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01
“所以,别让我再说一遍了。不是这样的!!”
练习室里炸裂开一道怒吼声,所有演员都吓得一震,动作瞬间停滞。
站在导演大城户老师对面的,是勇次郎。不只是演员,就连幕后工作人员的脸上都露出了“又来了”的表情。
进入舞台排练已经两周了,但勇次郎和大城户老师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冲突。排练时不时就会被迫中断,进度严重滞后。
因为不是自己出场,所以爱藏在房间角落里看着,一边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汗,一边看着搭档。
“您昨天不是这么说的。您昨天……”
“不要顶嘴!!我现在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那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演才好了。”
“狂妄的家伙。在明白之前,自己一个人练去吧!!”
“休息,休息!”大城户老师愤愤地甩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练习室。
“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爱藏身边的男演员小声嘀咕道。他和爱藏四目相对后,就露出微妙的表情匆匆离开。
大家烦躁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练习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勇次郎和大城户老师的争吵占据了。勇次郎的演技在旁人看来是完美无缺的,但是,大城户老师并不接受。也有彼此意气用事的原因吧。但是,这也太不讲理了。
勇次郎一直握着手中的毛巾,低头沉默了许久。
大城户老师没有对爱藏说什么,是因为他觉得说了也没用。换句话说,就是被抛弃了。
第一次排练的时候,他“你已经可以了,就先跳舞和唱歌吧!”地破罐破摔地说,便再没把爱藏放在眼里。一轮到爱藏的台词,他就说:“那段不用,下一个场景。”
虽然被彻底无视让人难受,但心情更难熬的,恐怕还是每天都被劈头盖脸怒骂的勇次郎吧——他站在无人的自动售货机前,一口气灌下手中的果汁,然后将塑料瓶砸进垃圾桶,看起来积攒了相当多的怒气。
(不知道他能忍到什么时候啊……)
眼下这场排练,已彻底变成了大城户老师和勇次郎的耐力比拼。恐怕会持续到其中一方撑不住为止吧。但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周围的演员和工作人员的焦躁情绪会越积越深,对勇次郎不满的声音也会越来越多。
只要勇次郎低头认错,至少能让大城户老师的怒气稍稍平息。如果太过坚持己见,只会让周围的人陷入困境——连爱藏都觉得勇次郎傲气十足,在其他人看来,就更会这么想了。
现场的气氛也十分恶劣,紧张得工作人员因为一点小事都会焦躁。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必须做点什么,但却找不到解决办法。
完全没被大城户老师当回事的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觉得是无聊的话语,根本不会理会。
(跟勇次郎说的话,他也不会听的…吧……)
自己连演技指导都没有,现在不是担心勇次郎的时候吧。
勇次郎的事,只能交给勇次郎自己了。
爱藏皱着眉头,把目光从搭档身上移开,默默地走出练习室。
——站在这里,简直让人窒息。
而且,爱藏本身还有一个不能在意别人的理由。
“好,停一下!”
在唱歌和跳舞的课上,指导池崎老师拍了拍手。
“你自己知道吧?”老师看着爱藏说。
“对不起……请再来一次。”
爱藏低下头,紧闭双眼。
“爱藏君,从刚才开始已经是第五次了。听好了,这是音乐剧,不是只要唱出来就可以的,你明白吗?和台词一样,不承载感情的话,什么也没办法传达给听众吧?”
池崎老师来到爱藏面前,双手叉腰盯着他。
“明白了……我再来一次。”
“不理解的话,重来多少次都一样啊。”
爱藏低下头,有气无力地再次应了一声:“……是。”
周围的视线纷纷刺过来。这段时间,每次被池崎老师点名批评的,都是爱藏。而勇次郎在唱歌和跳舞方面几乎无人挑剔,与表演指导时正相反——当然,勇次郎之所以没有被批评,是因为根本无可挑剔。与演技课上被彻底放弃的自己完全不同。
正因为对唱歌很有自信,却得到了这么个不及格的结果,才会觉得很沮丧。
(我完全是在拖后腿吧……?)
正低头思索时,老师不悦的声音传来。
“爱藏君,你在认真听吗?”
“我、我在听!”爱藏抬起头,慌忙回答。
“那你来说说,刚才这段,你是怀着什么情感在唱的?”
(诶……什么?)
他下意识想去翻乐谱。老师惊讶地叹了口气:“你还真的没想过啊。”
“根据融入其中的感情不同,唱法也会不同吧?如果你有认真读剧本、理解歌词,思考它的意义,并弄清楚其中蕴含的感情,就绝对不会唱出刚才那种歌声。现在的你,只是单纯的唱得很好而已——但这不是我们需要的东西。”
爱藏不敢正视抱着胳膊的老师的脸,只能不断重复着“是……”。歌词也好剧本也好,他都熟读过了,但理解还是太浅薄了吧。
“还有,声音没有伸展开。你应该还能再唱一会儿的。所以说,你可是主演啊,别忘了。”
“对不起……请再来一次……”
“今天不管做多少次都是在浪费时间。还有下一个课题要做。”老师用食指指着爱藏,拍了拍手。
“继续!”
(啊……好严厉……)
练习结束后,爱藏穿着运动服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从旁边的自动售货机买了咖啡,却连打开咖啡的力气都没有。
(我,什么都做不了啊——只是一直在拖后腿吧……)
用手擦了擦额头,疲惫地叹了口气。虽说才开始排练两周左右,但就这样一直练下去,根本不可能像样地站在舞台上。
下周还要拍定妆照。这个月中就会发公告吧。粉丝们都对LIP×LIP的初舞台十分关注。所以,不想因为糟糕的演技和歌曲而让大家失望。绝对要成功,也希望所有来观看的人都能高兴,为最棒的舞台而感动。
但是,照现在这样下去,脑海中只能浮现出自己因为失败而颜面扫地的样子。
(勇次郎也是那样……真的没问题吗……)
明知道在这种地方坐着也没什么用,但不安和压力却让后背倍感沉重。
在LIVE演出时,粉丝的欢呼与支持总能让他们闪耀在舞台上,身为偶像,也逐渐习惯了这种被期待的感觉。一路顺风顺水地走来,所以第一次的舞台应该也会有办法吧——曾经多少也有些这种乐观的想法。但是,现在就像被狠狠地甩了一耳光。事实远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正迷茫得不知所措时,耳边传来了谈笑声。从更衣室出来的是饰演公主的井野川梨乃,和饰演她妹妹的仓下葵。
两个人应该是换完了衣服正准备回去吧。一边闲聊一边笑着。
排练中也经常看到她们在一起,看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梨乃是小学生的时候就作为童星出道,出演过很多电影和电视剧的演员。舞台剧经验也并非首次。现在好像在一边上大学,一边工作。
平日里,她是一个温文尔雅、柔柔弱弱的人,但只要一投入角色,无论是表情、气质,还是说话的方式,都会瞬间改变。在这次的舞台上是公主的,那种傲岸不逊的态度和傲慢的语气几乎与平日判若两人。在与勇次郎的紧张感十足的对手戏中,连那个大城户老师都无法挑剔,只是默默地看着。
两人一看到坐在长椅上的爱藏,“啊”的一声站住了。
梨乃惊慌失措地躲在葵身后。
(真的,和演戏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啊……)
“辛苦了……”
爱藏战战兢兢地打了声招呼,两人不知为何吓了一跳。
“辛、辛苦了……”
葵护着梨乃,打了个招呼。梨乃也用蚊子叫声般的声音打了招呼。在练习的时候,嗓音明明那么嘹亮。
两人都像保持距离似的后退着。就像在野生动物园遇到狮子时的反应,看起来对他不太有好感。
“梨乃,走吧!”
“嗯、嗯……”
被葵拉着手的梨乃,对着爱藏深深地鞠了一躬。
见她正要离去,爱藏立刻起身。
“井野川老师!”
可能是突然被叫到名字吓了一跳,梨乃“唔哇!”地小声惊叫。
“你找梨乃,有什么事吗?!?”
“啊,不……不用那么戒备吧……我…我还什么都没做啊……”
葵紧紧抱着胆怯的梨乃,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这边。
“我知道。你是想约梨乃吧?!不可能。我们现在要去吃大蒜料理!”
“啊……?”爱藏的眼睛呆滞。
(难道说,你以为我是要搭讪吗?)
“完全不是。不,真的……你误会得太厉害了!!”
爱藏焦急地举起双手,使劲摇头,正要踏出脚步。
“请不要靠近!”葵立刻大喊道。
“我知道你。关于你的传闻,我听到了很多。你一个一个把共演的女孩子撩了个遍的事迹都传开了!!”
(我……?撩女孩子?一个接一个…??诶,我吗………?)
「今晚我可以去接你吗?宝贝~❤️」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微笑着,把共演的女演员压在墙上的样子。
“啊~~~~~?!”爱藏不由得大声喊道。
大脑高速运转了三秒钟,完全没有头绪。
到现在为止,确实有几个一起演过戏的女生,但也只是互相打个招呼或不搭话而已。爱藏发誓自己一次都没有表现出让人误会的态度。
本来就不擅长女生,工作以外的女生连接触都不想接触,搭讪什么的更不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有这种谣言传开啊?
“而且,从初中开始,你就和各种各样的女孩子到处乱玩!听其他学校的同学说,被你弄哭的女孩子数不胜数!!”
(那个,绝对是不是我啊~~~!!)
初中时的自己别说到处沾花惹草,就连和女生说话都避之不及,出道前在学校也被认为是摆着一张臭脸的难以接近的人。不想恋爱,当然也没有交往过的对象。
一定是被误认为是谁了吧。而且,自己对那个人可太熟悉了。
造成奇怪传闻的元凶,一定是“那家伙”没错了——
虽然完全出乎意料,不过她似乎私下里认为自己是对共演者和学校的女生出手的轻浮的男生。因为是传闻,所以也被夸张化了吧。
到底怎么回事啊,爱藏有些不知所措,用手背贴在额头上。
“不……那个……那个,我觉得好像有一个大误会……”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葵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可疑的人。
爱藏疲惫地叹了口气,视线转移到躲在葵身后的梨乃身上。她吓了一跳,露出脸来。
“我啊,虽然说出来挺羞耻的,但是这是我第一次登上剧场舞台,完全什么都不知道……”
爱藏把手放在脑后,努力寻找合适的表达方式。其实,这种事不该拜托共演者吧。但是,还有什么好办法呢——
“井野川老师有舞台经验,演技也很好……所以,能不能教我怎么分析剧本?!”
只要知道她平时是怎么读剧本的,或许就能成为参考。
看着硬着头皮拜托她们的爱藏,两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这么说,其实就是在搭讪吧!”
葵用手指指着爱藏,语气很硬地说道。
“不不不,不是。是真的!”爱藏焦急地摇了摇头。
“……不拜托……勇次郎君吗?”梨乃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爱藏看着她的脸,然后把视线转向自己的脚尖。
“……那家伙……现在,好像不是那个时候吧……”
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总感觉现在不是依赖对方的时候。而且,他也没有什么余裕吧。
练习前后,休息期间,几乎没有和勇次郎说过话。在事务所的休息室里,在接送的车里,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总而言之,不行!!你找别人吧……”
葵一边说着“走吧!”,一边用力拉着梨乃的手。
然而,梨乃却轻轻挣开了她的手,犹豫着走上前一步。
“……可以。”
“真的……真的?!”
爱藏难以置信地反问,而梨乃只是微微点头,仍然不敢与他对视。随后,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怯生生地望着他。
“不过,我也想拜托爱藏君……能教我跳舞吗?”
“跳舞?”
“虽然说出来也很丢人…但是,我完全做不到!”
梨乃羞得满脸通红,双手捂住脸,小声地说道。
(对了,井野川老师……指导老师确实训过她好几次。)
舞蹈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好几次都踩错了拍子。
相比之下,爱藏在歌唱方面被批评得最惨,但舞蹈从没被指出过问题,至少还是合格的水平吧。
“爱藏君跳舞跳得很好,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跳得这么好……拜托了!”
梨乃把双手紧紧放在身前,猛地低下了头。
(明明是演技那么厉害的人啊……)
大家都有各自擅长和不擅长的地方,并为了克服这些地方而奋斗着。
原来不是只有我自己做不到啊。意识到这一点,爱藏稍稍松了口气。
不试着聊一聊的话,是不会明白的。
“啊,那我也想请教一下!”葵急忙举起手。
“顺便的话……”她有些尴尬地耸了耸肩。看来,她在舞蹈上的苦恼并不比梨乃少。
“明白了!我两个人一起教!”
“还是一起合作比较好嘛。”爱藏这样笑着回答。
因为,这不仅仅是自己的舞台,而是全员团结一心,共同构筑的舞台——
三02
第二天,排练中。爱藏中途被负责服装的工作人员叫去练习室的角落修改服装。在调整帽檐上的装饰位置时,他看了看正在练习的勇次郎。
是在变成废墟的教堂里,勇次郎和卫兵队长对峙的场面。周围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佩服地看着他们。
二人的节奏都配合得很好,这也是这个场景的看点。之后虽然也有爱藏登场的场面,但要走到这一步似乎还需要时间。
“这也让这条街上的人们感到不安吧。这条街上,不知为何,每晚都有魔物出没……不过,有卫兵大人们在这里守卫,我心里可就踏实多了……真希望能尽快把那些小毛贼抓起来。”
“哦,那就是说,你们不是小偷?”
“怎么会呢!我们只是流浪艺人,靠拙劣的唱歌和跳舞来赚点小钱。我们这种谨小慎微的人,从来没有干过偷盗这种胆大妄为的勾当。如果还有怀疑的话,就请您尽情调查,来证明我们没做过任何亏心事,证明我们的清白吧!”
勇次郎的台词很长,但他一个字也不会说错。失误更是一次也没有。台词如水般流畅地从口中流出来,那仿佛在唱歌的节奏,甚至让人心情舒畅。尽管几乎完美无缺,但大城户先生似乎并不满意,还烦躁地用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这是对谁说的台词?不是说得越快越好吧!!”
被大城户老师的大吼吓了一跳,负责服装的工作人员手中的针线盒掉了下来。爱藏慌忙把它捡起来。
在一旁观看的饰演公主的梨乃和饰演妹妹的葵,表情都僵住了。工作人员瞬间停止了动作,但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
勇次郎和大城户老师在练习时发生冲突是常有的事,但今天却格外过分。这个场景已经不知道重新演练了多少次,估计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吧。这段时间,勇次郎把同样的台词反复修改了好几遍。无论改变说法,改变表演方式都完全得不到OK的指示。也许是累了,勇次郎的脸上浮现出疲惫的神色。
“重来!”
勇次郎和卫兵队长回到各自的位置。
“这也让这条街上的人们感到不安吧。这条街上,不知为何,每晚都有魔物出没……不过,有卫兵大人们在这里守卫,我心里可就踏实多了……真希望能尽快把那些小毛贼抓起来。”
“哦,那就是说,你们不是小偷?”
“怎么会呢!我们只是流浪艺人,我们…………”
勇次郎捂住嘴。这是他第一次在台词上卡壳。
一瞬间,“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干?!”的怒吼声音甩了过来。
大城户先生把扇子猛地砸在地板上,声音震耳欲聋。
明明已经持续站了两个小时没动,期间几乎没有休息。
(那个老头…………差不多得了……)
爱藏咬紧牙关,准备迈出脚步。
“对不起。”勇次郎低下头,爱藏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再来一次……”
“你就这种程度吗?下次再说吧!!”
大城户老师丢下这句话,似乎是让勇次郎从练习室离开。
勇次郎抿起双唇,朝门口走去。
(勇次郎……)
爱藏把脱下的帽子递给负责服装的工作人员,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就快步追了上去。
“喂!”
在昏暗的走廊,爱藏追上勇次郎,抓住了他的胳膊。
勇次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沉默着。
爱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说什么才追上来的,于是陷入了沉默。
只是,作为搭档——不能就那样放着不管。
“你……没问题吗?”
“…………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把所有的感情都强行压抑住了。也看不见表情。
爱藏一边寻找着词语,一边低下了头。
照亮走廊的萤光灯啪嗒一声熄灭了。
“比起别人,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勇次郎甩开爱藏的手,准备离开。
“喂!”
爱藏握紧拳头,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够了……放弃吧。”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说出口来。勇次郎停住了脚步。
“因为,那个老头,简直过分了吧……怎么可能做到让他满意啊……”
中途更换角色也许是不负责任的。工作人员和其他演员,所有相关人员都会有很大麻烦。但是,傲慢也是有限度的。
这件事似乎也传到了社长和内田经理的耳朵里,前几天,他被叫到社长办公室询问情况。
当时,社长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太过分了,就说出来吧,我们也不会沉默的。”所以,就算放弃,社长和内田经理也不会反对。
趁着现在还能放弃。不,应该说,现在还不做出决断的话,真的就只能做到底了。虽然很想完成任务——但现在,是时候抽身了。
勇次郎转过身,慢慢地回头看着他。
从练习室传来的工作人员的声音,在他们站着的走廊上显得有些遥远。
“…………已经,够了吧?”
和勇次郎隔着一段距离相对而坐的爱藏,微微垂下视线说道。他知道自己的搭档是个顽固的人,也知道他不服输,有自己不想让步的事。
“你想放弃吗?”
被这么一问,爱藏抬起眼睛。
勇次郎平静的眼神毫不动摇地正对着他。
“已经不可能了吧……不管怎么想……”
“好啊,那爱藏你就放弃吧,我不放弃。”
“……!为什么啊!你也知道那个男的说的是都不讲道理的话吧。被找碴,被骂,继续做下去有什么意义,完全没有啊!那家伙绝对不可能认可我们。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被他不喜欢!”
走廊里回荡着爱藏颤抖的声音。
——毫无意义。
被践踏、被伤害,还有什么理由为之战斗呢?就算再前进也是什么都没有,即使完成了这个舞台,自己手中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啊,现在退出……”
“现在退出的话,就等于承认那个人的话是正确的!!”
勇次郎像是要打断他似的,语气强硬地说道。
比起被辱骂、被践踏,那才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屈辱,他的眼神仿佛在这样强烈地控诉着。
爱藏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看向对方。
“……但是,这只是我自己想做的……如果爱藏不愿意的话,就不用勉强自己和他往来。我认为…这样也是正确的。”
勇次郎微微低下头,然后转了回去。仿佛已经不想再看爱藏了。
(对了……是啊……你是……)
不是一般的顽固,是个相当顽固的人,绝对会不改变意志的人。
——明明知道对方是这样的人,却错估了对方的坚强。
三03
好几天没去学校上课的爱藏,今天终于回到教室。放学后,他照例来到熟悉的森田乐器店。今天,内田经理特意给他放了假,没有训练,也没有工作。所以打算借用店主森田先生的练习室,在那里读读剧本。
但当爱藏走上店旁狭窄的楼梯,打开房门时,房内却已传来了钢琴声。
看来,已经有人先来了。
这个房间在出道之前是只给爱藏使用的。但因为有钢琴,所以勇次郎每次都自顾自地过来自己练习。勇次郎家里没有钢琴,恐怕这里是他唯一能练习的地方了吧。
(这首曲子……是我独唱的那首歌……)
在已经废弃的教堂里,要配合勇次郎的管风琴独唱五分钟左右的歌曲。这个场面也是爱藏的高光场面,不过,一个人唱这首长长的曲子,压力相当大。而唯一能支撑他的,只有勇次郎的伴奏。
而且,现在的自己连唱歌课都没有合格。排练之后,还要进行特别课程。老师说:“照现在的样子,实在不能让你在舞台上唱歌。”必须用自己的歌吸引所有观众。糊弄是行不通的。
如果唱得不好,整个场面都会被破坏,也会影响到对舞台的评价。一想到这些,爱藏就心情沉重,每次练习,堆积的课题只增不减,他早已不知如何是好。
勇次郎也要在舞台上展示演奏,所以才这样练习的吧。只是,可能是练习时积攒了相当多的焦躁,声音听起来很尖锐。平时会更加轻柔,但今天弹的时候,节奏特别快,音量也格外强烈。
爱藏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在门旁坐下,靠在墙壁上,侧耳倾听那声音,自然而然地哼起了歌。
声音很轻,正在演奏的勇次郎应该听不到吧。
“真的……没办法了啊……”
爱藏低着头,低声喃喃。
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但是,如果现在不在这里战斗,丢下勇次郎逃跑的话,以后会一直后悔的。
绝对不想成为那种卑怯的人——
他没有和勇次郎见面,轻轻关上练习室的门,下了楼梯。
进店一看,森田先生大概出去了,不见踪影。这家店还是那么闲,没有客人。
爱藏像往常一样走进柜台,拉开椅子坐下。从初中开始,他就经常被拜托看店,勇次郎占用练习室的时候,他就在这里消磨时间。
从包里取出写满便笺的剧本开始读。然而,心思根本静不下来,随便翻了几页,便趴倒在柜台上。
“怎么办才好啊~~~~”
不自觉地,苦恼的呻吟从口中泄出。
勇次郎斩钉截铁地表示了“不会撤退”。也就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要在舞台上演出。
(那个,固执的家伙……)
也希望,对方能稍微考虑一下被迫陪跑的自己啊。
(光是他不放弃的话,我这边也没法退出了啊……!)
事已至此,只能咬着牙继续了。再怎么抱怨也是浪费时间,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而为。话虽如此,现在的自己唱歌不合格,演技也不合格。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跳舞。
心情就像没有像样的武器和装备,却要马上和凶恶的暴龙对抗一样。
——“但是,爱藏君,你不用勉强自己去演吧?保持平常这样的爱藏君就可以了吧?”爱藏想起前几天学习剧本读法的时候,梨乃说过的话。
(这个,勇次郎当初也是这么说的吧……)
那是拿到剧本后,在幸大打工的咖啡店第一次看剧本的时候。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明白——“做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用想得太复杂,只要放松心情,好好享受角色就行了。”
(享受角色……吗……?)
爱藏倏地直起身,重新翻开剧本。
梨乃和葵的建议,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余白。
“我啊,读这个剧本的时候,觉得爱藏这个角色非常有趣。有人情味,容易产生共鸣,虽然也有稍微冒失的地方,但一到关键时刻就会变得非常可靠,很帅气,也非常有趣,观众们也都会这么想吧。如果能多表现出现一些那个就好了……”
“嗯,虽然爱藏君说自己是第一次演舞台剧,但台词的节奏还不错,声音也很嘹亮,很好听。就是衔接台词时太焦急,还有说话太快的地方,注意一下就好了。还有,反应更夸张一点也没关系哦。”
“是啊。如果动作不更夸张一些的话,在舞台下面的观众是看不到的。勇次郎君也是这样的吧?动作是不是比平时幅度更大了?”
(这么说来,是这样的啊……)
之前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才好,只顾着不要把台词说错,根本没有注意动作什么的。或许确实应该试着把动作放大一点。梨乃也说过,不让舞台显得太小是很重要的。
“只做平时的自己就好了……吗…”
他喃喃自语着,陷入了沉思,突然有什么东西放在了他的头上。
“哇!好烫!”
爱藏慌忙用双手接住,是一盒章鱼烧。站在他身后的森田先生咧嘴一笑。
“勇次郎君,来练习室了啊。”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他支着脸颊,轻轻道了声“我开动了”,打开了盒子。章鱼烧刚出炉,鲣鱼花在上面轻飘飘地跳着舞。
“哦?在学习呢?”森田先生探头瞄了眼剧本,随口问道。
“哟,这次要演舞台剧了吗?”
“对,而且是音乐剧。”
“不是挺好的吗,开心就好。”
“要是开心就好了……完全,搞不懂啊。现在正在苦战中。”
爱藏一口咬下着章鱼烧。“好烫好烫”地嘟囔道,随即忍不住哈气吹了吹。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的时候嘛。嗯,保持平常的爱藏就好了吧?”
“这话我已经听了三遍了……”
爱藏抬头看着森田先生,叹了口气,皱起眉头。
“意思是说,做个有趣的家伙就行了吧?”
“就这样?说起来,我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人啦。”
“我觉得,很有趣哦。”
爱藏对着抱着胳膊的森田先生皱起眉头,一副“你在说什么啊”的表情。
“哪里有趣了?!”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呐~ 问问周围的人不就行了?我想大家都会这么说的吧?”
“这次不是喜剧,也不是搞笑的舞台剧啦!森田先生不了解情况,所以说得很简单似的。真的,现在绝望的气氛都已经四处弥漫了……”
在那个硝烟弥漫的排练氛围中,他没有胆量做出有趣、滑稽的举动。只要稍微想让他笑一笑,大城户老师肯定就会指着门,摆出一副“滚出去!”的样子。
“我不懂戏剧,也不懂音乐剧……让观众哭,让观众感动,这些固然重要,但让观众笑,让观众开心,也同样重要啊。这个爱藏不能做到吗?你可是偶像,是艺人啊。”
森田先生笑着,敲了敲爱藏的头:“总之,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
“还有一盒章鱼烧,我包起来了,拿去给勇次郎君吧。”
“诶……我?森田先生,还是你去送吧!”
“那是搭档的任务吧。我接下来要开会,所以很忙啊。嗯,如果你还在的话,就拜托你帮忙看店了~”
森田先生吹着口哨,心情很好地回到里面的事务所。
(开会……又是要去喝酒了吧。而且!不要让偶像看店啊!)
如果被粉丝们知道了,就很难再来这家店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要把这里作为一个保密的地方。
爱藏看了看放在柜台上的袋子。无奈之下,叹着气站了起来。
把章鱼烧的包装袋塞给勇次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回到店里,坐在柜台的椅子上翻看剧本。
自己饰演的角色,是一个寻找着能实现愿望的宝石的旅人。而那颗宝石的传说,指引着他来到了一座流传着龙之传说的城镇。
故事,就此展开——
在故事中扮演的“他”,或许在心底某处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所追寻的东西,不过是个虚幻的童话,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世界。
自己的愿望无法实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也因此,绝对想过要放弃吧。因为,他所寻找的东西,就是这么飘渺,这么虚无。
依靠着寥寥无几的线索,终于抵达了这座城镇,并从城镇的人们口中得知,还有另一位旅人,也在寻找同样的宝石。至于那位旅人为什么要寻找宝石,他并不清楚。
但当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是不是会感到高兴呢?
因为是第一次遇见,有着同样梦想的人——
然而,初次见面的印象却糟糕透顶,两人一言不合就会吵起来。这种展开,也和自己与勇次郎的相遇一样,读着读着,爱藏差点笑出来。
两人为了得到宝石,决定合作。
也许,正是因为遇见了由勇次郎饰演的搭档,“他”才终于能相信,自己一直寻找的东西,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因为对方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会改变信念,坚信那个东西“一定是存在的”,并为之义无反顾地努力前进。
(真的,就像我们俩一样啊——)
爱藏想着这些,突然从剧本上抬起头。
(啊,是吗……是这样啊。)
根本不需要想得太复杂。
没有必要勉强自己成为另一个人。也没有必要去演。剧本中描绘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只要做“我”就行了,保持“我”的状态……)
就像勇次郎、梨乃和森田先生说的那样吧。不是要成为谁,现在的自己不需要有演技。只是,就这样把自己丢进故事里就好了——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就在那一瞬间,剧本里“他”的台词、他的行动理由,仿佛一条线将所有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轻轻地、自然地融入了自己心中。
“我,说不定能行……!”
忍不住脱口而出,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意。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剧本,匆匆塞进背包里。
“爱藏,真不好意思。气氛太热烈……不,我们讨论得太激烈了啊。”红着脸的森田先生终于回来了。
“对不起,森田先生,我还会再来的!”爱藏只说了这句话就冲出了店门。
改变一直在寻找的现状的突破点,终于出现了。
夜幕已经降临,繁星点点地闪烁着。就在他仰望夜空的时候,外面的楼梯传来下楼的声音。到现在为止,那家伙一直窝在练习室里吧。
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勇次郎注意到店前的爱藏,停下了脚步。
爱藏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着站在楼梯中间的搭档。
“其实……我是想逃走的……”
勇次郎默默地听着他低下头说的话。
面对无论怎样都做不到的想法,放弃的确会更简单、更轻松吧。
但是——
一阵冷风吹过,掠起爱藏稍长的刘海,脑后束起的发丝在风中微微舞动。
他神色爽朗地看向勇次郎,攥紧拳头,笔直地伸向前方。
“逃跑的话,想要的东西就得不到了,对吧?”
爱藏扬起嘴角,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勇次郎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走下楼梯。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投向他的方向。
“…你现在,才注意到吗?”
“不好意思!”
勇次郎低着头,“呵”的一声笑了出来。自从排练开始以来,他的脸上几乎都是紧绷的神情,爱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笑了。
“而且……!”勇次郎掩住嘴角,笑得肩膀都颤抖起来。
“为什么……你……伸出拳头,装出一副很酷的样子?”
“怎么了嘛……决心啊,表明决心!”
脸颊通红的爱藏走了过来,而勇次郎则仿佛被戳中笑点般,仍然止不住地笑着。
勇次郎绝对会自己想办法解决自己的事情。
所以,只要相信他就好了——
(没错。至于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与勇次郎在车站分别后,爱藏直奔即将打烊的书店,随手抓起架上与舞台剧、音乐剧相关的杂志和书籍,一股脑儿地抱去收银台。柜台的女店员一脸惊讶。
回到家,钻进自己的房间,马上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把买来的书堆在一起,拿起其中一本。
还有很多不足——他知道这一点。就像考试前的一夜复习一样,绞尽脑汁钻研知识,虽然聊胜于无,但是,做总比不做强。连最基本的知识都不懂的话,是不会被人理睬的。
翻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将重要的内容和要点一一记录下来。
这时,门被推开,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进来:
“喂——我去洗澡了,小黑就拜托你照顾咯——”
爱藏没有回应,听着门啪地合上的声音。
小黑悄无声息地爬上书桌,发出撒娇似的软糯叫声,然后扑通一声,躺倒在他笔记本上。
爱藏看着那只悠闲地翻滚着的小猫,叹了口气。
(什么嘛,平时明明爱答不理的,在忙的时候又跑过来撒娇……)
现在没有闲工夫去照顾它。爱藏双手抱起它放在肩上,伸手翻起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