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信者恒信,信者下地狱。」

润小姐,我啊。

其实并不害怕死亡。

虽然引退了,但还是个死神。

从以前就是这样。

该怎么说呢,我的感官可能坏了吧?打从出生开始,就过着照本宣科的生活。

所以,我才会那么尊敬伊哥——事实上,我第一次遇见比我还要崩坏的人。

伊哥十分有魅力。

崩子虽然选择伊哥当她的主人——如果我真的是暗口众的人,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真的,我希望伊哥获得幸福。

我是说真的。

因为——对我来说,伊哥和美姊都比我自己还要重要。

我不在乎自己。

这是一种病。

自己的人生对我来说,就像别人的事一样。

真的,无所谓。

杀人者总有一天会被杀。

伤害别人,同样会受到伤害。

我是这么想的,润小姐。

但我一点都不怕杀人,也不怕伤害别人。

毕竟生在石凪调查室,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

我虽然不怕死。

却害怕——别离。

因为太过害怕,甚至不敢问崩子。

在那个岛上过了十年。

离开那个岛也三年了。

崩子是无辜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自私和任性——十三年。

我们兄妹,真的幸福吗?

我的妹妹。

暗口崩子——她真的幸福吗?

◆ ◆

奇迹不会发生。

大多时候,战斗按照发生比进行。

零崎人识与石凪砥石的情况就是如此。

不过,若是以这次的战斗来说,对手是石凪砥石这件事,并没有太大意义——人识并不是因为运气不好才倒在地上的。

全身沾满了泥土。

脸朝下,趴倒在地。

即使手没受伤——在同样的情形之下,还是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我还以为,是之前受伤所留下的后遗症——看来却不是如此。零崎人识,你本来就是这样。」

有段时间,与人识过着奇妙同居生活的医生。

绘本园树——曾经像这样对人识作出诊断。

「过度消耗自己的身体,到让人不可置信的程度。伊君虽然和你差不多——但仔细想想,你的世界比他残酷多了,这也难怪啊!只能说是理所当然的发生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绘本对人识来说有些棘手。

那个暗医师为什么会令自己那么困扰呢——当时的人识并不知道,不过现在,他完全明白了。

他讨厌别人检查自己的身体。

就只是讨厌。

「话说回来,听狐狸先生说,你是零崎之间生下的孩子。也就是杀人鬼间乱伦所生下来的杀人鬼——那或许说得过去,但其实,你本来就没有战士——『杀之名』排行第三的零崎一贼的特性吧?说不定你只是个披着『杀之名』的皮的普通人——佯装出来的杀人鬼而已。」

现在回想,他真是个行为怪异,胆小怕事的医生。

不过——他的诊断却是相当锐利。

那股气势,虽不会令人识退缩,但同样紧追在后。

「仔细想想,会让狐狸先生产生兴趣的,一直都是像你这样的存在——例如橙百合学园那个不具战斗技能却能指挥一切且的萩原子荻,以一介平民之姿,挑战玖渚机关,一步也不退缩的伊君,还有一次又一次的背叛那些巨大的存在,懦弱的宴九段——十三阶梯中最为普通的十二代目古枪头巾,那些集团中并不显眼,但却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他最喜欢的。」

(啊——别开玩笑了!)

(我才不在乎!)

当时。

应该是这样回答的吧?

(我的出生确实和其他零崎不同,但从没有因此感到自卑。)

(身为专业的战士。)

(与出梦和玉藻和病蜘蛛——)

(都堂堂正正的对决过!)

「所以,你一定是有才华的,有能力的,才能在里世界存活到现在,不过——如果要我一个暗世界里的暗医师发表意见,那确实是才华和能力……但那只是你为了配合周遭所做出来的努力罢了。」

(啊哈哈——什么啊!)

(说得一副我是丑小鸭似的。)

(还是杜鹃鸟吗?杜鹃会将它生下的蛋,混入其他鸟巢里。是叫孵卵寄生吗?)

事实上,他并没有那样流畅地提出反驳,令人意外的,他其实是发着抖,好不容易才把话给说完的。

绘本对人识来说,就是这么不容易对付——而这对他来说,也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对象,十分稀奇。

「不就是这样吗?在我看来,你在生活中总是感受到强烈地违和感对吧?无法理解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理解,没错吧?」

(白痴,那有这种事啊!)

(还有啊,感受到违和感,违和「感」本来就已经是「感受」了啊!都是大人了,用字可以正确一点吗?)

当场否定的态度,还有故意在鸡蛋里挑骨头的反应,全都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动摇。

「就算你有杀意,也没有所谓的杀人冲动。既为零崎,又不是零崎,所以你才有办法遵守哀川润『不能杀人。』的约定。」

(呿——说得好像亲眼看到了一样。)

(我是个好孩子啊!当然会遵守约定。)

「是吗?如果你是真的零崎——高海和深空应该早就死在你手上了。」

(…………)

(…………)

「你有双重身分对吧?普通的中学生,汀目俊希——和杀人鬼,零崎人识。然而两种身分,都存在很大的破绽。在与高海、深空对战的时候,你不是有说吗?『除了哥哥之外,我没有其他家人。』——这,不就代表你自己在下意识也明白这个道理吗?」

(……那又怎样?)

(如果真如同你所说的——那又怎样?)

「不不——说实话,以暗医师的身分,我其实一点都不在乎。狐狸先生或许不能理解,但暗医师的目的,只是替人治疗伤口而已。

(哈——一会儿说废话,一会儿说实话的,这家伙还真忙啊!)

(差不多该说些好听的话了吧?)

「那我可做不到。因为——不会有任何帮助。你没有受伤也不是后遗症,只是,时限快到了而已。」

「时限——快到了?」

「没错,就像是金属疲劳一样——肉体的极限即将到来,你的精神赶不上肉体的耗损,比普通的战士还要来得早。当然,是人都不免一死——你在战士之中,绝对是例外,不会死在他人手上,却死于自然现象——不是被杀死的,只是阳寿用尽了而已。」

绘本悲伤地说。

好像都快哭了。

不——她似乎真的有掉下泪来。

绘本园树。

就是这样的一位医生。

匂宫出梦因为治疗不及而死的时候也是——绘本就是露出这样的神情。

「身为暗医师——不,身为一名医生,我坦白跟你说吧!」

(……啊啊?)

(是废话?还是实话?)

「都是。你最好不要再战斗了,零崎一贼也已经遭到全灭。这是对你最好的安宁治疗——为了延长你的寿命。」

(…………)

(…………)

「别想寻求安乐死喔——虽然我不想否定你这个人——但一辈子杀了这么多人,你不配拥有安乐死的资格!」

(…………)

(…………)

…………

………………

回想起来。

生命走到了尽头,既是完成天命的意思——同样也是命定的死亡。因此。

输给死神。

以结果来说,只是被那个医生说中了而已──

「头巾内——没有暗口众的印记嘛!也就是说,你并不是队长,算我白费力气啰!」

看着从趴倒在地的人识裤子口袋中掉落的头巾——砥石用死神镰刀,将头巾翻了过去。

相较于满身泥泞的人识,砥石的衣服还算干净,镰刀更是一尘不染——因为禁止杀人,所以砥石主要是用镰刀的刀背攻击。

都已经手下留情到这种程度,却还是输了。

砥石都还没使出致命的攻击,他就倒下了。

(不——)

(——根本没办法战斗啊!)

他并没有听从绘本的建议,事实上,在这个瞬间以前,人识压根忘了这件事。

只不过。

自己的身体已到达极限——这不争的事实,他是想忘也忘不掉的。

虽然不知道绘本所说的话,可信度到底有多少。

但很现实的——到目前为止的人识,活在『杀之名』或『咒之名』所支配的世界中,完全就是拿命拼来的,一点都不轻松,也没有一点余裕。

因此。

(到此为止了吧——)

如此的感受。

极为强烈。

失去了所有的刀器。

无关伤势,就连曲弦线——也无法当做杀人的手法。

即使没被禁止结果也是一样的。

人识——可能已经没有能力杀人了。

(本来还想等到伊织能够靠自己的力量生活的时候——)

哥哥的托付。

(——算了。)

(一切都无所谓了。)

总之,都是运气好——因为游戏的规则,我不会死在这里。先像这样,一动也不动的,直到他离开吧!

绘本也说了。

这是安宁治疗还是什么的。

乖乖听医生的话吧!

要再活久一点。

「好了——先把这个头巾给捡起来,接着……去找那个崩子吧!我树丸和凭依肯定依旧无视她的存在——她若是队长,狐组不就输了吗?」

才刚这么说。

「不对!」

砥石突然摇了摇头,推翻自己所说的话。

「晚一点再处理她也行——应该先对付无桐伊织。在死神的价值观中,像她那样的战士身上,往往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奇迹啊!虽然不觉得凭依小姐会太过大意,但实力差距太大的时候,完全颠覆的可能性也是存在,最差的情况,凭依小姐若因此丧命,事态可就严重了——」

若真是如此,即使无视游戏规则,也要阻止无桐伊织——说完,砥石一步步朝人识接近,对此──

无力的。

烦躁的。

藏不住心底的嫌恶。

又感到赶到十分厌倦。

人识他——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

无力、烦躁、嫌恶、厌倦、不情不愿——却毫不犹豫。

「…………」

砥石停下脚步。

冷眼看着人识。

「安宁治疗?为了延长寿命?啰唆!我才不管勒!什么变态医生嘛!谁要牺牲自己的生活品质啊!我——就是一个会为了无关紧要的小事拼命的人啊!」

无理一场吧!

大闹一场吧!

「杀死、肢解、排列、对齐——然后示众啊!」

「真是搞不懂啊,人识——我应该有说过,示威是没有用的吧?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零崎一贼已经不足以畏惧了,无法构成一点威胁。你现在是为了无桐伊织才站出来的吧?不过,就凭你一个人?不是杀人鬼集团,而是孤独的杀人鬼。这样是不可能将我打败的!」

「…………」

「零崎一贼在集团上的排名,确实是第三——但以个人排名来说,杀人鬼可是连『杀之名』甚至是分家都不如。一个孤独的杀人鬼,只是个无力的杀人鬼好吗?」

「……孤独的杀人鬼,无力的杀人鬼……谁准准你一直重复这些话啊!」

说得没错啊!人识说。

僵起笑容——他说。

「虽然对我来说,只有哥哥是我的家人,虽然不止一次的想要丢下伊织,虽然被老大给讨厌,虽然曲识哥总是莫名其妙,虽然其他的杀人鬼也都差不多,没人理解我,我也无法理解任何人,一切都让我厌烦至极,但是啊!」

人识他。

连路都走不好,脚陷进了泥土之中——人识仍朝着砥石跳了过去。

「但是啊!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孤单的!一次都没有!」

不论是什么时候。

那家伙总是在我身边。

就连现在也是!

「从哥哥身上继承的家族情感!」

巧妙的闪过死神的镰刀。

俐利落的动作。

人识的拳头,第一次触及到石凪砥石的脸部。

「啊——」

这一拳,所带来的精神冲击,大过肉体上的伤害。

从来没有过。

死神。

在石凪调查室渊远的历史中,从没有人能近身攻击死神,一拳打在死神脸上的——怎么可能呢?。

那是物理性的不可能。

而那样的不可能又是怎么变成可能的呢?

砥石当然不会知道。

「老大教我的,永•不•妥•协啊!」

因此,接下来那像是要击溃他的敌方制裁——和那如同狼牙棒挥来的重重一击,砥石都没能闪避。

虽然他有试图用镰刀防御。

那把镰刀。

却像具有自我意识般,主动躲过了人识的攻击——任凭他挥舞拳头。

毫无技巧可言,完全就只是所谓的暴力。

家族情感。

永不妥协。

不过就是如此——不过就是这种程度。

砥石被击倒了。

趴倒在地。

「呜,啊——啊、啊、啊、啊!」

那近乎崩溃的哀号,像是坏掉的乐器般,从砥石的口中传了出来。

压倒性的局势。

压迫性的场面。

如此的情况,只因为那两拳——完全逆转。

难以置信的砥石,一脸茫然。当然,人识也是一样——有谁想过像这样的单纯的直线攻击,竟会有如此的功效。

不过。

人识也同样接受。

这并不是奇迹。

而是理所当然地结果──

「啊哈哈——原来如此。」

像这样。

他终于明白零崎双识和零崎曲识为什么那么强了!

「这就是大家的动机啊——所以才不会被打倒啊……话说,我总算能回答,澪标姊妹的那个可爱的问题了。」

虽然自己寿命又缩短了。

全身湿答答了嘛!人识一边说——一边捡起了砥石所放下的圆型花纹镰刀,再把刚才战斗中掉落的头巾给拿了回来,虽然头巾内没有印记。

「嗯?既然我已经拿回了死神镰刀,大厄游戏还需要继续吗?……管他的,先去帮忙伊织和崩子妹妹吧——本着曲识哥的,萝莉控精神。」

说完,人识看着地图。

没多久又将它给收起。可能是看不懂吧?

「喂,砥石!你就这样给我躺着,等到游戏结束,我会来接你的!」

「等——等一下。」

没有多做休息,背起不相称的镰刀,人识又开始爬起山来。砥石从背后叫住了他。

嗯?人识回头。

砥石用微弱的声音——挤出了几个字。

「你……不杀我吗?」

「我才不要!那会违反规则唉!还有与哀川润的约定。」

「……明明是个杀人鬼……为什么?」

「你还不是一样,一个死神,怎么会散发出那么强烈的杀意,真是莫名其妙……不,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我第一次见到你就一肚子火——肯定没错。你和以前的我根本一模一样啊!跟那个戏言玩家的含义有些不同——一模一样。那家伙是镜子——你就是照片!」

「…………」

「你用的形容词,不久之前,都是我在用的啊!若是要追究我和你现在的差别是从何而来——我想,那都是伊织的功劳。」

真是的!

我反而什么都没有教到她嘛——人识笑了。

轻轻地挥个手,他就这样从石凪砥石的视野中消失。

「…………」

砥石他。

死神,石凪砥石——即使已经看不到背影,他依旧茫然看着人识离去的方向。

「……以他那样的方式,肯定活不了太久,不过,只要他还活着,零崎一贼便永远不灭——」

◆ ◆

奇迹并未发生。

大多时候,战斗照着该发生的流程进行。

无桐伊织和暗口凭依的情况就是如此。

……至少,在最初的一分钟内。

「■■■■——■■■■■■■■■■■■■■■■■■■■■■■■■■■■■■■■■■■■■■■■■■■■■■■■■■■■■■■■■■■■■■■■■■■■■■■■■■■■■——!!!!!!!!!!」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前所未见的混乱,伊织口中衔着『自杀志愿』,凭依虽然躲过了攻击,但刀尖与她的距离不到一毫米——以暗口众的身分活到这个年纪,至少比崩子所说的『杀之名』平均寿命还要来得久,暗口凭依所累积的战斗经验不在话下——不过,一切才正要开始。

『自杀志愿』立即发动下一波攻击。

凭依惯用的武器,那把铁扇早在防御的时候飞了出去。

「■■■■——■■■■■■■■■■■■■■■■■■■■■■■■■■■■■■■■■■■■■■■■■■■■■■■■■■■■■■■■■■■■■■■■■■■■■■■■■■■■■——!!!!!!!!!!」

无桐伊织发出了非人类的咆哮声,猛烈攻击中。

无视于大厄游戏的规则,本该是逃跑那一方的伊织,对凭依穷追不舍。

(呜、呜呜呜呜——)

(哇——太年轻了。)

不对。

在这里并不是年轻的意思。

「■■■■■■■■■■■■■■■■■■■■■■■■■■■■■■■■■■■■■■■■■■■■■■■■■■■——■■■■■■——■■■■■■■■■■■■■■■■■■■■■■■■■■■■■■■■■──────────────────────!!!!!!!!!!!!!!!!!!!!!!!!!!」

「唉、零崎——一贼——!」

凭依满头大汗——这才发觉。

那并不是因为身体劳动所流的汗。

而是因为害怕吓出的冷汗。

「——无桐,伊织——」

刚开始的一分钟。

至少在最初的一分钟,战斗顺利地进行。

伊织终究是个经验不足的杀人鬼,根本不是凭依的对手。只要注意她叼着的那把大剪刀就行了。

如同凭依的预告,她先是切断了伊织的双手——很轻易就被折断了,像是在摘树上的水果般。不过,她的双手本来就是义肢,几乎没有留下一滴血。

但是那样的冲击实在太大,伊织明显的动摇了——而凭依的目的,本来就是要使她动摇,然后投降,因此,这也十分合理。

珍贵的身体。

对凭依的伴侣来说——是极为稀有的母体。

虽然容许她被切断四肢,但出血过多仍有致命的危险,因此,尽量不能让她受伤。

只不过,凭依的心思,却被伊织看穿。

所以,伊织即使动摇仍不愿投降——那么也没办法了。

必须比需采取最低限度的暴力。

凭依用脚将伊织绊倒在地,压住她的身体——接着开始搔她全身痒。

「啊、讨厌!变态!你的手势也太色了吧!」

伊织奋力抵抗,却还是一点用也没有。拘束伊织,凭依根本不需要绳子或是手铐——只要用力制压她就行了,更何况她现在失去了双手。

「芦荟!(注2)」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凭依摸遍她全身的原因,并不是伊织所说的是好色还是芦荟,她是为了找寻兔组(鬼组)成员身上的头巾——应该是藏在身上啊!

不一会儿功夫,头巾就被找到了。

是说,身上也没几个地方藏得了东西。凭依先是脱下伊织的裤子,检查『自杀志愿』的刀鞘,是空的。接着,她注意到伊织头上的针织帽,觉得可疑,拿下来一看,头巾果然就在里面。

真是太天真了。

「嗯,没有印记,你果然不是队长。好的,你已经是个被淘汰的人了——死色真红就交给我树丸先生,我去找零崎人识好——」

她只说到了这里。

事实上——她只能说到这里。

「■■■■■■■■■■■■■■■■■■■■■■■■■■■■■■■■■■■■■■■■■■■■■■■■■■■■■■■■■■■■■■■■■■■■■■■■■■■■■■■■■——!!!!!!!!!!」

她,咆哮着。

无桐伊织——她将坐在自己背上的凭依,用背肌力给弹开,就这样撞上了一旁的杉树,凭依迟疑了一会儿,但马上又将视线投向伊织——很快地,她后悔了。

不寒而栗。

那过于具体的杀意,令她不寒而栗。

左右的义肢都被拔掉,裤子被脱下,针织帽也是,满身污泥的无桐伊织——口中还是紧紧叼着『自杀志愿』不放。

那表情——就像是厉鬼。

杀人鬼。

零崎一贼中幸存的一人。

自杀志愿的——继承者。

「■■■■■■——■■——■■■■■■■■■■■■■■■■■──────—■■■■■■■■─────────!!!!!!!!!!」

伊织起身后的停顿时间不到一秒——不过,完全足以让凭依从错愕中,重整自己被杀意压迫的精神状态。

若不是如此。

她肯定会死在伊织手上。

「■■■■■■■────────!!!!!」

不过,她只是不停地在原地转来转去。

无桐伊织。

跟普通人没两样,低于普通人,甚至是普通人之以下。

根本连普通人都不如。

甚至不能用战士的标准来评论的她,如今却向凭依扑了过来。

(针——织帽。)

(不过是脱下了她的针织帽,没想到会这么失控——)

不。

是为了其他原因吗?

其实不能怪凭依会有这样的误解——若不这么想,伊织的失控暴走,根本是毫无理由的。

对一无所知的凭依来说。

与人识不同,她既然身为正统的零崎,也就代表她的杀意——以及杀人冲动都是杀人鬼的等级,又加上她已经半年没有杀人了——凭依根本不知道这些——当然没办法说明。

是谎言。

那都是谎言没错。

伊织对人识说,她没有关系,杀人冲动并没有累积——她完全就是在说谎。

为了不让人识担心。

说得直接一点,她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不甘示弱罢了。

她不愿意被人识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也不想对他撒娇。

虽然知道他是出自好意——但即使如此,也不可以任意的撒娇和依赖人识。

伊织身为自杀志愿的妹妹,与自杀志愿的弟弟零崎人识,基本上是对等的关系。

这就是。

零崎人识与无桐伊织的——人际关系。

「■■■■■■■■■■■■■■■■■■■■■■■■■■■■■■■■■■■■■■■■■■■─────────────────────────────!!」

而现在。

累积半年的杀人冲动一口气倾泄而出——完全不是零崎人识和石凪砥石能比拟的程度。

失控、暴走。

与针织帽无关。

她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无处宣泄。

超过临界点。

理智线断了。

在听到凭依说要去找人识的瞬间——就如同人识听到砥石要去找伊织的时候一样——发了狂。

「■■■■■■■■■■■■!!!!!!!!」

零崎双识的继承者。

第二十人地狱最后发掘到的才能。

被杀人鬼所爱的杀人鬼。

「■■■■■■■■■■■■■!!!!!!!!」

她──

无视暗口凭依的丰功伟业,战斗经验,无视岁月的累积,大厄岛首领代行的身分,将她逼入绝境。

这与技术无关,完全是气势的问题。

实际上,即使是暗口众也从没遇过这样的情形——一位只穿内裤,口中衔着大剪刀的少女,眼底闪着黑暗的光辉迎面袭来。

问题不在她的技术,而是她这个人。

暗口凭依全身发抖。

「这、这就是所谓的——病娇吗?」

不对。

很遗憾的,因为年龄和居住环境的关系,凭依对流行一点也不熟悉。

但是就算情况完全相反,也没有任何帮助。

行动僵直怪异,只想要杀人的怪物——无论如何都超越了暗口凭依的想像。

「呜、哇——」

伊织每走一步,地面就缺一块。

折断树枝,撞裂岩石。

这里虽然是暗口众的据点,但同样是足以被列进世界遗产的自然环境,如今竟然被一位高中女生蹂躏。

处于失控状态的她,所有的攻击都是直线性的,因此,凭依才能持续躲避到现在——使用固有的手法『空蝉』才能持续躲避到现在——不过,对她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

『空蝉』基本上不算战斗技术。

严格来说,那比较接近『十三阶梯』中的一里冢木所使用的空间制作法,一种精妙的技巧。

所以。

「太年轻了——」

相较于在『杀之名』中已过了全盛期的凭依,伊织虽还是个菜鸟,但却处于活力旺盛的十七岁,目前又呈现不顾一切的暴走状态,单纯在体力上,伊织占了优势。

这真的就是因为——她的年轻经。

「……你让我想起了五年前的……哀川润……」

那时候的她——也才十几岁。

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

「■■■■■■■■■——■■■■■■■■■■■■■■■■■■■■——■■■■■■■■■■——■■■■■■■■■■■■■■■——!!!!!!!!!!」

防御,也到了极限。

如果以大厄游戏的观点来看,被夺去头巾的伊织,即使没有印记,就已经被淘汰了,像这样攻击凭依,其实是违反规定的。

不过现在的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即使违反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之类的,对目前的伊织来说,都不重要——她最在乎的,是想要杀人的,杀掉眼前那个人的,冲动。

「■■■■■■■■——■■■■■■■■■■■■■■■■——■■■■■────────■■■■■■■■■■■■■■■■■■■■■■■■■■■■——────■■■■■■■────!!!!!!!!!!!!!!」

啊,看样子没救了。

难逃一死。

凭依无力的放弃。

对她来说,只是无谓的抵抗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这孩子虽然失控了但还是不足以造成我树丸先生的威胁,接下来的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而我的那个主人,也不会对我的死有任何感觉——看来,我可以了无牵挂的放弃一切。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就是报应吧?)

(虽然是弟弟造成的——但萌太就像是被我亲手杀死的一样——)

(对崩子……)

(也是一样——)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一时的情绪使然也不具多大诚意,凭依像这样碎念着。

无桐伊织——却因此停下动作。

『自杀志愿』的刀尖,就要刺进凭依的喉咙——突然,停住了。

「……不行、不行!」

就这样一动也不动的维持同样的姿势——被大剪刀抵住要害的凭依更是不得动弹——终于,伊织开口说道。

「差点就要杀错人了!」

她——从凭依身旁离开。

口中依然叼着『自杀志愿』,转过身,突然畏畏缩缩了起来。

「真是非常抱歉,凭依小姐。我玩游戏的时候,通常比较投入——嘿嘿嘿!」

「…………」

不久前那些脱序的行为彷佛从未发生过似的,伊织看起来十分腼腆。但如此的转变却让凭依更害怕了。

「好险!差点就要从忍耐中逃避了——不行不行,输了无所谓,但绝不能逃避。」

「你……不杀我吗?」

就和砥石问人识的时候一样。

凭依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对此,总是没个正经的伊织,她的回答,当然比人识还要夸张一些。

「我和人识正在进行胆小鬼不杀人的比赛,先杀人的那一方,可是要请对方喝饮料呢!」

「……啊、啊?」

「摇摇汽水!」

「………………」

凭依无言以对,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一个简单扼要的问题。

伊织则是一脸得意地。

「是家人,我们是兄妹。」

像这样回答。

(家人——)

(兄妹啊!)

原来如此。

零崎一贼——就是这样。

凭依感觉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快要抽干了——事实上,即使自己捡回了一命,仍然相当无力。

看样子,并不是能够继续大厄游戏的状态。

疲惫不堪。

而凭依和伊织的战斗算是以平手收场——也就是说,两个人都遭到淘汰了。

「真是年轻啊——」

即使如此,凭依还是有自尊心的。

她故做镇定,感慨万千的说出这句话——没想到不解风情的伊织她……

「对了,你刚刚是不是跟谁道歉啊?」

若无其事地问道。

对此,凭依冷冷回答。

「没有。」

◆ ◆

奇迹并未发生。

大多时候,战斗按照发生比进行。

暗口崩子和六何我树丸的情况也是如此。

至少这天,在地球上所进行的个人对战中,最为残酷且最为惨烈的差距,那不容忽视的鸿沟,确实存在于崩子与我树丸之间。

我树丸一把抓住崩子的脖子,将她架在树干上——脚尖只能稍微触碰到地面的程度。

凉鞋掉了一只,快被脱下的白色洋装,全染上了泥巴。

试图想要挣脱我树丸的束缚,十指紧紧掐住了他的手,却一点用也没有——崩子的指甲反而都快剥落了。

(不甘心——)

(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对于自己的无力,使得悔恨的眼泪不停落下。她虽然知道,自己身处于哭也没用的惨烈情况,但就是无法停止哭泣。

「哼,没想到,不杀生也这么困难——」

我树丸笑了——这并不是在战斗中会浮现的笑容,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把这当作战斗。

没有人会把捏死一只蚂蚁当做战斗。

没有人会把打死一只蚊子当做战斗。

像这样蹂躏崩子──

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不过,余竟然想这样受你挑衅,实在需要反省——套一句凭依的口头禅,余还太年轻了。」

「唔……」

我树丸使劲的掐着她的脖子。

就快被折断了。

脆弱——不堪一击。

那就是我自己。

脖子好痛,压在树干上的背也好痛,全身像是被撕裂般的痛楚袭来。

比起这些。

自己的软弱,才是最让她痛心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崩子——痛苦的呻吟着。

不过,六何我树丸甚至不允许这种程度的抵抗,他将崩子举得更高了,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唉——游戏还是游戏,余必需赶紧追上哀川润才行,怎么能为了你,吞下败仗呢?快交出头巾吧!」

「…………」

用尽全力。

用力、用力、再用力。

崩子狠瞪着我树丸——但因为眼泪的阻扰,看不清楚他的脸。

(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

(这个男人的视线。)

(充满了轻蔑——鄙视。)

敌视依旧输给了鄙视。

接着又回到了无视。

(不过——)

(至少——我还活着。)

(这样——真的就能安心了吗?)

「再怎样愚蠢的人都不可能选你做队长的,死色真红当然也不会——看你晃来晃去的也觉得心烦,就让你在这里被淘汰吧!」

「…………」

这只是无谓的抵抗吗?

如果是暗口凭依——她一定会觉得无谓的抵抗只是白费力气,然后轻易地放弃。

头巾也就算了,就连自己的性命她都不在乎。

虽然如此。

我可是——妹妹啊!

「——呜哇啊啊啊啊!」

崩子松开抓住我树丸的手,然后迅速地伸进洋装内,拿出头巾——试图将它撕碎。

这么一来应该能保住它。

不过——还是没用。

抓着两端,用力地扯——布料松弛了,却连一点裂痕都没有。

失去战斗技能的崩子。

就连一块布都撕不破。

就连一块布都守护不了。

无能为力。

「……喔,还敢做这么无聊的举动啊!」

我树丸用掐住崩子脖子的另一只手,殴打她的腹部——不对,如果以实力差来说,他只是在轻柔地抚摸她的肚子也说不定。

不过,那却贯穿了崩子的身体。

强烈的冲击,迫使崩子松开了头巾。

飘啊飘的,头巾掉到了地上。

既然崩子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我树丸毫不顾虑的——一把将她放下。失去支撑的崩子,随着重力,身体沿着树干滑下,碰的一声,瘫倒在地上。

多么悲惨。

多么无力。

伤心的她——还是觉得很不服气。

「喔喔,果然如同意料之中,只是一般的头巾——没有印记,所以队长是哀川润没错吧?这样才有趣嘛——」

像是摸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我树丸捡起头巾,仔细检查。

(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这么对我——)

崩子咬紧了牙。

脏的——是谁?

到底是谁比较脏啊?

「不过啊,小女孩。」

我树丸呼唤了崩子。

(…………)

(……小女孩?)

话说回来,我树丸好像从来没有——叫过崩子的名字。

反正。

他根本不记得吧?

萌太的名字,他一定也叫不出来。

我树丸就是这种男人。

「这也很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明明是假的头巾,还那么拼命的保暴护它——或许你就适合这么做吧……呵呵呵喝喝喝!算了,既然奇迹似的从濡衣手上捡回这条命,就应该要珍惜,好好过日子吧!」

说完,我树丸又突然摇了摇头。

「过什么日子——你早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唉,活死人,这也算是奇迹的一种啊!」

「…………」

(奇迹。)

(奇迹——并未发生。)

我是赢不了六何我树丸的。

石凪萌太。

也不会死而复生。

更没有人能取代他。

(我能躲过暗口濡衣……暗口众大厄岛首领、『隐身濡衣』的追杀,像这样活着——并不是什么奇迹好吗?)

这都是因为萌太。

一如往常的——是因为萌太的过度保护。

(你——)

(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你……」

崩子说。

就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身体沉甸甸的,就连现在,都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薄弱──

「……你为什么。」

至少要争取一点时间。

她已经没有心力去在乎了。

只是不停地——把想到的问题给丢出去。

「那时候……三年前,你为什么会回到岛上?」

「…………」

完全没有期待任何回答,当然,也不觉得他会听进去——我树丸用沉默代替回答。

看样子,他没有阻止我继续说话。

这算是大放送吧?

真是难能可贵。

「如果你没回来——我们也不需要离家出走。」

那么。

萌太和我。

就不用「死」了。

「很正常啊。听到余的作品——竟成了凭依的助手且相当活跃,当然要亲眼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与死神生出的孩子,职业却是暗杀者,这也令余十分感兴趣。」

「……是这样吗?」

只是感兴趣啊!

因为自己的兴趣所生出的孩子,又因为感兴趣所以特地来确认。

一切全凭你自己的喜好嘛──

毁了我和萌太的人生。

擅自创造我们,又擅自杀了我们。

真是羡慕你啊!

这样——很有趣吧?

你若不是这样的人,也不可能维持生涯不败的记录——可恨至极。

暗口崩子这般存在。

石凪萌太这般存在。

不过只是六何我树丸的素材──

实在太不甘心了。

如果没有六何我树丸,我们就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点更令人感到懊恼。

「你好像很不满意。」

六何我树丸笑着说,然后背对着崩子。

大放送似乎结束了。

「感到不满的人,应该是余才对吧?你们两个竟敢无视余的威严,擅自逃跑——懦弱也应该要有个分寸。真是的,这样也算是结晶皇帝的孩子吗?太丢人了!虽然余本来打算放弃你们,但如今看来濡衣的判断才是正确的。先不论那个死神,像你这样毫无能力的失败作品,如果逃出去让世间知道了,余这个父亲的脸要往哪里摆啊?」

看样子是喜欢岛上的生活,才住了下来,不过,如果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恐怕也待不久了──

说完。

像是诀别一般——我树丸愤然离去。

不可能再回头了。

他的意识从崩子身上离开。

轻视消失,她变回了无视的对象。

因此。

「……哈、哈哈哈哈!」

因此——冷笑声不断从崩子口中迸出,她其实也没有要让我树丸听到的意思。

「哈、哈、哈!」

崩子在朦胧的意识下——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人彻底崩坏。

发狂地笑着。

面对那他不应该听到的笑声,不应该回头的他——却还是回头了。

我树丸再度被崩子绊住脚步。

不过这次,我树丸的身影却没有进入她的意识之中。

现在,已经不会觉得懊恼了。

只觉得好奇怪。

好有趣、好开心、好愉快。

「父亲?」

真是——滑稽。

「你——六何我树丸先生,你该不会觉得,你,是我的父亲吧?」

哈哈哈哈哈!

崩子笑个不停。

然后,她明白了。

现在终于瞭解了。

哀川润问她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叫过石凪萌太一声哥哥呢?

「我的父亲,是萌太!」

暗口崩子说。

笑声停止了。

「母亲也是萌太——哥哥姊姊、弟弟妹妹、祖父祖母——叔叔舅舅、姑姑阿姨、表兄弟表表兄弟、外甥、侄子,全都是萌太啊!」

并不是因为后悔也不是因为悲伤——她只是不停地哭喊着。

「这个岛上!只这有萌太是我的家人!」

崩子,我们必须要逃。

离开这个岛。

只要那个男人回来了,我就没有办法保护你。

没办法再替你承受一切。

所以,让我们离开这里吧!

时机刚刚好。

逃,不停地逃,逃离这一切,然后——找寻真正的家人。

他们一定就在某个地方。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只要心是在一起的,我们——就可以和那些人住在一个屋檐檐下,直到永久。

幸福地过日子。

「没错——我们的人生并没有被你给搞砸。」

如果萌太没有带我走。

我就没有办法遇见——美衣姊、浮云先生、伴天连爷爷、戏言玩家哥哥、还有魔女姊姊和姬姊。

就不能和那些家人。

和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

「我们兄妹,真的很幸福!」

才不是什么失败作品!

我们——完全没有失败!

「因为有萌太,所以很幸福!」

没有办法。

再用言语表达了。

根本不需要言语。

石凪萌太与暗口崩子。

他们两人的关系——是不需言喻的。

「……哼,濡衣这无能的家伙。」

六何我树丸——一脸不悦的像是将嘴里嚼的东西给吐出来似的说。

慢慢的走向崩子。

「失败了啊!为什么要『停止』呢——别笑死人了,首领的头衔都要哭啰!」

丝毫不掩饰内心的不快感。

我树丸——笑了。

「崩子都长这么大了。」

然后,他说了。

叫了崩子的名字。

「萌太——也在崩子心中长这么大了啊!」

他也说出了——萌太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崩子脸上意外的表情,六何我树丸不愉快地扬起嘴角。

「谁会忘记自己取的名字啊!」

「…………」

啊啊,本来打算开口。

却又打消了念头。

就当崩子欲言又止的时候。

「那么——」

像这样。

「——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有个声音——从一旁传了出来。

崩子与我树丸同时,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当然,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先不论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死色真红——人类最强承包人就站在那里。

但还是吓了一跳

难掩心底的震惊。

「……我已经……变成这样了。」

好不容易才挤出了无奈的笑容。

哀川润——全身破破烂烂,泥泞不堪,衣不附体,头发更是乱得不像话。

到处都有擦伤,还流着血。

一只手一只脚,很明显的断了。

已经不是只有骨折的程度,完完全全的断裂。

脸也肿了,一只眼睛都快看不到了——整排牙齿,几乎少了一大半。

「发生什么事了?」

崩子直接地问。

还以为哀川润会十分帅气的(如同『主人』跟她说得一样。)登场,潇洒地拯救崩子,既然是人类最强承包人,出场方式应该不同反响,没想到却如此满身疮痍的状态。

别提一成了,她根本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会是谁造成的呢?

先不管是『谁』,这身姿态完全不像是个人对战会有的结果——根本是刚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上回来的样子。

不,对手是凭依或是砥石,都不至于让哀川润变成这样──

「啊,我只是带了一下孩子,哄她睡觉而已。」

她好像也没有心思多做说明,毫不在意地说道,接着一跛一跛地,拖着她的脚。

就这样塞进崩子与我树丸之间。

如同昨天人识所做的。

一直以来萌太所做的。

像是一道墙般,挡在崩子的面前。

「……哈、啊!」

事实上,这道墙很快地就坐倒在地。

看样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树丸,我投降。」

哀川润继续说。

单手举在眼前。

「我没力了。现在的我比消费税还便宜。」

说完,她将绑在马尾上的头巾解下,扔向我树丸。

这让她的发型变得更乱了。

「我们之间的决斗,就算你赢好了。」

「话说——」

我树丸难得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不予理会的哀川润,反而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好厉害喔!你的生涯无败说不是假的耶!」

她说。

「……你——」

他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我树丸也忘了捡起地上的头巾,只是呆呆看着哀川润。

「你、你还好吗?哀川小姐——」

崩子表示关心。

「啊?」

她转过头来,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什么事啦!崩子妹妹。我现在不是很想讲话。如果再来任何一项活动,我肯定会少掉一台的!」

「电、电玩脑!」

口气虽然像是在开玩笑,但光转头这个动作,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负担。

事实上,现在的哀川润只要走不稳摔倒,可能都有致命的危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后援会』的成员策动的好事,崩子她说。

「——那个、唔……」

现在提生孩子的事,好像太残忍了。

所以。

「……那个,萌太的死神镰刀要怎么办——」

像这样比较迂回的表达。

「——你不是为了拿回那把镰刀所以才来到岛上的吗?」

「唉?啊啊,我骗你的,你真的相信啦?」

哀川润毫无罪恶感的摇了摇头。

还直对着崩子笑。

牙果然掉了不少颗。

不过,那确实是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骗——我的?」

不是说——几乎不会说谎的吗?

「死神镰刀根本不重要。萌太的委托内容,是要我带着崩子妹妹回老家,与家里的人正面起冲突,好好面对过去。即使他不在身边,也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唉……」

「他很在意,三年前没能好好面对就直接把你带走这件事。」

「……把我带走。」

崩子,我们必须要逃。

说完——萌太就带着崩子。

逃离了这个岛。

「他很在意吗……这种事,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明明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啊!

真的。

那个哥哥——到底有多担心我受伤害啊?

即使在死后,仍牵挂着我。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在哪里。

无时无刻,随时随地。

原来如此,我树丸说得没错。

石凪萌太──

现在也活在崩子的心里。

「事实上,只要崩子带到这个岛上的,我的工作就完成了一半。大厄游戏只是附送的。呵呵呵!不过说到逃这件事,伊织可是你的前辈,等一下可以跟她聊聊!」

哀川润说。

「敢对生涯无败爸爸那样大吼大叫不是很棒吗?在那个当下,任务便宣告结束。呵呵呵!崩子妹妹,让你受苦了。对不起对不起啦!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排除零崎人识,下次我们和伊织,三个女生一起去看网球王子的音乐剧吧!我请客喔!」

「…………」

她的邀约实在非常随兴。

崩子却笑了。

虽然她不久前才疯狂大笑——但自从萌太死后。

这还是她第一次真心的笑了。

「崩子。」

我树丸终于捡起了哀川润丢在地上的头巾,再确认了内里的印记后——他看着崩子,静静地说。

「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什么吧?好不容易回来了,叫凭依做点东西给你吃吧——回去前至少一起吃顿饭。」

「……好。只要不是肉都好。」

没错。

对崩子而言,大厄岛是她的家,但不是她的容身之处。

暗口崩子真正的归属,是京都那栋正在改建的——曾经和石凪萌太一起居住的古董公寓。

◆ ◆

「啊,对喔!大厄游戏的大厄不只是岛的名字,说不定还包含了队长『大役』的意思唉!」(注3)

零崎人识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正不正确,不过,他也不在乎如此的推理到底有没有所谓的答案,只是一个人碎念着——翻开内里绣有印记的头巾,在游戏开始两个半小时后,抵达六十世纪杉。

六十世纪杉。

树高约二十五公尺,树围也有十七公尺长。

巨大的程度,完全不像自然界的产物,缺乏真实感。不过,人识心想,人类就算花上几千年的时间都不一定做得出这样的东西吧!

来到海拔两千公尺处。

即使是处于亚热带气候的大厄岛,到了这种高度,气温也会变得跟北国一样寒冷。

「啊啊,本来是想找伊织的,走着走着竟然给我走到了终点,看来我的方向感还不错嘛!」

人识一边说,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不过——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是当队长的料唉!」

接着,将摊开的头巾用单手折好,放回口袋里。

「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这种家伙呢?」

提案者是哀川润。

而她的理由如下。

「谁当队长都是一样的啦!人识,不然就由你担任吧!听游马说,你在竹取山也顺利到达终点还得了第一名对吧?」

…………

那根本不能算是理由,现在想想,她一定是觉得太麻烦了,所以直接推给我。

「要是我做了队长,人类最强也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对付生涯无败……但如果我不是队长,就不用跟那个死神苦战了!」

保卫战实在太不适合我了——他说的一副毫不在乎输赢似的,刚才用来当作拐杖的圆点状死神镰刀,现在则是代替雨伞将它顶在头上(当然,死神镰刀并不能当做雨伞使用),人识从另一个口袋拿出了丝巾。

那是他平常绑在手腕上的。

「……颜色其实只是有点接近而已,那家伙竟然完全没发现。」

眼力还真差啊!人识心想。

那是一个瞬间的反应。人识在被砥石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将规定的(绣有印记的头巾),偷偷换成这条丝巾,装做是不小心掉落的样子,吸引他的注意。

说实话,没想过真的能蒙骗过去——只想要让他分心而已。

游戏规则上,狐组的人应该要根据对手的不同,是队长还是诱饵,来变换他们的动机。

因此,最低限度,只要他做出『人识不是队长。』的判断,就算是相当成功的——实际上也是如此。

「不过,在他用手捡起来的时候,其实就算出局了——这个时候,就算是争取时间的手段啰!啊哈哈。不是我在说啊,伊织,我这个时尚努力者也不是白当的喔!」

话才刚说完。

「唉唉!」人识地朝着天空看去。

「……费了这么一番苦心,不应该换来这种下场吧?」

无奈的望着天。

再把视线投向六十世纪杉。

那棵巨树的树根下,有个孩子在睡觉。

他就睡在印有暗口众的旗帜一旁。

身体倚靠着六十世纪杉——顶着及肩橙色短发的孩子,像是刚听完摇篮曲的样子,睡得很沉。

就枕着这棵伟大的自然产物。

六千年的历史。

彷佛就是他的睡床一般。

「…………」

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他,相关特征倒是有听戏言玩家说过。

橙色种子。

想影真心。

使得零崎一贼全灭的——罪魁祸首。

「搞什么啊……那家伙睡在那里,谁敢接近啊?」

即使哀川润输给了我树丸,无桐伊织败给了暗口崩子,这个游戏应该还是兔组——鬼组获胜。

「大厄游戏,有一个严重的漏洞,现在是在强调这件事的意思吗?」

咻咻——像是在示威似的,人识挥舞着死神镰刀,不过,真心却依旧睡得香甜。

「啊哈哈,真不愧是人类最终——才刚登场,就结束了。」

真是杰作啊!

零崎人识感慨万千地耸了耸肩。

就这样。

人类最强与生涯无败的决战舞台,大厄游戏。目前还不到时间限制的一半,却──

无关强弱和胜负的被迫终止。

注 2:芦荟,原文为「アロエ」与色情「えろい」相似,取其谐音。

注 3:大役音同大厄,有责任重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