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菲杰德的人们
──塔姆天文神殿。
在古代的空间操作魔术作用下,这座遗迹的内部空间远比外观还要宽敞,所有房间和设施都透过石造通道奇妙地串接在一起,就跟迷宫一样错综复杂。
为了寻找前些日子从菲杰德神秘失踪的瑟莉卡,葛伦和鲁米亚朝着神殿的中枢大天象仪室,小心翼翼地沿着遗迹内的通道前进到一半──
「──!?」
葛伦突然单膝跪地。
「老、老师!?你怎么了!?」
鲁米亚连忙停下来查看葛伦的情况。
「难道是刚才那一战所受到的伤还没完全治好……!?」
「不是受伤的关系啦。抱歉,让你白白操心了。」
葛伦苦笑着指了指右脚的靴子。
鲁米亚胆颤心惊地探头一瞧……原来是鞋带断掉了。
「刚才和雷克交手时好像伤到靴子了。给我一点时间,我简单做个紧急处理。」
如是说后,葛伦放下背包,抽调断裂的鞋带。
「哇,靴子伤到破破烂烂的了。这双靴子还挺贵的耶……啧,雷克那该死的家伙。」
葛伦发着牢骚把断掉的鞋带绑成一条,然后重新绑回靴子上。
双手忙着修鞋的同时,葛伦的思考也没停下来。
(真是的,不过就是双靴子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留守在菲杰德的人可是得跟比雷克还要难缠的对手战斗耶。)
神殿内部与世隔离,没办法透过通讯魔术和外界取得联络。
葛伦对于菲杰德的现况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最后之钥兵团》差不多快抵达菲杰德了。
在这情势危急的关键时刻,自己却没有跟其他人一起留在菲杰德保卫家园,葛伦的心情难免变得非常焦虑烦躁。
(真的……没问题吗?尤其是梨洁儿……基于你所肩负的任务,你将碰上的对手应该会是──……)
当年名声威震帝国的那个剑之英雄的名字,掠过了葛伦的脑海。
那个英雄极有可能就跟莉迪亚和雷克一样,已经透过正式完成的『Project:Revive Life』,以全新生命之姿彻底复活了吧。
(……梨洁儿……)
葛伦的心中有一种很不吉利的感觉,或许那就是所谓的不祥预感吧。
(不,不会有事的。现在的梨洁儿很强……不单是在战斗能力的方面上。)
葛伦不慌不忙地修补鞋子,同时祈祷似地思忖着。
(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你了。我相信你可以的,梨洁儿……)
葛伦一再如此告诉自己。
即使如此,修好靴子,和鲁米亚重启探索行动之后……
葛伦始终无法抹除如鱼刺般卡在内心里的那一抹不安──
────
让帝国军得以维持住防卫战线的英雄梨洁儿·雷佛德战败了。
这个冲击性的消息为菲杰德带来极大的震撼。
与此同时,《最后之钥军团》的主力部队即将在后天进攻菲杰德!这个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却无限接近事实的风声,也传遍了菲杰德的街头巷尾。
有能力到他地避难的人争先恐后地抢着逃离菲杰德,没有能力逃亡外地的人只能绝望地发抖,向神明祈祷。
即便逃离菲杰德,一旦菲杰德沦陷,帝国也宣告彻底灭亡。
菲杰德如今已陷入了空前绝后的大混乱──
「这一刻终于来了……」
红发女子──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室长执行官代号1《魔术师》,同时也是帝国最终防卫军总司令官的伊芙·迪斯托瑞元帅,语带叹息地喃喃说道。
这里是设在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本馆校舍大讲义堂的帝国军总司令室。
除了伊芙以外,司令室还有女王陛下、帝国军将校、政府高官、学院的杰出魔术师们,所有人都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伊芙正在为他们说明现状。
「根据侦察部队的报告,《最后之钥军团》的主力部队将在后天抵达菲杰德。主力部队的攻势可不会像之前的先锋集团一样那么分散……届时将会有数量非常惊人的僵尸大军如海啸般淹没整个菲杰德。」
桌面的战局图上,代表敌方兵力的棋子数量多到令人觉得荒谬。
「报告指称敌方主力部队的总数约在十五万上下。跟我们帝国军目前仅存的兵力相差将近十倍。这个差距在后天以前可能会持续扩大。
不过,我们面对的敌人只是透过死灵术控制的僵尸。跟吸血鬼和食尸鬼那种仰赖负的生命力生存的『不死者』不一样,僵尸乃是透过魔术,把正的生命力强制固定在已经死亡的尸体上的『行尸走肉』……个体的战斗能力并不强。
跟『不死者』不一样的另一个地方是,用来消灭不洁的神圣净化系攻击咒文对它们的效果并不显著……相对的,使用破坏头部等物理性手段即可使它们失去行动能力。
所以,只要我们把这些日子以来倾全力准备的战略级的A级军用魔术做为反击手段,以城墙为盾,专心防御死守不出的话,即使兵力相差悬殊,我们还是有本钱与对方一战。
问题是,敌方拥有独自一人就能颠覆整个局面的反常人物存在……没错,我指的正是《剑姬》艾薇特。她跟我们为了激励士气所造神出来的英雄不一样……是重新在这个时代复活,货真价实的英雄。
不只众人面色凝重沉默不语,伊芙也伤脑筋地抱头。
「局势对我们非常不利。以上就是我整理出来的事前情报。从先前的战斗纪录判断,只要有这个女人在敌军坐镇,我们帝国军的防卫布阵便形同虚设。
最后大战一开打,艾薇特便会如入无人之境地在战场穿梭,把帝国的防卫线蹂躏到残破不堪,然后轻松地砍爆城墙。好,这下就THE END了。
这就好比明明我们是规矩地在下一盘棋,对方却直接一拳打过来一样。如文字所示只是单方面的辗压。
说真的……艾薇特·叶文根本不需要什么僵尸军团……以她的实力便足以单枪匹马打下菲杰德……」
或许,正因为她有单枪匹马即可左右战局的实力,当年才会获得这样的称呼吧。
──「英雄」。
「我方唯一的希望是突然领略了神奇力量的梨洁儿·雷佛德……原本是期待她就算打不赢艾薇特,至少也能牵制住她……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梨洁儿的败北也导致我军的士气跌落到谷底……说不定那正是敌人的目的吧……」
梨洁儿·雷佛德在和艾薇特·叶文狭路相逢后,不仅一下子便输得一败涂地,还受了失去四肢的重伤。
这个事实成了罩顶乌云,沉重地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
魔术学院的法医师瑟希莉亚·赫斯特伊亚用尽一切手段为梨洁儿治疗,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她的性命,只是……恐怕已经无法期待梨洁儿能在这场大战发挥战力了。
(……这都要怪我的调度失当……对不起,梨洁儿……)
伊芙一边诅咒忙到无暇去探视部下的自身立场与现状,一边继续主持会议。
「至今我思考了很多对策……好不容易我军才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局势中撑了下来,原本我们还有度过难关的可能。」
过去帝国军之所以能维持士气抵抗《最后之钥军团》的零散攻势,都要归功于伊芙的指挥调度。
得知梨洁儿领略那个「神秘斩击」,在战场发挥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之后,伊芙立刻把梨洁儿塑造成「英雄」,好让士兵的士气维持在高档。
伊芙原本也无意让梨洁儿承担这样的重责大任,可是面对数量惊人的敌方大军,也只剩这个方式能维持住士兵的士气了。
而且,为了让梨洁儿用浅显易懂的方式向士兵和一般市民展现她的神勇,伊芙不断积极出兵。
之前她之所以没有完全躲在城墙后面守城,还刻意派梨洁儿出去迎敌,就是为了塑造出英雄的形象。
伊芙一方面透过梨洁儿维持士气和战线,一方面从帝国各地招集残存的战力,在进行防卫战的同时重新编制部队,并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地为战略级的A级军用魔术的仪式做准备,好不容易才把局面统整到勉强能和《最后之钥兵团》一战的地步。
所幸圆桌会的幸存者路奇亚洛卿全力搜集来了物资和资材,才能凑出最低限的军备和仪式魔术。
考虑到最后有可能会演变成笼城战,伊芙不惜打破原先的禁忌,找来志愿参战的学生充当士兵,将他们组成了城墙的防御阵营。
然而──
「我们一路辛苦累积出来的心血就这样被只身一人的英雄推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合理的战场……!」
伊芙只能心情烦躁地拍桌。
这时,一名头发染了金色与红色的浮夸男子,如要激励满肚子怨气的伊芙般,大声发表意见。他是帝国军前线指挥官之一,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第一室室长库朗·欧嘉姆。
「战争还没结束吧!?梨洁儿战败的消息确实令人遗憾!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不,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把希望放在梨洁儿身上!可是,帝国军的可用之兵不是只有梨洁儿一个!还有其他强者在!」
「…………」
「我大致算了一下,能列入现阶段帝国军最强阶级的战力……有我、裴尔和第一室的成员……以你为首的特务分室……以及魔术学院声名很大的教师们……除此之外还多得是吧!
把所有的高手凑成一队,联手用速攻的方式干掉那个名叫艾薇特的家伙如何!?如此一来的话──」
「库朗,难得你也有动脑的时候。可是那个方法行不通。」
伊芙无力地摇头。
「我军非常缺少有能力担任前线指挥官的将才。如果少了你们这几个主力魔导士,我所筹画的各方面防卫战略根本无法成立。一旦集结所有主力对抗艾薇特……其他方面的战况撑不了两秒钟就会兵败如山倒。
追根究柢,我们不知道艾薇特会出现在战场的什么地方,不管怎么做,我们主力部队都无法先发制人,只能等艾薇特对菲杰德和帝国造成致命打击,才有可能和她对峙。更何况……」
『就算我方菁英倾巢而出,就真的打得赢那个艾薇特了吗?』……伊芙把这个质疑吞回肚子里去,接着说道:
「总之,照你的主意做的话,僵尸军团肯定会突破城墙涌入菲杰德,一下子就把我军逼入绝境。况且……对方还有棘手人物在虎视眈眈地伺机而动。」
「帕威尔·福勒和艾莲娜·夏洛特吗……」
阿尔贝特点破棘手人物的名字后,伊芙点了点头。
「阿尔贝特。之前我把你调出前线,指派了一项特别任务给你。帕威尔·福勒是除了大导师以外,目前天之智慧研究会的最强战力……他的动向调查结果如何?」
「啊啊。果不其然,那家伙现身在菲杰德周边,疑似有什么阴谋。后天的最后一战,帕威尔肯定会采取行动。」
阿尔贝特淡淡地做完报告后,引发现场一阵不安的骚动。
伊芙叹了一口气接腔。
「我想也是。虽然贾提斯·罗凡已经收拾掉了不少个隶属天之智慧研究会的邪道魔术师,不过漏网之鱼应该都会在这时候倾巢而出吧。」
没错,天之智慧研究会至今仍有许多实力能以一挡百的邪道魔术师存在。
如此盛大的场面他们不可能缺席。
隶属天之智慧研究会的魔术师虽然分为第一团《门》、第二团《地位》、第三团《天位》三种阶级,实际上撇开地位特殊的第三团不提,第一团和第二团的魔术师实力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宁可说,比起台面上拥有崇高地位、大部分都是在社会和政治层面上扮演重要角色,或从事任务的第二团,专门负责单纯明快的破坏和战斗行动的第一团,拥有不少战斗能力更为杰出的人(吉恩·加里斯等人就是典型的例子)。
尽管帝国军在过去的战斗中已经击毙了不少的邪道魔术师……相信组织内部还是有数量相当可观的邪道魔术师存在。
「我们必须保留一定程度的主要战力,不管敌人采取什么攻击手段,才能应付得宜。如果投入所有战力应付艾薇特,那就正中敌人下怀了。」
「呜,这……」
「无论如何,既然我方无法预测敌人的动向,也只能以静制动了。而且,在我军所有主力都被绑在自己的岗位上无法自由行动的情况下……原本唯一一个可以不受拘束自由发挥的最强王牌……就是梨洁儿·雷佛德了。」
没错,假如领略了不可思议剑技的梨洁儿能压得住艾薇特,状况肯定大不相同。
只可惜现实没有那么简单。
(说到底,都怪我采取了下策中的下策……居然想出这种把筹码都压在梨洁儿个人的武力上的战术……可是,当时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伊芙面露痛苦的神情注视着桌面上的战局图。
不管怎么看,这样的盘面都称不上什么特别困难的战况。
菲杰德周边的预定战场大部分都是视野良好的平原,而且敌军也没有打算采取复杂阵型或战术的迹象。
单纯只是派遣数量惊人的大军压境而已。
然后试图在艾薇特的可怕火力掩护下强渡,不过如此罢了。
说穿了就是压倒性的人海战术。
(敌人简直把我们看扁了……)
坦白说,要不是意外杀出艾薇特这号犯规级的人物,伊芙不是没有机会挡下《最后之钥兵团》的侵略。
敌军自恃兵力庞大,它们的侵攻毫无战略可言。
只是一味地想靠蛮力正面突破──不过如此罢了。
所以──有了利用之前梨洁儿在前线帮忙争取到的时间重新编制过的帝国军、准备好的战略级A级军用魔术……再加上菲杰德有厚实的城墙做为缓冲,只要打起笼城战,帝国军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敌人的攻势非常幼稚。家附近的孩子王带领手下和邻村的小孩打架时,都比这支敌军还懂得指挥呢。)
然而,即使是如此幼稚的战法,某人的存在也能使其变成必胜的战术。
那就是遭遇即死的无敌女王──《剑姬》艾薇特。
后天一开战,艾薇特便会神出鬼没地现身在战场各处摧残帝国军的防线,使帝国军丧失对抗《最后之钥兵团》的能力……重演帝都陷落的过程。
顺利夺走帝国军的反抗能力之后……接下来只要重施故技,靠人海战术强行突破即可。
整个战局说穿了就是这么单纯。
(这场战争……重点就在于我方该如何抢在艾薇特和其他邪道魔术师行动前解决他们,偏偏这是最难的部分!我们无从得知对方会出现在战场的哪个角落,根本拿他们没辙!毕竟我手上的可用之兵和火力都严重不足……!
假如我们能预测出敌军主力的动向……锁定出艾薇特的出现地点的话……!)
想破头也没用。
就算绞尽脑汁,伊芙也想不出破解这个盘面的方法。
没有方法可以保护菲杰德不被《最后之钥兵团》攻陷──这就是伊芙的结论。
现有的人才里面,找不到比伊芙更擅于战术指挥和熟悉军略的人。
虽然雷萨利亚王国的前司教枢机卿华伊斯·卡迪斯,年轻时曾加入圣堂骑士团,以天才军略家和总指挥官之姿大鸣大放,可是他目前不在这里。
伊芙必须研拟作战,找出可以反击的破口,否则帝国没有未来……然而伊芙毫无头绪。
无敌女王不可能袖手旁观。
敌方的邪道魔术师的动向无法预测。
所以伊芙束手无策。
「…………………」
伊芙用手捂着脸,不发一语。
伊芙知道一旦自己露出苦恼的模样,强烈的不安与绝望会像剧毒一样逐渐侵蚀将校们的信心。
所以伊芙必须说点什么,才能抹除那股不安与绝望。
哪怕获胜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伊芙此时此刻也必须马上举出一个能让所有人怀抱希望到最后一瞬间的作战。
可是,即使伊芙动用了她过去所学的所有知识与经验……脑袋还是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点子。
「…………」
女王陛下阿莉希雅七世默默地关注着这样的伊芙。
「伊芙妹妹……」
「伊芙小姐……」
巴奈德和克里斯多福也担心地看着这样的伊芙。
「「「「…………」」」」
司令室里所有人都用寄予厚望的眼神注视着伊芙。
他们的视线形成无比沉重的职责压力压在伊芙的肩膀上。
伊芙的精神在那股压力的猛烈压迫下,几乎崩溃。
好痛苦。好想放弃。好想逃走。伊芙的内心发出哀号。
我只想马上起身离席,头也不回地离开,然后闭上眼睛和捂住耳朵。
如果能对众人的制止和谩骂视若无睹,放下一切,自己逃走的话,心情会多么轻松呀。
伊芙的心中涌现了这股难以抗拒的冲动──……
「呼~~~~……」
这时,被气氛凝重的静寂支配的司令室,突然响起一串松懈的吁气声。
只见伊芙把双手盘放在脑后,身子往后仰,朝着天花板大口吐气。
然后──
那个向来循规蹈矩的伊芙,居然模样粗鲁地跷起脚来放到桌子上。
摆放在战局图上的敌方棋子被她一脚踢倒,「啪锵」一声倒得乱七八糟。
「喂、喂喂喂,大小姐你疯了吗?」
「居然在女王陛下的面前做出如此野蛮无礼的行为……!」
路奇亚洛卿和爱德华卿气急败坏地指责伊芙。
「没关系。」
阿莉希雅七世伸手制止两名大老。
现场其他人一阵哗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唯独阿莉希雅七世静静地注视着伊芙。
这时──
伊芙无视旁人的目光,迳自露出得意的笑容。
(呵……如果是以前那个执拗于战绩,自尊心比谁都还高的我……恐怕早就承受不了这个压力落荒而逃了吧。放心吧,葛伦……我是不会逃走的。)
伊芙无意识地在脑子里自言自语着。
(不管碰上再怎么令人绝望的状况,你都不会轻言逃走……硬要说的话,赛拉的事件算唯一的例外吧……不过我就网开一面,不跟你计较这件事了。毕竟那件事情的责任在我。
无论如何,三流的葛伦可以做到的事情,超一流的我没道理做不到……等着看我大显神威吧……就像你一样。)
透过这样的思考让自己重振精神后,伊芙把视线投向桌面,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把脚放在桌子上那副粗鲁模样,正好是她口中的三流部下最常使用的坐姿。
桌面上摆放着棋子被她的脚踢到东倒西歪的战局图。
(啊~啊~我也真是的,把桌子搞得这么乱……得从头摆好了……)
伊芙耸肩苦笑,站了起来。
然后她当着困惑地猛眨眼的其他人的面,随手拿起散落在桌上的棋子。
(唉……数量太多了,摆起来真麻烦。干脆随便摆一摆算了?反正敌人有无敌女王坐镇,棋子不管怎么排都一样……)
就在伊芙不耐烦地想着这种事情,重新排好散乱的棋子时──
(……咦?不管怎么排……?都一样……?)
伊芙忽然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一样……?)
这个稀松平常的字眼,让某个隐约一直存在伊芙脑海中的不对劲感,突然化成带有意涵的具体形状。
伊芙重新审视棋子和战局图。
然后……一阵闪电般的震撼冲击了伊芙的大脑。
「是啊……这个不管怎么排,意思都是一样的……!」
伊芙嚷嚷着令人听了一头雾水的话语。
「喂、喂喂……伊芙妹妹你怎么了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伊芙不等大吃一惊的巴奈德把话说完便抢着回答道。
「我一直觉得很疑惑……为什么敌人要展开这种马虎又乱无章法,连把棋子一一排好都显得毫无意义的侵略行动?
因为,这个简直跟孩子王争夺地盘没两样的调兵遣将方式,如果少了《剑姬》艾薇特……少了无敌女王的话,根本无法成立……!」
「啥……敌人的阵中确实有无敌女王存在没错啊,事到如今才讨论那种假设,一点意义也没有吧……?」
「不,当然有意义!而且非常重要!」
伊芙拍桌说道:
「听好了。我军因为无敌女王的存在走投无路,导致我们很容易忽略一个事实:说穿了,敌人只想靠无敌女王的能力来强摘胜利而已!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战力损耗的问题!」
「!」
「假如我是敌军的将领,手上不仅握有大军,还有无敌女王助拳……在战力如此充沛的情况下,只要认真构思战术,采取更有效率的军事行动的话,只消付出最小的代价便能轻松拿下现在的菲杰德!
可是,敌人却断断续续地派兵发动徒劳无功的攻势……即使敌方坐拥压倒性的战力,但那些兵力的来源绝大部分是前雷萨利亚王国的人民……换句话说,敌方的兵力看似无穷无尽,实则有限。
所以,如果带兵的人稍微具备正常的战术概念……平白无故浪费这么多兵力,不是很奇怪吗?不可能采取这种不合理的作战方式!」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听了伊芙提出的质疑后,其他人开始议论纷纷。
伊芙说的确实有道理。
由于敌方的攻势和带来的压迫感都过于猛烈,以至于众人都忽略了这个事实,如果从军事战略的角度思考,这次的敌人所发动的侵略确实有极其不自然的地方。
按理而言,多得是更为聪明的作战方式。
「问题是,为什么敌人要刻意持续采取这种不合理的行动?」
接下来才是正题,伊芙接着说道:
「如果敌人只是想打下菲杰德这座阿尔扎诺帝国最后的碉堡,将这个国家消灭、据为己有的话,有太多更有效率的战术可以选择了。
还是说……反正有无敌女王助拳,没有思考战术的必要?反正强行突破也能赢,就这样直接强推到底算了?不对。
以自导自演的手法玩弄了这个国家整整一千年以上的天之智慧研究会,不可能到了这个节骨眼变得一点都不严谨。这场看似胡搞的侵略背后,肯定隐藏有某种意义。
暴露出来的不自然之处必然藏有什么理由。
敌人必须硬着头皮采取不自然行动的理由……从另一个角度思考,假如那是必要行动的话……说不定可以从那里找到这次战斗的突破口……!」
「照你这么说,那到底是什么……?敌人的目的是……?」
哈雷代所有人提出共同的疑问。
众人都怀抱着微小的希望期待伊芙的答覆。然而……
「答案……我现在还不知道……可是……」
伊芙苦着脸回答后,所有人都大失所望地叹气。
不过,这时伊芙的脑袋却是动得比过去更快更灵光。
(追根究柢……天之智慧研究会这次所派遣的大军《最后之钥兵团》……这个名字愈想愈觉得奇怪。
最后是指什么?既然是最后……代表前面一定有累积什么。
快想想……那个东西一定跟帝国与天之智慧研究会两者历史悠久的争斗有关……而且答案的钥匙肯定就藏在过去发生在菲杰德的诸多事件之中……!)
仔细想想。
为什么敌人会选择菲杰德做为最后之战的地点呢?
难道非菲杰德不可吗?
如果只是偶然那就无话可说了……可是撇除偶然不提,这一年来菲杰德发生了太多跟天之智慧研究会牵扯不清的事件与异变。
当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
(与亚瑟洛·叶罗的战斗……《炎之船》事变。当时菲杰德也差点被毁灭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那是企图对鲁米亚·汀谢尔不利的拉查尔,所引发的疯狂行动……)
伊芙想起了记忆在脑海一角的,某份报告书的其中一段内容。
《铁骑刚将》亚瑟洛·叶罗曾做过类似「为了实现大导师的悲愿,必须消灭菲杰德」这种意思的发言。详细意义不明。必须检证──
(对……那个时候我只当那句话是狂人的戏言……不过,如果说那句话其实非常贴近某种真相,或者基于某种目的呢?)
这次天之智慧研究会所发动的大攻势,印证了伊芙的假设──这是菲杰德第二次面临危急存亡之秋了。
同一年里面,菲杰德有两次成为撼动帝国的大事件的主要舞台,都面临灭亡的危机。
这不可能是偶然。
再者,帝国和天之智慧研究会之间的斗争本身就是一场大型的自导自演戏码。如果说菲杰德和整个帝国被安排了什么伏笔或目标,也一点都不奇怪。
这教伊芙不禁感到疑惑。
(该不会……「在菲杰德的土地上进行杀戮和引发灭亡,便是具有意义的行为」吧?所以不需要拘泥于获胜的方式……?)
浮在菲杰德上空的《墨尔卡斯天空城》。
座落在魔术学院地下的古代遗迹迷宫《喟叹之塔》。
天之智慧研究会大导师的真面目──自古代魔法文明时代借尸还魂的魔王。
隐藏在帝国王家血脉中的可怕秘密。魔王的系谱。
以及不能不提的。经魔导考古学证实,菲杰德曾是魔王当年所统治过的魔国首都──魔都墨尔卡斯的所在之地,充满了黑历史。
举凡跟这块土地相关的所有元素在某个同一方向的直线上,拼组成了一幅平面图──一定是这样没错。
「……不好意思。战略会议暂时停止一下。」
单方面宣布会议中止后,伊芙站了起来。
事出突然,其他人全部怔住了。
「慢着,伊芙妹妹,你突然暂停会议……到底想做什么?」
「我必须立刻去确认一件事。我现在就要去见某个关键人物,对方手上或许握有打破这个困境的钥匙。」
「什么!?你要去跟人见面……那个人到底是谁!?」
伊芙转过头,理直气壮地回答了巴奈德的问题。
「嗯,那个人的名字就是──……」
────
「梨、梨洁儿被打败了!?」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接获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报,卡修和温蒂瞠目结舌地大叫。
惊讶的当然不只他们两个而已,除了二年二班的学生以外,迦伊尔、莉婕等不同年级的学生,还有圣莉莉组的柯莱特、法兰馨、吉妮,和克莱特斯组的雷文、艾伦等人在闻讯后同样哑然失色。
这里是参加菲杰德城墙防卫任务的学生魔导兵休息站的交谊室。
从艾尔莎口中得知梨洁儿惨败的消息后,现场的学生都露骨地表现出了心中的震惊与动摇。
「骗、骗人的吧……那个强得无比夸张的梨洁儿居然输了……?」
「艾尔莎,这是怎么一回事?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柯莱特和法兰馨激动地逼问艾尔莎。
「对、对不……起……」
脸色苍白的艾尔莎低着头,一边掉泪一边回答。
「我那时候……完全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
「敌军里面出现了连你都没辙的可怕家伙吗……!?」
「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
法兰馨问道。
「……对方是《六英雄》之一的……《剑姬》艾薇特·叶文……」
艾尔莎发着抖,拼命挤出声音喃喃回答。
「当年的剑神复活投靠敌营的传闻是真的……那家伙根本是恶魔……如果不是梨洁儿在……今天我们早就全军覆没了……」
「全、全军覆没……?你是说保护菲杰德的一万五千名士兵吗……?」
「不……我指的是整个菲杰德。」
「「「「…………!?」」」」
听了艾尔莎的回答后,众人不禁倒吸一口气。
「……心情好沉重喔。真讨厌。」
吉妮一如既往地淡淡发牢骚。
虽然听起来很像在开玩笑,可是艾尔莎说的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恐惧令她浑身发抖。
尽管艾尔莎的说词听起来像无稽之谈……然而众人透过肌肤感受得出来她应该没有骗人。
「照艾尔莎说的听来……《剑姬》艾薇特在攻陷帝都时,独自一人解决掉三万帝都防卫军的风声也是真的了……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啧……所以说真正的英雄、真正的《剑姬》降临了吗……该死。」
莉婕和迦伊尔也面露苦闷的表情哀叹。
「然、然后呢?梨洁儿后来怎么了?」
卡修咄咄逼人地质问后,艾尔莎面有难色地开口说道:
「梨洁儿已经被送往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的法医仪式室,目前正由瑟希莉亚老师为她动心灵手术。
即使动过手术……她从无法行动的状态恢复的可能性也只有一半……」
「怎么会……」
「竟然伤得那么重……」
瑟西鲁、琳恩、泰瑞莎心情沉痛地垂低了脸。
「我、我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发呆了……!我们走吧!」
这时,卡修突然站起来急着往外跑。
「你要去哪啊!?」
基伯尔傻眼似地推了一下眼镜,拉住卡修的肩膀。
「问这什么废话!当然是去找梨洁儿啊!」
「我们去了又怎么样?现在的我们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我、我知道我们帮不上忙,可是──!」
卡修粗暴地甩开基伯尔放在他肩膀上的手。
「即使帮不上忙……还是有我们能做的事情吧!?好比说帮她祈祷或向她传达心意之类的!」
「唉~~~~真受不了……你真的是魔术师吗?做事一点都不理性……」
即便脸上挂着傻眼的表情,基伯尔同样迈开了步伐。
「算了,我也半斤八两啦……」
「基伯尔?」
「走吧。既然我们帮不了什么忙……那就打着想要待在受伤的朋友身边陪伴她,这种不理性又自私的理由去吧。」
基伯尔如是说后。
卡修讶异地猛眨眼,温蒂、泰瑞莎、瑟西鲁、琳恩等人则互相点头。
于是一行人便出发赶往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
~~~~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
那个刹那,闪光已经烙印在我的眼睛上。
闪耀到几乎教人睁不开眼睛的金色。危险的光之剑闪。
我拼命挥剑试图消除那道闪光。
我从剑尖射出同样的金色光芒,和对方正面硬碰硬。
然而对方的金色之光轻松地就砍断了我的四肢,只见我的手脚落魄地在天空飞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了手脚的我凄凉地趴在地上蠕动。
用金色光芒砍断我的手脚,而且脸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女人,向我面露微笑……踩过我的身体向前走去……
然后她当着失去行动能力的我面前,嘻皮笑脸地展开屠杀。
她把抱头鼠窜的菲杰德市民一个也不留地通通杀光。
脸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女人,笑嘻嘻地使出带有不祥气息的光之剑闪,破坏菲杰德的市街,破坏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
而且把我的同学和朋友,一个一个依序斩杀掉。
我所珍爱的人们毫无反抗能力──惨死在她的剑下──
那画面俨然是地狱。
「不要……不要……快住手……」
可是我已经失去了手脚。
我再也无法站立,也无法握剑。更遑论保护任何人。
我只能默默地坐视那女人展开毫无慈悲的屠杀。
「住手……快住───────────────────!」
当我承受不住几乎教人魂飞魄散的深沉绝望,而放声哭喊的时候──
「那是『恶梦』……你心中的『恐惧的形状』。不可以输给它,梨洁儿。」
我的耳边响起了温柔的声音。
「……!」
我赫然发现。
四周的风景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刚才那凄厉悲惨的战场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无限的天空。
即将彻底沉没的夕阳让水平线看似燃起了红色的烈火,整个世界被染成极鲜艳的金黄色。
在反射着灼热的阳光,寂寥地闪耀着光辉的沙滩上插着一把剑。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冷冷清清的黄昏世界。
在这样的风景之中……有个人就站在插在沙滩上的那把剑旁边。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在这里见面了……梨洁儿。」
那个人我很眼熟。虽然身形外貌跟砍断我四肢的那个恶魔女人一模一样……可是两者之间存在着决定性的差异。
眼前这名女子注视我的眼神十分温柔……而且充满了不舍之情。
「……公主……?」
公主……住在我心中的艾薇特,向我面露平静的微笑。
不知不觉间,我的身体不再疼痛。手脚也完好如初。
我拍掉身上的沙子,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我本来是不想再干涉你了……不过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容许我继续坚持下去。所以我又来见你啰。毕竟现在的我已经是你的一部分了。」
公主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里是内心世界……严格说来,与其说是你的,不如说是我的心象世界比较正确吧?存在于梦与现实的狭缝,意识与无意识的境界之间……」
「无所谓,反正我也听不懂。」
我对公主的说明不感兴趣,反过来向她提出疑问。
「我……和一个长得跟公主一模一样的人交手了。」
「我知道。我在你的心中看完了整个过程。」
「那女人……虽然她长得跟你一样,可是个性完全不同。她好可怕……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
「可是……她的实力很强。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我哆嗦着身子询问公主。
「唉,公主……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也是我啊。」
公主解释得有些复杂。
「说得更精准一点……她是我的另一个面貌、可能性,本来也是有机会存在的。」
「公主的可能性……?」
公主点点头继续说道:
「接下来我要跟你谈的东西有点艰涩。梨洁儿,你领略了【孤独的黄昏】是吧?」
「……你是说从剑射出来的那个奇怪的光?」
「对。那是当年我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把剑锻炼到极限之后所发现的……专属我一个人的光。那是剑的终极领域,最终目标,至高的剑技。」
「…………」
「所谓的魔术,是透过以咒文来自我暗示的方式为媒介,借此对世界进行干涉……换句话说,魔术是一种面向自己内心的技术。那个光之剑闪也是类似的东西。只不过,介入世界的媒介从咒文变成了剑而已。」
「…………」
「不过,【孤独的黄昏】这一招在魔术的定义中,算是在『魔法』的领域完成的……所以我记得以前经常听瑟莉卡把『连我也无法复制』这句话挂在嘴边呢……」
「瑟莉卡?」
「啊,嗯。她是我的老朋友。」
公主眯着眼睛露出怀念的表情继续说道:
「原理太困难了,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总之根据瑟莉卡的说法,【孤独的黄昏】在魔术理论上,属于一种以剑为媒介来自我暗示改变,借此把自己琢磨成一把剑的技艺。
使人类的可能性只针对『斩』这个概念升华和特化……好像就类似所谓的固有魔术吧。我对魔术可说是完全不瞭解啦。」
「…………」
「人类拥有无限大的可能性。所以,『用剑砍中』这世界所有的概念与存在的可能性,哪怕渺茫到就跟那由多的尽头一样遥远,也不会是0。
【孤独的黄昏】就是把那个无限接近0的可能性『开辟』出来。」
「我听不懂……总之没有砍不中的东西是吗?」
「你要这样理解也可以啦。」
公主面露苦笑。
「自从我领略了光之剑闪后,我浑然忘我地持续挥剑,一心想把这道光练到最完美的地步。看到自己的剑术随着挥剑的次数持续不断进步,我真的很开心。可是……」
「可是?」
「……有一天,我陷入了瓶颈。」
公主叹了口气。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孤独的黄昏】是把自己琢磨成一把剑的技艺。换句话说……想要练到极限,只有放弃人性一途。」
「……人性?」
「这样说吧……剑会有喜怒哀乐吗?剑会许愿保护他人吗?没错……那些情绪和想法对剑来说都是『累赘』。『斩』这个机能和概念用不上那些东西。」
「…………」
「要把【孤独的黄昏】练到完美,就等于从自己身上把剑用不到的『累赘』──去除掉。我意识到自己不这么做的话,不可能真正完成这一招。
结果我失败了……只是我已经不记得理由。」
「…………」
「可是跟你交手的那个我不一样。为了把【孤独的黄昏】练到完美,她毫不犹豫地去除自己身上的累赘。已经十分接近完成了。
别看那个我好像时时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很愉快……其实她心中一点感觉也没有。所以那个我──远比我生前的时候还要强。」
我向娓娓道来的公主提出疑问。
「我该怎么做才能打赢她呢?」
「…………」
「我……想要保护大家……想要守护菲杰德……告诉我,公主。到底该怎么做……我才能打赢那家伙……打赢艾薇特呢……!?」
「一旦你产生这些念头……」
公主遗憾似地摇了摇头。
「你就……不可能打得赢那个我了。」
「!?」
「和那个我交手,比的就是谁的【孤独的黄昏】完成度比较高。只要你心里还抱着多余的『累赘』……就不可能靠【孤独的黄昏】打赢她。」
「……怎么会。」
公主面露沉重的表情看着一脸沮丧的我。
半晌……她喃喃地开口了。
「你如果想击败那个我……唯一的方法就是站上跟她一样的领域。也就是放弃人性。消除掉身上多余的『累赘』,专心磨练【孤独的黄昏】。」
「……!?」
「所幸这里是精神世界。只要你肯下定决心……。那个我就是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磨练成一把剑的……」
公主轻轻地挥了一下手。
沙、沙、沙沙沙沙────
风景随着杂音出现了变化。
「这里是……?」
我讶异地猛眨眼。
这里是教室。
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二年二班的教室。
教室里有葛伦。
有鲁米亚。
有西丝蒂娜。
所有班上的同学都在。
葛伦好像惹怒了西丝蒂娜,大家都笑嘻嘻地等着看好戏。
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这种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平凡风景。
「这是藏在你内心最深处的场所。你真正的心象风景。对你而言最为重要的思念、感情、记忆、回忆……应该都藏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我刚才有说过必须去除掉多余的『累赘』……还记得吗?」
公主语带哀伤地喃喃说道。
接着她拔起插在沙滩上的那把剑,让我握在手上。
「只要把存在这个世界的东西一个一个砍掉……【孤独的黄昏】就会往上升华。距离那个我的领域愈来愈近。」
「……!?」
「不过……这个行为会对你的内心造成不可逆的破坏与改变。一旦狠下心砍除……往后你对被你砍除的那个事物就不再会产生任何感觉。
无论是怜爱、祥和、友情。
还是与他们的珍贵回忆,或无可取代的记忆和回忆……所有的一切都会失去。你的心……永远不可能恢复原状。
也就是说……你要放弃做为人类,让自己化身成一把剑。」
「…………」
公主再次向沉默不语的我确认。
「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吗?为了保护你所珍爱的人,你将变得不再是原本的自己,而且会失去珍爱的人和所有的一切……即使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你也愿意吗?」
「…………」
面对这个问题。
我缓缓地举起握在手中的剑,做出了答覆。
「我……是葛伦的剑。葛伦就是我的一切,我早已下定决心要为了葛伦而活……只要能保护葛伦所重视的人事物,我──……」
于是梨洁儿她──……
────
───
──
「梨洁儿!?」
「梨洁儿!太好了……你终于苏醒了呢!?」
这里是放眼望去所有东西都是白色的学院病房。
卡修和温蒂等人围绕在梨洁儿的病床旁边。
梨洁儿微微地睁开双眼望着天花板。
「有哪里不舒服吗?你昨天受重伤后就睡了一整天。」
基伯尔如释重负似地吁了一口气。
「大家都很担心,以为你永远不会醒了呢……」
琳恩泪汪汪地牵起了梨洁儿的手。
「哈、哈哈哈……无论如何,有恢复意识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真的太好了!」
无视聒噪不已的柯莱特和法兰馨。
「…………」
梨洁儿不发一语,慢吞吞地坐直身体。
身穿简朴病服的梨洁儿在进行检查般缓缓地摆动四肢。
「手脚的感觉如何?梨洁儿同学。」
在一旁观察的学院法医师瑟希莉亚关心地询问了梨洁儿的状况。
「关于你被砍断的四肢……从肌肉到骨头,神经到灵络……我赌上身为法医师的威信,自认已经全部接回去了。假如你有觉得哪里不太正常的话……」
梨洁儿没有回答。
她只是把自己的手脚当道具一样反覆检查状况。
检查完后,她默默地下床,无视其他一头雾水的人,打算直接走出病房。
「喂、喂……梨洁儿,你要去什么地方啊!?」
「你得躺在床上静养才行啦!你的身体还没──」
卡修和瑟西鲁连忙上前架住梨洁儿那瘦小的身体,试图阻止她离开,可是……
「呜、呜喔喔喔喔!?」
「哇啊啊啊啊啊!?」
梨洁儿完全不肯停下来。
她彷佛没看见卡修和瑟西鲁,甚至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两个扑到了她身上。
梨洁儿就这样拖着两人自顾自地往前走。
「可恶……这是什么怪力啊……」
不久,卡修和瑟西鲁用尽力气,放开了梨洁儿,虚脱地趴在地上。
「等、等一下,梨洁儿同学!?梨洁儿同学!还有很多术后的照护工作还没……!呀啊!?」
瑟希莉亚也试图阻止梨洁儿离开,却被自顾自地走路的梨洁儿撞开,一屁股跌坐在地。
「梨洁儿,你到底怎么了!?不要闹了!」
艾尔莎跳出来挡住梨洁儿的去路。
「虽然手脚成功接回躯干上,可是你才刚动完手术而已!你流失了大量的血液!身体才刚承受完心灵手术的负担还十分衰弱!现在乱动的话搞不好会出人命的喔!?」
「…………」
「如果你坚持不肯休养,那我只好用蛮力──……」
艾尔莎厉声喝阻,她把手放在刀的握柄上,不惜使用刀背攻击。
艾尔莎正面直视梨洁儿的眼睛后──
「……咦……?梨洁儿……?」
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沿着背脊往上窜的那股寒意,让她无法动弹。
梨洁儿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辉。
那双眼睛看起来就像会把所有的光芒吸进去的地狱深渊。
现在的梨洁儿恐怕对任何人都视若无睹。就连站在她正面的艾尔莎她也视而不见。
她的眼睛不是失去光辉,而是再也捕捉不到任何东西。
这种非人类的眼睛……艾尔莎再熟悉不过了。她不可能忘记。
现在梨洁儿的眼睛,就跟那个恶魔般的女人──《剑姬》艾薇特·叶文如出一辙。
仔细回想,那个女人的眼睛也是不带任何感情。
明明没有感情,她却照样跟人类一样笑着、说着话,反而让人觉得恶心,感到莫名可怕。简直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不知何故,梨洁儿她……给人的感觉就跟那个怪物非常类似。
再加上两人的容貌长得十分酷似,所以更加深两人彷佛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感觉。
与此同时,艾尔莎意识到现在的梨洁儿已经不再是她之前所熟悉的梨洁儿了,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致命性的差异──
「……梨……洁儿……」
艾尔莎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
梨洁儿从头到尾没正眼瞧她一眼,不发一语地直接从她身旁经过。
就这样,在所有人一怔一怔地目送下,梨洁儿默默地离开了病房。
「总、总觉得……梨洁儿那家伙……是不是变得不太一样了?」
「是啊……」
卡修点头附和柯莱特的说法。
「唉,温蒂……梨洁儿刚才……」
「嗯,你也有同感吗?泰瑞莎。」
泰瑞莎忐忑不安地说道后,温蒂板起脸孔表示赞同。
「刚才的梨洁儿……就跟她刚转到我们班上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现在比那个时候还要夸张多了……」
瑟西鲁一脸沉痛地摇头说道。
「梨洁儿刚来时确实是个看起来没什么感情起伏的孩子……可是那跟完全没有感情是两回事。现在的她感觉就像真的彻底失去了感情……」
「简直就像……没有自我的人偶……」
或许是琳恩的自言自语一针见血地道破了现实吧,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然后,众人向瑟希莉亚投以充满了疑问的视线。
瑟希莉亚只是无力地摇头。
「我对梨洁儿同学做的心灵手术,真的只有针对肉体进行修复而已。实在不可能对记忆或精神造成影响……」
「既然帝国最顶尖的法医师瑟希莉亚老师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既然如此,为什么梨洁儿会变成那样……?」
艾尔莎不安地注视着梨洁儿离开后,便一直开启没有关上的房门。
「……梨洁儿……在你昏睡了一整天时,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疑问。
一股沉重的不安与焦虑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上。
────
「你啊……还是老样子呢。」
「……原来是你。有什么事吗?」
面对傻眼的伊芙,那名男子──学院的魔导考古学教授佛赛尔·路福·艾多利亚意兴阑珊似地咕哝道。
这里是位在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附属图书馆的地下书库。
在昏暗且充斥着霉臭味的书架之间,佛赛尔仰赖着烛台的微弱光芒,专心地看书。
「我才想问你呢。你躲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用看的还看不出来吗?我在读书。」
佛赛尔自始至终都盯着书看,完全懒得搭理一脸错愕的伊芙。
佛赛尔疑似会速读,他翻页的速度相当惊人。
「这些贵重的书籍说不定马上就要从地表消失了。我得把握时间尽量把内容塞进脑子。我才懒得管菲杰德的死活,可是失去这里的书籍真的是太可惜了。」
「所以你就未经允许私闯禁书区吗?」
「现在大家都自顾不暇,保全超松懈的。怎么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你真的是教人傻眼耶。」
都怪佛赛尔躲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伊芙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他。
看到佛赛尔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依旧表现得如此我行我素,伊芙不禁感到烦躁。
「算了,光是你还留在这里没走,就该谢天谢地了。像你这种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男人,早早丢下菲杰德远走高飞也不奇怪。」
「坦白说,我大可以那么做没错。还不是因为我跟葛伦老师做好了约定……我答应过要代替他好好保护学生。」
佛赛尔把书本随手一丢,抓起另一本书开始速读。
四周满地都是疑似他看完随手乱丢的书本,散乱到几乎没有空间可以走动。
「呼……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说嘴的事,不过我可是那种只要自己方便就好,就算毁掉跟其他人的约定也不痛不痒的那种男人。毕竟我凡事都以自己为最优先哪!」
「确实没什么好说嘴的。」
「我可以践踏其他人的信赖,可是我不许其他人践踏我的信赖!」
「你是人渣吗?不对,这我早就知道了。」
这男人还是那副老样子,光是跟他待在同一个空间就会头痛。
当伊芙在心里发牢骚的时候……
「虽然我这个人不怎么讲信用……不过葛伦老师真的是很不可思议的男人哪。」
佛赛尔维持惊人的翻阅速度,喃喃咕哝道。
「很神奇地,我不想辜负他的信任。他对任何人态度都很真诚。跟人相处绝不会做表面工夫。即便是跟我这种个性别扭的人也一样。」
如是说后,仍持续翻阅书本的佛赛尔扬起了嘴角。
「一般人哪有可能会想要诚心诚意跟我这种人打交道?坦白讲,如果我是葛伦老师,才懒得理这种人咧。」
「既然你有自觉,那为什么不改一下自己的个性?」
「总而言之,维护葛伦老师对我的信任和约定,对我来说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而且以后他会协助我调查遗迹。」
「你、你这家伙真的是没救了……!……算、算了,懒得跟你理论。」
伊芙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后,终于进入正题。
「佛赛尔,我相信你是帝国最高阶级的魔导考古学者,我有问题想要请教你。希望你能提供知识上的协助。」
「恕我婉拒。我现在忙得很。」
伊芙无视坚持做自己的佛赛尔,一鼓作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如果说……毁灭菲杰德这个行动本身带有任何意义的话……你觉得那个意义会是什么?当然,我问的不是军事战略上的意义……我希望你可以从魔导考古学的观看角度提供意见。」
伊芙自认问了一个有够蠢的问题。毕竟她只是把隐约浮现在心中的不对劲化成言语说出来而已,所以才会给人一种没头没脑的感觉。
等一下如果被佛赛尔冷嘲热讽也是自找的……就在伊芙如此心想的时候──
「!」
佛赛尔突然停止了翻书的动作,并且转过身子。
这是伊芙到地下书库后,他第一次正眼看着伊芙。
「……噢?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与浪漫无缘的古板女人呢……没想到居然提出这么有意思的议题。你该不会也是『墨尔卡恩』吧?」
「墨尔卡恩」指的是在热爱考古魔导学的圈子里,对《墨尔卡斯天空城》的研究怀抱有特别执着的人。
在这个瞬间,伊芙便确信自己那没有具体根据的臆测正中了问题的核心。
「呼,对啊!凡是狂热的『墨尔卡恩』,一定都怀抱过想要毁灭菲杰德的梦想!我自己以前也──……」
「你的无聊妄想一点都不重要!毁灭菲杰德这个行为到底存在什么意义!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
「你这笨蛋!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爱跟风的家伙……如果要从魔导考古学的角度探讨菲杰德的灭亡,就一定要把那个搬出来讲了吧。『墨尔卡斯的魔法使』最终章。」
「什么?罗兰·艾多利亚写的那部童话?我记得最终章的内容是正义魔法使和魔王展开最终决战……」
「没错。那可是──……」
于是。
佛赛尔一脸得意,滔滔不绝地分享了他的看法──……
────
──当晚。
伊芙再次招集所有重量级人士召开了紧急会议。
然后,她跌破众人眼镜,提议变更作战内容。
此项疯狂的举动,等同于伊芙亲手推翻了自己过去为了决战所呕心沥血筹备的一切。
────
──
──同一时刻。
塔姆天文神殿的最深处──大天象仪室。
「很抱歉,不能跟你一起去……老师……就拜托你了……」
鲁米亚的眼眶淌着泪水。
「鲁、鲁米亚──────────────!」
「混帐───────────!」
西丝蒂娜和葛伦的大喊声在空间反响回荡。
「门」──《星之回廊》终于在虚空完全开启。
从中射出的刺眼光芒让四周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葛伦和西丝蒂娜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吸进了「门」内。
在那股力量的吸引下,两人穿越时间。
前往了时空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时代──
历经了无数的苦难与苦恼,葛伦和西丝蒂娜终于穿越5853年的时光,启程前往古代魔法文明之后。
在塔姆天文神殿最深处,大天象仪室的大天象仪装置前。
纳姆露丝与路·席尔凡、大导师费洛德与本来是鲁米亚的蕾·菲利亚,两组人马展开了对峙。
现场的空气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啪啪啪……忽然,一道散漫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辛苦了,莱·堤莉嘉和路·席尔凡。我要夸奖你们。」
「……!」
费洛德那目中无人的态度,教纳姆露丝看了更觉得火大。
怒目横眉的纳姆露丝,用更凶恶的视线瞪了费洛德。
「很遗憾哪,魔王。我想你应该也猜出来了,回到过去的葛伦将和瑟莉卡联手击败当年的你。如此一来这个因果便确立了。算你活该。」
「我一点都不介意啊。」
费洛德泰然自若地耸肩说道。
「没有那场失败,就没有现在的我。所以这是历史的必然。不会造成任何问题。我只是不甘心让他们走得太轻松,才会跳出来胡闹一下而已。」
「换句话说,你只是喜欢看我们拼命的模样,觉得很有趣……是这个意思吗?啧……你真的变成了令人不齿的下流男人呢!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纳姆露丝语带不屑地批评后。
「会这么觉得的人也只有姊姊而已。」
依偎在费洛德身旁的蕾·菲利亚面带温和的微笑说道。
「费洛德大人从以前就很单纯又心地善良……从来都没变过。他是为了拯救世界才这么费力劳心。这点程度的恶作剧又没什么,明明很调皮可爱啊。」
「唉~俗话说恋爱是盲目的,果然没错呢。拜托快点认清现实吧,笨蛋妹妹。」
纳姆露丝向蕾·菲利亚挑衅似地说道。
「我把你之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你。脚踏两条船很愉悦是吧?想不到我妹妹竟然是这么令人傻眼的花痴。」
「那家伙(鲁米亚)又不是我……!」
蕾·菲利亚似乎被踩到痛脚,她怒目横眉,用烈火般的视线射向纳姆露丝。
费洛德伸手制止蕾·菲利亚,接着向纳姆露丝说:
「唉唉,我好像被讨厌了呢。」
「讨厌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人渣。搞清楚,先背叛我的人可是你。」
纳姆露丝唾弃地说道。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我们三个可以和平相处……就像以前一样。」
「我才不要。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的性格有多么扭曲,死也不想跟你们混在一起。
现在的我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主人。那个人没有放弃做为人类,他就像人一样怀抱着苦恼持续前进,像人一样反抗不公不义……他是唯一值得我尊敬的人类!只有葛伦他才是我的主人!」
「……姊姊大人……!你这么说实在太过分了……!」
纳姆露丝无视蕾·菲利亚的愤怒,继续单方面叫嚣。
蕾·菲利亚鲁米亚
「还有!早就无可救药的笨蛋妹妹(蕾·菲利亚)被你骗也就罢了,怎么能把另一个可爱的妹妹(鲁米亚)也奉送给你这种渣男!──路·席尔凡!动手!」
纳姆露丝如此大喊的同时。
「嗯!我准备好了!」
路·席尔凡以铿锵有力的声音回答,双手撑在地面上。
某个魔术法阵以路·席尔凡为中心,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展开!从中出现的光圈困住了蕾·菲利亚。
「呀啊!?这、这是什么!?」
突然被夺走行动能力,蕾·菲利亚忍不住惨叫。
「……什么!?」
没想到对方会反击,费洛德显得有些吃惊。
纳姆露丝和路·席尔凡向这样的两人说道:
「唉,你们两个到底有多么看轻、瞧不起自己以外的人啊?想也知道我们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就出现在你们面前呢?」
「这是空留给我们的礼物!她早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传授了许多秘术给我……为了她所爱的葛伦……!」
路·席尔凡如此大叫后,继续提升魔力。
「空?不敢相信那个女人居然会为了自己以外的人付出……难道那个愚者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真的那么重要……?」
纳姆露丝向不敢置信地猛眨眼的费洛德继续说道:
「对了。魔王,话说回来……你现在是不是企图用霸王硬上弓的方式强行占有我啊?」
「……!?」
「你本来想强行破坏我跟葛伦的契约,然后迫使我跟你重新缔结契约,借此夺回对我的控制对吧?哼,有够恶心!难怪你会被讨厌!」
被纳姆露丝说中了,沉默不语的费洛德的手指上蕴藏着不祥魔力的魔术法阵正逐渐消失,失去了效果。
「多亏你分心在搞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所以像你拥有这般实力的男人才会没注意到这么单纯的陷阱!机会难得,我就让你体会一下被人用霸王硬上弓的方式,强行抢走重要的人的感觉吧!」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对话的期间,路·席尔凡的魔力持续高涨。
她展开的魔术法阵所绽放出来的光芒愈来愈强,逐渐把世界染成一片白色。
「什……么……住、住手……!」
被光圈束缚住的蕾·菲利亚痛苦地抱头哀号──
「呜……」
费洛德连忙举手试图展开反制。
「──太慢了!」
可是路·席尔凡的法阵抢先一步宣告完成。
于是──
────
鲁瓦佛斯圣历1853年格拉姆之月31日。
梨洁儿落败后的第二天。
今天是进入1854年前的跨年日。原本这一天市区会举办各式各样的祭典和庆祝活动,热闹地迎接新年的到来。
然而现在的菲杰德,却笼罩在死气沉沉的寂静,以及诡谲的气氛中。
欢乐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
尽管街上不时有军队的士兵或警逻厅的警备官警备森严地进行巡逻,可是市民们早已陷入情绪随时有可能爆发的状况。
阿尔贝特独自一人走在这危机四伏的街头上。
(伊芙在最后关头临时变更作战……此举到底是吉是凶……)
也因为临时变更作战的关系,目前帝国军和魔术学院的教授们全员出动,在菲杰德各地执行各自的作业。
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了。事已至此,势在必行。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全力以赴做好份内的工作──)
阿尔贝特想着这种事,朝位在菲杰德市区某个角落的目的地快步移动。
这时,阿尔贝特察觉到有人从空中降落的气息。
「……找到了……!终于……找到你了……!」
降落在阿尔贝特背后的那个人,语气凶恶地大声嚷道。
阿尔贝特转头一瞧,在他背后着地的那个人原来是露娜·芙蕾雅。
她全身缠满了染血的绷带,气喘吁吁,令人不忍卒睹。看得出来她站得很吃力,两只膝盖抖个不停,随时可能不支倒地。
唯一不变的就是眼神,她那沸腾得宛如地狱油锅、闪耀着阴森光辉的可怕眼睛,气冲冲地瞪着阿尔贝特。
「原来是你啊。有事吗?」
「你……昨天干嘛多管闲事……!」
露娜发出粗重的呼吸声,踉跄地靠近阿尔贝特,彷佛整个人快跌进他的怀里。
只见露娜靠在阿尔贝特身上似地抓着他的胸口,怒目而视。
「哼,你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想趁机卖人情给我吧……!?呼……呼……!开什么玩笑……!」
「…………」
「休尼拉尔(帕威尔)……是杀死杰斯的仇人……是我的猎物……!这是我跟那个该死的邪魔歪道之间的恩怨!局外人不要多管闲事……!如果你还想继续插手……我只好现在就把你宰了……!」
露娜在警告阿尔贝特切勿轻举妄动般向他大吼。
「原来如此,复仇吗?」
阿尔贝特明快地归纳出结论后,露娜怔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跟那个男的有什么过节……反正你是要警告我别妨碍你复仇……对吧?哼,无聊。」
「──!?」
见阿尔贝特冷冷地嗤之以鼻,露娜的眼神变得更加愤怒了。
「我是帝国军人。你的私人恩怨与我何干。你专程从临时设置的伤兵收容所溜出来,就为了说这些废话,实在蠢到教人无言以对。」
彷佛在表示多说无益般,阿尔贝特不费吹灰之力地甩开露娜抓住他胸膛的手,掉头转身。
「回去收容所睡觉吧。就算你是《战天使》,被实力比你更强的对手用圣剑刺了那么多下,伤势不会那么快就痊愈。」
「…………!」
「我不是不能理解被复仇冲昏头的心情。但那时很愚蠢的行为。被那种强烈的情绪蒙蔽双眼而迷失自我的话,成不了大事。你还是先让脑袋冷静下来吧。」
冷冷地撂下这番话后。
阿尔贝特便直接迈步离开。然而──
「说那什么废话……就凭你……!」
露娜咬牙切齿。
她又踉踉跄跄地上前缠着阿尔贝特不放,怒目横眉地瞪着他咆哮。
「你又懂我什么了──!?」
「…………」
「像你这种自命清高的伪君子,每个都半斤八两!只会说什么复仇无法带来正面益处之类的,高高在上地抱着老掉牙的仁义道德向人说教……!去吃屎吧!」
「…………」
「我……失去了可以称之为另一半的那个人!你怎么会懂!不曾失去心爱之人的人,不可能明白我的心情!才能若无其事地说出复仇很蠢这种践踏人心的话──!」
「…………」
「在幸福环境中长大的家伙,不要在我面前装懂!不要对我说三道四,恶心死了──!」
「!」
「你休想出手干涉……我不会让你得逞的……!那家伙……休尼拉尔是我的猎物!我一定要亲手杀掉他……!下次你再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身边,做出鸡婆的事试试看……!我一定会把你一起杀了……!」
单方面地呛完后,露娜一把推开阿尔贝特。
接着她扶着墙壁,一路跌跌撞撞地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
阿尔贝特默默地目送露娜的背影。
「哼。复仇是愚蠢的行为、吗……」
半晌后,他用自虐的口吻喃喃自语。
阿尔贝特握着垂挂在胸前的银制十字圣印──在心中默祷的同时,念念有词地咕哝着某个名字。
「……亚莉雅。」
阿尔贝特的呢喃没有被任何人听见,就这样不留痕迹地消失在寂静之中──
────
这一天。菲杰德中央大街呈现极度混乱的状态。
人。人。人。人潮挤满街道,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朝着同样的方向移动。
天刚亮,菲杰德的帝国最终防卫军总司令官伊芙·迪斯托瑞元帅便发布了紧急命令。
那道命令的内容是──『凡住在某指定区域的菲杰德市民,必须强制到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进行避难』。
该地区的居民似乎是被要求前往人称『里学院』的安全地点进行避难。
除了离乡背井逃离战火的人以外,绝大多数的市民仍留在菲杰德。
即便『里学院』的空间再大,也不足以收容所有菲杰德的市民,也没有时间让所有人疏散。
所以伊芙只好指定特定区域,由帝国军和警逻厅负责指挥诱导该区的人民,迅速展开避难的行动。
现在中央大街就是被准备前往学院避难的人潮挤到万头钻动。
话虽如此,这个临时发布的命令,难免会造成市民的混乱。
「为什么不让我们去避难!」
「没错!抗议差别待遇──────!」
住在非避难指定区的市民,在菲杰德各地引发暴动。
菲杰德的警备官们为了镇压民众的不满情绪,从一大早便忙到昏天暗地。
「唉,伊芙·依库奈特……不对,现在改名叫迪斯托瑞吗?实在搞不懂她在打什么主意……」
菲杰德警逻厅警逻总监罗拉伍德·马克斯威尔定睛观察着大街的混乱状况,语带无奈地发牢骚。
即使贵为警逻厅官阶最大的警逻总监,碍于人力不足,他被迫到现场亲自坐镇指挥。
『这里是B17小队,菲杰德中央区第四大街和第五大街的住民已完成避难!』
『这里是F4小队,菲杰德北区第三大街目前正按照计画疏散民众!预计在本日十四点以前结束任务!』
「唔,辛苦了。继续保持下去。」
罗拉伍德透过宝石型的通讯魔导器联络各地的部下,持续下达指示。
然后,罗拉伍德瞥了前方的市民一眼。
挤爆了整条道路,鱼贯地往学院移动的那些市民脸上,都依稀流露出看似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问题是……
(假如菲杰德被敌军攻陷,魔术学院遭到破坏的话,躲在『里学院』的人不可能逃得出来……这种话就算撕破嘴现在也说不出口哪……)
而且,以目前的战况看来,演变成那种结果的可能性非常高。
也正因为如此,『里学院』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轻易使用的最终避难所。
为了防止那种不幸的事态发生,伊芙原先也反对拿『里学院』当作民众的避难场所,可是昨晚的紧急会议她的态度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所以才有今天的行动。
话虽如此。
罗拉伍德看得出来伊芙绞尽脑汁想要拯救菲杰德,也努力想要把民众的伤亡情况降到最低。
(虽然我不晓得她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人真的是说变就变……)
回想起『菲杰德史上最黑暗的三天』时,伊芙曾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原本想要对遭遇恶汉攻击的少女见死不救的冷血无情模样,罗拉伍德不禁苦笑。
就在这时──
在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的大街另一头。
群众的混乱与喧嚣有恶化迹象。
似乎又有突发状况发生了。
「真是的……菲杰德其中一个有名的特色,就是民众素质比其他地方高……可是一旦碰上战乱这种紧急关头,也顾不了什么水准了吗?」
罗拉伍德叹了口气后,环视四周。
结果,他看到一个绑马尾的女性警备官在努力疏散民众。她长得年轻貌美,从制服上的徽章判断,她的阶级是警逻正。
这名身为特考组菁英的年轻女性警备官的名字是……
「德雷莎。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干什么!本官现在忙得很……啊,您、您是!罗拉伍德警逻总监大人!」
女性警备官德雷莎·沃肯转过头确认声音主人的真面目后,马上立正敬礼。
「对、对不起,是属下无礼!我万万没想到跟我说话的居然是警逻总监大人……!」
「没关系。这表示你很认真在执行勤务。话说回来──」
罗拉伍德看了刚才爆发骚动的地方一眼。
直到现在仍旧可以听见叫骂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
「那边好像有什么麻烦,你可以去查看一下吗?这里由我来接手指挥。」
「是!遵命!属下立刻就去!」
德雷莎活力充沛地回应后,穿过汹涌的人潮,往发生骚动的地点走去。
德雷莎抵达目的地后。
「哼哼!有够不要脸的家伙!你们两个就为了自己想要逃生,居然对小女孩动粗,这样还算是男人吗!」
一个把出鞘的手杖剑扛在肩上,身穿披肩大衣的少女映入了她的眼帘。少女的特征是一头颜色如清澈红茶般的红发,以及青金石色的眼眸。
「呜、嗄啊啊啊……」
「好、好痛……这女的是怎样……好强……」
只见两个壮汉貌似痛苦地蜷缩在那名少女跟前。他们的头部和四肢都有明显遭到殴打的痕迹。看来他们似乎是被这名身穿披肩大衣的少女用刀背狠狠修理了一顿。
在少女的后方。
「妈、妈妈!你有没有怎样!?」
「我没事……乌努你有受伤吗……?」
有一对特色同样是灰色头发和灰色眼睛的母女。
疑似受伤的母亲捂着手臂蹲在地上,长相仍带着几分稚气的女儿则在一旁关心母亲的伤势。
正当德雷莎在观察现场状况时,身穿披肩大衣的女孩认出了她的身分。
「咦?哼哼,你不就是那个若非本世纪的天才魔导侦探出马,早就犯下天大错误的无能警备官德雷莎小姐吗!?」
德雷莎认得这名身穿披肩大衣的女孩。
这名脸上挂着得意表情,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拳往她的脸上灌去的少女名字是──
「罗莎莉·狄德多──────!你这家伙又做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总之先逮捕再说──────────!」
「咦?慢着──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德雷莎用擒拿术压制在地,披肩大衣少女罗莎莉忍不住放声哀号,痛苦地扭动身体挣扎。
「换言之,你的意思是……」
一阵鸡飞狗跳后。
德雷莎目送那两名男子被其他警备官带走的同时,爬梳整起事件的脉络。
「那两个住在非避难指定区的男人为了想去『里学院』避难,企图用暴力的手段抢走这对罗拉姆母女的住民票,然后罗莎莉你只是路见不平而已……是这样没错吗?」
「就、就是这样没错!我可是正义的魔导侦探,怎么可能会胡作非为呢!」
「噢?所以呢?为什么你会跑到这种地方?我记得你不是住在避难指定区的人吧?」
「理由很简单啊……当然是想趁乱溜进『里学院』了……」
「逮捕。」
「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痛痛痛痛!」
露出鄙夷眼神的德雷莎,再次用力扭住罗莎莉的手臂。
「那、那个……谢谢你帮我们解围。」
「其实我开心不太起来,不过还是跟你说声谢谢。」
被罗莎莉解救的母女……悠米丝·罗拉姆和乌努·罗拉姆唯唯诺诺地致上谢意。
「抱歉,是我们督导不周。请两位尽速前往学院。」
想起自己还有勤务在身的德雷莎向两人敬礼后,促请母女俩移动。
然而……
「唉,情势这么严峻,就算去避难也没什么用吧。」
小小年纪就显得很老成的乌努,悲观地发了牢骚。
「乌、乌努!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不好意思,我女儿说了很不得体的话……」
「请不用放在心上。在国家有难时,警逻厅却无法做为人民的依靠,我们才感到很抱歉……」
乌努向低头致歉的德雷莎说道:
「我没有在怪你们的意思。敌人好像叫《最后之钥兵团》?警备官和一般的军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吧……唉~~像这种时候,假如葛伦老师在的话,不晓得该有多好……」
听到乌努这番话。
「嗯?葛伦老师……?该不会是指葛伦·雷达斯吧?」
罗莎莉讶异地猛眨眼,看着乌努问道。
「什么?三流侦探,你认识老师?」
「对啊!葛伦学长是我在魔术学院读书时的学长!」
「……真的假的?唉,这个世界也太小了吧。」
乌努傻眼地叹了口气后,接着说道:
「反正,这次碰上这么严重的灾难,我忍不住心想……葛伦老师会不会像那个时候一样……潇洒地挺身而出解救我们呢?
……啊哈哈,我的想法好像有点太过天真浪漫了。想笑我孩子气就尽管笑吧。」
「什么孩子气……你看起来本来就是小孩子啊……」
看到乌努脸上挂着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小孩子的冷笑,罗莎莉不禁傻眼。
「前些天来店里光顾的学生告诉我……葛伦老师在敌军打来前就离开了菲杰德……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乌努……」
「老师他果然是临阵脱逃了吗……?这也不能怪他啦……如果我们有地方可逃,也早就逃走了……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老师了呢……?」
乌努低着头喃喃地咕哝着,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这时──
「才不会有那种事呢!」
罗莎莉配合乌努的身高弯下身子,大声地向她打气。
「学长绝对不可能抛弃像乌努你这样的小孩子,自己逃走!」
「……!?」
罗莎莉的语气格外充满自信,乌努不禁猛眨眼。
「就算学长他确实在这个状况下溜出了菲杰德,但他肯定也有他的理由和目的!等他完成那个目的,他绝对会回来的!
学长肯定他会在算得刚刚好的绝妙时间点出现,把所有的锋头通通抢走!毕竟学长从以前就是这样的人!」
罗莎莉如是说后站了起来,鼓励乌努向前般地轻拍她的背部。
「所以乌努你快点跟妈妈一起前往安全的地方避难吧!你不待在安全的地方的话,学长回来时也无法毫无后顾之忧地发挥全力呀!」
「罗、罗莎莉……」
「呵呵,罗莎莉小姐,谢谢你帮忙鼓励我的女儿。」
「小事一桩啦!好了,我们快点出发吧!」
双方相视而笑后。
罗拉姆母女在罗莎莉的催促下,三人一起加入其他民众的行列,一同往魔术学院移动。
德雷莎目送三人离开的同时,心想──
「哼……葛伦、吗?」
过去德雷莎承办案件时跟葛伦打过几次照面。
他是自称魔导侦探罗莎莉的助手的奇妙男子。
(他比我们警备官更受人民信任,说起来还挺不是滋味的……话虽如此,能在这种情况下带给民众希望便是一件好事。
这也说明那个名叫葛伦的男人能力有多么不凡吧……)
再者,警备官的工作就是好好维持现况,至少让罗拉姆母女等一般民众不至于希望破灭。原本警备官就属于在台面下努力付出的职业。既然如此,善尽自身的职责就是了。
(我好歹也是菲杰德的警备官。我会善尽职责……保护菲杰德到最后一刻……!)
重新下定决心后。
德雷莎准备回到原本的工作岗位。这时……
她赫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等一下,你又不是住在避难指定区的居民吧,罗莎莉·狄德多──────!」
「──哇!?被发现了!?」
发现狡猾的罗莎莉试图在罗拉姆母女的掩护下混进避难民众里,德雷莎立刻拔腿狂奔上前追捕──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某个少女瘫坐在某间民房屋顶边缘。
她心不在焉地眺望着罗莎莉等人在下方上演的闹剧,失魂落魄似地喃喃自语道。
少女身穿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的礼服。
火焰般的红发和紫炎色光彩的眼眸,看起来跟目前担任菲杰德最终防卫军总司令官的女子有几分神似。
少女披头散发,把左半边的脸庞完全遮住。
只有在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时,才能从缝隙看见残留在左半边脸庞上的可怕烧伤痕迹。
即使少女的外貌如此引人侧目,却没半个行人注意到少女的存在。
这也是当然的。少女透过卓越的幻术,让自己的存在从所有人的认知中消失。
所以只要她想要继续潜伏和隐形下去,没有人可以发现少女的存在。
这名少女的身分是──前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特务分室执行官代号18《月亮》伊丽亚·伊尔裘。
伊丽亚浑身散发出一股燃烧殆尽般的氛围。
「……所以说,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伊丽亚又一次向自己提出疑问。
刚才她听到有人提起葛伦这个耳熟的名字,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对话……其实她一点也不在意那些人的谈话内容。
她很快就失去兴趣,抬头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
过去的伊丽亚·伊尔裘一心只想报仇雪恨。
为了代替亲爱的姊姊莉迪亚,杀掉害死她的父亲亚赛尔·依库奈特,伊丽亚抛弃艾瑞丝·依库奈特这个名字和长相,以伊丽亚·伊尔裘的崭新身分接近亚赛尔,忍气吞声地做他的牛马。
后来,亚赛尔发动了名为《炎之一刻半》的政变,伊丽亚借那个机会终于一偿宿愿。即使过程迂回曲折,不过她终于如愿亲手杀死生父。
完成复仇的同时──伊丽亚的心中有东西燃烧殆尽了。
原本以愤怒和憎恶为燃料,在内心深处阴暗地持续燃烧的火焰如今彻底熄灭,感受不到丝毫火热。
伊丽亚的心空荡荡的。不知不觉间,里面变成一个空洞,什么也没有。
自从手刃亚赛尔之后,伊丽亚的记忆便呈现嗳昧模糊的状态。明明复仇结束后已经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可是伊丽亚完全不记得这段日子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她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些地方游荡徘徊,在哪些地方过夜,也想不起来自己吃了什么,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活着的。
同样的,伊丽亚也不晓得自己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原因。
在帝国最后的要塞,在灭亡与混乱的最前线──菲杰德。
「就算漫无目标,随便找一个地方都比留在这里好太多了吧……」
伊丽亚连叹气都嫌懒。
虽说是灭亡的最前线,可是相对的,这里应该是全世界目前最能强烈感受到人们热血的地方了吧。
因恐惧与绝望而悲痛欲绝,软弱无力的老百姓。
承担着濒临灭亡的国家,一步也不退缩,勇敢面对苦难,气节高尚的女王。
受女王所托,从一介被降职的士官谷底翻身,一跃成为帝国最终防卫军总司令官的英勇女将军。
还有英雄少女透过辉煌的战绩,棒喝那些即使领导人再怎么英勇,依旧屈服于恐惧与绝望之下的士兵与民众。
这岂不是令吟游诗人垂涎不已的情境吗?
听说那个英雄少女之前终于吞下了惨烈的一败,假如这是部小说的话,这起事件会是一个增添故事张力的亮点。
后世的诗人们肯定会将这三名奇女子的奋战过程渲染成空前绝后的史诗,以国家存亡为主题编成一部悲剧的戏曲,世世代代地传唱下去吧──
「……在这种能留名历史的地方结束人生……好像也不怎么糟糕嘛。」
伊丽亚自暴自弃似地咕哝道。
没错。她已经无牵无挂,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在乎了。
(反正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形同我人生意义的姊姊早已不在人世……在杀掉那个该死的臭老头后……这世上没有什么好恋栈的……)
可是,正因为如此伊丽亚才觉得奇怪。
既然自己一无所有……已经不在乎任何事情的话……为什么自己会专程跑到这种地方呢?
明明大可随便死在荒郊野外。
「…………」
伊丽亚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微微地瞥动了一下视线。
只见一群帝国军的将校集结在远方广场上。
一名女子站在将校面前的讲台上向他们演说。
那名女子正是先前提到的那名女将军。
(伊芙·依库奈特……不对,她现在改名叫迪斯托瑞了吧?那个女人在我被逐出依库奈特家后,被找来顶替我成为莉迪亚姊姊的妹妹……和我算是同父异母的姊妹……)
伊丽亚对伊芙没什么执着。严格说来,伊芙夺走了伊丽亚在家中的地位,不过那不是她的错,而且伊丽亚也没兴趣计较,所以并不会对她怀恨在心。
伊丽亚心不在焉地眺望着远方的伊芙。
只见伊芙在将校们的面前,搭配肢体动作,展开热烈的演说。
那些将校一开始对伊芙的演说内容感到十分困惑,可是听着听着似乎感染到了伊芙的热血。
将校们的脸逐渐转变成带有决心与觉悟的表情,充满连在远方的伊丽亚也能清楚看得出来的霸气与士气……不久,他们开始振臂高呼。
「唉……好热好热。」
伊丽亚如在嘲讽那些人般,用手帮自己的脸搧风。
「大家都好拼命喔,那么热血沸腾……简直像笨蛋一样……」
尽管口头上说得酸溜溜的,伊丽亚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伊芙身上。
伊芙那拼命想要做好份内工作,努力想达成自身任务与使命的模样。
让伊丽亚不禁把她跟最爱的姊姊莉迪亚重叠在一起──……
「真蠢……就算她们真的很像,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本来就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啊……」
伊丽亚用自嘲的语气嗤之以鼻地如此说道。然而──
「啊啊,又不干我的事……明明又不干我的事……」
结果,在伊芙做完演说离开广场前,伊丽亚都无法停止观察伊芙。
不知何故,她始终没有做出离开菲杰德的选择。
────
时间飞逝。
在伊芙的指示下,帝国军在菲杰德各地忙碌地进行赶工。
很快地太阳下山,夜深人静。
再过不久即将跨日,帝国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辛苦了。」
伊芙向送来最后一份报告书的帝国军士官表示慰劳。
前来报告的士官一板一眼地向伊芙敬礼后,退出了总司令室。
这里是设在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本馆校舍大讲义堂的帝国军总司令室。
总司令室目前只有伊芙一人,她坐在办公桌前,双手交叠在一起。
士官一走远,司令室立刻被一片静寂笼罩。
伊芙在这冷清又鸦雀无声的空间,迅速翻阅报告书。
看完报告书的内容后……
「大家……真的表现得太棒了……」
伊芙不禁感动得眼眶一热。
「如此一来,总算有一决胜负的本钱了……」
昨晚,伊芙突然提议大幅修改菲杰德最终防卫战的计画。
这种话由自己说出口很奇怪,不过此举形同彻底颠覆过去的战史与战术常识的疯狂行径。
坦白说,假如自己是部下的话,打死也不想跟随会提出这种荒谬作战的司令官,还会拿起辞呈砸在她的脸上。
假如自己是女王陛下,肯定二话不说立刻开除这种脑筋秀逗的司令官。
可是,别无他法了。
如果要保护菲杰德……如果要延续帝国的生命,就只剩这条路了──这是伊芙的判断。
而且所有人都相信了满嘴狂言妄语,怎么看脑筋都不正常的伊芙。
女王陛下相信她。
帝国军的将校们相信她。
特务分室的同袍也理所当然似地相信她。
不只阿尔扎诺帝国魔术学院的优秀魔术师和学生,甚至连曾经被伊芙狠狠羞辱过的菲杰德警逻厅的人员……大家也都相信她。
然后,在众人的全力合作之下,仅花了一天便完成伊芙的无理要求。
至于该如何对付艾薇特这个最大的隐忧,同样充满了许多不稳定因素……不过,伊芙还是准备好了腹案。
不久前,有某个人物前来造访伊芙。
假如那个人所言不虚──不,事到如今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因为──也只剩她有办法对抗艾薇特。
「…………」
人事已尽。接下来就只能听天命了。
(身为总司令官,我很荣幸有这样的一群部下。无论最后的结果是赢是输……我都没有遗憾了……)
然而,即使做了这么多的努力,胜算依旧十分渺茫。
充其量只是从0勉强提升到1的程度。
(这个局面有太多不稳定因素存在……不,应该说从头到尾只有不稳定因素存在才对。根本没有任何一个部分是稳定的。)
艾薇特·叶文。
帕威尔·福勒。
艾莲娜·夏洛特。
以及其他有以一挡百能力的天之智慧研究会的邪道魔术师。
一想到敌军那强大的战力,伊芙现在就开始头痛,因为不晓得该发生多少次的奇迹,帝国军才有可能抵达胜利这个终点。
(不过……至少胜利的蓝图已经画好了,接下来只求奇迹能持续发生……只能放手一搏……只能放手一搏了……!)
伊芙以肃穆的眼神凝视用力握紧的左拳。
然而,就算伊芙使出千方百计,在菲杰德布署重兵,并且引发了无数的奇迹,终于勉强看见一线胜利的曙光──
(或许敌人……大导师……他肯定想得比我更远。)
纵使帝国军赢得奇迹性的胜利,大导师恐怕也会用伊芙想像不到的手段将它推翻吧。
这样的结果是可以预期的。
毕竟大导师花费了好几千年的时间在布局整个盘面。
事到如今,伊芙垂死挣扎使出的花招不可能撼动得了什么。
所以……伊芙在这盘面施放了一点点的「魔法」。
(我也不晓得那个「魔法」能不能成,就算成了,我也不确定它能否用来对抗大导师……应该说,无法对抗的可能性高到我不想承认。
即使如此。因为那个「魔法」的存在……我才能继续怀抱希望奋战到最后。)
没错。
追根究柢,这场大战的真正敌人是「魔王」。
有谁会击败「魔王」。
有谁有能力跟「魔王」抗衡。
那种事情从很久以前就注定好了。
就这样,夜色愈来愈深。
圣历1853年即将落幕。
取而代之将到来的是圣历1854年挪瓦之月1日。
攸关帝国存亡,充满纪念意义的新年初日就此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