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Revived Last word
——做梦。
是最近经常做的奇怪的梦——……
~~~~
「——！」
「——正义！」
三个少女在和男人战斗着。
在无垠的宇宙般的空间中。
他们的战斗充满了开天辟地般的破坏与能量冲击。
少女们依旧使用着神话中才会有的神奇力量。
男人依旧远在她们之上。
少女们随时都有可能被击溃——
「你们……还要战斗到什么时候？」
战斗之中，男人对少女们发问。
「直到老师回来为止！然后再和老师一起打倒你！」
银发少女斩钉截铁地回答。
「贾提斯……你确实很强。你的『正义』虽然疯狂而扭曲，邪恶而可怕……但它是『货真价实』的。即便它对我们来说是毋庸置疑的『邪恶』，你赌上一切贯彻到底这个所谓的『正义』毫无疑问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种真实』。唯独这个……我不服不行」
「感谢夸奖，我倍感荣幸」
听到银发少女话里带刺的『赞赏』，男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那么你也肯定也已经明白了吧？你们是赢不了我的」
「是啊……肯定赢不了……」
银发少女不甘心地说。
「我们深信至今为止自己走过来的道路以及今后要走上的道路是正确的，对此没有任何怀疑。但是在路上走的时间，路程的长短，还远远不及你」
「……哈哈哈，不愧是高材生」
男人故障称赞。
「魔术两大法则之一，『等价召唤法则』。古典魔术理论中，大宇宙也就是世界，与小宇宙也就是人类是等价对应的关系……世界的变化对人造成影响，人的变化对世界造成影响。魔术以及魔术式，说白了并不是对世界造成影响，而是对人本身造成影响。改变人的深层意识，介入其对应的世界法则……这就是魔术的本质。换言之魔术就是探究人的内心，穷极自我。正如你们所达到那各种神秘的境界一样。正如——我所达到的『正义』一样」
「所以……我们赢不了你」
「没错。并不是说你们所选择的道路，你们的神秘，你们的正义比我低劣。而是单纯积累的量不足。仅此而已」
「那毕竟，能为了自己的正义不断钻研五亿年的人放眼全世界可能也只有你了吧！不止这个世界，甚至存在于这个次元树中的所有分支世界里都不会有像你这样的人了！」
「嗯……既然你都理解到了这个地步，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继续战斗」
男人的口吻与态度并不是在轻蔑对方，也不是在挑衅。
那其中只有纯粹的好奇与敬意。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因为我们相信老师！」
银发少女坚定地回答。
「确实我们赢不了你！但是老师……老师一定能赢你！绝对！所以我们一直战斗着，坚信他能回来！」
「……然而，他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反应……说不定他比你们想象中的要更加『平凡』……你们不过是高估他了而已」
「哼！你要这么说，老师本身就是凡人！他不是超人，是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但是正因为他是凡人，是随处可见的人，他那肩负着无数烦恼与痛苦不断前行的身影才无比高贵！才会深深影响我们！这一点难道你不也很清楚吗！？」
「…………」
银发少女的话似乎让男人有了同感。
他缓缓闭上眼，甚至嘴角微微有些上扬。
银发少女对男人继续说。
「而且，谁都有犹豫踌躇的时候！面对过于残酷的现实，不论谁都想过要逃到梦境中去！如果不是超人而是一个普通人的话就不用说了！现在，老师一定在与自己心中最大的心结——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在和最棘手的敌人战斗！我有这种感觉！所以就由我来告诉他——！就像他至今为止教导我们那样……这次轮到我们告诉老师了！通过不断与你战斗，告诉老师是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变得那么强大！正如至今为止老师指引我们前进一样……这次轮到我们带着他前进了！我们会告诉老师——只需要不断往前进，前方就会有『未来』！只要走在路上，老师就始终是『正义的魔法使』！」
「…………」
「…………」
银发少女左右的金发和蓝发少女也无言地点点头。
现场被沉默所笼罩。
「嘿嘿嘿……哈哈哈……他还真是幸福啊，遇上这么争气的学生。对老师来说这算是如愿以偿了吧。但是，我不会手下留情」
男人再次将高帽的帽檐压低，用变得更加锐利的目光盯着少女们。
「为了自己的愿望将他人的愿望丢入火炉……不管摆出多少大道理，我们的战斗终究只有你死我活这一种结果。因为我们都是真正的魔术师……年轻人啊，你们只需要向我证明。如果你们相信他，如果你们否定我，如果你们坚持自己的正义。那就将我作为柴薪扔进火炉，向着未来点燃名为『希望』的狼烟」
「自然……不用你说！」
少女们和男人的战斗重新开始。
仿佛诸神的黄昏。
在激战之中，银发少女大喊着。
仿佛是要将话语传达给不在这里的某人——……
「老师！我们没事的！所以你不需要着急！你只需要专心去寻找你理想的答案——在此之前，我们绝对不会输！所以——……」
~~~~
————
——我很幸福。
在南原与塞拉度过的时光……非常幸福。
幸福到人都要融化了。
我喜欢塞拉每一个自然的举动。
喜欢她忽然看向我，露出笑容的那一瞬间。
南原的生活很美好。
南原的居民们都很亲切。
以希丝为首的学生们都很仰慕我。
塞拉的双亲都是很为家人着想的好人，他们也对我这个外乡人很好。
最重要的是——塞拉一直在我身旁。
只要有塞拉，我就不要其他任何东西。
但是，我——……
————
悠闲而幸福的日子一天天过着。
时间终于来到了格伦和塞拉的婚礼当天。他们终于要成为夫妇了。
因为是希尔瓦斯的公主的婚礼，整个阿尔迪利亚都会举办盛大的庆祝活动。
整个城市都进入狂欢模式。
宫殿对一般民众开放，中庭成为了供众多市民享乐的宴会场。
料理和酒无偿而不限量地被提供，舞女在临时搭起的舞台上跳舞，乐团用笛子和太鼓演奏着欢快的南原民族乐曲。
不论男女老少身份地位尊卑，一群人聚在一起胡吃海喝唱歌跳舞闹个三天……据说这就是南原式的婚礼。
格伦从宫殿的窗户俯视着眼下热闹的现场。
「……女婿」
「！」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格伦猛地抬起脸转过头来。
「西拉斯先生……」
「怎么了？你在沉思什么呢？」
格伦这才回过神来——他现在正穿着绣着华贵而闪亮的纹样的南原式新郎服装，在等候室等着。
「你有什么感到不满意的地方？」
「哈哈哈，这怎么可能。我只是很难想象我居然真的要结婚了」
这时——
「害，真是丢脸，就这也配自称塞拉姐姐大人的丈夫吗！？」
希丝过来批判格伦。
「这可是塞拉姐姐大人一生只有一次的重大仪式，绝对不能让她蒙羞哦！」
「嗯，我知道的」
「啧，你看！话音未落你衣服就松乱了！你给我立正站好！」
说着，希丝用熟练手法把格伦胸口部分的衣服捋正。
「唉~我现在就开始担心你会不会出岔子了……」
「抱歉」
虽然她嘴上抱怨个不停但还是好好把格伦的衣服弄平整了，这也说明他与她的关系有了很明显的改观。
然后——
「打扰一下」
希尔瓦斯一族的佣人来了。
「西拉斯大人」
「哦，婚礼准备得如何？」
「新娘……塞拉公主殿下的礼服由萨拉大人帮忙穿戴。婚礼的仪式以及之后的宴会准备得很顺利，对参会的各个氏族的招待也不敢怠慢……」
「很好，多谢。接下来就继续拜托你们咯」
西拉斯笑着对佣人说。然而，佣人露出了欲言又止般的尴尬表情。
「还有……那个，西拉斯大人……还有一件事需要知会您……」
「什么？」
「其实……外面有一位客人一直吵嚷着要进来」
「客人？」
「是的，帝国人。据说是格伦阁下的家人……」
于是——
「啊，那人是我叫来的，能麻烦你们放她进来吗」
格伦像是早已等候多时一样立刻回应。
随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有什么人飞速跑过走廊靠近这边的脚步声。
梆！一位女性一脚踹开大门。
高贵的金发，魔性的美貌，赤红的双眼。
她那如被美之神眷顾的完美身材上罩着一习深黑色的哥特长裙——
「混蛋啊啊啊啊啊啊——！格伦你个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居然背着我偷偷来这边境结婚！？是谁给你的胆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格伦的师傅以及养母——瑟莉卡·阿尔佛涅亚。
瑟莉卡手上拿着扫帚形的飞行魔导器——看来她是靠这个一路从费吉托飞过来的。
下一秒，她因为太过愤怒而把飞行扫帚啪一声地掰断了。
她面目狰狞地来到格伦面前。
「本想着可以等着你退役回家和你一起生活结果怎么等你都不回来！好不容易收到一封你的信你却突然说要结婚！我差点没气得把整个世界给掀了！虽然我早就知道你和那个塞拉有一腿！但你也不能不打招呼吧，你这白眼狼！可恶！我没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儿子！以及！身为你妈的我并不同意这场婚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虽然好像自相矛盾了但我不管这么多！看我把这一切全都毁灭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瑟莉卡举起双手，酝酿出超强的魔力——
就在这时。
格伦……紧紧地抱住了瑟莉卡。
「「「「……！？」」」」
所有人被他这唐突的举动吓了一跳。
「喂格伦！你放手！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
瑟莉卡一开始也激烈反抗着格伦这样的举动。
「我好想你」
「……格伦？」
但是看到格伦那奇怪的状态，她皱起眉头，放弃了抵抗。
格伦在微微颤抖着。
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像是在为什么感到哀伤一样。
他一直紧紧地抱住她，颤抖着。
仿佛是刚刚做了噩梦的小孩子。
「我真的……好想你……」
「怎么了？你怎么像是变回了那个爱哭的小鬼一样？」
一下就无气可撒的瑟莉卡叹了口气，把手放在格伦头上。
「瑟莉卡……」
就这样，格伦紧紧抱着瑟莉卡——一直抱了很久很久——
「真是的，你怎么回事嘛……」
在格伦冷静下来之前，瑟莉卡任由他抱着。
————
善解人意的西拉斯让格伦带着瑟莉卡去外面吹吹风。
现在格伦和瑟莉卡所在的地方是宫殿的空中花园。
这是种植着各种南原特有的花草树木的美丽花园。现在也没什么人来。
远处能听到在今天的婚礼前宴上尽情喧闹的人群们的声音。
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仰望天空。
「你到底是怎么啦，居然突然抱过来……」
「…………」
格伦沉默着。
「话说你啊……你可别突然做这种会招致误会的举动哦……我虽然是个老太婆，但外表上还是水嫩的绝世美女哦。别在结婚前就闹出绯闻什么的」
「…………」
格伦沉默着。
「哈！？难道说你！？格伦你实际上是好这口！？你和那个女人只是玩玩而已，那你真正爱着的是我！？因为年轻而犯下了错误，现在来不及回头了所以要寻求我的帮助！？哎哟喂，这我可怎么办啊~~！我和你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好歹是母子啊~~~~~~！但既然你坚持非我不可的话，那我到是可以和你私奔哦？首先用魔术把这个南原夷为平地——……」
「…………」
格伦沉默着。
「……好吧，还是别开这种奇怪的玩笑了」
瑟莉卡苦笑着耸耸肩。她也没再说话了。
他们两人肩并肩，看着远处的天空。
阳光耀眼，惠风和畅，是完美的大婚之日。
「…………」
「…………」
过了片刻。
「抱歉，瑟莉卡」
格伦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似的说。
「我至今为止没去见你……没有跟你说关于结婚的任何事……是因为不知为何我心中觉得『你已经不在了』『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心里一直这么确信着」
「喂喂喂，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瑟莉卡白了他一眼，但又马上温柔地安慰他说。
「我就在这里」
「嗯，是啊，你在这里。你在——这里。你当然在。所以……我在最后的最后，才想到要和你说说话」
「最后？啊？你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难道南原的水里有毒把你喝傻了吗？」
格伦苦笑着。他那表情仿佛在为这样的对话感到无比怀念。
「瑟莉卡……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终于，格伦对瑟莉卡发问。
「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就这样结婚吗？我知道我这话说的未免也太晚，太不合时宜了，但是——你怎么看？」
「……那我也来反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那个名叫塞拉的女人……怎么样？你喜欢她吗？还是讨厌？」
「喜欢。我爱她。为了她我甚至能放弃自己的生命……遇到她就是我人生最大的幸福」
「那就没问题」
瑟莉卡直截了当地这么说——但她还有下文。
「……虽然是想这么说，但你烦恼的恐怕不是这件事吧。毕竟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她仿佛理解到了什么。
「………………………………」
格伦低着头，沉默着。这是对瑟莉卡的话作出无声的肯定。
最后。
「……哼哼……」
突然瑟莉卡小声笑起来。
「呼呼呼……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呢」
格伦用责备的眼光看着瑟莉卡。而她却丝毫不打算收起自己的笑容。
「没啥，我只是感慨，当年那个在偏僻的小村里干掉<塔>安丽埃塔以后心血来潮捡回来的小屁孩，居然要结婚了。不仅如此，他还露出一脸像是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命运一样的表情烦恼着。这在我眼中实在是太滑稽，所以我忍不住……」
「……切……闭嘴吧你……」
格伦有些尴尬地把脸扭到一旁。他的脸已经红了。
瑟莉卡把手放到格伦肩膀上说。
「说实话，我完全不懂你在烦恼什么。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居然还有烦恼，这就说明你肩负着与这一切一样重要的东西……对吧？」
「…………」
「我的结论是——只要你能获得幸福，我都行。即便那是需要付出某种巨大的牺牲。即便那是自私的。只要你能获得幸福，我就认同……天下只要是做母亲的，谁都会这么想」
瑟莉卡对格伦和蔼地笑着。
格伦没有反应。他是沉入了更加纠结，更加煎熬的思考中。
但是瑟莉卡似乎也早已料到他会这样。
「不过我觉得……你想从我口中听到的话……恐怕不是这句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是你妈」
瑟莉卡简短地说完便仰望着天空，把双脚甩来甩去。
「哎哟~要是你是那种会对我刚才那番话点头同意的老实人就好了……不过也对，那种人可不会选择『正义的魔法使』这种愚蠢荒唐的道路。对你来说，你的『正义的魔法使』的原初……是我来着？我记得好像在哪听你说过……哈哈哈，我真是罪孽深重啊……」
「……瑟莉卡……是啊，我是憧憬着『正义的魔法使』……我是一直想要成为像你这样的魔法使——」
瑟莉卡这个魔术师，才是格伦的初心，根源，原点——原初。
所以，格伦必须要见一次瑟莉卡。
瑟莉卡在格伦的注视下站起来。
「如果你希望听到的不是我作为母亲的意见……那么我能对你说的只有一句话。这是我作为魔术师……作为你的师傅，想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格伦也郑重地站起来，与她面对面。
于是，瑟莉卡用真挚而又严肃的表情说——
「『能成大事者，乃不断前行的愚者。停滞不前的贤者则不然』」
「……！」
顿时，至今为止对瑟莉卡的话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格伦的双眼微微睁大了。
「哈……看来这句话我说对了」
瑟莉卡有些寂寥地笑起来。
「没错。很久以前，某个不认识的家伙让我说一句有第七阶梯风范的话，我嫌麻烦就随口瞎说了一句……结果它就作为我的格言（黑历史）出现在了近代魔导史的课本上」
「……我不想知道这种内幕……」
「但是……我觉得这句话几乎就是这个世界的，以及人类的真理」
瑟莉卡再次仰望天空。
「人的面前有无数的选择与道路，不管选择哪条路，结果都会后悔……『当初要是选别的路就好了』……因为人就是这种生物。如果放弃选择的话还会为这件事本身而后悔。所以最重要的是你的本心……是你是否认可此刻做出这个选择的自己……」
「…………」
「然后……最后一句话。不是作为你的师傅，而是作为你的母亲我想补充一句——不管你作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
「硬撑着走下去也行，放弃退缩也行，优先自己的幸福也行……不管别人对你有什么意见，我都会认同你，肯定你，站在你这边——这就是母亲」
瑟莉卡无比温柔而包容的话语让格伦无言以对。
最后。
「多谢了，瑟莉卡……真的，我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格伦轻声这么说。他的眼角是湿润的。
瑟莉卡的话本身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
这样的话很常见……好像至今为止自己也在安慰别人时说过类似的话。
但是没想到，当有人对自己这样说的时候，这话是如此能触及内心深处。
没想到是如此的令人开心，没想到能如此鼓舞人心。
看到格伦露出了顿悟的表情，瑟莉卡放心地笑了。
「……那么」
瑟莉卡转过身，从怀中抽出一根像火柴棒一样的小棍。
她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挥了一下——火柴棍瞬间变大，成为了一把扫帚。
那是新的飞行魔导器。
她把它扔出，它便自然地横向悬停在空中。
瑟莉卡横坐在浮游在空中的扫帚上。
「那我就先回了」
「……喂喂喂，你这就走吗？你世上唯一的儿子接下来马上就要迎来人生最重要的活动了！」
「哈！老娘可不想目睹你被别的女人夺走的瞬间呢！」
瑟莉卡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格伦不禁苦笑了。
「……噗」
「哼」
他们互相调笑——已经是平常这对母子会有的交流方式了。
瑟莉卡乘着扫帚缓缓升空。最后——
「格伦」
「怎么？」
「……加油」
「嗯」
说完，她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了天空的尽头，很快就看不见踪影了。
————
与瑟莉卡道别后，格伦回到了结婚者家属的等候室。
「喂！老师你怎么搞那么久！」
希丝气冲冲地来到格伦面前。
「怎，怎么了！？」
「害！塞拉姐姐大人的婚礼服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穿戴完成了！你赶快帮她确认一下吧！」
「……啊？」
希丝指向房间的一角。
格伦下意识地往那边看去。
那是——
「……格伦君」
那是如梦如幻的光景。
身穿着纯白婚纱的塞拉略微低着头站在那里。
南原阿尔迪亚是大陆东南西北文化交汇的地方。南原阿尔迪亚的婚纱是一种将阿尔扎诺帝国等西方诸国的，看起来很蓬很美丽的花边长裙以及东方诸国的类似白和服一样的礼服混合在一起的独特样式。
这独特的礼裙上色彩丰富而精致，上面还绣着南原特有的民族性纹样。
长裙整体是以耀眼的洁白为基调，华贵的刺绣成为了它艺术上的点缀，营造出一种像彩虹般梦幻的氛围。
她头顶着刺绣的面纱。
在名为塞拉的女孩人生最重要的一天，极致而梦幻的美出现在格伦面前。
「……怎么样……我现在好看吗……？」
「好漂亮……」
面对娇羞地笑着的塞拉。格伦没有像平常那样给出不正经地回应。
他一脸痴迷地给出了直接而诚实的赞美。
「嘿嘿，塞拉你真的很漂亮哦」
想必是费尽心思准备了这套衣服的母亲萨拉看到女儿美丽的姿态以后也不禁流出了喜悦的泪水。
「格伦君……我能在今天与你结婚，真是太幸福了……」
「塞拉……」
他们注视着对方。
「总觉得……就像我们当初那样呢，亲爱的」
「是啊……我是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西拉斯和萨拉也欣慰地在一旁看着。
「格伦老师！你可要好好守护塞拉姐姐大人哦！绝对不能抛弃她，要守护她一辈子！否则我可饶不了你！」
希丝也流着泪对格伦说出并不率直的祝福。
「…………嗯」
格伦含混地回应了希丝。
————
婚礼的一切准备就绪了。
在现场大群观众的注视下，格伦和塞拉来到某个地方。
这是宫殿内部配备的寺庙。
按照传统，王族的婚礼世代要在这个地方举行。
婚礼的仪式在寺庙巨蛋型的会场里举行。
能够实际目睹这个仪式的人很少。
负责主持仪式的侍奉风之神的神官长。
举行婚礼的男女双方。
男女双方的两位家属。
仅此而已。
明明是王族的婚礼仪式，参加者却少得可怜。这可以说是极其在意血脉传承的南原特有的文化了吧。
为了补偿这一点，在此之后他们会在城里举办盛大的婚宴。
「那么婚礼现在开始——结婚双方为希尔瓦斯族的公主，<风之战巫女>塞拉，以及阿尔佛涅亚之子，格伦」
穿着厚重的法袍的神官开始了仪式。
首先，要从塞拉返还<风之战巫女>之位开始。
塞拉在风之神的雕像面前跪下，献上祈祷。
神官咏唱咒文，用羽毛扇子一样的道具轻抚塞拉的头，像是在感谢她至今为止的辛劳。
念完冗长的咒文之后，塞拉脚下出现一个魔术法阵……然后，魔术法阵化作光之粒子消散了。
此刻，塞拉与神的契约宣告结束。
塞拉将<风之鹅笛>返还到祭坛上。
就这样，塞拉正式卸任了<风之战巫女>。
「…………」
格伦直勾勾地看着失去了神之加护，变回了一介普通人的塞拉。
她坐回到格伦身边的座位上后，婚礼进行到了常规会有的环节。
神官挥舞着类似羽毛扇的道具在神像面前冗长地祈祷着。
这时，塞拉对着身旁的格伦轻声说。
「……总算走到了这一步了……」
「…………」
「这一切真像是做梦一样。我真是太幸福了，幸福得我都要融化了」
「…………」
「我们以后要不离不弃……成为一对让人羡慕的夫妇哦。多生几个孩子……弄一个大家庭出来……」
「…………」
格伦，沉默着。
对格伦这状态感到奇怪的塞拉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就在这时。
「两位请上前」
神官让格伦和塞拉来到祭坛前。
他们牵着手走上前。
神官一边唱着祝词，一边对格伦与塞拉头顶撒有净化袯除之意的大米。
格伦和塞拉也要互相对对方撒一撒米。
随后，一盏装着神酒的银杯被端来，格伦和塞拉一起喝完。
在仪式的最后。
神官拿出了被称为『纳克特』的风之神的圣典。
两人把手放在圣典上，分别进行婚姻宣誓，宣誓完成后仪式就会结束。
这样一来——两人就能正式结为夫妻。
「新娘新郎。只要在神的面前宣誓结婚，二位就能永结同心。结婚是将两个人的灵魂相链接，成为新的家人的特别的时刻。你们能发誓爱护对方，尊重对方，支持对方，幸福地一起走下去吗？——风之子，希尔瓦斯族的公主，塞拉——你愿发誓以格伦·勒达斯为夫，一生与他相爱，与他同在吗？」
「是，我在风之神的见证下起誓」
「好」
接着，神官看向格伦。
「新娘新郎。只要在神的面前宣誓结婚，二位就能永结同心。结婚是将两个人的灵魂相链接，成为新的家人的特别的时刻。你们能发誓爱护对方，尊重对方，支持对方，幸福地一起走下去吗？——北方盟友之民，格伦——你愿发誓娶塞拉·希尔瓦斯为妻，一生与她相爱，与她同在吗？」
这一刻。
「……………………………………」
格伦……依旧无言。
「……格伦……君……？」
塞拉疑惑地看着格伦的侧脸。
格伦奇怪的状态让西拉斯，萨拉和希丝……这些希尔瓦斯一族的亲戚都感到困惑。
终于，格伦开口了——
「……啊，想必，就是这里吧……」
格伦眼角浮现出泪光。
「我能感受到……我的灵魂能理解到这一点……」
「……？……啊？……什，什么……？」
「这个世界存在着唯一一个分歧点……唯一能让我回去的机会」
格伦对显得有些慌乱的塞拉说。
「说实话……我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世界很奇怪，这不可能。恐怕如果我在此发誓……我将忘掉这一切违和，永远地在这个世界中活下去……虽然道理上解释不了，但是心中有这种感觉……不过……」
就在这时。
「咳」
神官清了清嗓子。
「——北方盟友之民，格伦——你愿发誓娶塞拉·希尔瓦斯为妻，一生与她相爱，与她同在吗？」
面对神官的话。
格伦全身颤抖着，泪流满面地，像是挣扎着从口中把话挤出来一样……大喊道。
「……对不起，塞拉……我……不能发誓……！我不得不……回去……！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
这一瞬间。
哗啦。
一声仿佛整个世界开始出现龟裂一样的声音响起。
顿时，整个世界失去了颜色，变成单调的黑白。
西拉斯，萨拉，希丝，神官——
在外面祝福着他们，大声喧闹着的市民们，各个氏族的族长们。
常年吹拂着的风，白云，澄澈的蓝天——
一切就像是时间被冻住了一样，停滞了。
在这个虚伪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的世界中……只有格伦和塞拉两人还是原样。
「格伦君……还来得及」
塞拉有些悲伤地，有些痛苦地拉起身边的格伦的手。
「趁现在发誓的话……我们……我们就能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在这个泡影般的梦中的世界」
「……塞拉……我……」
格伦想要轻轻把她的手拿开，但是塞拉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
「……求你了……格伦君……」
「塞拉……！」
「求你了……！」
泪滴从低着头颤抖着的塞拉脸颊不断流下，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但是。
格伦他——……
「我——不能止步不前。我要继续走下去」
啪咔。
世界的裂痕渐渐扩大，增多……
整个世界就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开始渐渐崩塌。
最后。
哗啦——
整个世界破碎了。同时，猛烈地风穿过格伦与塞拉之间……将幸福的梦的碎片吹向无穷远方。
这时他发现。
他身上穿着的已经不是新郎的礼服。
而是平时那件衬衫，领带，长裤——
还有那一件在这个世界线中绝对无法拿到的破烂披风。
他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他环顾这被冰冷的风所淹没的世界——
是一片废墟。
被彻底击碎的希尔瓦尼亚宫殿。
被破坏殆尽，烧成一片废土的阿尔迪利亚。
被夕阳的余光所染红的废墟——空无一人的，寂寥的废都。
这才是此时此刻南原阿尔迪利亚的，真正的面貌。
是非常寂寥……非常悲凉的景象。
「梦……醒了呢」
塞拉按住自己被强风吹乱的秀发，在格伦身边轻声说道。
她身上也不再穿着梦幻般美丽的婚纱。
而是往常那件特务分室的魔导士礼服。
「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为了守护民众而与雷扎里亚王国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最后高洁地战死了……希丝……也为了保护我死了……为了让我能逃命……明明我是姐姐，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
「我就这样丢下所有人……狼狈地逃出南原……逃到了帝国……为了复兴我的祖国而加入帝国军……和格伦君你相遇……和你一起战斗……战斗……最后……在中途死去……这就是真正的世界线……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
「我也知道这是梦。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实在太幸福……我忍不住祈祷这个梦是现实，而那个现实是梦」
「我也是……」
没错。这里是梦。
所以塞拉在这里，瑟莉卡也在这里。
这是格伦的软弱所构成的梦——这就是这个一切都过于美好的世界的真面目。
「哈哈哈……真是一个美梦……真的非常美好……」
「唉……阿尔迪利亚……我最爱的故乡……真的已经毁灭了……啊……嘶……呜……我好像和你……和你一起活下去……」
「我也是……！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塞拉哭得梨花带雨。
格伦也用手背擦着自己的眼泪，背对着塞拉。
他的披风被风吹得四处乱抖，他紧紧握住拳头，指甲甚至要将手心摁出血来。
「……你怎么恨我都行……但是，我非走不可……因为还有人在等我……在我不断前行着的那个名为『现实』的世界中，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我还，没完成……！所以我还不能随你上路……！」
不管怎么骂他都行。
即便被从背后捅死也无所谓。
格伦怀着这样的觉悟这样宣告。
「……对不起」
而塞拉举起双手从格伦背后环抱住了他。
「你至今为止都没能从梦中醒来……恐怕是因为我的奢望太强烈。是我把你束缚在这个梦中……这是我的执念」
塞拉是<风之战巫女>。
她侍奉外宇宙的邪神伊塔库亚的神官，也就是说——即便她没有到达『天』之境界，她的境界也并不低。
所以在这个意志力就能决定一切的『梦的世界』中，她做到这种事也不奇怪。
所以，在与格伦结婚的那一刻，在她解除<风之战巫女>契约的那一刻……梦的力量平衡被打破，梦出现了绝对的破绽。
格伦也才有了『从梦中苏醒』这个选项。
「如果没有我的阻拦，你恐怕早就已经觉醒了……但是，都怪我太任性……你才会一直备受煎熬……该道歉的……是我……」
「才没那回事呢。这是梦。梦里什么都有。怎样的荒唐自私的『奢望』都是合理。如果我不甘于接受这样的现状，早点清醒过来想好破局的办法的话，事情也不至于演变到这一步——都怪我，让你产生期待，让你有了想法，最后却让你期待落空……毕竟，你在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梦了不是吗……！」
格伦从怀中掏出那个信封。
那是在去阿尔迪利亚的途中，在自己的行囊里发现的未知的信件。
「……信上的忠告……是你写的对吧？」
「嘿嘿……被你猜到了……」
塞拉脸上挂着眼泪笑起来。
「我真是个狡猾的女人……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所以才把你困在了这个梦中的世界……但是心里又还是有罪恶感……觉得不应该妨碍到你……所以才多余写了那封信……结果这让你更难受了……我总是这样半吊子。我真是……笨蛋……」
「不对！不是的，塞拉！你完全没有任何错！一切都是我！都是我的错！一直都是我的错！我夸下海口说要保护你，结果却没有兑现诺言……而现在……我又……我又一次打算舍弃你……！真的……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这样无可救药……总是这样烂泥扶不上墙……！可恶……！可恶……！」
塞拉紧紧抱住了泪流满面的格伦。
「……不是的，格伦君。确实，我现在很伤心，心痛得都要碎掉了……但与此同时我感到很欣慰……果然你还是那个我最喜欢的你」
「你太高估我了……不光是你，所有人，所有人都在高看我……」
格伦摇摇头。
「没错，我一直在夸海口，一直在被动地，随波逐流地闷头往前冲。但其实我心里真的很怕……很畏惧『前行』」
「…………」
「我非常害怕像失去你一样……再失去别的什么人。认真起来，有了梦想，但是梦想又被击碎——这样的循环我让我很痛苦。就在前不久，我彻底失去了瑟莉卡……但是局面不允许我伤心，于是我只能装作好像已经挺过去了一样……装成个没事儿人一样……在心里怒骂自己，如果哭出来的话就没脸去见瑟莉卡了……但是说实话，我真的已经受够了……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
「所以……即便是现在肩负着整个世界的命运……我都还是无法放开手脚……怎么都认真不起来……因为我害怕万一全力以赴了，结果又还是失去一切……害怕得不得了……你想啊，如果我『没认真』的话，失败的时候不就有借口可说了吗……」
「…………」
「希丝缇娜，露米娅，莉艾尔……她们都是全力以赴的。阿尔伯特，伊芙，女王陛下……他们都是认真的。贾提斯，费罗德……他们虽然是令人作呕的邪恶反派，但就连他们都是无比认真的。一看到这些全力以赴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前行的人，一看到这些真正强大的人，我就……」
这时，塞拉在格伦耳边轻声说。
「没事，格伦君你也是……不论何时都是在全力以赴的。只不过是现在有些累了，所以才会变得有些悲观」
「你又怎么懂这些呢……？」
「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啊」
「……！」
塞拉对僵住了格伦继续说。
「别看我这样，我看男人的眼光很毒辣的。我绝对不会喜欢上只呈口舌之快，做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的男人。说实话，在梦中的世界经历了这些以后，我还越发喜欢你了……嘿嘿……此时此刻，我是无可救药地爱着你……」
「……塞，拉……」
「格伦君……我有一句话，一直想跟你说……」
塞拉转到格伦面前。
她对着格伦露出温柔的微笑。
她盯着格伦的双眼轻声说——
「『请不要……把追逐梦想的脚步停下』」
这一瞬间，格伦像是身体通了电一样全身颤抖起来。
灵魂上能感受到。
这一句话，正是他本以为已经永远听不到了的，塞拉的遗言。
是消散在风中的最后一句话。
「总算是，说出口了……我在死的那一刻，非常担心……担心你会不会因为我而放弃追寻你的梦想……」
「…………」
「格伦君，梦想只需要有就够了……就算最后不实现也无所谓。只要朝着梦想不断迈进就行了。即便是途中梦想变成了别的样子也没问题，再朝着新的梦想努力就行。累了就休息一下。只不过不能彻底放弃追逐梦想……不能停滞不前。因为我最喜欢的……是那个一直朝着自己的梦想不断迈进的你的背影」
「…………」
「而且再说，『实现梦想』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朝着梦想不断迈进，你就是『正义的魔法使』……早就是了……从一开始就是……」
「是啊……」
格伦也露出了笑容。
「说的也是……只需要向前走就行……每个人生来都会走上各自不同的道路。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这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理所当然的事。光是进行这个无比单纯的行为，光是不断前行……所有人就都能成为最特别的什么人……不需要想太复杂……」
说着，格伦开始缓缓往前走——
他与塞拉擦肩而过，朝着遥远的地平线走起来。
格伦前方——出现了光芒。
那仿佛是照亮黑夜的曙光一般，炫目的光芒。
光芒渐渐变强……袯除了黄昏，逐渐将周围一带照亮。
这泡影般的梦中的世界渐渐融入了光芒之中。
「……多谢了，塞拉。我已经没问题了」
「永别了，格伦，我深爱的人」
塞拉没有追寻他的脚步。
她只是含着泪微笑着，目送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的格伦的背影渐渐远去。
格伦往前走。
往前走，往那散发着光芒的前方走着。
他没有回头，他没有驻足。两人的距离渐渐被拉远。
不断前行的格伦的身影，渐渐地与光芒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候。
「格伦君……！」
在最后，塞拉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样大喊道。
她对绝对不会转过身来的格伦的背影说。
「格伦君……如果……我是说假如……我们有一天，能重生转世……能再次相遇……！到那时——……」
对于塞拉这句话——
「嗯，到那时——一定——」
格伦沉稳地，坚定地回答。
听到这里，塞拉露出了格外美好的笑容。
渐渐的，她的存在就像幻影一样渐渐变得淡薄……渐渐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
格伦不断往前进。
不断朝着光芒迈进。
一切染上洁白，被洁白所笼罩……——
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