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01
古老的圣堂内,蛛网密布,几乎将天花板的梁柱完全遮蔽。微弱的阳光透过破败的屋顶洒落进来,穹顶的一部分已经塌陷,彩色玻璃窗也碎裂不堪,冷冽的风穿堂而过。干枯的落叶零散地堆积在木制长椅和地面上,显然这里早已无人使用,甚至连打扫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圣堂周围,荆棘和杂草肆意蔓延,阻挡着任何想要踏足此地的人。
“这也太糟糕了吧……”
爱藏皱着眉头,环顾四周,随即探身朝祭坛下方望去。就在那一刻——
“呜哇!”
他猛地向后跌坐在地,一只猫从暗处窜出,炸起全身的毛发,低吼一声后,一溜烟地逃走了。
“原来是猫啊……”
爱藏松了一口气似的低声说着,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大白天的怎么可能有魔物出现啊?”
魔物讨厌阳光,只在夜晚活动。之前在街上遇见的那个有着大大的红色眼睛的魔物,也只有在夜晚才会发起攻击。白天,它们大概率会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潜伏起来。
“谁知道呢,没准就会有一个两个的在白天跑出来。”
“那种魔物,你遇到过吗?我倒是没听说过。”
自己并不是对世上所有的魔物都了如指掌,所以不能断言就没有白天会出现的魔物。话虽如此,与夜晚相比,白天确实更为安全。
“…所以这里到底有什么?难道,那颗宝石藏在那里……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的话,我们也不至于费这么多工夫了吧。”
“这座城市的广场上有座雕像。”
“啊……是那个踩着龙的胡子大叔的雕像吧?听说是这个国家的开国之王。”
“相传很久以前,盘踞在北边山脉上的龙经常出现在街上作乱,使百姓苦不堪言。”
这是在另一个街道的图书馆的文献里查到的传说。虽然屠龙人物的名字和结局多少有些不同,但这应该是无论在哪个城市或村庄都耳熟能详的古老故事。这条街上流传的版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以前是龙,现在是红眼魔物,这个城市还真是多灾多难。”
爱藏轻轻耸了耸肩。
“传说,龙身在被国王的剑贯穿的同时被击碎,留下了一颗谁也没见过的,美丽的宝石。”
“这个我知道……我也有调查过。”
所以,才来到了这个城市吧。
“如果传说属实,那按常理推测,这颗宝石应该代代相传,由王族继承才对。虽然不知道是在王宫的保管库,还是公主的寝室什么的就是了。”
当然,在王冠、首饰、王笏什么的上面镶嵌着也很有可能。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个传说是真的。也许这一切都是某个人的杜撰也说不定。实际上,这种可能性或许更高。
自己想要得到的宝石,是那样的连存在与否都含糊不清的东西。认真地相信它存在,并一直在寻找的,大概只有自己了吧。
(没想到还有一个有同样梦想的家伙……)
虽然不知道他想得到那颗宝石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他也一定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吧。否则的话,不是无所事事的闲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了。
“有点道理……那么,直接进王宫找不是更好吗?这种地方,就算找也找不到。猫倒是能找到一堆……”
“想从正门进就进吧,别捎上我。”
之前已经悄悄接近过城门一带,观察周围的情况。王宫的戒备果然极为森严。或许是为了防止魔物入侵,也可能另有其他原因。总之,相较于普通的王城,这里的守卫数量明显多得不正常。要想从监视的眼睛里钻出来,绝非易事。
“我又不是想正面突破……装成商人的样子进去,或者躲进礼物的箱子里……什么的,有很多方法嘛。”爱藏撇了撇嘴唇,“这种事我也知道。”
“城堡里一般都会有一两个密道,连接到教堂或墓地,这些地方一般不会有人进入。”
人们礼拜时使用的圣堂,在广场附近另建了一座。而这个已经废弃的圣堂,被拆除也不奇怪,但却依旧被搁置在这里。
而且,院子里的荆棘似乎不是野生,而是人工种植的。在倒塌的教堂种植荆棘,只能联想到不想被人进入这一条理由了。
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密道?宝藏?或者别的什么?
(当然,也可能因为这里是魔物的巢穴……)
“啊……是吗?”
爱藏似乎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立刻开始寻找密道。他认真地敲着祭坛后面的墙壁和地板。
勇次郎站在通道入口,环视圣堂内一圈。他的视线转向一块被落叶淹没的布。走近一看,那块布早已变色,泛着陈旧的褐黄,还到处都是磨损的痕迹。透过破损处,可以看到干裂的木质表面。他伸手掀起那块早已破烂不堪的布,落叶随之飘散在空气中——
(管风琴…?)
勇次郎微微一怔,盯着那台掩埋在岁月尘埃下的乐器。仔细一看,银色的风管一直延伸至天花板。
掀开琴盖,轻轻拂去琴键上的浮尘,随后用指尖按了按键盘——风琴仍能好好发出声音,似乎并未损坏。或许是因为它上方的天花板尚未坍塌,因此没有长时间暴露在风雨之下。勇次郎试着弹了一下,爱藏回过头来。
“别玩了,你也去找啊。怎么看,那种地方都不会有密道吧?”
“你的意思是你狠狠揍一顿墙的话,或许就能找到?”
“那你说,密道在哪?”
“谁知道。”勇次郎耸了耸肩。
“真……真不负责任。明明是你把人带到这里来的。”
“我又没带你来,是你自己跟来的。”
“闭嘴!”爱藏愤愤地喊了出来。
“哈?你说谁呢?!”勇次郎瞪回去。
他们似乎天生合不来,这几天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吵架。然而,即便如此,两人依然选择同行——因为目标一致,相互合作才是最为理智的决定。
(否则,谁会和这种家伙……!)
勇次郎皱起眉头。看对面的人那不耐烦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也是完全一样的吧。告诉自己现在的痛苦忍耐只是暂时的,勇次郎转过身去。
“…但是,好像没有什么地方有密道。应该不是在教堂里,而是在院子里吧?”
“你要是这么想的话,自己去确认一下不就好了。”
在这种地方,两个人都不愿意再继续这种面对面的争吵,也太无聊了。
“啊,是吗!”
爱藏不高兴地回答后,突然指着风琴。
“没准……风琴的后面有暗门。说不定有什么装置,你找找看。”
“别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命令我。”
勇次郎皱着眉头反驳道。
“好好——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摆摆手正要走下祭坛的他,突然停了下来。正门打开的瞬间,他的手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冲过来的是二十来个卫兵。穿着和城堡周围的卫兵一样的制服,外面裹着黑色长袍。从他们一进门便立刻拔剑的举动来看,应该是早就知晓二人在此了。可是,圣堂的庭院被荆棘覆盖,寻常人想要穿过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样来看,果然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也就是说,我是对的,这确实不止是一座废弃的建筑……)
爱藏摆好架势,投来了“怎么办?”的视线。
然而,勇次郎却装作没看到一般,冲着卫兵们露出了一抹笑容。
“哎呀这是,卫兵大人们啊。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最近,有居民抱怨说,在街上到处乱窜的从外面来的小毛贼,好像把这座圣堂当成了自己的藏身之处。我们正前来调查。”
“哈?!我们才不是……!”
勇次郎猛地举起手,打断他的话,然后笑着向前走了一步。
“这个城市的人也很不安吧。这条街上,不知为何,每晚都有魔物出没出没……不过,有卫兵大人们在这里守卫,我心里可就踏实多了……真希望能尽快把那些小毛贼抓起来。”
“哦,那就是说,你们不是小偷?”
这个男人应该是卫兵队长吧。他把玩着大剑的剑柄,胡子下的嘴角咧出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怎么会呢!”勇次郎一边用夸张的惊讶的语气说,一边用力地摇着手。
把这个地方让给勇次郎,沉默不语的爱藏,露出了惊呆了的表情。大概没想到这家伙也能说出这么好听的话来吧。
勇次郎取下宽檐羽帽,放在胸前深深一鞠躬。
“我们只是流浪艺人,靠拙劣的唱歌和跳舞来赚点小钱。我们这种谨小慎微的人,从来没有干过偷盗这种胆大妄为的勾当。如果还有怀疑的话,就请您尽情调查,来证明我们没做过任何亏心事,证明我们的清白吧!”
“呵,真是苍白的谎言。那你腰上的武器是什么?对流浪艺人来说,这种东西可不该出现在身上啊。”
已经将剑从鞘中拔出半截的爱藏,指尖微微一颤。但他并没有松开手把剑收回。
“旅行是很危险的。这一点,维护城市治安的您们各位一定都知道吧。走夜路的话,经常会遇到强盗、野兽、魔物。为了保护自己,只能随身携带着一两件防身武器了。而且,我们虽然以技艺为生,但对防身术真是一窍不通。既没有学过剑术,也没有师父指点,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外行罢了。腰间的剑,也只是为了充充门面而挂在身上的装饰品。而且,您看,我身上甚至连剑都没有。”
勇次郎摊开空空的双手,摆出一副任人查看的架势。
“你说谁……”
勇次郎用力踩着爱藏的脚,让他别说话。
爱藏发出痛苦的声音,瞪着身边的人,仿佛在问到底要干什么。
“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家伙。既然如此,你们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快要倒塌的教堂里呢?难道要在这种地方开演唱会吗?恐怕招来的都是些每晚游荡的亡魂或魔物吧。果然,在我看来,这就是你们窝藏赃物的据点!”
他嗤笑一声,环抱双臂,缓缓逼近一步。
“如果你坚持说你们是流浪艺人,那就表演一下你们那拙劣的歌舞吧,这样一来,你说的话是假是真,马上就能明了——哎呀,怎么了?总不能说做不到吧?我还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不会表演的流浪艺人!还是说你们想要钱?”
卫兵队长嗤之以鼻地说:“那就拿着!”说着取出一枚铜币,用手指弹了过去,掉在勇次郎的脚边。
“对于你们的技艺,这样就足够了吧。既然我愿意赏脸——你就让我好好享受一下吧?”
在周围观看的卫兵们也“来,唱一个!唱一个!”地边笑边起哄。
“别太得意忘形了。老头……把人当傻瓜也要有个限度。”
爱藏忍无可忍,低沉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怒意。
“越是懦弱,越是妄自尊大……”
勇次郎收起笑容,弯腰捡起那枚铜币,指尖轻轻一转,将其夹在指缝间。
“你说什么?!”
勇次郎对脸露不满的卫兵队长微微一笑。
“只是一句玩笑话,大人您别放在心上。比起这个,既然是您要求的表演,我们也不能拂了您的好意。正好这里还有管风琴。如果是价值一枚铜币的歌曲和演奏,我们可以马上展示。”
说罢,他随手扶起倒在一旁的椅子,坐了下去,双脚轻轻搭在踏板上,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随意地敲了两下,试了试音色。这时,爱藏一脸不安地走了过来。
“喂……真的没问题吗?”
“这个要问你自己啊。”
“啊??不会是让我唱吧?”
“反正对面只是想刁难一下而已,唱的好坏没关系。不管怎么难听,只要用今天嗓子不舒服的什么的借口敷衍过去就行了。”
勇次郎一边弹奏,一边露出无畏的笑容。
“别说得这么简单啊!”爱藏扶着额头长叹一声。
“至少能唱一首歌吧?故乡的歌啦,摇篮曲啦……随便什么都行。”
“你说的轻巧,那你唱啊!”爱藏压低声音说着。
“怎么了?在那边偷偷摸摸地说什么呢?我等着听呢,快开始!”队长烦躁地催促道。
爱藏向后一看,又把脸转向勇次郎。
“……我从来没有在人前唱过歌!”
“我也没有。”
“我不知道故乡的歌,也不知道摇篮曲!我……我!”
“那你就随便唱吧,我陪你一起唱。”
“别胡说八道了,怎么可能一下子合上啊!!”
的确如此。既没有碰头也没有练习。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勇次郎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领子,猛地往自己这边一拽。
“不顾一切地唱,还是被抓去吃牢饭,你选哪个?!”勇次郎压低声音问道,爱藏僵着脸,沉默不语。
一旦被抓住,就不会有好下场。从牢里逃出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吧。不知道会被关几个月,不,会被关几年也说不定。这个道理他也应该也明白。
“……啧!”
爱藏猛地推开勇次郎,语气像是破罐子破摔般低吼:
“唱砸了你可别抱怨!”
他硬着头皮走到圣坛前,目光在那些抱臂围观的卫兵们身上扫了一圈,显得极不自在。
“啊——……”
手放在喉咙上,轻轻发声,声音沙哑得很不可靠。
“唱得再难听点!”
一阵嘲讽般的嘘声飞来,他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果然,突然这么做是有点乱来了……)
如果他唱不出来,我就替他唱。勇次郎正这么想着,耳边传来了微弱的歌声。
那是一种,一边回想着旋律,一边慢慢摸索的歌声。但是,唱了几节就停止了,唯留一片死寂的沉默。
——这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歌。
勇次郎用管风琴弹奏着刚才他唱过的那几段。听到琴音的爱藏微微一愣,随即像是受到了鼓励般,重新开口歌唱。这次,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一些。
管风琴的音色与他舒展清澈的歌声相呼应,响彻教堂。爱藏一边唱歌,勇次郎一边继续伴奏,彼此交换着视线。
勇次郎的演奏,与他自然而然地配合起来。手和脚一起以轻快的节奏移动着。
被一边打拍子一边唱歌的对方吸引,勇次郎也一边演奏一边哼唱起来。
(——你看,这不是能做到吗?)
勇次郎笑了,慢慢地加快了演奏的节奏,爱藏有些慌张地跟上了步调。
想不起歌词的地方,就用哼歌和即兴的舞步来掩饰。
曲子接近尾声时,旋律变得缓慢而安静。勇次郎的伴奏停止了,爱藏把手放在胸口,闭上眼睛,一个人继续唱着。
卫兵们似乎完全听入迷了,没有一个人起哄或发笑。
所有人都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圣坛四周洒落的微光,仿佛随着他的歌声翩然起舞。
已经不需要伴奏了吧。勇次郎轻轻收回按在琴键上的手。
万籁俱寂,在场的每个人,仿佛都只听见了他的歌声。那飘散远方的旋律,直至最终缓缓消失,寂静回归,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仿佛回过神来般,爱藏猛然睁开双眼。面对毫无反应的卫兵们,他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表现,羞耻感涌上脸颊,赶忙低下头拉低帽檐,接着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像是在寻求帮助似的,向勇次郎投去求救的视线。
勇次郎站起身,走到爱藏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
“怎么样?我想您应该已经明白我们只是个流浪艺人了。如果您还怀疑的话,我们还可以跳舞给您看。”
“哼,余兴已经足够了!抓住他们!”
队长命令道,卫兵们立刻拔出剑指向勇次郎和爱藏。
“等等,和说好的不一样吧!”
“你们是流浪艺人也好,是小偷也罢,反正都是些身份不明的奇怪的人,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所有外来者一律逮捕审查!”
“哈?!那我白唱了?!!”
爱藏气冲冲地说着,瞪向勇次郎。大概是觉得自己被人捉弄了吧。勇次郎轻轻耸了耸肩:“至少,争取到了时间吧?”
“所以到底争取了哪门子的时间啊!”
“想办法摆脱这帮人的时间。”勇次郎拔出腰间的短剑,想了想回答道。
“…所以你想到什么了?”
“把所有人都干掉,就可以逃走了。”
爱藏哈哈一笑,略带讽刺地开口——
“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两人一边警戒着逼近距离的卫兵,一边退到后面背对背。
如果是奉命行事的话,期待这群人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用。既然如此,就只能用一些粗暴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了。
就算顺利地逃走,也会被当成嫌犯。通缉令下来的话,出门都不方便。这样一来,给他们住的旅店的老板和女儿也会添很多麻烦吧。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本来想在这里稳妥地解决的,但现在肯定是不可能了。
“…总比跟一大群魔物打要好吧?”
“跟人打才更难啊!”
敌方卫兵足有二十人之多,而他们这边却只有区区两人,形势可谓压倒性的不利。更何况,对方已经先一步拔剑在前,自己也就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即便如此,以人类为对手,这家伙还是会感到抵触吗。
(真是个烂好人……)
“话说回来,你的弓箭呢?!”
“我放在旅馆了。”
“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现在就算有弓也没用。”
“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保护吧。我可没空一边打架一边护着你!”
“多管闲事,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两人各自迎上挥砍而来的卫兵长剑,一人用细剑架住,一人以短剑格挡。爱藏迅速闪身避开攻击,顺势一弹,将对方的剑弹飞出去。虽然看似轻松,但对手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卫兵,那一剑的力道也不轻吧。
相较之下,勇次郎的力量明显不如爱藏,仅仅是挡住对方的一击,手臂便感受到一阵麻痹,短剑险些脱手。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反推回去,同时单脚踢向对方膝盖。
蹲下来捂住膝盖的卫兵,被反手一剑柄敲在脖子上,失去知觉,扑通一声滚了下去。勇次郎吐出口气,伸手抹去沿着下颌滑落的汗珠。虽说自己并非完全未经锻炼,但终究不擅长近身战,这点消耗已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爱藏则比他游刃有余许多。他闪过迎面袭来的斩击,精准地将剑尖刺入对方手臂——大概是想刻意避开致命伤吧。如此从容的他,让人多少有些羡慕。哪怕身处战斗之中,他的呼吸依然平稳无乱,只是有些燥热地吐了口气。是因为身经百战,还是曾经接受过某种专业训练?无论如何,单从实力来看,他确实是个高手。
“你们干什么吃的!对面两个人都打不过?!”
卫兵队长不耐烦而高高扬起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队长身后站着一个卫兵,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制服,身披黑色长袍,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并未拔剑,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战斗的意图,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局势。
旁边的两个卫兵倒是已经拔剑戒备,一步也不动。原以为他们是在保护队长,但似乎并非如此。倒不如说,这两个人在保护的,是站在中间的那个瘦弱卫兵。那个卫兵没有要加入包围勇次郎和爱藏的卫兵们的战斗的意思,只是在旁边看着。
勇次郎一把推开爱藏的后背,把他推到前面——因为他认为爱藏比自己更快。
爱藏微微摇晃了一下,疑惑地回头。
“去!”
短短一句,他似乎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微微睁大双眼,随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目标疾驰而去。
几名卫兵正欲追赶,却被勇次郎挡在了前方。他格挡住砍来的剑,随后狠狠一脚踹向对方背后。那名士兵瞬间摔倒在地,手中的剑滚落到脚边。勇次郎毫不迟疑地捡起武器,旋即转身,将迫近身后的另一名敌人的手臂一剑刺穿。
爱藏则紧握细剑,笔直地朝前方冲去,沿着中央通道迅速逼近目标。
在两名卫兵的保护下,中间的人胆怯地后退了一步。卫兵拥上前保护着那个人。
“果然,是你在发号施令!”
爱藏的嘴角浮现出无畏的笑容。他灵活地拨开队长猛然袭来的剑锋,随后迅速出手,接连击落了那两名卫兵手中的武器。
“退下!”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队长,此刻却失态地惊呼出声。然而,那名手无寸铁的瘦削卫兵,却没有移动分毫,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已然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坚定地抬起头。
——爱藏在最后一刻收回了几乎要刺过去的剑。
可能是因为那还未收势的一剑太过用力,爱藏的身体不由得向前倾。就在这一瞬间,卫兵从旁边揍了过来。
大概是没有足够的余裕去闪避吧,结果被敌人抓住了破绽。
爱藏一个踉跄,单膝跪地,队长立刻趁机绕到他身后,猛地踢向了他的另一条腿。
爱藏双膝着地,剑从他的手中落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滚落到地面。
“遗憾啊。你,也把剑放下!”
卫兵队长把剑抵在爱藏的脖子上,大声喊道。
其他卫兵看到这一幕,也立即停下攻击,纷纷退后一步。
勇次郎慢慢地举起双手,放开了手中的剑。
那柄短剑很快便被一名卫兵捡起,而爱藏的剑也被另一名卫兵夺走。这样一来,就没有办法了。
“不好意思……搞砸了……”
双膝跪地的爱藏看着勇次郎,苦涩地笑着说。
二02
“果然和你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好事。”
勇次郎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更不高兴,嘴里嘟囔着。
自从被关进这间三面石墙围绕的狭小牢房后,他的眉头就一直紧锁,几乎要皱成一团。
走廊上的烛光勉强透进房内,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地面上,清晰可见。这里是地下牢房,没有窗户,只有墙上的通风口时不时吹进刺骨的冷风。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念叨这个。”
爱藏一边不耐烦地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按了按放在房间角落里粗糙的木床。就在他喘口气坐下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床塌了。
木头已经腐烂,再加上他这一压,所以彻底崩溃了吧。爱藏一屁股坐在地上,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用手捂着腰,发出疼痛的呻吟声。
一直清醒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勇次郎“啊……”地叹了口气。
——真是蠢到家了。
“和你在一起就没有好事……”
“这一点,我也一样!”
爱藏站起来,气呼呼地反驳道。他把衣服上的破木屑拍掉,看着擦伤的手掌,皱起眉头吹了口气。
对话一中断,气氛就变得十分压抑。
似乎已经放弃了睡在床上的念头,爱藏走到一旁,靠着墙坐下。
“……为什么,要手软?”
那个没有携带武器的瘦弱卫兵——恐怕只是打扮成卫兵而已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看卫兵队长脸色大变的样子。应该是相当有身份的目标。
如果爱藏毫不犹豫地把那个人当作人质的话,他们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勇次郎侧目望向迟迟没有回答的爱藏,只见他一脸痛苦地用一只手撩起了搭在额头上的刘海。
“………………只是……”
“嗯?”
勇次郎反问道。
“只是……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个女孩啊……!”
勇次郎呆呆地望着吞吞吐吐的他的侧脸。
“没办法啊,她手里连剑都没有……这种人,怎么可能把她抓做人质啊!”
爱藏别过头,语气有些不自然。
“…我没想到,你会因为这种事犹豫。”
不管对方是谁,终究都是命令逮捕自己的人吧。没有什么可手软的。
“听起来很懦弱吧……但是,我是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类型…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果然,跟你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好事……!”
勇次郎用手捂住眼睛,不禁发出悲叹。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十次说这句话了。
“真的对不起……把你也卷进来了。”爱藏神色复杂地道歉道。
“不过……托我的福,总算进了城堡,目的达到了!太好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很明朗,仿佛要打起精神。勇次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到底什么时候好了,哪里好了。
“……即使不是被放进去的,而是被扔进去的?”
“不管遇到什么状况,我都会往积极的方面去想!才不会和你一样,就会整天愁眉苦脸地自言自语!”
“哈?”勇次郎皱起眉头瞪着他。
“事情变成这样,你以为要怪谁啊?”
“是……是我啊……是我做错了……我承认了,我也道歉了,已经够了吧。”
“你打算,怎么离开这里?你得想办法啊。”
“你才是……!”
爱藏紧握拳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最终不耐烦地撇开视线,不再争辩。
确实,争吵也不会带来任何改善。
在残留的险恶气氛中,两个人彼此都不看对方的脸,默不作声。
出现在那个现场的女孩,就是居民们口中的公主吗?
两个人都是来历不明的外乡人。虽然看起来确实很可疑,但仅仅因为这样,就让公主亲自出面下令逮捕,未免小题大做。
如果是公主的话,陪同的应该是贴身近卫。而在场的卫兵和队长都是下等士兵吧,从穿着和随身携带的剑就能看出来。
人数虽多,但剑术不过尔尔。
(那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抓我们呢……)
难道是不想让他们靠近那座摇摇欲坠的圣堂?还是说,他们正在寻找的那块石头,确实牵涉到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样的话……看来,这还真的不只是个传说啊……)
如果那块石头只是传说中的空想产物,那么即使有人来找,也不会有人理睬。甚至还会嘲笑说“竟然会相信那种骗小孩子的故事”。
——特意来捉拿,是因为不想被嗅到真相。
也就是说,那块石头果然存在于王宫内。
正当勇次郎抱着膝盖,陷入沉思时,一声“哇啊!”的大叫传入耳中。
“出现了啊啊啊啊~~~人的骨头!!”
爱藏脸色发青,不由自主地把它递过来——或者应该说是扔了过来。
“应该是鸡骨头吧?”
怎么看都是,炖鸡汤里面的短骨头吧。
“诶?啊……诶…?”
爱藏探出身子,把骨头用手指捏了起来,仔细看了看。
“搞什么啊,吓死人了!”他嘟囔着,把骨头扔了出去。
勇次郎翻了个白眼,目光仿佛在看某种低级生物。爱藏尴尬地移开视线。
“就是,太暗了我没看清楚而已吧?!”
——…真是蠢到家了。
勇次郎单手扶额,像是头疼般叹了口气。
“跟你在一起就……”
“我已经听腻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爱藏不高兴的声音打断了。
“可是……”勇次郎看着滚落在地上的骨头。
“如果不离开这里的话,迟早也会变成那样哦。”
他微微扬起嘴角讽刺地说。爱藏皱起眉头。
“别这么说,多不吉利啊。你就不能往积极的方向想想吗?”
“…至少这里的人可以拿出来有肉的汤了?”
原本懒洋洋地支着脸颊的爱藏,听到这句话,惊讶地抬起头,随即忍不住笑了。
“这积极向上吗?”
“总比没有吃的好吧。”
“这倒也是……”
爱藏自言自语地说,“嗯——~~!”地伸了个懒腰,又放松地靠在墙壁上。
“肚子好饿——都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从早上出发开始,两个人都只咬了一口旅店提供的面包。
“早知道是这样,先把食物准备好就好了。”爱藏嘟囔了一句。
“又没想过会被关进大牢。”
“你不要再说了。”
“和……”
““和你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两人同时说完后,爱藏看着他咧嘴一笑。
看着那样笑着的他,勇次郎也忍不住笑了。
情况糟透了,没有一件好事——
突如其来的微风吹入,摇曳的烛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是有人打开了入口的门吧。紧接着,脚步声在昏暗的通道中响起,缓缓朝他们靠近。
爱藏与勇次郎同时收起笑意,屏息凝神地望向通道深处。
映入眼帘的,是那个把帽子压得很低的卫兵,双手拿着盛有两人份汤碗和小面包的托盘。
将入口打开的她,无言地跪下,把托盘放在地板上。
“是那时的……!”爱藏发出惊讶的声音。
身材矮小的卫兵吓了一跳,慢慢摘下戴在头上的帽子。
是一位银发的女孩,年纪和两人差不多。
头发长度大约到肩膀,唯有一缕被刻意留长,细细地编成辫子。她的脸色苍白,神情紧绷,微微发抖的红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在圣堂里打扮成卫兵的就是这个女孩。勇次郎没有预料到她会端着饭一个人出现在牢里,内心也很吃惊。
——这也是公主的命令吗?勇次郎皱起眉头,觉得很不对劲。
“你到底想干什么?把我们抓起来,你想怎么办?”
同样一脸惊讶的爱藏对她问道。
“对两位做出失礼的事真的很抱歉,但是,这也是不得已的。请原谅我。”
她双膝跪地,低垂着头。
“原谅你……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快点把我们从牢里放出来。在教堂时也说过了,我们只是普通的旅人,没有偷任何东西。这一点,我们已经被调查过很多次了,你应该知道吧!”
被带到这个牢里的时候,爱藏和勇次郎所有的东西都被卫兵没收了。
甚至是路费和鞋子——因为鞋子里说不定藏着武器和逃出牢房的工具。而且,也是为了防止逃跑和自杀吧。
“当然,我一定会让你们离开牢里的。只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们能答应我的请求!”
她双手放在膝上,微微颤抖。
看得出来,她正在强忍着想要哭出来的情绪,眼眶已然红润,仿佛随时会泪如雨下。
“为了拯救这个国家和我的姐姐,请帮助我!”
“拜托了……!”她恳求道。
“……你姐姐是谁?”
爱藏微微皱起眉头问道。
“想必你们也知道,我的姐姐是在父亲去世后继承王位的。”
“也就是说,是公主的妹妹啊!”
街坊邻里的居民曾提到过公主有个妹妹,虽然她也像姐姐一样几乎不曾出现在街上,始终闭居于城中,但从眼前这个女孩的行为来看,似乎并非传言中的那样,反倒显得十分活泼,无所畏惧。
——还是应该说,是不顾一切呢?
“公主的妹妹殿下竟然以卫兵的打扮出现,而且还亲自送餐,真是太荣幸了。”勇次郎抱着胳膊讽刺地说。
“是的!”她没听出勇次郎的挖苦,把托盘推到两人面前。
“我都给忘了……趁汤还没凉,请慢用吧。”
“这是一种保留了食材本身味道的简单的豆汤,以及一种韧性十足的面包。”她笑眯眯地解释。
汤里漂浮着几粒豆子,面包也看起来有些干硬,倒确实符合她的描述。
“还有,这个也是……我从厨房带来的。”
她从长袍口袋里拿出用布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奶酪和肉干。接着她又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掏出了苹果。
爱藏瞪大眼睛,扑哧一笑。
“像魔法使的四次元口袋一样。”
“对不起,我本想再准备些像样的饭菜的,但为了瞒过狱警,不得不……而且,你们也知道,这条街上已经没有多少食物了……”
“…这种事,你不应该跟你姐姐去说吗?你父王健在的时候,经常派卫兵去消灭出现在街道上的魔物,可自从现在的公主殿下继位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活动了,街上的人都在抱怨。”
勇次郎用冷静的语气说道,妹妹沉默了一会儿,痛苦地垂下了眼睛。
“是的……您说的对。我也多次向姐姐建议派兵讨伐。但是,姐姐只会说‘无所谓,魔物就让他们去吧。’……对于从父亲那一代开始就侍奉的忠臣们的谏言,姐姐也不听。岂止如此,姐姐还说我和大臣们勾结在一起,策划阴谋……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野心呢……但是,姐姐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你没有发布命令的权力吗?”
勇次郎问。她摇了摇头。
“如果擅自这么做,会被判叛国罪的。”
“…可是,你是和卫兵一起来抓我们的吧?”
“是姐姐吩咐的吧?”代替她回答的是勇次郎。
“原来如此啊……”爱藏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嘀咕。然后,不解地问道:“可是,为什么啊?”
“公主殿下为什么要特意抓我们这样的外来者?”
“那是因为……你们正在寻找这个国家传说的秘密的宝石……能够实现得到它的人唯一的愿望的,秘密的宝石。”
她用充满忧愁的眼神看着两人。勇次郎和爱藏互相看了一眼,闭上了嘴。
大概是街上有人告诉卫兵有人到处打听那块传说中的石头吧。这似乎传到了公主的耳朵里。
(我还以为街上的人都不知道那件事呢……)
即使知道也被禁止说出来吗?从镇上的居民那里几乎听不到任何消息。在街上的小图书馆里找到的书,上面也只写了一点名字和由来。
那时,老人拿出书库里的书,说:“在你之前,也有年轻人想看这本书。”
那应该是爱藏吧。他似乎比勇次郎更早抵达这条街。
“姐姐说,如果有人想找宝石,就一定要抓住他。”
“也就是说,以前也有过像我们这种偷偷摸摸……”
“啊,不是。”爱藏说到一半,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像这种偷偷摸摸的外来者,来过多少了?”
“嗯……每年,大概有十个人……”
“十个人?!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人相信那种传说吗?”
“最多的时候,有五十多人……”
“五、五十多人?!”
爱藏愣住了,显得异常震惊,随后用手抹了抹脸,然后“啊——”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耍了。”
每年,都有寻找那块石头的旅人、勇者或小偷来到这座城市,结果都被卫兵抓住关进了牢里。
(难怪城里的人不愿意谈论这件事……)
如果不小心泄露了什么,他们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吧。当有人来打听那块石头时,他们表面上会装作不知情,回答“没听说过,不知道”,但心里肯定在暗暗感到厌烦。
“所以说,你每年都会在姐姐的命令下,把我们这些外来者抓起来关进牢里呢。”
不知不觉间,勇次郎的语气又变得带刺起来。她没有否认,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抓住了长袍。
“父亲还在的时候,姐姐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心地善良的人……和姐姐一起在这个城堡里长大的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无论做什么都是一起的,一起起床,一起把头发盘起来……选一套裙子穿之后,姐姐就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给我读故事……”
“…我好想她……”她喃喃自语着,表情突然缓和下来。
“我们还一起偷偷溜出城堡,去森林里摘树莓。当然,引起了大骚动,被父亲训斥了一顿……当时姐姐说责任在自己,包庇了我…明明是我提议去的……可是,我却没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只是默默哭泣。”
她低着头,泪水从她湿润的瞳孔里滴落下来。
“我姐姐的改变,是在父亲去世后。继承王位的姐姐完全变了个人……”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勇次郎问道,她犹豫地沉默了一会,然后用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请你们一定要藏在心里,绝对不要向任何人泄露。如果你们答应的话,我也相信你们,我会把我所知道的……关于这个国家所遭受的灾难的根源,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们,当然,我是不会说谎的,相信与否由你们来决定。”
“你不想让我们说,我们就不说。但是…你能相信我们吗?”
爱藏皱着眉头问道。明明只是两个本性不明的旅人而已。
“……如果我们问了,也就意味着‘你自作主张的请求’,也要让我们来完成了?”
勇次郎想起她最初对他们说的话。
她强忍泪水,表情认真地看着两人。
“…如果我们拒绝的话,会怎么样?”爱藏这样问道。
“我答应过要把你们从牢里放出来,就不会言而无信,但在那之前,我想请你们做出选择。是什么都不问就离开这个城市,还是在知道一切的基础上,答应我的请求?”
“…然后我们也会得到相应的报酬——可以这么想吗?”
否则,就算听了她的话,实现了那个愿望,也只是徒劳。如果不问也能从牢里出来的话,那当然更好。
她应该也不认为只靠博取同情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被美丽少女的眼泪所打动,为了彰显自己的勇敢和正义,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迎接试炼——
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或许也会有这种喜欢挑战的人。
如果是哪个国家的骑士,或许会对此感到无上的喜悦和自豪也说不定。但不巧的是,他们两个,至少是勇次郎——并不是这样的人。
——值得自己赌上一切的事,只能由自己决定。
绝对不想把自己的生命和身体无私奉献给别人。
她用下定决心的眼神直视着勇次郎。
“代价就是,你们最想要的——”
二03
“今晚,我会给牢里的看守送去上等葡萄酒。趁他们都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你们就赶快从牢里出来。西边有一个布满荆棘的院子。我把你们的鞋子藏在门厅旁边的树上。作为记号,我在树上系了红色的丝带。院子内有一些石像,其中一个就是隐藏通道的入口。只要穿过那里,就能离开城堡。”
“……把我们放出去,你会不会受到惩罚啊?”
“只要时机合适,我就会在牢里制造一点小骚乱,让他们以为你们是趁乱逃走的。马上就会有人追过去,所以没有那么多时间。离开城堡后,请前往教堂——你们被没收的东西就在那里。穿过森林,你们就能离开城市了。”
“那么——我们该往哪里走呢?”
“请朝北方前进。在环绕这个国家的群山中,有一座高耸入天的险峻山峰。如果你们调查过传说的话,应该也知道吧。盘踞在那座万年雪封的山顶上的恶龙,就是给这个国家带来灾难的罪魁祸首。”
“你该不会说,是让我们去除掉那只龙什么的吧?”
“如果我说就是这么回事呢?”
““绝对不可能!!””
等到夜深时,勇次郎和爱藏用他们收到的钥匙打开了铁栅栏的门。
穿过摇曳的烛光映照下的狭窄通道,他们看到牢卒如她所言,正抱着酒瓶,酩酊大醉地熟睡着。勇次郎悄悄抽出他腰间的牢门钥匙,避免发出任何响动,迅速离开。
踏出牢狱,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城墙上,火炬映照着黑暗,守卫正站在旁边,警戒地巡视着四周。
按照她说的方向往西走,有一个被墙壁包围的庭院入口,旁边的树上绑着红丝带。爱藏弯下腰,用手探了探那棵树的根部。
“找到了吗?”
勇次郎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低声询问。
爱藏把翻出来的鞋子扔了过来:“给你。”,又找到自己的鞋子,坐下来急忙穿上。
“…真没想到你会答应啊。”
爱藏奇怪地说着,站起身来,用双手拂去腰上的落叶。
“……别误会,我可不是为了做好事。”
勇次郎一边系紧鞋带,一边淡淡地回答。
那个看起来单纯善良的妹妹的话,到底能相信几分?是陷阱也说不定。而且,就算能活着回来,她真的打算把宝石拱手他人吗?
勇次郎催促道:“走吧。”,然后把钥匙插入门的钥匙孔。那是妹妹在牢里给的。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锁扣被解开。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推开门,迈步走入庭园。
不知道是不是没人打理,枯黄的茶色荆棘和落叶覆盖了整个院落。
继续往里走,庭院深处,白色的石像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狮子像的脚踝上还系着和刚才一样的红丝带。旁边的煤油灯也是她事先准备的吧。
两人合力推开石像的基座,随着沉重的石块缓缓滑动,地面上露出了一道通向地下的楼梯。
爱藏点燃了提灯,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四周。他率先踏入阶梯,勇次郎紧随其后。
她说龙再次出现在这个国家,是在父王去世前不久的事。据说从那个时候开始,魔物也比以前更频繁地出现在街道上。
听说有人看到龙飞向北边的山,父王为了确认这一点,带着卫兵向山上走去。
但是,好像发生了什么——回来的只有负伤的父王和幸存下来的卫兵。因为伤得很重,父王卧病在床。
“关于当时的事情,父亲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大概,只有姐姐知道真相吧。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北边的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走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石墙通道上,勇次郎想起了她的话。通道很长,前面还在延伸,不知会通向哪里。
“会不会是……以前被国王消灭的龙复活了?”
提着煤油灯走着的爱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道。
“传说龙身被打碎,剩下的只有那块宝石哦。”
龙复活的事,在哪个国家都没听说过。
“那么,是龙的亡灵吗?因为被击碎的仇恨,所以又复活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为了报仇雪恨而出现呢……距离被消灭已经有几百年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突然之间想起来了,也会有点生气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微微耸了耸肩,似乎不想认真思考。
勇次郎叹了口气,觉得打算认真听他说话的自己真是个傻瓜。
“要是我的剑和鞋子是藏在一个地方的就好了。”
(完全同感……)
谁也无法保证,在他们走出这条通道后,卫兵不会埋伏在外。
“我并不是要你们去除掉恶龙,只是想确认一下,那座山上真的有恶龙吗——如果知道了这个,或许就能成为了解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的线索,也许就能有希望,找到拯救这个国家和姐姐的方法。”
少女的话语在耳畔回响,透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那座山本就终年积雪,人迹罕至,危险重重。我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所以,请做好觉悟。这将是一场赌上性命的旅程。作为回报,我一定会把那块宝石交给你们。”
“可以吗?这是国宝吧……这么简单的地就可以承诺出去吗?”
“毫无疑问是独一无二的,但是,对我来说仅仅是一块石头而已……没有比姐姐和这个国家的安宁更重要的东西了。姐姐一定也……总有一天,当她变回原来的姐姐时,她会理解这一点的。”
两人沿着狭窄的通道不断前行,直到尽头才停下脚步。
借着提灯微弱的光芒,可以看到墙壁上嵌入了一排生锈的铁制脚踏。
爱藏将灯交给勇次郎,随后攀上铁踏,用力推了一下天井。啪的一声,厚重的木板缓缓开启,冰冷的夜风灌入,摇曳的火光被吹得摇晃不定。
走上去一看,原来是那座废弃的教堂的祭坛。
“你还真猜对了。”爱藏有点佩服地说。
“我就说管风琴后面没有隐藏的通道。”
“只是作为一种可能性说说而已!”
出了圣堂,向后院走去,两匹马被拴在栅栏上。背上捆着两人的行李和武器。勇次郎留在旅馆的弓也在这里,看来是她派人去取的。
爱藏牵过缰绳,轻轻拍了拍白马的脖颈,随后一脚踏入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
勇次郎紧握着解开的马绳,不安地望着喷来粗重鼻息的青毛马。
“你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小心又被抓回牢里去了哦?”
远方传来断断续续的哨声,似乎伴随着火光与骚乱的喧嚣。恐怕,他们逃脱的消息已经暴露,追兵正朝这里逼近。
爱藏拉紧缰绳,轻轻一扯,让马首转了个方向。
“…怎么了?快上去啊。”
“你在说什么啊?绝对不可能的!”
“啊?你……难道,不会骑马吗?”
勇次郎狠狠瞪着哑然的爱藏。
“怎么可能会啊!又没有练习过。而且,也没听说过要骑马啊!”
早知道有这个环节,肯定就会把事情拒绝掉了。并不是怕马,只是觉得自己不可能安稳地骑在它的背上。
“对我发火也没用吧……话说,你之前到底是怎么旅行的啊?”
“坐马车什么的。”
只要勇次郎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请求,大多数人都会爽快地让他坐马车吧。要是碰上贵族或富商的马车,有时候甚至能直接被邀请到城堡或府邸里小住几天。即使不能骑马,也没有那么麻烦。
“太奢侈了吧?!”
爱藏像是头疼似的把手放在额头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也没有闲工夫教你了。”
“谁也没让你教啊。”
勇次郎满脸不情愿地回了一句,然后哼地一声转过头。
(这匹马…完全不像听话的样子!)
不知道是脾气暴躁,还是心情不好,青毛马一副你敢上来我就敢把你甩掉的样子,像是威胁似的跺着前脚。
突然间,它猛然龇牙嘶鸣,勇次郎吓得猛地一缩,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手中紧握的缰绳也不小心松开了。
看到他的动作,爱藏不由得松开了握着的绳子。
“真拿你没办法啊……”
下了马的爱藏走了过来,捡起青毛马的缰绳,然后毫不客气地塞回勇次郎手里。
“拿着。”
“我不会上去的。你……先走吧!”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放开缰绳哦~ ”
他随口敷衍了一句,绕到勇次郎身后,一下子把他像行李一样抱在怀里,推到马鞍上。
身体摇摇欲坠的勇次郎急忙拉住绳子。青毛马浑身颤抖,厌恶地嘶叫着。
勇次郎脸色铁青,不禁发出了小声的惊呼。
爱藏熟练地拍打着它的脖颈,安抚地顺了顺毛。那匹马虽然仍旧不悦地跺了跺蹄子,但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为什么马都那么听他的话啊?!
“你看,骑上去了吧?接下来自己搞定。”
“我没骑上去!我是被塞上去的!!”
勇次郎怒吼出声,但话音未落,青毛马突然猛地蹬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勇次郎惨叫着,死死拽住缰绳,整个人几乎贴在马背上。
卫兵可能已经到附近了,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了。
“别被甩下来哦——后面可全是追兵~”
“别开玩笑了!!我绝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勇次郎表情僵硬地回过头,对着笑嘻嘻目送着他的爱藏大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