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日

‘哥哥,醒了吗?’

惠敲门的时候,正好我也换完了衣服。

虽然我有些睡眠不足,但我感觉还不错。

“嗯,我来开门了。”

惠走进来,紧紧盯着我的脸看,然后她点了点头。

‘担心的事都解决了?’

“大部分。”

我点点头。

‘能对我说了吗?’

“大概要稍微延迟一下。”

‘那就算了。’

“真是太好了。”

‘我说一下,刚才那是讽刺。早饭呢?’

“还没吃。”

‘那我去做啦。’

“嗯,我等着。”

我坐在床上等着惠,我想起了昨天的事。

……

那时,我喘着粗气躺在地上,伊格尼丝对我伸出了手。

我甩开了她的手。

“做的太妙了吧。”

‘什么?’

“你是想说,刚才那魔物是冲着我的力量而来的吧?”

伊格尼丝点点头。

“我接受存在魔物这件事,但是它刚才正巧袭击过来,这岂不是太偶然了。”

‘你搞错前提了。并不是正巧袭击过来的。’

伊格尼丝说着,摇摇头。

‘现在我在这里,所以它们不来袭击。仔细听好。’

我仔细一听。

用野兽的耳朵,用能分辨山谷中清风的狼耳。

门的外面,有无数的声音。

密集的呼吸声。

这不是人能够发出的声音,其中还混杂着充满怨气的低吼。

“……这是,什么?”

‘就像你听到的。我说过的,我保护着你。如果我消失了,马上又会出现新敌人。’

“有道理。”

我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打算杀死我?”

‘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一个人的保护能力是有限度的。有必要早日让你明白自己的力量。’

“如果我半途死了,那又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问题解决了,该欢呼万岁了。’

我考虑了一会儿,回答。

“我,讨厌你。不过即使如此,应该还是能够与你合作。”

‘足够了。’

伊格尼丝再次向我伸出了手。

我握住了她的手。

‘那么,需要先让你熟悉这力量。必须随时都能使用出来,而且还不能放开缰绳,让它脱离控制。

训练从明天开始。’

……

‘哥哥,饭做好啦。’

我听到惠的声音,抬起了头。

……

“我开始吃了。”

今天的菜谱是纯日本风味。盐鲑和小松菜的味噌汤,还有蛋卷。

‘怎样?’

“不错。”

虽然无法和房东小姐做的相比,但是控制住了甜味的蛋卷很美味,香气十足的盐鲑也好吃,做的很不错。

‘房东小姐教了我很多呢。虽然我是很久不做了……’

“嗯。好吃。”

‘太好啦。哥哥,今天几点回来?’

“不知道。我打算尽量早些回来。”

‘是吗……那我做晚饭等哥哥回来。’

“我吃饱了。”

‘我去做盒饭。’

……

“谢谢。”

‘不客气。’

我们进行了短暂的互动,之后我走出了家门。

‘早上好,九门君。看来你的烦恼已经解决了啊。’

‘哦,克绮,你的表情变得稍微和平时一样了。’

‘九门君,早上好。今天好像很精神呢。’

我到了学校,周围就全是这种声音。

看来我的表情,真的很容易看透。

“早上好,梅鲁可利阿利老师。早安,峰雪。早安,牧本同学。”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了结了吗?’

“唔。”

这种状况下,到底怎样才能算是了结了呢?

如果我一生都会受到魔物威胁……那大概要等到袭击我也没事的时候。

‘喂。’

如果不特定多数敌人同时袭击我,我也能够没事的状态。这种状态,我现在还难以想象。

何况,那种时候能否到来还是个问题。

‘喂,克绮。’

……这样的话,状况已经明朗的现在,大概更接近‘解决’这种说法。

我感到后脑勺受到了冲击,这令我弯下腰。

敌意。攻击。狩猎。

我胸口中滚烫的东西开始跳动。我喉咙深处发出了低声的吼叫。

我……我体内的野兽,傲然地站起身。

将死亡赐予挑战狼的骄傲之人!

将鲜红的血液倾注于地面,将白色的枯骨高悬于树顶!

我正要跑去,有人按住了我的肩膀。是谁?

‘喂,克绮!’

我的视野中都是红色的雾霭。我在雾霭中看到了峰雪。牧本同学睁圆了眼睛……是在害怕我吗?

‘你,没事吧?’

峰雪对我说着,他好像有些难以置信。

我做了深呼吸,用手按住了胸口。

足球在我脚下滚着。

峰雪停住了球。

‘喂,小心点儿!’

峰雪把球踢飞了,他朝着远方操场喊着。

我能看到,晨练的足球部员低头朝这边道歉。

‘虽说你发呆是常事吧,刚才你那表情,是怎么回事?’

“……嗯。”

‘嗯什么嗯。你有多少年没发火了?’

“唔。”

‘我说了别给我唔!我看你都那么激怒了,我很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私人的事情。可惜我无法对你们进行说明。只是无须为我担心。”

‘嗯……那大概是做不到的呀。’

牧本同学很谨慎地说。

“如果不得不担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只是说,这没有必要。”

‘呃……’

牧本同学混乱了,峰雪对她点点头。

‘不用想太多了。这家伙,说的话只有表面的意思。’

如果问我的意见,我认为语言除了本身的含义,如果还有其他含义,那才是异常。只不过,在这个心灵感应星人的星球上,这个道理不管用。

‘真是的。人情纸气球混蛋。如果不是你,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峰雪耸耸肩,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

晨检结束了,开始上课。

第一节课,是齐藤老师的化学三。他是有着睡眠精灵称号的强大教师。(编者按:Sandman)

有个词语叫做感觉遮断性幻觉。

如果持续进行缺乏刺激的单调行动,大脑就会惯性化,变得难以接受感觉刺激。

作为关联,大脑维持清醒状态也变得困难,注意力变得低下,意识变得狭窄。

这样人类就会陷入一种催眠状态,也有可能会看到幻觉。

坐在椅子上听讲,这就是缺乏刺激的单调行动,所以学生的大脑变得惯性化并不少见。

这是纯粹的生理现象,所以把问题归结于学生的集中力,是个很大的错误。

数个教师之中,只有齐藤老师才是被称颂为睡眠之王的男人。

据说,当徘徊在可听领域边缘的沉稳声音带着节奏响起,睡眠的学生就会和上课时间的平方成正比。

为了防止这个情况发生,只有无视上课而自己自习,或者做小动作,或者和狐朋狗友说话。

教室之中,有着各种各样的学生。有已经放弃了抵抗,一脸趴在桌子上的。有像是在划船一样摇摇晃晃,偶尔突然醒来,拼命地想维持住意识却又无功而返的。

说到我,我正忍受着昨夜带来的睡眠不足。

刚才我还打算一直记笔记呢,但现在,我写的字已经变成了行进的蚯蚓,无论我重写多少次都没有改观。

我的视野开始模糊,我皮肤和空气的边界已经变得混然了。

秋天的阳光照在我窗边的位子上,我开始逐渐地,走上了通往睡眠的下行阶梯。

……

我体内的野兽令我清醒过来。

野兽发出了咆哮,把我抡了起来。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早上牧本同学的表情。牧本同学害怕我,向后缩着的表情。

我给野兽栓上了链子。然后我张开了眼睛。

白色的光。

太阳的光。

其中混杂着无数玻璃碎片,碎片闪着光芒飞散。

玻璃片中间,是一个旋转的棒球。

我赶忙用一只手抓住了球。

接下来,我用笔记本拍下了四散飞溅的玻璃。

玻璃碎片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个不剩地落在了地面和桌子上。

我呼出一口气放下了球,这时教室里终于四处发出了尖叫。

睡着的同学醒来了,开始左顾右盼。

‘嗯?怎么了?’

一心不乱地写着板书的齐藤老师,终于转过身,看着我这边。

我给他看了看棒球,同学们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这球是从校庭飞来的。”

‘嗯。没受伤吧?’

“没有。”

‘……是吗,没有啊。那太好啦。’

齐藤老师有些迷茫,这也无可厚非。

我座位旁边的窗户玻璃,已经碎得体无完肤了。我的座位上,有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片在闪光。

普通的棒球,是无法让玻璃碎成这个样子的。

‘啊啊,九门,你还是,去一趟,医务室吧。值日生是谁?’

牧本同学站起来答应。

‘打扫一下九门的位子。’

我朝着牧本同学轻轻低头行礼,然后出了教室。

……

我走到走廊上,从口袋里取出了棒球。

这是个没有奇怪之处的硬球,不过上面有个地方像是烧焦了。

那个玻璃碎的样子不一般。

况且,教室窗户的玻璃,都是厚度十足的(打扫卫生的时候想开关都很辛苦)。一般的击球,难以想象把玻璃打得如此粉碎。

这样一来,只能认为,球旋转起来,得到了通常情况以上的动量。

如果不是从地上的发射机射出来的,那就只能是之后在击中了的球上加上了动能。

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

有人在绝妙的时机狙击了球,没有破坏球,而只是增加了球的动量。

我拿出手机,打了电话。

能干出这种事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伊格尼丝?刚才那是你干的吗?”

‘我说过了吧。训练从今天开始。’

“早上那个足球先不管。可是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如果我的反应迟钝了一点,教室里的人也许会受伤。”

‘别迟钝就行了。’

“问题不在这里。”

‘如果考虑同学的安全,就把自己勒死吧。这是最近的捷径。’

这句话像铁一样。

‘袭击你的敌人,不管对手是谁都不会手下留情。你如果想要保护同学,就必须能够自己一个人做到这件事。’

“我明白你想说的。既然训练是必要的,那也没办法。只是别轻易让我的同学面临危险。”

‘那你就多努力,让训练变得没有必要吧。’

说完,电话就断了。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医务室走去。

……

我去医务室检查了一下,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于是我转身就回了教室。

从第二节课到第四节课都很辛苦。

因为玻璃碎了,风飕飕地吹进来。

我想用单薄的报纸贴上,但马上就破了,一点用都没有。

结果,我一直小心着伊格尼丝随时的行动,一点都没有放松。

峰雪和牧本同学好像想说什么,我则一直躲着他们。

我尽量不把他们也卷进来。

但是到了午休,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喔,克绮。今天你一定得给个说法。’

峰雪逼近了我的桌子。

牧本同学也出现了。

“……那去屋顶吧。”

……

房顶上的风很冷,吹透了我的后背。不只是我,连峰雪也在打哆嗦。

正好房顶上没有人。

‘你到底怎么了?’

“你指什么?”

‘别装傻!’

我第一次看见峰雪这样的表情。

‘我刚才正好看着你那边。我刚还在想,睡得挺香的啊,这时玻璃就碎了。然后……我看见你动了。’

峰雪舔舔嘴唇继续说。

‘我没看清你怎么动的。反正你是动了。一瞬间之后,球和碎片就都消失了。那不是人类能做到的技术。’

“唔。”

‘那个,刚才老师让我去打扫玻璃碎片,我吓了一跳呢。九门君怎么做到的呀?’

“做到什么?牧本同学。”

‘九门君桌子旁边,玻璃碎片形成了一个很漂亮的圆形。圆形之外一片玻璃都没有。’

‘就是说,你在一瞬间抓住了球。还不仅如此。你还把飞散的玻璃碎片一个不剩地击落了。’

“这推理很符合逻辑。”

我只能表示赞同。

由事实推导出的推理实在很美丽。

‘我没问你这个!’

“你阐述了你的见解。我没有进行否定。那么,你想问什么?”

峰雪握紧了拳头。

我胸口中,响起了心跳。

--不行。

峰雪的右臂,逐渐伸展。

这是腰部用上力气的漂亮一拳。

但是,可悲啊。这一拳的目的地已经确定了。

这拳冲着我的脸颊而来。更近或更远,拳头都无法发挥威力。

我用手掌轻轻按住他的拳头。

仅仅如此,峰雪就向前一踉跄。

‘呃啊!’

他摸着手腕,好像很疼。

我打算尽量轻地碰他,看来对于手肘也有相当大的负担。

峰雪还是站了起来。

‘可恶!’

这次是左边。

“住手……拜托你。”

我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敌意。指向我的敌意。

我胸口中的野兽凶猛狂躁,挣扎着想要挣脱锁链。

热血在我全身奔涌。

突然我感到笑意涌了起来。

这不是保护同学的骚动。

我,现在,正要用这只手,杀死同学。

……

‘如果考虑同学的安全,就把自己勒死吧。这是最近的捷径。’

……

唔。

确实,那是最符合逻辑的答案。

我的右臂伸展开,完全不理会我自己的意志。

我的指甲变得尖锐了。

‘住手!’

我这个人,不相信神和命运。

但是,有时我也会感谢这二者之一。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

牧本同学抱住的是峰雪。

峰雪愣住了。

我确认到敌意的消灭,我的右臂就能放松下来了。

如果……如果她抱住的是我。

我一定会自动把牧本同学作为障碍进行排除,然后再置峰雪于死地。

我喘着粗气,我蹲在了房顶上。

我握着口袋中的怀表,紧紧握着像是要握碎一样。

‘没办法呀……虽然我也不甘心,但九门君也有不能说的事情吧?’

我沉默地点点头。

战斗的血液流了回去,我感到有些贫血。

峰雪叹了口气。

‘抱歉,我激动了。不过啊,我真的是在担心你哦?’

“我保证。到了能说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那时要第一个告诉我。’

“第一个是不行的。我必须要告诉惠。”

‘明白了啦。那就第二吧。’

‘那我就是第三啦?’

我耸耸肩点头了。

干脆对全世界的人说明都没关系。

只要能够了结这麻烦的情况。

‘不好了,都这么晚了。’

牧本同学小声说。

‘赶快吃午饭吧。’

‘赞成。刚才干了蠢事,肚子都饿了。’

“弄疼你手腕,对不起。”

‘不用道歉。是我不对。’

“明白了。确实,这是你自作自受。没必要对我道歉。”

‘你这家伙说什么!’

‘算啦算啦。吃吧。’

‘是呀,吃饭吃饭。’

‘我开始吃啦。’

牧本同学说。

我也打开了饭盒的盖子,这时。

一瞬间的光亮和声音。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脸上贴了一层什么东西。我用手抹了一点,放到了嘴里。

--好吃。

这是饭盒里装的东西。

白米饭,盐鲑(的碎片),烧芋头,煮菠菜。

我用手掌抹了一下脸,然后看见了正在爆笑的峰雪和牧本同学。

这,不可能是惠干的。

饭盒底部,放了一张纸片。

……

‘过于大意了。I’

……

‘给……’

牧本同学递来一条手帕,表情好像又哭又笑。

我很感激地拿来手帕擦脸。我脑中浮现了伊格尼丝的面孔。她的脸上,还是那种轻薄的微笑。

这是什么训练啊!

第五节课和第六节课中,训练貌似是休止了。

打了下课铃,我伸了个懒腰。

今天真的是很累。

‘这位深藏不露的先生,放学后怎么打算的?’

峰雪马上就凑过来了。

“今天我一个人回去。我还有事。”

‘是吗。事办完了之后就赶快回去吧。牧本呢?’

‘我……最近家里管的很严。’

‘是因为那个吗?连续杀人?’

‘是啊。’

牧本同学点点头。

“连续杀人事件是怎么回事?”

‘你不看新闻吗?你不是见到尸体了吗?’

“那个犯人,现在还没逮着?”

我有些觉得惊讶。

‘根本就不是逮住的问题,同样的状况已经达到五件了。据说还有其他没公布的呢。’

五件?

看来,加上那天发生的案件,这几周中已经发现了五具不明尸体。

‘再透露点小道消息。据我老爸说,应该数量会更多。’

‘峰雪的父亲?’

‘我们家是和尚。即使能不让媒体知道,葬礼也是藏不了的。’

“五件啊……”

‘怎么了?还要说你那套统计什么的理论?’

之前,我确实说过“一件杀人案,从统计上来说,无法动摇城市的安全。”

“我收回自己的意见。现在这座城市中,从统计上来看十分危险。安全管理层面可能发生了很不一般的问题。”

‘讨厌,别吓唬人啦。’

牧本同学好像看人开玩笑一样耸耸肩。

“不,是真的。五件连续杀人案,从统计上来说是不可能的。”

‘嗯?没什么不可能的吧。美国那种地方就经常有,日本应该也有不少的。’

“完全不一样。听好,一个人杀死多个人,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牧本同学的脸色变了。

我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只要还没暴露出是同一个人干的,就有逃脱的可能。各种连续杀人案,基本上都是这样。

反之,如果能从作案手法之类的方面推定是同一犯人所为,那么逮捕也就应该开始倒计时了。

因为那是从几个案件同时进行搜查。而且日本的警察很优秀。”

‘原来如此。’

“这次的案件,在这么小的城市中,短时间内杀了五个人,而且已经怀疑是同一凶手所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继续逃脱,这一般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是怎么回事?’

“就是说,是异常状况。是警察没有发挥机能,或是说存在超越常识的犯人。无论是哪种情况,在状况明显改善以前最好不要随便夜间外出。”

‘唔,嗯。我知道了。’

我是打算提出一些有益的建议。不过不知为什么,牧本同学的脸上变得很紧绷。

……

秋天的太阳一下子就掉下去了。

我和峰雪道别之后,走了一段时间,周围已经一片漆黑了。

我仔细的思考着连续杀人事件。

如果是超越常识的犯人,那我心里还是有数。

比如说,如果是我,就能做到。

趁着黑夜,徒手把人撕碎,不留下证据地返回,这是很简单的。

那个人狼也能做到,那样非人的存在,在这世界上好像有很多。

当然,这个假设也有问题。

如果存在魔物杀人,那么连续杀人案件和不可能犯罪,应该很早以前就成为话题了。

‘连续杀人案件稀少’这个前提本身就被颠覆了。

我经过很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我得出结论。结论就是,关于这个问题,信息不足。

之后问伊格尼丝吧。

我突然感到背后有人。

真是的。又是测试啊。

我装作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拐过了街角。

那家伙也自然而然跟过来了。

我按住胸口,我的手掌感到了心跳。

--让野兽的力量成为我的东西。

差点杀死峰雪和牧本同学的痛苦记忆涌出来了。

--我再也不能让这力量支配我。

我胸口深处的门逐渐打开了。

那里喷出了炽热的东西,逐渐充满了我的身体。

甜美的血味。这让我几乎沉浸于其中。

我的手,我的脚。

它们察觉到了敌意,想要自己行动起来。我拼命抵抗着。

我用力一根根打开了手指。

--这是我的手指。是我控制的手。

我这么说给自己听,我身体的颤抖逐渐安静了。

好的,该测试了。

我等在街角,打算在对手拐过来的瞬间发动奇袭。

那里出现的不是伊格尼丝……

半鱼人--我只能这么说。

那家伙没有双脚,它浮在空中。它胸前的鳃在啪嗒啪嗒地发响。

怪异。这显然不是日常的住民。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和我一样惊诧。

但是我们却几乎同时行动。

我握紧拳头的瞬间,我的小腹感到了强烈的疼痛和冲击。

我感觉像是被枪矛一样的东西刺到了。

我吐着血,翻起身,在空中稳定了姿势。

--太快了。

我的心跳越来越剧烈,风在我周围卷起了漩涡。

我伸开手,感到仿佛我能够抓住风。我张开了右手。

风发出轰然的声音,缠在了我的右手上,成为了比钢还坚硬的锐爪。

野兽的耳朵捕捉了半鱼人的行动,野兽的耳朵在探索位置。

--后面。

随着爆炸声,水喷了出来。

下水道。

水柱射的很高很高,最上面是沉重的井盖。

井盖像飞盘一样飞来,我一甩右臂。

井盖发出刺耳的声音,两断了。之后水才洒落下来。

我看到喷水对面有动静。

我……

(召唤风,击散喷水。)(找准敌人的位置,等待反击时机。)

(找准敌人位置,等待反击时机。)

因为喷水的缘故,我的鼻子已经不管用了。我的视野也被遮住了。

那么,剩下的只有声音。

我把全部心思集中在耳朵上,将意识凝聚在喷水的声音上。

--我找到了。

轻微的声波在水中超高速移动。

声波瞬间就接近了我,冲到了我的身后。看来在水中,半鱼人游泳速度会增加。

喷水落下的瞬间,我转过身。

两根触手带着水声伸来,我用双臂将其挡开。

我伸开手臂的时候,我和半鱼人对视了。

它圆圆的眼睛盯着我。

我一挥右手,甩飞了它的脑袋。

它喷出了深蓝色的血。即使如此,它圆圆的冰冷眼睛,也不眨一下。

它的眼中是否有着恐怖呢?

我无法从中看出任何东西。

它的身体失去了首级,扑倒在地上发出了水声。

这时,我的胸口中,发生了猛烈的心跳。

汩汩流出的深蓝色血液,溶化在空气中成为了雾。

雾覆盖了我的眼睛和鼻子。

--是攻击?是陷阱?

血液进入了我的身体,比我思考更迅速。

我最先感觉到的是冰冷。

深深的,地底处的泉水。

尖锐的水像水晶般透明,切开了我的身体,充满了我的四肢。

水潜入了我的身体。我越咳嗽,水就潜得越深。

我感到脊椎冻成了冰。我的四肢已经充满水发胀了,像气球一样浮在半空。

--感觉真舒服。

这么想着的,是我,还是水呢。

我体内的水,随着我心脏的跳动,在我身体内流动。

水充满了细胞,成为了冰冷的愤怒,给予我力量。

我想起了伊格尼丝的话。

--你是容纳力量的容器。

现在进入我身体的。我隐隐约约地想到,这就是半鱼人的力量。

我的身体逐渐吸完了雾气。这时,我脚下的尸体,变成了干涸的木乃伊。

我突然觉得,感觉很恶心。

我弯下身,呕吐。

我嘴里流出的呕吐物,有着半鱼人的味道。

‘你,你没,没事吧?’

我身后有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正打算说没事,这时我又感到了呕吐感。

‘平静下来。放轻松。’

他顺了顺我的后背,我感到好些了。我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现在男孩子也变懦弱了。我第一次砍死人的时候只有十二岁。’

还有另一个声音。

冷澈的男人的声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不能把自己的标准拿来衡量别人。来,已经没事了吧?’

我点点头,回过身。

是一个头顶比较稀疏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穿和服的武士。

这远离现实的景色,让我一瞬间觉得头晕目眩。

远离现实?

难道说,半夜在路上和半鱼人战斗就不是远离现实吗?

我想到这里,终于想到了武士说话的意思。

‘懦弱。我第一次砍死人的时候只有十二岁。’

那是在说我吗?

“你们看到了吧?”

我脚下有一具干涸的尸体。

‘看到了。’

“看到了,然后打算怎么办?”

并不高大的上班族,取出了手帕开始抹汗。

‘不是,我也觉得这是没办法的呀。毕竟它是突然袭击过来的。不过啊,所以就杀了它,事情也不会就这么结束的呀。嗯。之后还会有很多事要处理。’

警察?不,那不可能。

扮成上班族样子的警官先不说,扮成武士的警官应该是不存在的。

“你们,是什么人?”

武士用鼻子笑了一声。

他就像是在说,你还不明白吗。

‘唔,比起普通的人来说,我们和那边的鱼先生更接近。我们也有很多复杂的事情。能不能,请您和我们来一下呢?’

中年男人一边擦着汗一边说。

我不假思索地朝后退了一步。这时。

‘我可没什么耐心。’

我的背后发出了声音。

有个冰冷的东西紧紧贴在我的脖子上。

武士手里拿着的,是锁镰。

‘别用水也别用风。我比你快。’

我怀疑自己的眼睛。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雪典先生,不能用强硬的手段。’

中年男人的声音,也从我背后发出来。

‘很近,几步路就到了。怎样,能和我们一起来吗?’

我……

(不顾一切地逃走。)(同意和二人前行。)

(同意和二人前行。)

我点点头,于是武士拿开了锁镰的镰刃。

‘啊啊,太好啦。没事的,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中年男人一直擦着汗,他出现在我面前。

‘我叫做田中义春。’

“我叫九门克绮。”

‘我们已经知道了。唉呀真是的,像您这样认真的学生,我们耽误您的时间我们也觉得很过意不去。不过,还是呀。这还是做个了结吧。这事不能放着不管呀。’

“那位呢?”

我指着旁边默默无言跟着的武士。

‘啊啊,雪典呀。他叫彼方左卫门尉雪典。’

没有其他说明了。

我没办法只好换了话题。

“田中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做什么工作,这个问题,还是挺难的。嗯怎么说呢。应该叫做侍卫。侍卫这个词有点老哈。现在应该怎么说呢。保镖?看守?嗯就是这种工作。’(编者按:Bodyguard和Bouncer。)

“守护谁不受什么伤害?”

‘也不算是守护啦。嗯,比如说有人打架的时候就上前阻止。不过刚才我没能阻止呀。十分抱歉。’

中年男人深深地低头道歉。

……

‘啊,就是这里。请进请进。’

我们到的地方是学校。

‘请这边。’

天已经完全黑了,学生也基本都离开了。

我想着,万一被看见了怎么办。我穿过了校门。

我们穿过校庭,直冲着教堂去了。

我第一次半夜进入教堂。教堂里充满了寒冷的空气。

这有一半在我预料之中。

“老师?”

‘九门君。你来了啊。’

说话的,是梅鲁可利阿利神甫。

中年男人和武士,都低下头退到了房间中。

“找我有什么事?”

‘田中没有对你说吗?’

“我没有明白要领。而且我不喜欢带有要挟的绑架。”

‘嗯。看来雪典又惹麻烦了。这是我们的不对。我们有事找你。’

“所以我刚才问是什么事。”

‘是呀……就当作是前途咨询吧。’

室内的灯光突然消失了。我站在漆黑的房间中,屏住了呼吸。

梅鲁神甫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红光。我感到脊背冲过一丝寒气。

我的体内,两只野兽在骚动。

“老师……你是?”

神甫用手掌遮住了眼睛。他的脸颊不愉快地扭曲了。

‘是谁?’

他发出的低沉声音,和那个活力十足的老师发出的不一样。

‘既然你说是前途咨询。那就来个三者面谈吧。’(编者按:三者包括学生,班主任和家长。)

熟悉的,可憎的声音。

伊格尼丝沐浴着星光,站在教堂的入口处。

伊格尼丝向我们这边走来,找了个椅子坐下。

灯光逐渐亮起来。

‘很久不见呀,伊格尼丝小姐。’

神甫发出了温厚的声音,他又恢复成了活力十足的教师。

‘看到了吗,克绮?刚才那才是这家伙的原形。’

‘原形这真是说我坏话了。人都有很多的表情和立场。不能说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人?你骗人吗?’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缠绕起来。我在一旁看着。

“伊格尼丝。不要做多余的挑衅。老师,请继续说。”

‘失礼了。先从哪里开始说呢。’

“先说,老师是什么人?”

‘他不过是个围着血转悠的死掉的苍蝇。’

“伊格尼丝请住嘴。老师?”

‘嗯,是啊。乡绅这个词,大概比较接近。别看我这样,我在这里也算是老面孔啦。’

神甫笑了笑。

“我能理解成,老师是魔物中的乡绅吗?”

‘你也是直来直去啊。’

“之前我说过,我说话只能是直来直去。”

‘嗯。我的职责就是管理这城市中的非人住民。’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

‘首先是诉苦。各类非人住民为了追逐你的血,都开始活动了。我们想要维持这个小城的平稳,这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件麻烦事。’

“是说那个半鱼人吗?”

‘并不仅仅是它们。’

我突然想到,于是提问。

“老师没想要得到我的肉体吗?”

‘你的力量很富有魅力。我追求的是这里的安定,所以突出的力量就是其中的障碍。’

“那么,对于老师来说最合理的做法,就是令我消失。”

神甫张开了双臂。

‘我们是文明人。我想通过对话来解决这个问题。’

“个人的利益和城市的利益比较,要选择城市吗?无法置信。”

‘不被信任是件可悲的事。’

伊格尼丝笑出声来。

‘好,克绮。就是这样。那家伙不杀你的理由,就是因为我跟在你身边。’

神甫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伊格尼丝说话的证据。

也就是说,与伊格尼丝为敌是件危险的事。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请继续往下说。”

神甫苦笑着,继续说。

‘我也拣要点来说吧。想要留在这座城市,作为代价,希望你能听我一个请求。这是对于人类来说也有利益的事。’

“是什么呢?”

‘你知道最近的连续杀人事件吧?’

我点点头。

‘杀人犯,不是人。’

这是当然该预料到的。

‘看来是某处的非人住民没有遵守惯例,胡作非为了。事后处理就已经让我们忙不过来了。我希望你们能够帮忙逮住犯人。’

我往伊格尼丝那边看。

伊格尼丝轻轻点点头。

“那我接受。”

我眼前浮现出牧本同学害怕的表情。

还有惠的脸。

既然必须有人制止这事件,那么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我吧。

‘是吗,那真是感谢。’

“如果事情说完了,那么我们就走了。”

‘嗯。已经很晚了。路上小心。’

“啊,老师我还有一句话。”

‘什么事?’

“如果遵守惯例,就可以杀人了吗?”

……

回去的路上,伊格尼丝一直在笑。

‘真有意思,刚才那家伙的表情太有意思了。’

“我觉得这是个符合逻辑的问题。”

‘他一直自以为是个知识分子,刚才那是发现自己大意说多了话。’

我歪着脑袋想。

这是该藏着不说的吗?

“梅鲁可利阿利老师,是非人住民,应该是保护非人住民的利益吧?因此才想要保持这里的稳定。”

‘是呀。’

“尊重人命的事,他一次都没说过,而且也没有必要。这次的杀人事件,问题也在于成为案件产生的影响。”

就是这样。超越警察的具有超常能力的人所引起的事件,也在频繁地发生。只不过,都没有公布而已。

‘一般来说应该在这一点上感到反感。’

我把手放在胸口上。

金怀表的秒针随时间走动。咯查咯查地。

“我在意的,是我的朋友和家人。其他的人……”

‘作为人类的一员,不关心吗?’

“很多国家中,很多人都很不幸。我即使看着,也什么都做不到。到底我还是无法说我爱着人类。我只重视身边的人。”

‘那么,你见到而且互相认识了的怪物,和你没见到不认识的人类。你优先考虑哪一方?’

“考虑什么,如何优先,都是要看具体情况。这个问题过于不确切了。”

‘是呀……这样如何?与你很要好的非人住民,和你不太熟悉的人类,同时面临死亡,你只能救其中之一。你选择哪个?’

我……

(非人住民。)(人类。)(从逻辑上来说无法选择。)

(人类。)

“这还受关系好坏和状况的影响……但我还是想选择人类。”

‘为什么?’

“价值观不需要理由。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因为,我是人类。”

‘这比较可信。是作为一个生物的义务?’

伊格尼丝表情很认真。

“作为生物的义务……我不认为有这种东西存在。”

‘留下子孙,保护家人,这不是生物的本分吗?’

“生存本能和生殖本能,都是长久的年月中,由生存竞争所制造出的解。这没有其他什么含义。我个人感觉不到遵从这些规则的必要。”

‘那,为什么执着于人类?’

“我说过吧,没有理由。我只是想这么活下去而已。”

‘是吗。’

伊格尼丝沉默了一下,回答。

‘其实我也一样。’

伊格尼丝笑了。

但是,我觉得她的声音,仿佛缠上了一丝阴影。

惠站在公寓大门处。她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这边。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哥哥。’

惠的声音有些不情愿,她拉着我的手臂。

我就这样带着她进了我的房间。

……

‘已经不是“我回来了”的问题了吧!哥哥以为现在是几点呀?’

“二十二点十七分。已经很晚了啊。”

‘我一直担心哥哥。’

“担心什么?”

惠做了深呼吸。

‘哥哥,看电视了吗?’

“不,没看。”

‘报纸呢?’

“很少看。”

‘……最近这附近发生杀人案件,知道吗?’

“嗯。知道。对了,惠。犯人还没有逮住,现在很危险。晚上不要出门为好。”

‘这是我要说的话啊!’

惠大声喊叫,墙壁都在震动。

“嗯……就是说,我回来晚了,惠在想我是不是碰上杀人事件了。”

实际上,我也确实是因此而回来晚了。

当然,实际和惠想象的状况应该不一样。

‘是啊!晚回来也不是不行,但至少应该打个电话回来啊。’

确实如此。

“我知道了。下次我会这么做的。具体来说,几点以后应该打电话呢?”

惠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张嘴。

‘唔,会比较晚的时候。’

“晚多长时间的程度?”

‘呃,大概,一小时?’

“我知道了。当预计会比平时到家时间晚一小时,或者已经晚了一小时的时候,我会联络的。”

‘嗯。拜托了。’

惠点点头,看她的表情很疲劳。

大概是心理疲劳吧。

我起誓,以后不再让惠担心。

‘那晚安啦。’

“晚安。”

……

衣服很紧。

像是大人穿的那种衬衫和裤子。

还给我系上了黑色的领带。手和脚都像是用浆糊固定了,难以弯曲。

所以我站得很直。

这大概就是为了站得很直的衣服吧。

黑和白。大家都穿着一样颜色的衣服。

我也是,惠也是,第一次见到的叔叔阿姨也是。

阿姨用手帕按着眼睛,对我说话。

我感到这声音离我很远。

她说话的时候,充满了混着眼泪的鼻音,我听不太懂她说的话。

她用戴着戒指的手,拨着我的头发。

‘真可怜呀,真可悲呀。’

她这么说我。

她一次又一次地说。

‘居然爸爸和妈妈一下子都死了。多可怜啊。’

她说悲伤。

不知为什么,我不理解这话的意思。

那是指要哭红眼睛,哭得脸都肿了吗?

那么,我不悲伤。

我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我这么想着,感到胸口变冷了。

但也仅此而已。我没有想哭的感觉。

我以前是很爱哭的。

哭得眼泪顺着脸颊留下,一直弄湿脖子。

惠现在已经不哭了,但她直到昨天还是那样。

‘哥哥……’

惠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虽然惠站得很直,但她的手指尖,还是在颤抖。

“惠。”

我拉着她的手。

“惠,悲伤吗?”

‘不……’

惠摇头。

她咬着嘴唇,拼命地思索该说的话。

‘我害怕。哥哥呢?’

“不悲伤……但是孤单。”

啊啊,这样啊。我很孤单。

这里只有我和惠。

其他人以为自己在看着我,其实他们没有看到我。

他们以为自己在看着惠,其实他们没有看到惠。

“没事的,别怕。”

我说着,我还是直冲着前面。

“不怕。有我在呢。”

我想到,之后就一直只剩我们两个人,我稍微感到有些害怕。

我想,是不是惠感觉到的‘害怕’,跑到我这里来了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会很高兴。

惠的‘害怕’,只要能减少就行。

衣服特别紧。我很努力才抓住惠的手。

如果能回家换了衣服,我真想紧紧地抱住惠。

就像妈妈对我们做的一样。

我想到这里,眼泪便稍稍流出了一点。

但那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出眼眶,就已经不见了。

……

我不悲伤。

我只是有些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