃说道。
「你从刚才用魔术杀了好几个人……为什么你那么轻易就能夺走人命……?为什么你杀得下手……?」
鲁米亚的语气充满了谴责与轻蔑之意。彷佛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安危,自暴自弃似地询问。
葛伦先是低头看著鲁米亚,好一会儿后开口回答道: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这样啊。原来你是利用魔术杀人的杀手。」
鲁米亚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这位利用魔术杀人的杀手……最后也会杀掉我吧?」
「!」
葛伦面无表情闭口不语,半晌后打破了沉默。
「之前我不是答应过你了吗?虽然我是杀人不眨眼的人渣,可是我是你的同伴。」
「…………」
鲁米亚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露出对任何事情感到心灰意冷的鄙夷眼神,别过头去看著空无一物的虚空。
看到鲁米亚的那副模样,葛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无法信任我。我当著你的面,用魔术杀害了那么多人……也难怪你会有这种反应……对你来说,或许我就跟那些绑匪半斤八两吧……」
闻言,鲁米亚忍不住抬起视线。
尽管葛伦说这些话时面无表情,可是她感受得到他心中的苦闷。
「不过,我真的是来救你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
「平安救出你之后,我会立刻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所以现在……至少现在请你相信……」
「不要骗人了。」
然而,鲁米亚动起肝火,拒绝拚命释出诚意的葛伦。
「……你是来救我的?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虚情假意的话?我明明是被人拋弃,不被需要的小孩……」
「……!?」
「或许你不知道……我受到了诅咒。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要承担不幸的命运。所以母亲才会拋弃我……毕竟我是累赘。像我这种被诅咒的人,不可能有人会来救我……」
「……诅咒?什么东西啊?」
葛伦反问,可是鲁米亚置若罔闻,一味地宣泄情绪。
「不要……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感到恐惧和痛苦……快点让这一切结束吧……呜……呜呜……我决定要放弃了……所以,快点结束吧……」
鲁米亚把脸埋在两边膝盖的中间啜泣。
葛伦定定地注视著心灰意冷的鲁米亚。半晌后。
「……笨蛋。不要自暴自弃了。」
不知不觉间。
葛伦以单膝下跪的姿势蹲下身子,双手搭著鲁米亚的肩膀,笔直地注视她的眼睛。
「……!?」
被杀人魔那血淋淋的双手触碰到的瞬间,鲁米亚吓得瑟缩起身子,可是不知何故。她并不觉得厌恶。
葛伦诚心诚意地向这样的鲁米亚对话。
「被信任的对象背叛……我没办法想像你心中的绝望有多么深沉。况且你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会因此自暴自弃。也是人之常情吧。」
「…………」
「可是……那个人到底是抱著什么心情,托付我来救你的呢……那个人是承受多么巨大的风险,派遣我来执行任务的呢……如果你不能振作一点的话,那个人的一番苦心就完全白费了……」
「……那个人……?」
「要求你那幼小的心灵体察他人的苦心。或许还很困难吧。所以……至少你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积极地想活下去吧,敞开心胸希望自己可以得救吧。
不要再说只想快点结束这种话了……不要觉得自己这辈子注定不幸而放弃努力……因为这世上肯定还有在祝福你过得幸福平安的人……」
「…………」
鲁米亚突然有一种感觉。
眼前这个人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莫非他不是冷酷无情的魔术师杀手,执行官代号0《愚者》吗?
可是鲁米亚亲眼看见他无情地杀死了好几个人。
这个人不是恶魔就是死神。不值得相信。
但是──
「我愿意不厌其烦地重复。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为了实际诺言,我会把魔术──」
就在葛伦跟鲁米亚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
两人的四周明显有动静,而且人数不少。
追兵已经把包围网缩小到几乎不能再小的地步了。
「……看来现在不是适合长谈的时候。」
葛伦离开鲁米亚站了起来。
他做好觉悟般,目不转睛地凝视著树海深处──黑暗的另一端。
「你乖乖待在这里。千万不要乱动……我马上回来。」
「啊……」
丢下这句话后。
葛伦拔腿冲刺,一声不响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过了一会儿后。
黑暗的另一头传出了闪电与火焰迸射的声音。
不明人物的怒吼。战斗时的喊杀声。临死前的惨叫。
三者结合成惊心动魄的声响,传进鲁米亚耳里──
────
沙沙沙──踩过低矮草丛的脚步声在幽暗的夜色中反响。
「呼……!呼……!呼……!」
鲁米亚独自一人摸黑逃跑。
她在恐惧的驱使下拚命摆动双腿逃离。
「不要……我再也受不了了……不要……!」
葛伦留下鲁米亚前去迎战敌人之后。
落单的鲁米亚无视葛伦的吩咐,从藏身的地方逃走了。
这也是当然的结果。鲁米亚不可能信任他。
那个名叫葛伦的青年,不是恶魔就是死神。
鲁米亚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如果继续被葛伦牵著走,迟早会被拖进一去不复返的地狱深处。
所以她选择逃走。
她深信这是最后的机会。
虽然下定决心逃出藏身处的那个当下,不知何故她觉得心痛……不过那肯定是错觉。
「嘶……!嘶……!呼……!哈啊……!」
摸黑逃走的同时,鲁米亚心想。
其实……她也曾想过一个问题。
说不定……那个名叫葛伦的青年,真的是如他声称的只是来救自己离开的而已?
因为,就杀人不眨眼的魔术师而言……那个青年也未免太──
「不!不能相信他……!不能相信像他那种人……!」
因为就连母亲都狠心拋弃了她。
按理说母亲是全世界最爱鲁米亚的人,却拋弃了她。
所以,事到如今还有谁会想救被母亲拋弃的她?有哪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会愿意伸出援手?
世上不可能有这种人。假如这个世界有那么良善的话,一开始母亲就不会拋弃她。
这样一点都不合道理──
「咿……!呼……!哈啊……!呼……!」
跑。跑。跑。
鲁米亚在名为恐惧与绝望的冲动刺激下,拚了命地跑。
有如在黑暗中寻求救赎般不停地跑。
可是──
(怎么办……!?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被恐惧与绝望被冲昏头的鲁米亚心想。
(这世上……这世上已经没有可以让我回去的地方了……!)
首先是被母亲拋弃。
后来自己又极尽所能地耍任性和捣蛋,席贝尔家的人想必也早就对自己失去了耐性。鲁米亚不在,他们反而乐得清闲吧。
没错──自己在这世上已经失去所有归属了。
(就算逃走了又怎样……我……!)
鲁米亚受到冲动驱使,拚命地鞭笞双腿,如今也到极限了。
没有归属。这个事实令她的意志一下子变得消沉,两只脚再也抬不起来。
咚啪!
鲁米亚瘫倒在树海中长满了青苔的地面上。
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层面上,鲁米亚已经到了极限。一步都走不动了。
「我受不了了……救我……救救我……为什么我会碰上这么多倒楣事……呜呜……」
有好一段时间。
鲁米亚就瘫在那个地方,可怜兮兮地哭喊著。
她已经提不起劲采取任何行动。
她甚至觉得自己乾脆就这样融化在黑暗中消失算了。
就在鲁米亚哭哭啼啼,闹起别扭发牢骚时……
啪沙。
突然有人穿过草木丛出现在鲁米亚面前。
鲁米亚以为葛伦终于找到她了,吓得抬头一看……
不料,事情比她想像中的还要糟糕。
「呼……呼……原来……你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啊……该死的小鬼……!」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敌方的黑衣人。
只不过他现在浑身是血。他的伤势相当严重,或许是因为剧痛的关系,他双眼充血,整张脸看起来就像鬼一样。
「咿、咿……!?」
鲁米亚面无血色,一步又一步地往后倒退……
负伤的黑衣人全身全身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憎恨与愤怒,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慢慢往鲁米亚靠近。
「可恶,那个叫《愚者》的混帐到底是怎样……!?明明只是个弱到不行的三流魔术师……为什么我们会输……!?他一个人就杀光了我们全部人……!」
或许是自己的同伴都被杀死了,也或许是因为伤势太过严重。情绪激动的黑衣人开始自暴自弃,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呜、啊啊……啊啊啊啊……!?」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都怪盖尔那家伙把你错当成席贝尔家的千金小姐绑架,害我们开始倒大楣!凯里沙也是一点都不可靠……!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不要……别、别过来……别过来……!」
鲁米亚不断往后倒退的同时,负伤的黑衣人突然停下脚步。
然后,他露骨地爆出杀气,伸出左手指著鲁米亚。
「啊啊,我知道了……!原因出在你身上,该死的小鬼!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是你……!」
轰!彷佛闪电劈开天空形成落雷的声音。
啪沙!和腿软的鲁米亚一屁股跌坐在地的声音,同时重叠在一起。
鲁米亚很幸运。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鲁米亚跌坐在地的瞬间,负伤黑衣人的手指头射出的雷闪掠过了她的头顶──也就是鲁米亚的脑袋上一秒所存在的空间。
黑衣人省略咏唱,直接发动了魔术。这是将【穿孔闪电】设为预唱咒文后再延迟发动。
负伤的黑衣人似乎投注了不少魔力在预唱咒文上。
轰!位在鲁米亚背后的粗大树干被雷闪挖开一个大洞,随著巨大的声响倒下。
「啧,没射中……我居然会犯这种错……」
「咿、咿!?」
看来这个男子在黑衣人里算是实力相当顶尖的。如果被那种威力强大的咒文射中,鲁米亚的头恐怕会像西瓜一样炸开。
「可是……这一次不会再射偏了……!」
负伤的黑衣人再一次瞄准跌坐在地上的鲁米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鲁米亚瞪大双眼凝视著直直地指向自己的手指。
刚才的幸运和奇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黑衣人的下一发射击肯定能准确地轰掉鲁米亚的头吧。
鲁米亚的人格和思考都将彻底被消灭吧。
「……啊……啊……」
鲁米亚可以感受得到有一股浓厚而明确的死亡气息,正无声无息地贴近到自己的背后。
(……我……会死在这种地方……?)
死亡就近在眼前,那个恐惧与绝望让意识与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在狂风骤雨般的混乱中,鲁米亚明确地意识到「死亡」。
她感受到「死亡」将带走自己前往另一个地方。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生者的本能使鲁米亚恐惧和拒绝「死亡」。
不过──抵抗了又能怎么样?
(……反正……我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一切都没有意义。
所以鲁米亚放弃抵抗。她接受了「死亡」。
坦然接受的话就可以获得解脱了。再也不会感到哀伤和痛苦。
……可是──
不知何故,在鲁米亚临死之际,如走马灯般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的是……
和温柔的母亲和姊姊一起度过的那段幸福时光。
还有尽心尽力地付出,设法让鲁米亚融入这个家庭的席贝尔一家
以及做出「我是你的同伴」的保证……使用魔术夺走人命的杀人魔──葛伦的身影。
「……」
这时,鲁米亚不经意地想起。
葛伦向她说过的话。
『不要再说只想快点结束这种话了……不要觉得自己这辈子注定不幸而放弃努力……因为这世上肯定还有在祝福你过得幸福平安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
人在面临到「死亡」时无法说谎。不管是什么样的虚伪和欺瞒都会剥落。
一旦面临到「死亡」,任谁都会被迫展露出最真实的自我,认清真正的自己。
所以,到了最后这一刻──鲁米亚终于发现。
站在鬼门关前,一直以来饱受「我被拋弃」的痛苦现实折磨的鲁米亚,自己这才想起了明明都有看在眼里,却没有多加留意,甚至选择视若无睹的一些细节。
『你被逐出王家了。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女儿』……当母亲以这样的说词和自己断绝关系时,母亲的表情确实冷酷得令人不寒而栗……可是她的眼尾依稀挂著泪水,不是吗?
离开前,母亲最后凑在自己耳边小声呢喃……当时她说的是『祝你幸福』,其实她还是很担心鲁米亚的未来,不是吗?
席贝尔家的人也是一样,即使自己常常无理取闹、制造麻烦,让他们伤透脑筋,可是他们从来没叫鲁米亚「滚出去」。相反的,他们一直努力,设法让鲁米亚也能融入家庭,成为新的家族成员。明明他们没有道理和义务为自己这个外人做到那种地步。
没有人会愿意接纳被拋弃又遭到诅咒的我……鲁米亚一直这么认为。可是,这会不会只是鲁米亚放弃自己、诅咒自己,心态变得自暴自弃,进而固执地拒绝所有人而已呢?
直到现在,鲁米亚终于想通了如此简单的事。
「……啊……啊……啊……!」
原本已经接受「死亡」的鲁米亚,顿时畏缩了。
心中突然萌生我还不想死的强烈念头。生存本能在大喊著。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想向席贝尔家道歉!我希望未来还有机会可以再跟母亲说话!
可是,一切已经太迟了──
「去死吧,臭小鬼────────!」
黑衣人准备向鲁米亚发射雷闪的瞬间。
树海爆出一记枪响。
感受到危险的黑衣人身子往后一缩,一发子弹瞬间从他的眼前掠过。
「什么──!?」
「呜喔喔喔喔──!我在这里,混帐────────!」
仔细一瞧,有人踩著低矮的草丛,正从树海的黑暗深处往这里狂奔而来。
那个人正是葛伦。他边跑边举起了枪。
他瞄准黑衣人,准备开第二枪,然而──
喀叽!击锤宣告子弹已经耗尽的无情声音,响彻了树海。
「……啧!?」
葛伦毫不恋栈地往其他方向丢出射光子弹的手枪。
然后他继续高速奔驰,伸长左手手指锁定黑衣人咏唱咒文。
「《勇猛的雷帝•──》」
葛伦迅速地将攻击模式从开枪转变成咒文攻击。
不过,从那个咒文看来,葛伦咏唱的恐怕是──三节咒文。
「《──•拿起极光的闪枪•──》」
──太慢了。
在这种战斗距离下使用三节咏唱速度实在太慢了。无疑是自寻死路。
见状,黑衣人以为自己赢定了,准备以无须咏唱的延迟发动预唱咒文来迎战葛伦。
「笨蛋!去死吧────────!」
──然而……
当黑衣人向葛伦伸出左手手指准备施放咒文时──
叩!黑衣人的左手手背突然被不知名的物体击中,导致他的手指大大地偏离了瞄准的方向。
「……什么!?」
原来是手枪。葛伦刚才假装丢掉手枪,实际上则是以特殊的旋转方式丢掷出去,手枪在黑暗中回转了一大圈后,从想像不到的角度,击中了黑衣人的左手。
黑衣人也因此露出了极短暂的破绽。
「《──•刺穿敌人吧》────!」
不过,那个破绽已足以让葛伦唱完三节咒文──
「可、可恶────────!」
黑衣人急忙想重新瞄准葛伦,可是──
咚咚!
两道【穿孔闪电】在黑暗中交错飞过。
「呜……!?」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邪道魔术师,黑衣人在情急之下手忙脚乱地发射的雷闪,照样擦中了葛伦的侧腹,伤口严重烧伤,鲜血喷溅而出。
可是──
「……嗄……啊……」
葛伦发射的雷闪则是完全贯穿了黑衣人的头部。
被雷闪射穿的黑衣人如断线的人偶般,四肢瘫痪摔倒在地。
「咳噗……咳咳……!」
葛伦也因为冲击跌倒。
「混帐……好痛……!幸好我事先用所剩不多的魔力帮自己施放【抗性提升】……不然我现在早就死了,不是开玩笑的……!」
只见葛伦摀著破洞流血的肚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地走向瘫坐在地的鲁米亚。
「咿!?」
看清往自己接近的葛伦模样,鲁米亚不禁尖叫。
葛伦身上的伤不只是刚才被打中的肚子。
低头看著鲁米亚的葛伦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激烈的战斗,他遍体鳞伤,浑身是血,那令人不忍卒睹的模样,难以相信他还能活著站著。
「好、好惨……你受了好严重的伤……!?」
可是──
「……幸好……赶上了……我们走吧……」
葛伦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伤势,牵著鲁米亚的手扶她站起来,然后拖著脚跌跌撞撞地往树海深处移动。
「……抱、抱歉……让你碰上这么可怕的遭遇……已经……没事了……」
葛伦完全不责怪鲁米亚。明明他知道鲁米亚背叛他自己一个人逃跑,葛伦却完全不追究。
「与、与其担心我,先担心自己吧……!我、我不懂!为什么……!?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哈哈,死不了的啦……别看我这样,我自认是打不死的蟑螂……别管我了,快点走吧……虽然敌人都被我杀得差不多了……不过老大还活著……」
「不会吧……」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鲁米亚完全无法理解葛伦这个男人。
这个人不是纯粹的杀人魔而已吗?
为什么要为了我付出这么多?
不惜把自己弄成这副体无完肤的模样……
鲁米亚提出心中的疑问后。
「一开始的时候……我不是答应过你了吗……?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葛伦只是贯彻自己的意志,给了一个简单的答覆。
回想起来。
不管鲁米亚怎么咒骂和拒绝葛伦。
葛伦自始至终都坚持这样的说法。
为了贯彻那个主张,葛伦现身为鲁米亚化解危机,解救鲁米亚,即使身受足以致死的重伤,他依旧默默地为她挺身而战。
他不依赖长篇大论和花言巧语,只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意志。
(这个人……到底是怎样……?)
鲁米亚现在还是很害怕这个来历不明的青年。
即使他三番两次帮鲁米亚化解危机,但他也当著鲁米亚的面杀了无数条人命。
刚才他也用魔术杀了人,虽然他的目的是为了救鲁米亚。
话虽如此──
鲁米亚也看得出来葛伦并非单纯嗜血的坏人。
先前鲁米亚以为自己死定的时候,她不只想通了母亲和席贝尔家的真正心意,她同样也想到一些关于葛伦的细节。
当葛伦使用魔术夺走人命的时候。
葛伦总是会露出看似无比悲伤和痛苦的表情。
「…………」
正因为鲁米亚察觉到这件事情。
她再也没办法对葛伦说三道四。
────
「……小时候……我的梦想是成为正义魔法使……」
鲁米亚搀扶著遍体鳞伤的葛伦走路。
理所当然地,她的衣服和头发都沾染到了葛伦的血,变得脏兮兮的……可是鲁米亚却一点都不觉得恶心。
「……后来……因为一言难尽的理由……我踏上了这条道路……」
魔力几乎枯竭的葛伦,为自己的身体施打了随身携带的回复剂。
他的意识因为止痛的副作用,暂时变得有些模糊。
葛伦靠在鲁米亚身上,一边跌跌撞撞地走著,一边唧唧咕咕地说起了不著边际的事情。
或许葛伦只是想用他的方式,消解鲁米亚的紧张和不安。
也或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我啊……本来可是很喜欢魔术的……我的师父可是很了不起的魔术师呢……所以我从小就对魔术师充满向往……」
「…………」
鲁米亚默默聆听葛伦说话。
「吶……我举个例子给你看……」
葛伦突然喃喃地唱起了咒文。
只见葛伦藏在手套里的钢丝,绽放出七色的魔力之光,自行滑动伸长。
伸长的钢丝在鲁米亚面前复杂地缠绕重叠,不久,构成了一个彷佛张开羽翼的小鸟形体。
绽放著七彩光芒的银线,编织出一幅神奇的画面──
「……啊……」
那只会发光的鸟状造型物体十分美丽,鲁米亚看到忍不住张大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鲁米亚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哇……好漂亮……」
「……是吧?很厉害吧?会满感动的吧?」
葛伦貌似得意地看了闪亮的鸟状造型物体一眼。
「只要唱出神奇的咒文……就可以像这样做出许多神奇的事……魔术……很有趣吧……?」
话虽这么说,葛伦的语气却带著几分阴沉、忧郁的感觉。
「……是啊……我……以前觉得魔术很神奇、有趣……非常乐在其中……希望自己可以运用这种神奇的力量……让大家绽放笑容……解决他们的困难……」
葛伦露出一副又是难过又是忿忿不平的模样,语带不屑地说道:
「……我杀人的场面,你也看到很多次了吧?到头来,魔术不过是杀人的道具。不管是魔术还是这份工作,根本都不是人干的……虽然我早就看破了残酷的现实,却还是没办法就这样拋弃魔术……无法放弃成为正义魔法使……」
鲁米亚感到好奇。
一个人到底是要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露出这样悲伤的眼神呢?
为什么我之前要那么害怕一个会露出这种眼神的人呢?
令黑社会的人闻风丧胆,冷血无情的魔术师杀手?
不对。
照他这副模样看来,他只是个迷失道路的可怜弃犬吧?
「……为什么?」
所以鲁米亚忍不住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你还不放弃那么可怕的魔术呢……?你很厌恶魔术吧?你不是很厌恶吗?」
「…………」
对于鲁米亚的疑问。
葛伦先是沉默片刻,然后才开口回答:
「因为讨厌归讨厌……魔术也可以救人……」
「……!」
听了葛伦的回答,鲁米亚倒吸一口气。
「坦白说,我早就对魔术心灰意冷了……可是……即使是如此令我嫌弃的魔术,有时候还是可以用来救人……所以……我想说……再一下也好……再坚持一下看看……」
语毕。
葛伦就再也没说话了。
他只是默默地摆动双脚走路。
在旁边搀扶著葛伦的鲁米亚,终于恍然大悟。
(这个人……只是单纯喜欢魔术而已……他非常厌恶斗争……可是他却愿意为了保护他人挺身而战,是个本性十分善良的人……即使原本最喜欢的魔术,已经变成他最讨厌的东西……)
「好可怜」。抱著这样的心情同情他应该是错的。因为这个人是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
「加油」。这样说也太不负责任了。这个人已经努力到快要撑不住了,不是吗?
「不如放弃吧」。讲这种话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不管怎么样,有资格决定要不要放弃的,只有本人而已。
所以──
「……这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呢……」
鲁米亚绞尽脑汁,只能说出这句话。
听在某些人耳里,即使是这样的一句话,也有可能是会刺伤他们的无心之言。
可是现在的鲁米亚还年幼不懂事,她最多也只能尽量从对方的角度,想像那种辛苦。
鲁米亚无法得知自己的这句话,会让葛伦内心有什么感受。
葛伦自始至终不发一语,就连他是否有听见也不晓得。
只不过。
「…………」
有那么一点点。
就那么一点点。
原本散发出尖锐气息的葛伦,好像变得比较柔和了……鲁米亚有这种感觉。
────
当初担心被敌人发现自己是卧底,所以葛伦并未携带联络同伴的通讯器材,没想到这反而是失策。
不过反过来说,好处是也不用担心遭到敌人的逆探测。
葛伦朝著预定的集合地点,缓缓地摸黑前进。
就快了。
再过不久即将抵达。马上可以跟同伴会合。
就在这个时候。
最后一道墙,挡住了葛伦和鲁米亚的去路──
────
那是一块位在树海里面的空地。
整片树海就这个地方没有树木,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空间,抬头可见黑黝黝的天空。
在朦胧月光的照射下,某个人物的轮廓从黑暗中浮现。
鲁米亚认得这个人。
凯里沙──率领这群绑架她的黑衣人的首领。
「我来找你算帐了……执行官代号0《愚者》葛伦•雷达斯。」
怒火在心中闷烧的凯里沙,挡住了葛伦和鲁米亚的去路。
她的身上也带了不少伤,不过伤势不至于会影响战斗。
葛伦咂了声嘴,把鲁米亚护在自己背后,和凯里沙展开对峙。
凯里沙瞪著这样的葛伦,淡淡地说道:
「你这男人真的让人搞不懂。令黑社会闻风丧胆的超强魔导士……干掉了许多名人级魔术师的魔术师杀手……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怪物,怕得要死,没想到本尊只是个一点都不起眼的三流魔术师。」
「…………」
「『封杀魔术的魔术』──你那骗三岁小孩的伎俩露馅后,我们大笑三声,认定你是名过其实的纸老虎,意气风发地誓言拿下你的人头……可是不知何故,你使出一堆眼花撩乱的手段,不知不觉间除了我以外的整支部队全灭了。」
「…………」
「如果考量你跟我们……考量双方的战力差距,按理说打一百次有九十九次都会是我们赢才对。可是事实上溃不成军的是我们,你却活了下来。能让我完全猜不透下一步想做什么的男人……你是头一个!」
凯里沙撂下这句话后摆出备战姿势。
「可是,到此为止了。你已经用光了所有伎俩。你的武器和魔力也差不多快见底了。你不足为惧。我很快就会收拾你,带走那个丫头。」
凯里沙把魔力注入刻印在身上的身体能力强化术式,唤醒那股力量。
「呿……为什么坏蛋总是那么爱装模作样,大放厥词……?废话少说,快点放马过来吧……」
葛伦也挤出所剩不多的魔力,注入发动中的身体能力强化术式。
葛伦早已踏进玛那缺乏症的阶段。
嘴角流血的他继续咬牙把魔力注入术式──
「那、那个……!」
鲁米亚朝葛伦的背影大喊。
「不用担心……退后一点……!」
丢下这句话后。
葛伦握拳朝凯里沙冲去。
「哼,《嘶吼吧火焰狮──」
与此同时,凯里沙咏唱咒文迎击──
「休想得逞────!」
葛伦抽出愚者的阿尔克那塔罗牌,发动固有魔术【愚者世界】。
凯里沙的咒文被封锁无法发动。
可是──凯里沙请君入瓮般露出了得意的窃笑。
「哼,我早料到你会来这套了,《愚者》。」
她定定地直视著高速狂奔而来的葛伦说道。
「『封杀魔术的魔术』……这招对你自己也会发生作用对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换句话说,这个状况下,你我将靠近距离格斗战一决雌雄。要比格斗的话──」
这个瞬间,葛伦把距离拉近到足以挥拳击中凯里沙的范围。
他笔直打出右直拳。
接著使出连续技。旋风一般的后回旋踢。
可是,凯里沙只靠摆头的动作,轻松就闪过了这一套连续技──
然后一个回身,使出肘击刺向葛伦的左胸。
「嗄──!?」
中招的葛伦瞬间断了好几根肋骨,整个人被击飞。
要不是有添衬强韧防御术式的魔导士礼服保护,葛伦的心肺恐怕早就被那一击打爆了。
「嗄啊──!?咳咳!咳噗……!?」
「呼,怎么样?论近距离格斗,我比你更具优势。原本我就比你技高一筹,更何况你已经没什么魔力能分配给身体能力强化了。」
凯里沙睥睨著被击倒在地的葛伦,冷酷地说道。
「……那又……怎么样……!?」
葛伦气喘吁吁,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不过,葛伦的状况明显不好,不只两边膝盖猛打哆嗦,整张脸也因为玛那缺乏症的关系面如死灰。
即使如此,葛伦还是握著频频颤抖的拳头,和凯里沙对峙。
「我已经答应过那个人……答应过这女孩……一定会保护好她了……!就凭你……我是不会这么简单就闭上眼睛昏睡过去的……!」
「那我只好强制让你睡著了……放心长眠吧……!」
这回换凯里沙发动攻击。
她以迅如疾风的动作冲向葛伦,接连发动致命招式。
她使出了闪光般的手刀砍向葛伦的侧脑,并且往葛伦的脚施展锐利如鞭的下段踢。
当然葛伦也不会乖乖站著挨打。
可是他的防御始终跟不上凯里沙的速度。反应总是慢半拍。玛那枯竭的身体就跟铅一样沉重和迟钝。即使防御,防御也会被突破。
面对凯里沙这一波猛烈攻势,葛伦的身体摇摇欲坠。骨头都裂开了。
「怎么了?你就这点程度吗!?魔术师杀手!」
凯里沙毫不留情地向葛伦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击。
她一拳灌进葛伦的心窝,接著使出犀利的下压踢,以后脚跟重击葛伦的脑门。
「……咳噗!?混帐……!」
葛伦自始至终交叉双臂,摆出防御架式,承受著凯里沙的攻击所释放的强大物理量;他毫无反击余力,只能一步一步往后倒退。
这已经不能叫做战斗,而是单方面的私刑了。
「……啊、啊啊啊……!?」
而鲁米亚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葛伦单方面被凌迟──
(怎么办……我该怎么做呢……?)
一边看葛伦遭到凯里沙用凌迟的方式慢慢杀害。
鲁米亚一边心想。
(再这样下去……他……他就……!)
即使活在与战斗无缘的世界,鲁米亚也看得出来。
葛伦很可能会死。他会被凯里沙杀死。
葛伦所累积的疲劳和伤势,早已到人类承受的极限。
为了保护鲁米亚,他至今经历了多场艰辛战斗,肉体早已不堪负荷。
结局很清楚地摆在眼前。
再撑下去也只是自找苦吃。
实际上,惨遭残酷暴力蹂躏的葛伦,现在肯定饱受超乎想像的痛苦吧。
明明他只要拋下鲁米亚逃走就好,或者乾脆放弃挣扎算了。
只要这么做,他就可以从一切痛苦中获得解脱。然而──
「他、妈、的──────────!?」
葛伦还是不肯放弃。不愿停止战斗。
哪怕被拳打脚踢,口吐鲜血,他依旧持续抵抗。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坚持到这个地步……!?)
鲁米亚用力抿住嘴唇,把葛伦的惨状深深地烙印在眼底。
他说他讨厌能用来杀人的魔术。他说这份工作简直不是人干的。
即使如此,只要可以救人,他还是愿意牺牲自己奋战。
明明他对自己的际遇感到绝望,依旧为了某个目标奋战到底。
或许──他是为了尽可能地救更多的人。
一心想成为根本不存在的正义魔法使。
「…………」
鲁米亚心想。
(这样真的好吗……?我要一直袖手旁观吗……?)
葛伦不会因为自身的不幸而怨天尤人。
跟我不一样。
葛伦即使承受著不幸,照样勇往直前。
跟我完全不一样。
葛伦为了保护如此懦弱不中用的我,拚尽全力战斗──
可是,这样下去的话……
「…………」
只有一个。
现在的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只有一个。
鲁米亚拥有『力量』。
一种无法公诸于世的『力量』。
本来鲁米亚想要永久尘封这份『力量』。
想要把『力量』用在明确目的上,这种念头丝毫不曾在她的脑海浮现。
因为这是受到诅咒的『力量』。她恨之入骨的『力量』。
就是这股『力量』夺走她的一切。害她跌入不幸的深渊。
所以鲁米亚顽固地抗拒使用这股『力量』。告诉自己一辈子都再也不想碰它。
……直到现在。
可是──
『因为讨厌归讨厌……魔术也可以救人……』
鲁米亚突然想起葛伦说过的一句话。
(那个人一直运用他最讨厌的魔术挺身为其他人奋战……同理……)
我是不是也能运用这股受到诅咒……同时也是我最讨厌的『力量』来做点什么呢?
就像总是运用最讨厌的魔术奋战到底,只为帮助他人的那个人一样。
我是不是也能运用最讨厌的这股『力量』来帮助其他人呢?
例如──
(或许我可以用这股『力量』,帮忙为我挺身而战的那个人……可是……!)
恐惧支配了鲁米亚。她害怕得不敢行动。
要使用这股『力量』,就必须直接用手触碰对方。
换句话说,鲁米亚必须介入正在相互厮杀的葛伦和凯里沙的战斗。
这真的太可怕了。
鲜血没有节制地不断喷溅,两股杀意激烈地相互碰撞的空间,彷佛异次元。
年仅十三岁的少女,要如何介入那样的世界?
可是──
(即使原本最喜欢的魔术变成了最讨厌的事物……明明完全不想杀人,却为了保护别人而不惜弄脏自己的双手……我不想眼睁睁地看如此可怜又温柔的人就这么死去……!)
葛伦奋战的背影给予了鲁米亚勇气。
那个勇敢面对挑战的模样,推了鲁米亚的背部一把。
过去只会对自己的不幸遭遇怨天尤人,不断逃避面对现实,从来不肯靠自己的力量奋斗的少女。
如今起身反抗了。
她鼓起全身的勇气,面对挑战。
或许她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可以继续活下去。
而且──重点是为了拯救那个善良的杀人魔──为了拯救葛伦。
「……啊、啊啊……啊、啊啊啊……!」
鲁米亚慢慢地从内心深处,挤出一丝丝的勇气然后点火燃烧。
使其成为动力,推动因为恐惧与绝望而僵硬无法动弹的身体。
呼吸急促的鲁米亚,动作迟缓地站了起来……
紧紧地闭上眼睛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鲁米亚用腹部的力量发出大叫,一直线地冲向葛伦──
「──嗄啊!?」
凯里沙使出长枪般的贯手,一举戳进葛伦的肚子。
葛伦顿时口吐大量鲜血。
虽然他试图立刻退后拉开距离,可是两脚不听使唤地打结。
膝盖使不上力,架式涣散、门户大开,向敌人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凯里沙自然不可能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结束了!去死吧──────!」
凯里沙的右上段回旋踢像鞭子一样,随著风切声踢向葛伦的头。
「──!?」
葛伦瞪大眼睛,注视著凯里沙踢来的那一脚。
葛伦的直觉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魔力几乎完全见底,葛伦的身体能力强化术式可说已经失去了作用。
在这种状态下,被魔力饱满的凯里沙踢中的话……脖子肯定会折断,整颗头飞出去。
即使他想防御或闪避,手臂也已经累得抬不起来。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死亡就近在眼前。凯里沙的脚如死神的镰刀迅速逼近。
(……可恶……!到此为止了吗……!对、对不起……!)
葛伦自言自语般在心中默默道歉的时候。
咚!
有人毫无预警地从旁边用力撞了葛伦一下,进一步使葛伦的重心失去平衡。
「──!?」
不过葛伦的身体也因为那股冲击晃了一下,惊险地避开了凯里沙的踢击。
「什么……!?」
葛伦转头往旁边一瞧……映入他眼里的是鲁米亚。
原来是鲁米亚撞开了葛伦。
(这、这家伙……在干什么……!?)
葛伦瞬间全身起鸡皮疙瘩。
刚才那个瞬间,稍有差错的话,死的人就是鲁米亚了。要是被凯里沙那一脚擦到一点皮毛,身材瘦弱,完全没有魔术防御保护的鲁米亚,早就粉身碎骨了。
即使如此,鲁米亚为了拯救葛伦,还是勇敢地冒死行动。
可是──也只到此为止了。
鲁米亚因为用力过猛跌倒在地……葛伦的身体平衡也彻底被破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至于凯里沙,尽管前一脚踢了个空,可是她保持冷静,借力使力地继续旋转身体并且切换轴心脚,准备接著向葛伦施展旋风般的左上段后回旋踢。
(可恶……可恶────!?)
这次──真的不可能闪得掉了。
除非奇迹发生,否则不可闪得过。已经束手无策。
鲁米亚拚死的觉悟,到头来也只不过是让葛伦多苟延残喘一口气而已。
正当葛伦万念倶灰,全身僵硬地准备迎接死亡旋风的时候……
……他无意间发现。
(奇怪?)
好慢。
等了好久,死亡的旋风还是没割走葛伦的头。
葛伦心惊胆战地确认四周的情况……
(……什么?)
他看见凯里沙正抬起左脚到一半,作势施展左上段后回旋踢。
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凯里沙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缓慢。
她有如在演练武打动作般,以非常迟缓的速度,慢吞吞地把脚抬高。
(……?)
见状,葛伦冷静下来,从容不迫地重整姿势……接著向后仰起上半身闪过那一脚。
凯里沙的踢击就这么缓缓地在葛伦眼前落空。
「……!?」
霎那,凯里沙的脸孔渐渐扭曲露出惊愕的表情……不过,她还是连续挥拳和使出踢技对葛伦展开追击。
可是,她所有的动作都很迟缓。慢得匪夷所思。
缓慢到感觉就像在黏稠的泥沼中施展手脚一样。
葛伦理所当然地一一闪过了凯里沙的攻击。
他一下子摆动脖子,一下子侧身,一下子用拳头招架。
只见凯里沙的表情愈来愈难看,彷佛不敢相信。
(情况不对劲……)
有这种感觉的葛伦,忽然发现自身的异状。
身体变得好轻盈。明明不久前身体如此笨重,彷佛只是自己的错觉。
而且体内充满了活化的魔力。
那股魔力无论质与量,都不是葛伦原本的魔力可以相提并论的。
葛伦不曾体验过如此充满活性又强大的魔力。葛伦从小就有魔力容量低落的缺点,所以这股庞大的魔力让他产生一种有如踏入未知领域的感觉,甚至让他感到害怕。
不过,也多亏这股神奇的魔力,他的身体强化能力被激发到前所未见的程度。术式因为这股充满活性的魔力,几乎有些不受控制地强力运作著,发挥出葛伦不曾体验过的威力。如今的葛伦不仅身体充满力量,连感觉也变得敏锐了。
简单地说……葛伦的身体处于前所未见的巅峰状态。
换句话说,不是凯里沙的动作迟缓──
(是我的速度……变快了吗?)
葛伦不懂在这攸关生死的节骨眼,为何会发生这种奇迹般的现象。
唯一可以一口咬定的是。
(现在的我……可以打赢凯里沙。我有能力……保护鲁米亚!)
理由和原因等事后再去探究。
此时此刻──只专注在必须去完成的事情上。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葛伦朝慢吞吞地挥拳的凯里沙跨出气势凌厉的一步。
他等凯里沙挥出的拳头接近到不能再近的时候──从上面盖过她的挥拳轨迹,打出了右直拳。
两人的手臂相互交错。
凯里沙的拳头削过了葛伦的右脸颊……
葛伦的拳头则正面直击了凯里沙的头部。
「──嗄!?」
拳头传来扎实的打击感,凯里沙发出了悲鸣。
这种彷佛艺术,可是又能致人于死的交错反击拳,堪称破天荒等级。
啪叽。
葛伦透过拳头感受到凯里沙的颈椎已经完全断裂的感觉。
「──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葛伦继续跨步向前,把拳头的力量彻底释放完毕。
与此同时。
这个神秘的特别红利时间似乎结束了。
缓慢的时间流动,以及葛伦那把所有的一切拋在脑后,如湍流般猛烈加速的意识,全都恢复正常了。
「~~~~~~~~!」
霎那,凯里沙的身体往后翻跟斗飞了出去。只见她的身体在地面上连续弹跳了好几次,如被砸出去的人偶般猛烈翻滚。
等到她的身体停止滚动时。
凯里沙……已经断气了。
不需要刻意上前确认呼吸。她的脖子往不自然的方向扭曲。明显当场死亡。
凯里沙那张僵硬的死亡脸孔上,挂著惊愕的表情,简直在说「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张可悲的表情很有恶有恶报的风格,令人不屑一顾。
「呼……!呼……!呼……!」
葛伦上气不接下气地确认凯里沙的死亡。
然后他解除警戒,转身面向鲁米亚。
「…………」
趴倒在地上的鲁米亚已经昏了过去。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她冒死做出了危险的举动。会失神昏过去也是很正常的。
「……刚才那个……是你的力量吗……?」
可以确定的是,鲁米亚在那个瞬间疑似采取了某种行动。
不过葛伦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至少不可能是魔术。因为在葛伦的固有魔术作用下,这个范围内所有的魔术都已经遭到封杀。
既然如此,那个现象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虽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葛伦舍不得把昏迷过去的鲁米亚叫醒。
女王陛下把这个任务指派给葛伦时,她完全没有交代任何跟鲁米亚的隐情有关的事情。属于最高机密。
不过,现在的葛伦大概想通了一件事情。
「……你……该不会……?」
那股『力量』恐怕就是害鲁米亚被逐出王家的原因吧。
可是……葛伦不愿多想。因为那样太不知好歹了。
能捡回一命才是最实际的。不需要去在意『力量』的性质。
重点是……事情还没结束。
「……谢谢你啊。」
向睡著的鲁米亚道谢后。
葛伦把鲁米亚背在背上,慢慢地朝集合地点移动。
────
──
「唉……你行动时真的都不考虑后果。」
「啊!?不然那种状况还能怎么办!?任谁都会那么做吧!?」
「好了好了,两位别激动了。人平安无事回来就好,不要吵架。好吗?」
意识一片漆黑的鲁米亚隐约地听见了对话的声音。
「……嗯……?」
鲁米亚的意识渐渐清晰。
她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瞧。
不知不觉间,自己离开了树海。
这里是一座地势高于邻近地面的丘陵。
四周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太阳从另一头的地平线上探出头,天边呈现一片鱼肚白。
拂晓。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
(我、我……?)
鲁米亚定睛一看,原来自己被葛伦背在背上。
而且有一对男女站在葛伦前面。
那两人分别是长发的青年跟白发的女性。
他们俩身穿跟葛伦类似的魔导士礼服。
由于两人刚好背对著刺眼的晨曦,他们的脸被浓郁的阴影覆盖,鲁米亚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从她的位置看不清楚两人的长相。
「啊,那个女孩好像醒了。」
白发女性注意到鲁米亚恢复意识,脸上挂起了温和的微笑……的样子。
「放心吧。不用那么警戒。我们是来救你的。」
长发青年冷冷地说道。
「哼!你们两个这次完全没帮上忙,一点用处也没有!」
背著鲁米亚的葛伦酸溜溜地嘲讽两人。
不过,从葛伦的语气听得出来,他在面对这两名男女时心情是很自在的。很明显的是,他十分信任他们。
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鲁米亚直觉相信他们不是坏人。
「总之,辛苦你了。了不起。」
葛伦把手伸到后面,摸了摸背在背上的鲁米亚的头。
「多亏你的勇敢,我才逃过一劫。我本来是去救人的,结果反而落到被人救回一命的下场。实在有够没用。」
「……怎、怎么会……我只是……」
「已经没事了。我立刻送你回家。虽然你的处境好像很复杂……不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因为就连面对那么可怕的敌人,你都能鼓起勇气正面迎战,并且向我伸出援手,不是吗?……这样的你不管碰上任何难题,都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呜……啊……」
不是这样的。鲁米亚心想。
其实我很胆小懦弱。
是因为你。
是因为有葛伦在──我才能鼓起勇气面对。
是你带给我面对困难的勇气。
「……我……我……」
「不用担心。我从此之后不会再与你有任何往来。我会遵守约定,永远从你的面前消失……让你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对不起啊……」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请你不要说那么自责的话。
你的心地其实十分善良。你是我看过最温柔的人。
是你保护了我。是你带给我勇气。哪怕自己变得遍体鳞伤。
你也背负著痛苦,可是你选择咬牙苦撑,继续默默地为他人奋战,除了善良和坚强以外,还有什么评语适合这样的你呢?
「所以……你再稍微休息一下吧。」
葛伦一边轻抚鲁米亚的头,一边喃喃地小声说道。
这句话似乎也是某种魔术咒文。
鲁米亚的心头再次涌现一阵强烈到不自然的睡意。
彷佛要将意识连根刨起般,那股睡意充满了暴力性,让鲁米亚睁不开眼睛。
一眨眼,鲁米亚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再睡一下……等你下次醒来时……一切就恢复原状了。虽然短时间内你可能还是会觉得新家待起来很痛苦……可是你要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等一下。
拜托,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告诉你。
我明明还想跟你多聊聊。
你……你……
…………
「……啊。」
鲁米亚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其实是心地善良的人。
对不起,骂你是杀人魔。
比起这些话……还有一句更为重要、应该要先讲出口的话,不是吗?
那句话就是──
『谢谢你。』
在朦胧的意识中。
鲁米亚拚命开口想要说话。
可是……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她没能做到。
猛烈的睡意将鲁米亚的意识带往遥远的彼方。
就这样。
这件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那个人──我──
────
────
────
──三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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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天使垂怜》。」
清晨,弥漫著薄雾的菲杰德街头。
石砖路面街道旁林立著一盏盏油灯式的路灯,在其中一盏路灯下。
身穿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制服的鲁米亚牵起老人的手,口中念念有词地唱咒。
鲁米亚的手发出光芒后,老人手上的伤迅速愈合了。
老人瞠目结舌地看著眼前这一幕。
接著,鲁米亚又利用咒文,帮老人在装满了垃圾的金属水桶里,点了一把小火。
老人面露和善的笑容向鲁米亚致谢。
鲁米亚回以微笑的同时,一边心想。
(……嗯,果然没错。)
鲁米亚想起了当年曾经从绑匪手中拯救她的青年。
(……学得愈多,愈能瞭解。魔术果然是很可怕的力量。也难怪那个人会讨厌魔术。不过,魔术也并非全然都是不好的……)
看著老人的笑容,鲁米亚心里有了感触。
(魔术也可以像这样用来帮助人。用来带给他人欢笑……)
毕竟,连自己那受到诅咒的『力量』都可以用来帮助别人了。
所以魔术肯定也一样。
证据就是──
「鲁米亚──!抱歉我迟到了──!」
这时,一道快步奔跑的声音从远方接近。
鲁米亚转头一瞧,只见一名穿著相同制服的银发少女正挥著手,向她跑来。
鲁米亚望向那名少女──西丝蒂娜。
(多亏了那个人,现在的我可以发自内心露出笑容……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如此心想的同时。
鲁米亚的脸上绽放出了宛如向日葵般的灿烂微笑。
────
「鲁米亚你太老实了啦……我都叫你先走了……」
「呜呜,那怎么可以……我只不过是个食客,如果丢下大小姐自己先走的话,会被老爷和夫人骂的。」
「笨蛋。就算是在开玩笑也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啊哈哈,对不起啦。西丝蒂。」
鲁米亚和西丝蒂娜并肩走在前往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的路上。
和西丝蒂娜天南地北地闲聊时,鲁米亚心不在焉地想著其他事情。
或许是刚才被勾动了记忆的关系吧。
三年前所遇到的那个人的身影,浮现在鲁米亚脑海中。
即便自身难保,依旧为了他人努力奋战的那道身影──
(这三年来……果然再也没有遇到那个人了……)
这也是当然的。
毕竟两个人住在不同的世界。
众人把这个温暖又光明的世界视为理所当然的事享受著,殊不知那个人为了保护他们的光明世界,总是在阴影世界牺牲自己奋战。
也因此,两人的人生彷佛两道不会交错的平行线。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我还是想见他……)
我还没向他道谢。
即使对魔术绝望,即使对魔术感到厌恶,依旧奋战到底的那个人。
你坚持的道路是非常神圣的。你的所作所为拥有不凡的意义。
我想让他知道这件事。
因为你,我才能得到幸福。
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你可以原谅后来被你讨厌的魔术。
(因为有那个人,才有现在的我……那个人虽然讨厌魔术,可是他依然挺身而出为我奋战,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所以……我必须报恩才行。
我要努力……设法让那个人能再次喜欢上他原本最喜欢的魔术……让这个世界变成那种美好的样子……)
一般人所生活的光明世界。
那个人所生活的阴影世界。
假如魔术不再需要用来伤人的美好世界有一天能到来的话。
区隔我和那个人的界线──将会消失。
或许那个时候也就是魔术真正变成人类力量的时候吧。
虽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使那样的世界到来。虽然现在的我只能努力用功,让自己多学习一点关于魔术的知识。
不过,如果哪一天这样的梦想成真了。这样的话──
(……或许我就有机会可以再见到那个人了。或许我就有机会把当时没能说得出口的感谢传达给他了……所以……)
想著想著。
鲁米亚忍不住苦笑。
(啊哈哈……我还真是个浪漫主义者呢……)
意识到自己陷入自我陶醉的世界中,鲁米亚突然感到难为情。
(不知道那个人过得还好吗?现在在做什么?在什么地方呢……?)
鲁米亚心中有一丝不安。
这三年来,鲁米亚没有一天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那个人是在那种充斥著危险的阴影世界持续战斗的人。
说不定,那个人已经……在某个没有人发现的地方……
(……我不可以变得这么负面。)
鲁米亚把不祥的想像逐出脑中,用力点头。
(那个人是绝对不会输的。我也不会认输……要是我表现得太懦弱的话,会对不起舍身救我的那个人。没错,今天我一样要加油!)
默默地为一度变得负面消极的自己打气后。
见一旁的西丝蒂娜正在感叹班上的讲师最近刚辞职的事,鲁米亚像在掩饰自己的内心,开启了一个话题。
「啊,对了对了,西丝蒂。说到这个,我听说代课的老师今天会来喔?」
「……我早就知道了。」
西丝蒂娜意兴阑珊地回答道。
「只希望那个老师的教学品质有修伊老师的一半就好了。」
「说得也是。习惯了修伊老师的课以后,改上其他讲师的课都有种少了一点什么的感觉呢。」
就这样──
当鲁米亚和西丝蒂娜聊著天的时候……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快迟到、快迟到了────────────!」
忽然有个眼睛布满血丝,嘴巴咬著面包,表情凶恶且形迹可疑的男子,从右手边的道路朝两人狂奔而来。
「……咦?」
转头一瞧后,鲁米亚目瞪口呆。
她的脸一下子就写满了惊愕。
(不、不会吧……那个人是……)
因为。
她不可能认错。
即使逆著晨光的关系有些看不太清楚,可是那张脸是──
一路朝著这个方向狂奔,令她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是──
「强、《强大的风啊》──!」
眼看三人就要撞成一团时,一旁的西丝蒂娜咏唱咒文,把男子吹向天空。
「咦──!?我怎么飞起来了──!?」
男子没出息地哀号著,被吹向了高空。
鲁米亚抬起头看著这幅彷佛闹剧或玩笑般的画面。
与此同时,她眯起眼睛露出带有怀念之意的神情,温柔地盈盈一笑。
然后,她用没有人可以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哗啦!
男子四脚朝天地跌进喷水池中的巨响,彻底盖过了鲁米亚的呢喃。
──于是。
错开的道路又再次交会。
某个不正经魔术讲师和某个身怀异能的温柔女学生的故事,就此进入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