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梦境中,都是涂满了血的内脏的颜色。

所以梦醒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哥哥!上学要迟到了!’

惠敲着门,她的声音把我叫醒了,对此我表示感谢。

‘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着两天逃学啊!’

“现在就起。”

我迅速地把手插进了制服的袖子,洗洗脸拎起了书包。

‘赶快,赶快~’

惠等在门外,像是着急自己的事情一样,跺着脚催我。

‘啊,克绮君,早饭呢?’

“快迟到了,所以现在急着要走。”

‘是吗,那稍微等一下。’

‘不能等。’

惠代为回答了,还推着我的后背。

我只能听惠的,向门口赶去。

‘哥哥,今天周六,需要盒饭吗?’

“不是必要的,但是想要。”

我这么说的时候,接过了盒饭包。

惠递给我的一瞬间,她犹豫了一下,这是为什么呢。

我系好了鞋带,开了门,房东小姐追了出来。

‘克绮君!接着!’

右手是书包。左手是惠的盒饭。

我瞬间反应过来,咬住了飞盘般飞来的烤面包。

法国面包。切得很厚,中间切开,塞入了干咖喱。

面包烤得脆脆的,充满了香味,仅仅咬一口就能感到肚里在叫。

‘走好!’

‘哥哥走好!’

我咬着烤面包,朝着学校跑去。

……

自己尝试一下就会知道,想一边保持着烤面包的状态一边奔跑,其实是很难的。

一般来说,通常的面包做成的烤面包,无法坚持很长的距离。

如果咬着其中一边,那么因为强度的缘故,就会在那里折断。

如果因此而咬着中间附近的地方,唾液就会把那里润湿,整个面包就会弯折。

房东小姐进行了素材的强化,解决了这个问题。

法国面包烤得刚刚好,强度很大,即使咬着一边,也能用嘴唇和牙齿保持着面包的状态,不会弯曲折断。

我为了不让唾液流出来,便稍微仰起头。

这样一来,我视野的大部分都被法国面包覆盖住了。

我经过街角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另一边跑来的人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们冲突的势头很猛。

我们的肩头互相冲撞,结果我被撞飞了,坐在了地上。

另一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喂你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我正想道歉,却发觉自己的嘴被塞住了。

‘嗯……这不是克绮吗?你怎么这个样子?’

峰雪站了起来,看着我,皱着眉头。

“嚯嚯嚯”

我打了招呼,峰雪没做出回应。他皱着眉,满脸严肃地转过了脸。

他好像在低声地念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整理好了心境,迅速地转了过来。

‘克绮……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嚯嚯嚯”

‘你给我适可而止。把烤面包放下。’

峰雪接过了我的书包,我的右手空了出来,于是用手取下了烤面包。

“正如你所见。”

‘看见了也不明白!’

“房东小姐给我这烤面包作为早饭。因为两只手都占上了,所以用嘴叼着。”

‘这样啊……’

峰雪全身脱力了。

“怎么了。有点奇怪。我撞到你要害了吗?”

‘……为什么大早上的,我非得跟你进行命运的相会啊!’

“没有什么命运的。上学路是一样的,上学时间是一样的,见面的可能性从统计上来讲很高。”

‘为什么要咬着烤面包啊!’

“我应该说明过了。”

‘我得跟你坠入爱河吗?

一见钟情吗?

虽说我确实就像是书上画的那种不良青年吧。

那又怎么样?下次又得发生什么事?

下雨的日子拣只小猫吗?’

“刚才开始,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而且你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知性的很酷的,还有些天然的班长吗?

要是班长的话就像班长那样,戴上个眼镜算啦!’

“峰雪。你的言行,不符合逻辑。”

‘闭嘴闭嘴,什么不符合逻辑啊。

你的耳朵是尖的吗!

河童头吗,你!’

‘还是说你是个机器人?

天线呢?你有天线吧!’

“你的精神有问题。也许需要救治。”

‘畜生!把男人的纯情还给我!现在!’

我不能放着号泣的峰雪不管(我真是富于友情)。我伸出了手。

“不适可而止的话,要迟到了。”

‘哦对了。’

他一下子恢复了认真的表情。

他回复平静之后我们通过街角的时候,她站在那里。

我最先看见的,是那把伞。转着圈的伞。

蓝色的圆圈浮现出来,仿佛要把清晨的阳光吸收进去。

从伞的边缘,我能看到熟悉的脸庞。

‘早晨好,我们又见面了。’

“早晨好。四天没见了。”

‘初次见面。我是峰雪绫。’

峰雪说着,做出了深沉的笑容。

我曾经问过他,他自己似乎是打算做出容易接近别人的和善笑容。

‘好久不见了。’

‘唉呀!居然记得我吗?’

那还是五天前的事情呢。

峰雪看到了这个人的相貌。

‘是的。我记得。’

峰雪这下得意了。

‘克绮,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并不一定是这样。”

‘确实不一定。’

我们两个人如此一说,峰雪僵住了。

“今天刚刚开始。综合评价,只能在今天结束的时候才能确定。”

‘切。二对一,对我不利啊。’

“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

‘因为工作。’

我点点头。

我记得上次她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辛苦啦~’

峰雪复活了。

“工作,请加油。”

我们说完,不知为什么,持伞的女性高兴的笑了。

‘十分感谢。能这么说的人,十分少见。’

‘没有的事啦。世界上是没有不必要的工作的~’

“虽然应该也有有害的工作,不过作为一般论来说,我是很赞成的。”

‘能听到你们这么说,我也就有动力工作了。’

那个女性这么说着,低头行了个礼。

我们也回了礼。

‘那么,下次再见吧。’

‘好勒!’

“那么再见。”

女性消失在了街角。

旋转的伞,高兴地晃动着。

我看着她消失在远方,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我和峰雪面面相觑。

‘“忘记问她名字啦!”’

……

前面就是校门。

离关门的时间,还有一小会儿。

无畏地站在门口的黑发男人。

‘最强’的梅鲁。

‘喔啦!~~~’

峰雪跑了过去。

他用力地,用尽全力地紧握着右拳。拳头上承载着体重、速度和自尊心。

迎击的梅鲁可利阿利老师,嘴角浮现了一丝笑容。

对于攥起五指的峰雪,梅鲁可利阿利老师只是伸出了两个指头。

他中指和食指放在一起,摆出了一个剑指。

他的上衣兜着风膨胀了起来,戴着黑手套的手瞬间一闪。

梅鲁的手,划着螺旋袭击过来。

他的手像是要包住峰雪的拳头,双指先是打在手腕的要害处,消除了握力。

然后手指像是打板子那样打在了峰雪的手背上。

峰雪的五指受不了了,只能张开,然后梅鲁的双指像是蛇一样将其卷了起来。

从结局来看的话,和平常一样。

满脸轻松的梅鲁可利阿利老师,只用两根手指,就让峰雪趴在了地上。

峰雪被擒,不断地冒着汗。

“梅鲁可利阿利老师,早上好。”

他那红色的眼睛看着我。

那眼睛,表情,和昨天以前没什么两样。

即使如此,我后背还是冒出了凉气。也就是说,我有所改变了。

“九门君。以前我也说过,希望你能来得更早些。”

沉静的声音,也没有暴露出他的本来身份。

这么看起来,昨天的事情,仿佛就是一场梦一样。

但是那不是梦。不是梦。

“我知道了。那么我先离开了。”

‘喂,克绮,等等!’

“……什么事?”

我走入了校门,然后回过头。

‘打算丢下刎颈之友吗?’

“峰雪。你对于我来说是很好的朋友。但我不觉得为了你可以割下我的首级。”

‘这里应该见义勇为啊!你就不打算打倒这个淫祠邪教的屎祭司吗……’

他的话尾,消失在了惨叫声中。

教训。

在关节被掰住了的时候,进行宗教争论是很危险的。

‘九门君,进去吧。要上课了。’

“好的。梅鲁可利阿利老师。”

我低下头,朝教室走去。

我两天没来教室了,感觉气氛有些沉寂。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终于发现了原因。

学生数比起桌椅数来,明显地不足。

学生并不是只算坐在位子上的。

也算上四处游荡的。也算上去隔壁班还没回来的。

即使都算上,也还是明显地不够。

‘九门君,早安。’

牧本同学看来也来上学了。

“好像学生来得很少?”

我随意的一说,教室马上就安静下来了。

‘因为……昨天的事件吧。’

牧本同学小声地说。

“我听不太清楚。昨天的事件,是指那个杀人事件嘛?日落之前发生的那起?”

‘对,就是那件。’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关系。”

‘结果……大家大概都开始觉得,这里有些危险了吧。’

“也就是说……之前无论发生多少事件,也因为误以为白天是安全的而感觉放心,但现在这个假定被推翻了,于是强烈地认识到了危险性。”

‘唔,嗯……惠子他们,听说已经搬走了。还有很多人正在准备搬家呢。’

“嗯。学生再这么减少下去,会怎么样呢。停学吗?如果这样的话,估计不会再开始上课了。而且这里是私立学校,允许学年中途破产吗?学费合同又如何处理呢。”

‘九门君怎么打算的?会搬家吗?’

“我打算看学费如何而定。”

‘可能会死的啊?’

我仔细地检讨这句话。

确实很危险。

那起鱼人引起的杀害事件,完全不考虑袭击对象。

但是反过来考虑,那是没有针对性的。

如果追风者说的是真的,是有无数的魔物盯着我的。

即使我离开这里,状况还是一样。

所以说。

“如果说是生命危险,对于我来说,无论去哪里都不会有变化的。”

‘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就有人想要我的命。”

‘哎……是这样啊……’

“牧本同学呢?不搬家吗?”

‘我是……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

‘诸位同学!大家都精神吗!’

峰雪用脚开了门,进了教室。

班里完全安静了。

“峰雪。我不明白你行动的意图。”

‘……早上好,峰雪君。’

牧本同学小心翼翼地问好。

‘怎么啦怎么啦,这么无精打采的。’

峰雪上了讲台,四下环视。

“这是感觉到了身边死亡的危险,还有被留下的不安感。”

‘这样啊。怪不得人这么少。’

“鉴于上次的危险事件,峰雪不考虑搬家吗?”

‘啊?你知道我老爸是干什么的吧?’

“真心话呢?”

‘现在是赚钱的好机会。’

同学们骚乱了。

“……据我所知,这应该叫做不谨慎发言吧?”

‘没事啦。比起这种沉闷的气氛,还是大家生气的样子比较好。好像有点效果。’

教室的门又开了,老师进来了,峰雪回了位子。

我重新审视了一遍,人数果然不够。坐在位子上的也就一半而已。

开始上课了,但我感觉课上得不太自然。

……

办公室前面,有个牌子,上面写着‘制作考卷期间,禁止进入’。

学生只能在门口叫老师出来。

离考试应该还有很长时间。

事实上,这块牌子是今天才有的。

为了不让学生进入办公室,不得已而为之的。

人数的减少,并不只局限于教室。

即使是办公室,教师的数量也大为减少。

很多是请了病假,其中还有无故不来的。

‘好的,我明白了。今天十一点半。嗯。我在这里等您。’

梅鲁神甫挂了手机,环视四周。

观察人类,是他的兴趣。

更正确的说,是他为了生存,而很有必要获得的技能。

他确认出勤老师的面孔,然后回忆起每一个没看到的老师。

很感兴趣。非常感兴趣。

年轻、热血型的教师,不来的很多。

即使是来了的,也都有些不在状态。

另外,受到好评的,进行应试教育的中年教师,几乎都来了。

上课有趣味性的老人们,也来了。

四个里面有三个。比想象的要多。

梅鲁神甫,重新审视了教师们。

在判卷子的人。

晃来晃去只顾抽烟的人。

在拔鼻毛的人。

无论有什么理由,无论是什么状况,也还是贯彻自己本分的人们。

总的来说,就是说,死掉就太不值得了的人们。

梅鲁可利阿利.纠班尼,站起身来,朝着锅炉房走去。

‘哦呀,梅鲁老师。’

打招呼的是教日本史的多田。

这个有些上年纪的教师,会用一年的时间来讲授安土桃山时代。

在他上的课里,没有平安时代,没有镰仓时代,也没有二次世界大战。

先不说讲课内容,他在这个升学学校里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工作中真是不好意思。来杯茶吗?’

‘真是太感谢啦,那我就喝一杯。’

‘老师您……不感到害怕吗?’

‘什么呀。我呀,觉得,这是个机会呢。’

‘机会?’

‘人类呀,在该死的时候就会死啦,现在的小孩子们都不懂。现在教他们正合适呀。’

‘抱歉我问一句,这和日本史有什么关系吗?’

‘我呀,教的不是历史啊。’

‘哦?’

‘无论什么科目都是这样啊。历史啊年号啊公式啊,都只不过是个资料。光知道资料,是没有用的。我们是要利用这些资料,告诉他们,如何看待事物的方法。

安土桃山时代的平均寿命,还不到四十岁。人这么轻易就死去的时代,大家还是努力地活着。仔细想想看,现在,这里,并不是一切。

早晨还是红润的面孔,晚上就成了一堆白骨。学习这种时代的历史,应该是会很有益处的。’

‘和汉朗诵集,我记得是平安时代的东西。’(编者按:说的应该是上一句的出处。)

‘唉呀……这算是败给你一次啦。’

刚刚上年纪的教师,滋滋地品着茶。

他拿着茶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虽然我说的很好听,似乎我心里也有些不平静了啊。’

教师笑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不好意思的笑。

‘梅鲁老师,打算怎么办?’

‘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想教些英语语法……’

‘嚯……那应该不错。这种时候,我倒觉得特别有干劲。

总之,我们都加油吧。’

多田笑着,能看见他金色的门牙。

‘嗯。都加油吧。’

梅鲁可利阿利.纠班尼,行了个礼。

他的嘴角浮现了微笑。

‘人是很容易死的,吗。’

他小声地说着。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必要教会学生这个道理。

他做的事情,都是正相反的。

把不合理的死亡隐蔽起来,维持安全的幻想,维持着养殖场。

‘也许我不配做个老师呢。’

披着老师皮的吸血鬼,自嘲地笑了。

……

--好困。

第三节上了体育,活动了身体之后。

周六的第四节课,已经被舒适的睡魔所笼罩了。

而且,上的还是白木老师的数学。

柔和的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教师想在这种情况下让学生们集中精力,是需要达人级的能力的。

但是他上的课……不能说是差,但也很没有意思。

数学也是个不利的要素。

如果是文科的话,考试内容是有随意性的,可以说‘这里会出考题,大家仔细记一下’,但是数学只要在考试范围里面自习,听不听课是无所谓的。

当然,如果是在学问最前沿的现场,数学家的个人讲义也有很大的意义,当然这里不算。

他还太年轻。经验不足。

再过十年的话,也许他能到达那种领域……但现在不行。

我睡了。绝对要睡。

我盘起了胳膊,闭上了眼睛。

正要睡着,仿佛听见了杂音。

“怎么回事?”

峰雪小声地回答。

‘多田的日本史吧。’

“……原来如此。”

多田老师的日本史,虽然对于升学没有什么帮助,但是内容很有意思,大部分人都喜欢。

看来今天也如往常,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

笑声穿过了墙壁,一直响到了这里。

我虽然有些在意,但这还不到能抵抗我睡意的地步。

我又闭上了眼睛。

‘……喂,克绮,克绮。’

我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峰雪在捅我。

‘九门克绮君!’

“在。”

我发现,白木老师在看我。

‘请试着做下一道题。’

“是。”

我故意慢慢地站起,翻着课本。

峰雪在旁边偷偷告诉我页数。

这道题啊。那很简单。

“x等于三倍根号下七。”

‘过程呢?’

我不紧不慢地回答,白木老师的表情就像嚼了个臭虫。

‘请坐。’

“是。”

我慢慢地坐下,盘起胳膊,闭上了眼睛。

‘九门!’

“什么事?”

老师的声音很吵,我回答了他。

‘别趴着睡觉。’

“如果有被褥的话,我会在被褥上睡的。”

‘你什么意思?’

“如果有被褥的话,我会好好睡的。因为没有,所以我只能趴在桌子上睡。”

‘我上课让你那么困吗?’

“困主要是因为时间带和身体状况的原因。老师的课没意思,也是原因之一。但说到这个问题,把成绩不一样的学生放在一起上课,这是无法避免的结果之一,并不一定是老师的能力问题。”

‘九门……’

“在。”

‘闭嘴睡觉。’

我闭上嘴,再次睡去。

‘干的真漂亮……’

峰雪愤愤地说。

我没有在意这些骂言诽谤。我终于得到了安眠。

响亮的警笛声打破了我的梦境,这时我感到情绪有些糟糕。

‘大家安静。’

白木老师说。

‘现在发出避难警报。现在发出避难警报。全校学生,立刻,听从教务员的指示,离开学校。’

我熟悉这个声音,这是梅鲁神甫的声音。

‘书包以及其他东西请留在学校。二楼、三楼的同学,从南边第二楼梯离校。下了一楼之后,不要经过换鞋大厅,不换鞋,直接从走廊尽头的紧急出口出楼,然后遵从诱导,离开学校。’

除我之外其他睡着的同学也抬起了头。

白木老师,满脸紧张地看着扩音器。

我总是这么觉得,老师这个职业太残酷了。

无聊的青少年,只要发现了你一个人格上的弱点,就会像鲨鱼一样扑过来,将你咬碎。

这种场合,把视线从学生身上移开,是不明智的。

‘喂,快看啊!’

因为如果这样做,窗户旁边响起学生的叫声时,是会反应不过来的。

不仅如此,他自己还朝窗户边看去。

自然而然的,学生们都挤到窗户边了。当然也包括我。

集团行动很重要,信息也很重要。

这种情况下,我可不打算把性命交给白木老师。

校门……正门前面,堵着无数的巡逻车,已经被封锁了。

穿着制服的警察们,四处巡视着。

‘……这是真的吗喂!’

‘巡逻车都来了!’

‘哎~?’

‘你们安静点儿!’

白木老师说着,眼球有些打颤。

大家情不自禁地想贴到窗户上。

‘按照学号排好队。所有人,有次序地到走廊上去。’

谁都没听白木老师的话。

不可能听的。

大家看着的,是校门外面,巡逻车集中的一点。

‘什么呀……那是?’

白色和黑色的块状物在天上飞舞着。

两个。三个。

我从三楼的窗户看下去,巡逻车就好像玩具车一样,一点现实感都没有。

小小的巡逻车,噩梦般慢慢地滞空,弹在大地上面的同时,喷出了火焰。

响声传达到了这里,白木老师终于离开了窗户边。

以红色的火焰为背景,又有巡逻车舞上了天空。

有什么东西在动。

伴随着那移动,巡逻车的防壁被切开,拧碎,四散了。

从窗户,我清楚地看见一条红色的线。

剩余的巡逻车行动起来了。

巡逻车集中在了校门之前,组成了一个连移动的缝隙都没有的防壁。

这就像是字面上的意思……只是火上浇油。

连续的爆炸声。与燃起的火焰声同时,也发出了地狱般的惨叫声。

远方的什么地方,响起了警笛声。

‘全员,离开窗户!’

最大音量的广播,让我们一下子回过神来。

我、峰雪、牧本同学,连白木老师都转向了扩音器。

‘现在,通缉中的杀人犯正在接近本校。请迅速地从东门离开学校。’

本质的甜美声音,和命令形式的断言。

这种组合,把骚乱控制于无形之中。

随口的声音。

不安的嘀咕。

这么一句话,就让班里安静了下来。

‘走吧。’

白木老师小声地说。这句话响彻了全班。

就像是害怕了的食草动物,全班都选择了沉默。

所有人都不希望万一发出声响,而引起注意。

‘克绮。’

峰雪拽拽我的袖子,小声说。

“你先走。我有事要做了。”

我小声说。

火焰已经到达了校门。

弹跳的巡逻车雪崩般掉进了校园,燃烧着冒出了黑烟。

穿越了那暗红的火焰。

浮现了一个人影。

豆粒般的人影。

轮廓被火焰弄得模糊。

那人影走进了校园,脱去了火焰的外衣。

本来称之为衣服的破布,消失在了火焰中。

露出的肌肤,有着浑浊海水的颜色。

它用圆滚滚的大眼睛瞪着我。

直直地瞪着我。

一股很强的力量把我向后拉去。

我被按在窗框下面。

‘你发什么呆傻呢!’

峰雪小声地怒吼着(真亏他能做到)。

“抱歉。”

‘你要做的事情,是那个吗?’

“是的。”

‘……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对于未知的恐怖是不想多知道的吗?”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说那种话吗。要是吃毒药的话,干脆连盘子都吃了。’

“确实是这样峰雪。你把握现实的能力超出了我的想象。”

‘别废话。我们也快走吧。’

我才发觉,教室里面只剩我们俩了。

峰雪拽着我,我想到一个主意。

我……

(和峰雪一起,去找大部队。)(采取单独行动。)

(采取单独行动。)

“你先走。”

‘啊啊?’

峰雪吓了一跳。

“敌人的目标,有很大概率会是我。”

‘所以呢?’

“如果我也去的话,大家都会被袭击。”

‘那你怎么办啊!’

“我进行单独行动,吸引那家伙。尽量活下来。”

‘你找死吗?’

“峰雪。你有个坏毛病,就是不仔细听人说话。我说了尽量活下来。”

‘我是说你太胡来啦!’

“这就叫做最多数人的最大幸福。”

‘你这样能行吗?’

“原理和原则,要比概率和状况优先。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跑了出去。

‘你上哪去?’

峰雪跟着来了。

“峰雪,我再说一次,你有个坏毛病,就是不仔细听人说话。”

峰雪没回答,而是狠狠捶了我一下。

这个男人不但不懂逻辑,还很野蛮。

“我到楼下,去引那个家伙。”

‘好勒!’

“你做什么?”

峰雪跟着我,我问他。

‘我也去。’

“从最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这个观点来考虑,你的行为是没有意义的。”

我一边跑着一边回答。

“考虑到人数的增加带来的生存率的增加,还有失败的状况下死亡人数的增加--”

我咬到舌头了。

我这一下子没喘过气来。

‘别絮絮叨叨的!’

我听了峰雪的。

只有这次他说的对。

‘九门君!’

走廊另一边有人叫我。牧本同学的声音。

我轻轻地挥挥手,继续向前跑去。

四只脚的野兽在马路上疾驰着。

四只脚优美地运动着,尾巴随风摆动。就像投出的短剑一般,优美地切开了阳光。

野兽以接近音速的速度蹬着沥青地面,却不发出任何声响。

风在她的面前左右分开,而在尾巴尖的后面安静地合而为一。

人眼看来,她只是一股银色的风。

地面没有震动,头发不会被吹起,只是从面前一瞬经过,人们只是感觉到了瞬间的幻觉。

幼小的孩子,呆呆地望着狼消失的方向。

即使母亲拽他的胳膊,他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

‘到此为止。’

红色的外套挡在了银风的面前。

这里是很小的公园广场。

女人坐在喷水池的边沿上。她后背上背着长长的吓人的大刀。

‘又是你啊。’

银风一瞬间形成了人形。

她用鼻子仔细地嗅着周围的风。

喷泉吹来的是海潮的味道。

眼前的女人吹来的是冰冷的铁味。

沥青地面吹来的是油乎乎的石味。

没有陷阱。这里没有。

‘不让路吗。我是要去救克绮的。’

‘嚯,救克绮?’

‘水神住民就在克绮身边。’

‘我才不管呢。不对,就因为我知道,所以不让你过去。’

伊格尼丝邪恶地微笑着。

‘不好意思,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这次也许我会杀死你的。’

少女淡淡地说。

情况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没有结界。

也没有其他敌人的气味。

少女用上全力的话,想要猎取眼前的女人,简直轻而易举。

‘不过是只野兽,这么有信心赢我吗?’

‘你跟不上我的速度。’

伊格尼丝仰天大笑。

‘迅速?迅速就能赢吗。四只脚的道理果然不一样。’

少女没有回答,而是乘上了风。

她踏着舞蹈般的脚步,出现在了伊格尼丝的身后。

少女的胳膊卷在了她的脖子上。

‘明白了吗?’

少女脚踩在喷泉里,她在伊格尼丝的耳边轻声说。

少女纤细的胳膊,力量足够扭断脖子,而且她嘴里露出的牙也瞄着白嫩的喉咙。

‘当然明白。’

伊格尼丝的语气还是那么自信,不慌不忙。

‘你们野兽,真是蠢到家了。年复一年地减少着,却不明白原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学习,什么叫教训。’

伊格尼丝的话没有触动少女。少女毫不大意地盯着伊格尼丝。

水慢慢地浸透了少女的鞋子,咸咸的喷泉逐渐弄湿了少女的后背、脖子和帽子。

‘……拖延时间吗?还是诱饵?’

少女在胳膊上用上了力气。

伊格尼丝的手失去了自由。她的手里是闪着黑光的道具。

那是她谨慎地隐藏在袖子里的武器。

‘举个例子,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少女一用力,那东西就掉向了水面。

电击枪啪啪地闪着火花,逐渐落入了含盐的水里。

电击令少女颤动着。

伊格尼丝浑身用力,从喷泉旁跳开。

她已经不像刚才那样不紧不慢的了,而是认真地摆好了架势。

不用说,她的外套和靴子都做了绝缘加工。

‘怎么了,就这种程度吗?’

电击枪的电池很快用完了。

毕竟是便宜货。

改造成了大功率之后,寿命变得很短。

少女轻轻一跳,落在了喷泉前。

她像狗一样浑身抖着水,把所有水滴都甩了出来。

她看起来没受多大的伤害。这也是伊格尼丝预料之内的。

少女慎重地拉开了距离,盯着伊格尼丝。

--这正是伊格尼丝所希望的。

她从双手的袖口闪出了暗器。

那是纯黑的,带有半月形利刃的月牙。

伊格尼丝投出的时候毫无声响,如果是半夜的话,这便是一击必杀。

但现在是白天。

追风者正面面对伊格尼丝扔出的回旋月牙,用拳头将其弹开。

月牙加上了精妙的向量,朝少女后方飞去。

白色的绷带,随风飞散。

少女看着那条红色的口子,表情因为惊愕而扭曲。

又一发。

这次是左手。没有完美地击落,手指被尖角划破了。

‘放心,没有毒。如果有毒就不够光明正大了。’

伊格尼丝等着少女的表情从惊讶变回认真,便继续说。

‘没有触觉了吧。你已经没有取胜的机会了。’

她对于人狼的战斗方式可是一清二楚。

即使是人类,在近身战的情况下,身体感觉也是比视觉重要的多。

而且人狼之民,是风的孩子。

他们即使闭上眼睛也能躲开子弹。

全身感受着风,从风的吹动中感受攻击正是他们战斗的方法。

电击枪发出的电击,就是为了封杀这种触觉。

‘即便如此。’

少女微笑着。

‘还是我快。’

当然是这样的。

既然不能精妙地躲闪,那就迅速地行动吧。

用最快的一击直接打去,伊格尼丝应该是躲不开的。

伊格尼丝双手投出了月牙。从左右两边拐出很大的曲线向少女袭来。

月牙还未飞到,少女就更迅速地向前突进了。这是朝着伊格尼丝的最短距离。

愚蠢啊。

少女的行动,毫无半点疑惑。

她没有为了回避的准备,只是直线突破。打算两败俱伤吗。

这虽然是单细胞的思路,但确实强大。

即使是用月牙或是子弹反击,只要不是正中要害……伊格尼丝就到此为止了。

当然,伊格尼丝还有王牌。

王牌总是存在的。

小巧的王牌,正握在她手掌里。

小功率,其实就是孩子的玩具,但也有着足够的威力。

她双手举起武器的时候,少女警惕地调整姿势。

伊格尼丝按下开关。

‘呃啊!’

少女的惨叫响彻四周。

伊格尼丝轻松躲开了少女的手刀。

少女滚在地上,捂着双眼。

‘你太小看人类了。’

伊格尼丝扔掉了双手的激光灯。

这是演讲之类的地方应用的,能射出小红点的那种东西。

电源是两节四号电池。只有三伏而已,但相位和波长都适当的话,强度是足够在短时间内灼烧视网膜的。

如果少女是以变幻自如的脚步接近,那是无法对抗的,但要是预料到她会愚蠢地从正面冲过来,伊格尼丝是有机会瞄准的。

伊格尼丝手里的小玩具以光的速度射中了人狼,这便造就了不用暗器和子弹的一击必杀的机会。

人狼眼睛流着泪水,站了起来。

她听到伊格尼丝的声音才转过身来。

‘先封杀了你的触觉。接下来是视觉。看不见了吧?不明白吧?’

伊格尼丝嘲讽的话语传入少女耳中。

‘觉得口干吧?觉得胸闷吧?这就是恐怖。愚者该最先学习的,就是这种恐怖。’

声音离远了,却又接近了。

追风者仔细地感觉着,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

‘离感觉回复过来,还有十分钟。这十分钟里,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恐怖吧。’

发出声音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兜着风飞了过来。

追风者好不容易感受到了飞来的轨迹,勉强地用利爪一挠。

她指尖碰到的,是硬玻璃的感觉。

一挠两半的玻璃瓶,洒出了液体。

强烈的味道,灼烧了鼻子,弄疼了眼睛,熏烤着喉咙。

‘这是氨水。’

伊格尼丝说到。她看着少女在地上滚着。

‘这下封杀了你的味觉,还有嗅觉。现在只剩下听觉了。’

少女流着泪,咳嗽着,站了起来。她两手护着耳朵。

脚在颤抖。

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

无论是击倒伤痕累累的黑熊的时候。

还是跟同族进行拼死搏斗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的恐怖。

‘怎么啦,不逃跑吗?逃跑的话要趁现在啊。’

伊格尼丝含蓄地笑着。

‘我不跑。我要保护克绮!’

吼叫冲出了喉咙。声音变为了勇气。

‘真不错。那就尽情享受恐怖吧。

古人说过,勇者只死一次,胆小鬼会死很多次。

还有八分四十七秒。你会死多少次呢?’

伊格尼丝一翻外套,发出了声音。

她拔出了长长的大刀,血槽和刀鞘发出了‘吱’的摩擦声。

追风者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攻击。

她集中了所有的神经,仅剩的感觉已经完全展开。

我还有这耳朵。

追风者竖起耳朵,只要把一切都拼在耳朵上,还有胜机。

这次绝对不能大意。

为了活下去。

更重要的是为了克绮。

视觉正在逐渐地恢复。

眼前模糊地浮现出了一个红色的影子,少女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那里,等待着。

……

‘哼哼哼……’

伊格尼丝想象着少女视力完全恢复的时候,脸上会浮现出什么样的表情,不由得轻声笑了出来。

她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没拿着长刀。

啊啊,那个纯朴的乡巴佬,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等她看到沥青地面上插着的长刀,以及上面挂着的外套的时候。

等她发现,自己八分四十七秒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一个临时搭的稻草人之后。

只是想象一下,伊格尼丝就露出了非常愉快的表情。

--之后再仔细地鉴赏吧。

下一个现场……伊格尼丝一边朝着学校跑去,一边这么想着。

刚才那里当然是设置了偷拍照相机。

伊格尼丝这个女人,无论对什么事都不会有疏漏。

我们沿着走廊尽头的楼梯疾驰而下。

“如果运气好的话,就能绕开。”

鱼人如果从正面大门进来的话,应该是从走廊的中间出现。

我们是在右端。避难人员,应该是在鱼人的另一边。

‘然后吸引它吗?’

“吸引它。”

‘然后想办法活命吗?’

“是的。”

‘怎么做?’

“唔。”

‘别光唔啊!’

我们正说着,已经到了一层。

我能听到长长的走廊另一边发出的尖叫声。

南边二号楼梯的人们陷入了恐慌。

学生们争先恐后地逃跑,前呼后拥地挤到了狭窄的出口处。

人山中,肯定是有摔倒被踩在脚下的。

教师们拼命地企图恢复秩序……但似乎还需要花费一段时间。

至于情况为什么会如此,原因是一目了然的。

我和那些学生之间的一个影子。

它没有脚,只有长长的尾鳍,双手像是触手般伸得长长的,

它慢慢地在走廊中前进着,像是在空中游动般。

它扭动身躯的同时,尾鳍滑过地面,发出水声。

离鱼人接近学生的小山,还有一段时间。

我们确认了之后,便藏到了楼梯的背面。

“峰雪,带手机了吗?”

我的手机在书包里。

看来我不够冷静。

‘带了……’

“打给牧本同学。”

‘哦。’

小音量的电话声,就好像是瀑布的声音那么震撼。

我祈祷着,不要让鱼人发现。

峰雪把手机给了我。

“是我。九门。”

‘九门君!你在做什么啊!’

她的口气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愤怒。

看来她已经避难了。

“我有事拜托你。有危险。拒绝也没关系。”

‘……好吧。什么事?’

“全员避难之后,请通知我。打到这个号码就行。”

‘这倒是可以,九门君呢?而且这是峰雪的手机吧?’

“我们两人,把它吸引住,争取时间。”

‘说什么呢啊!’

这声音接近尖叫了,于是我断然挂断了电话。

峰雪小心翼翼地观察走廊另一边。

‘看起来好像还没事。’

“太好了。把铃声改成振动。”

‘嗯。’

刚改完,手机就震了。

‘啊,是我。嗯?这个啊,这就叫匹夫之勇,背水之阵。这里就交给我了,你们赶快走。别多说了,避难完了之后给我来电。那就这样。’

峰雪说得很快,然后挂了电话。

‘接下来……怎么把它引过来?跳出去大吵大闹吗?’

我摇摇头。

“这样不够确定,而且如果被老师发现会有危险。”

‘老师们怎么了?’

“可能为了救我们,会来这边。那样的话,会增加他们的危险,并且延误避难。”

‘有道理。那怎么办?’

“我有个主意。有没有适合装水的容器?”

‘有自动贩卖机。’

“买两三瓶饮料来。里面的东西倒掉,灌入水。有针管吗?”

‘……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

“根据这几分钟的评价,是个可以信赖的男人。如果没有针管,刃物也行。”

‘……哦。’

峰雪从兜里掏出了个很强的折叠刀给我。

“这违反校规。”

我这句话,他当然听不进去。

我把刀刃掰出来,对准自己的手腕。

‘久等了。’

峰雪看着我,皱了眉。

‘干嘛呢你?’

“味道。”

‘啊?’

“不能露出声音和身影。这样的话,只能通过味道让它发现这里。”

我把小刀还给峰雪,峰雪用手帕精心地擦拭着。

我的手腕流出了一滴滴的血,滴落到塑料瓶中。

透明的水里,黑色的血像是丝状工艺品般扩散开来。

我轻轻地拧上盖子,没有拧紧。

“然后把这个扔出去就行了。别让学生们发现。”

‘好勒。南无八幡大菩萨……’

“不应该是弘法大师吗?”

‘闭嘴。日光权现,宇都宫,那须温泉大明神,保佑这瓶子别扔歪了!’

不知道峰雪的祈愿是否能让上天听见。

塑料瓶划着优美地弧线飞上半空。混入了我鲜血的水,四散飞溅。

然后瓶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声响,这离鱼人还有很远。

到底会如何呢。

我咽了口唾液,等待着。

鱼人已经快走到走廊尽头了。

紧急出口那里的学生们,已经吓得一动不动,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他们都挤在狭窄的出口,已经形成多米诺骨牌了。

在这样下去的话--我这么想的瞬间,鱼人的动作停止了。

它双臂向上举起。

它的两条奇妙的长臂,在头上摇晃着。

紧急出口附近响起了更尖的叫声。

它一边摇着长臂,一边左右拧着带蹼的手。

它逐渐转向了身后……转向了我们这边。

鱼人举着双臂,做了个转身。

它那圆滚滚的、没有眼皮的眼睛,不知道是在看着什么。

但是鱼人已经开始逐渐向这边前进了。

“第一阶段成功了。”

学生们没有发觉。

而且,因为恐怖消失了,骚乱解除了。人山开始缓慢地,但又确实地移动起来。

“第二阶段的拖延时间行为……”

‘哦。’

“有两个方法。逃跑,或是交涉。”

‘啥?交涉?’

看峰雪的表情,就好像我是在说,牵牛花是高智慧生命体一样。

“嗯。都是智慧生物。可能能够交流。”

‘啥?交流?’

看峰雪的表情,就好像我是在说,牵牛花是个唱歌跳舞的帅小伙。

‘那可是怪物啊。’

“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它刚才还扔巡逻车玩啊。’

“可能是不幸的事故。”

‘刚才你没说自己被盯上了吗?’

“我没确认过。”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说的话,没有话外的意思。也就是说--我既然说了,我就是认真的。”

峰雪耸耸肩。

‘确实你比我更了解那家伙。那就听你的了。’

我轻轻点点头。

(选择交涉。)(选择逃跑。)

(选择交涉。)

“总之先等它上二楼吧。之后再说。”

我再次把血滴入塑料瓶,混入水中后用力摇匀。

我把液体一点一点地倒在楼梯上。

我们上了二楼,峰雪又对着墙嘟囔着。

“怎么了?”

‘山川草木悉皆成佛。’

看来他悟了。

山川草木悉皆成佛,就是说,一切生物甚至无机物,都有成佛的可能性。

确实,与这些比起来,只不过是跟鱼人对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

“那不是天台宗的主张吗?”

‘说到宗派,无论谁输了都是释加的耻辱。细微之处别在意。’

反正日本大多数的佛教,从释加本来的教义来看,已经是异端或是特殊了,所以他说的也许是对的。

‘这个先不管。它能听懂日语吗?’

“不知道。”

‘……是吗。那,肢体语言呢?’

“会如何呢。”

峰雪高举双手。

“这姿势,是要扑过来的熊吗?”

‘不是,意思是我没有恶意。’

“那个姿势,是人类为了表明自己手中没有武器做出的姿势。”

‘原来如此。看它也不像会用道具的。’

“摆出让自己身长看起来更长的姿势,基本上大多是为了攻击或恐吓。”

‘还有呢……’

“也有一些行动是表示投降。狗的话,就是倒在地上肚子朝上。孔雀就是伸出脖子。”

我以前读的书上这么说的。

孔雀投降我还没见过。

“主动露出弱点,可以抑止对方的攻击冲动。”

‘弱点啊。就是说,如果是人类那就是跪拜?’

“是啊。一般不会去踢跪拜的人吧?把脖子和后脑露出来抑止攻击冲动,这一点来看,起源应该是一样的。”

‘好勒!’

峰雪冲着楼梯跪拜了。

这男人行动真快。

“不过……种族不同的话,投降的姿势也很可能不一样。”

‘那会怎样?’

“跪拜的时候,被攻击怎么办?”

‘呃呃呃……别开玩笑了!’

峰雪一下子弹了起来。

“只能临机应变了。要相信对方。”

‘如果失败了呢?’

“逃跑。它似乎移动很慢。应该能有办法。”

响起了水声。

那就好像是用湿抹布拍出的声音,湿乎乎的声音。

湿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我和峰雪对视了一下。

‘跪拜吗?要跪拜吧!’

“别慌。”

楼梯那边,出现了它的身影。

它浑身覆盖着深蓝色的鳞片。

脚一样长的两条触手,移动的时候是不用的。粗粗的尾鳍在地上扭动着,令身躯前进。

它走过了楼梯中间折返的平台,开始上台阶。

‘……好像很悬啊。’

就像峰雪描述的那样,它的动作看起来很不稳定。

楼梯台阶对于它来说太窄了,用尾鳍走楼梯好像很费劲。

上三阶滑下去一阶,它慢慢地,慢慢地上着楼梯。

只不过是上个二楼,居然会花这么长时间,我终于理解了。

‘看不下去了啊。’

峰雪下了楼梯。我也一起。

鱼人打了个哆嗦,看着我们。

‘不会伤害你啦。’

峰雪说着,高举了双手。

鱼人身体一颤,看着峰雪。

然后突然把两条胳膊伸到头顶上方。

‘干什么你!要干架吗!’

峰雪摆出了奇妙的架势。

“冷静点,峰雪。”

‘啊,对了。万岁的姿势是不行的哈。’

峰雪明白的很快,这次又开始跪拜。

居然能在楼梯上做出跪拜的姿势,这个男人真是技艺超群。

“不对。那不是威吓。只是在模仿你。”

双臂高举的鱼人,这次低下了身,想要弯曲身体。

尾鳍似乎无法像人类那样折在身下,与其说是跪拜,倒更像是趴在地上。

‘原来如此。’

峰雪站起来,鱼人也站了起来。

‘刚才没想起来,模仿是交流的基础。’

‘好,那就别站在楼梯上说话了,上去吧。’

峰雪说着,伸出了手。

鱼人犹豫了一下,也伸出一只胳膊。

手臂的前段,能看到鳍。

我离近了看,那是有着蹼的‘手掌’,很细嫩。

“最好别握它的手指。那个鳍,应该无法抓住东西。”

‘是啊。喂,肩膀过来,肩膀。’

峰雪一边说着,一边把鱼人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克绮担那边。’

“嗯。”

我也用肩膀撑起了鱼人。

鳞很凉,还有点水气,但是不湿,所以并不会感到不愉快。

我闻到了很强烈的水味。

离近了我才发现。

鱼人身上没有类似衣服的东西,除了一点。

脖子上面系了个贝壳。

小指尖那么大的小粉贝壳,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但发现之后又觉得特别醒目。

贝壳反射着灯泡的光,闪着七彩的光芒。

‘走勒。一,二,一,二。’

我们随着峰雪的口号,把鱼人朝二层搬运上去。

鱼人身体的重量超出了我的想象。

峰雪和我两个人运,它的重量还是要扎入我的肩膀一般。简直就是铁块。

我们休息了几次,终于上了二层。我和峰雪都累的喘不过气来。

鱼人的脚……触手摇摆着。

‘不用谢。’

峰雪点点头。

先不管这个解释对不对。

上了楼梯之后,鱼人也开始正常地行走了。

‘就别站在走廊里说话啦。’

说完,我们就进了旁边的教室。

我们坐在了椅子上,鱼人很轻松地趴在讲台上。

这个姿势似乎舒服些。

我看着峰雪,想起了‘做比说简单’这句话。

我现在更觉得,超越种族间的交流也是可能的了。

“接下来……”

‘哦哦。’

这时,峰雪拿出了振动的手机。

‘嗯?是吗。稍等。’

“怎么了?”

‘牧本打来的。避难结束了。还有,说看看外面。’

于是我们走到窗边。

‘喂,好像来了些大家伙。’

校舍已经被包围了。

操场上,数不清的巨大装甲车一台台排列着,形成了圆形的防御线。

装甲车周围有很多绿色军装的男人在活跃着。

令我感到不对劲的,是装甲车群里面堆积的雷达。

大碗一样的天线,都斜上冲着……焦点就在我们这里。

‘喂,这什么啊?’

大概牧本同学也不知道,不过我还是把峰雪的手机举到耳边。

‘穿制服的人让我们都走。大家都被赶走了。喂等等!’

杂音。

噪音。

我刚要思索牧本同学发生什么事了,这时。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对。是被驱逐了。

音波让我全身都震动起来。

低于可听范围的低音波,其强度令我全身摇摆。

天花板的荧光灯碎的一个不剩。

但是我听不见。听不见声音。

无音的声音支配着周围所有的空气。

即使我用双手捂住耳朵,振动也不会消失。

不是肉。

是骨头在摇动。

我泛起了呕吐感。我的下巴在颤抖。

牙和牙撞击发出的,是唯一的‘声音’。

令我肠子扭曲的无音振动,和我牙齿碰撞的声音之间,我听见了很微弱的声音。

就像是铃铛的声音。就像是陶瓷碎裂的声音。

微小的,明亮的声音。

声音停止了。就像是在等待此刻一样。

我像是拉紧的橡皮筋松开了一样。我身体的振动停止了,倒在了地上。

峰雪也一样。

这救了我们的命。

子弹齐射打碎了窗户。

玻璃碎片撒满了我的后背。

我条件反射地用手指一扫。我因为感到了疼痛,满脸拧在了一起。

大号的碎片划破了我的手指。

我们趴在地上,朝周围一看。

鱼人用尾鳍站着。

它全身的鳞片开了好几个洞,流出了深蓝色的血。

‘喂,没事吧?’

人类有时是会问愚蠢的问题的。

它空虚的眼睛盯住了我。

单发的枪声。

然后是爆炸声。

峰雪脑袋旁边,地板出现了一个大洞。

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远方响起了第二声枪响。

‘干,干什么啊。’

峰雪用双臂蹭着地面,逐渐后退。真有一手。

我也转过身,跟在他后面。

我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趴,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操场上的军队,怎么打到二楼的地板呢?

朝地板上的一击,是认真的。

如果不是之前的射击让鱼人身体后仰,峰雪的脑袋是一定会被击中的。

齐射又开始了。

我们拼命地爬着,鼓膜仿佛要被冲击震破了。

我带着恐怖朝后一看,鱼人还站在那里。

它的胸前没有粉色的贝壳了。

它的身体中了无数弹。它的身体摇动着,双臂向上举着。

它在空中挥舞着手臂,手臂逐渐缠绕上了黑色的霞光。

逐渐地,霞光化为了云雾,周围充满了水汽。

我被这超常的风景吸引了。

从云上下了雨,下在了鱼人身上。

子弹打在墙上的声音,逐渐混入了水声。

水声逐渐增大,慢慢地变成了河流,变成了瀑布。

现在,鱼人的样子,只能称为大量水中浮现的幻影。

水积满了地板。

我躲避着闪光的玻璃碎片,在课桌间游泳般爬着。

脚和腹部都被冷水弄湿了。

水闪着冰冷的光,我突然看见一个闪着黄金色光芒的东西,于是伸出手去。

--子弹。

金色的,纺锤形的硬块。有小指一半大小,还是烫的。

我朝周围一看,还有很多。

我竖耳倾听。

现在远方还在响起枪声。

瞄准鱼人的子弹,都被水墙击落,只发出空虚的水声。

知道没有用了之后,枪击也停止了。

从天花板落下来瀑布般的水块,鱼人朝着水块慢慢回转着。

水面的一点产生了波纹,触手伸了出来。

神速般伸出的触手,长得无法想象,朝我袭击过来。

触手灼烧着湿润的空气。触手朝我伸来,我听见了触手的声音。

如果不是峰雪拽住我的胳膊,触手已经贯穿了我的额头了吧。

触手从我脸边擦过,逐渐缩回。

‘第三十六计。’

檀公的三十六计中,败战之计第六计,走为上。

以逃跑来争取优势。

似乎本来三十六只是个象征的数字,应该并不是三十六个就包括了所有的情形,不过,我现在赞成峰雪的意见。

我站起来,跟着峰雪跑着。

鱼人走路很慢。如果运气好的话就能逃脱。

我立刻就发现,我想得太简单了。

脚下的水,逐渐增高着。

鞋浸入了水,每次抬脚都会发出水声。

即使如此,现在还能跑。

‘拼命地跑啊!’

峰雪喊着。

这句话的意思,连我也明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开始开枪。

我使劲挥着胳膊,全力跑着。

愚蠢的是,刚才我们习惯性地关上了教室的门。

想要打开淹在水里的门,困难得让人意外。

我们踉跄地出了教室。

水已经到达膝盖了。

已经这样了,想跑起来是不可能了,只能水中步行。

结果。

鱼人开始游动了。

它朝前倾斜着,用尾鳍和双脚划水前进。

它巨大的身体从桌椅间微小的缝隙穿过。每一次扭动,鱼人的速度都会飞跃性地加速。

冲击使得它身后的桌子撞上了天花板。

‘楼~梯!’

峰雪拼命地喊着。

离楼梯还有几米。

我们上了楼梯之后,就能离开水。

这几米,就是生命的分水岭。

我每一步都用尽全身的力气,用难以移动的脚交替前进着。

水的重量,就像铅块一样困住了脚。

‘好!’

峰雪跳出了最后一步。

我握住他伸出的手,上了楼梯……站在了干地上。

我能看出,峰雪的脸色逐渐地改变着。

脚已经颤抖地不听使唤了。我们拼命地挪着脚,用尽最后的力量跑上了楼梯。

撕裂空气的尖声。脚下的地板不断有碎裂发生。

我咬牙跑着。

我做好了疼痛的准备,但那没有发生,我拐过楼梯的转折处,上了三楼。

然后我跪倒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调整着呼吸。

过度劳累的膝盖……还有腰部的肌肉,感到刺痛。

峰雪也趴在墙上休息。

还好,水面还在下面很远,我也没有听见那湿润的脚步声。

“往上吗。”

‘没办法。’

我们互相撑着肩膀,开始继续向上走。

流水的声音……小瀑布,或者说是开大水龙头往浴缸里灌水一般的重低音,紧跟在我们身后。

水面还在上升。

用常识思考的话,水应该是会从窗户流出去的,但似乎这里不用遵守常识。

我们按着疼痛的脚,一步一步地上着楼梯。

一边上着,一边向后看。

为了确认水面还没涨到这里。

即使觉得这是低效率的,但还是不经意地这么做。

水声很吵。

‘喂,克绮。’

峰雪慢慢地说。

“什么事?”

‘那家伙,就是那个杀人事件的犯人吧。’

“为什么这么想?”

‘你说的啊,犯人是常识之外的什么什么的。要是有比它更超越常识的,我还真想看看。’

“是妥当的推理。但是,是不是犯人,这个先保留。”

‘保留?’

“就是……假设是鱼人干的,那就是其中某个鱼人干的。但是并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个体杀了人。”

我看见的‘杀人犯’,已经被特殊部队枪杀了。

‘鱼人中的某个……那样的有很多吗?’

“是的。”

‘原来如此。’

峰雪安静了一会儿。

‘喂克绮。不想死啊。’

“嗯。不想死啊。”

‘那家伙大概,也一样吧。’

“用人类的感觉来考虑异种族,不知道是否正确。但是,进化的途中有很高的概率,让个体更善于自我保存,如果那个鱼人也属于肯定这种行为的行动体系的话……”

‘所以说啊。’

峰雪没让我说完。

‘特地来到这么干燥的陆地,拼命地上台阶。从窗户外面被枪击,肯定是会血往头上涌的啊。’

“用自己的感情来推测对方,正确与否……”

‘就说结论,结论。’

“大体上赞成。”

‘好勒。’

峰雪点点头。

‘我可不想流血。干的漂亮些吧。’

“那是最好。”

我们点点头。

回过神来,我已经看见通往屋顶的门了。

我们上到头了。

水面还远。

‘好勒!宽敞就是好啊。’

峰雪在做压腿。

这是合理的行动。我也学他的样子。

“看来我们被逼到死胡同了。”

‘先不管你那些消极想法。’

“这是合理的思考。”

‘那家伙现在很冲动。只要不伤害它,把它捉住就行了。’

“这样很好。那么方法呢?”

‘咱俩抓住机会,冲上去用绳子把它捆起来。’

“有几个矛盾点。首先,那个鱼人,力气应该比咱们加起来都大。”

‘靠干劲儿就行了!’

“还有,绳子呢?”

‘……’

峰雪在兜里拼命找。

他翻出一盒绷带。

‘这个怎么样!’

“从强度来看令人不安。不过没办法只能这么办了。”

这家伙真是个可靠的男人。

“几米长?”

‘6.5米。’

峰雪离近了看,读出了字样。

“从刚才的攻击来看,射程距离应该在四米以上。将将好啊。”

‘没关系。安心吧。’

“我还是问一句,你的根据呢?”

‘我死的时候是一定要在塌塌米上的。旁边还要围着两个女儿和四个孙子。’

“儿子呢?”

‘只生了一对姐妹,没有儿子。女婿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来得及赶回来。’

看来这个妄想还挺详细。

“好吧就算这样。”

我叹了口气。

“峰雪。刚才你说,咱俩抓住机会,冲上去用绳子把它捆起来。”

‘哦。’

“抓住机会这部分,有没有什么主意?”

‘没。’

简洁的回答。

“没办法啊。”

我周围看了看。

“有没有比较重的东西?”

屋顶上是水泥地板,几乎什么都没有,但犄角处有座塑料布盖起来的小山。

‘啊,那是学园祭的时候用的建材。’

峰雪掀开了一角。

“有没有什么能用的?”

‘砖头和方木棍。’

够重。而且砖头还挺结实。

没时间再耽误了。

“峰雪,手机和绷带给我。”

‘哦。’

我站在敞开的门前,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

我一只手握着绷带。

为了让绷带增加重量,上面绑着峰雪的手机。

我在心里多次地反刍着行动顺序。

我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粗糙的计划。

我叹了几次气。突然入口处溢出了水。

--来了。

水面逐渐地扩散开。

水面完全扩散之后,我们就没有胜机了。

要在这之前--把它引出来。

我摆好了战斗的架势。

我慢慢地,慢慢地后退着。

鱼人摇着尾巴,用它特有的动作接近我。

我保持着距离,一点一点地后退。

入口和鱼人的距离,逐渐变大。

现在有一米。最好能有两米。但是。

水逐渐渗入了我的脚底。

到极限了。

“峰雪!”

我嚷着,扔出了手机。

绷带带着风声,逐渐展开,从空中飞了过去。

绷带从鱼人的身体旁边飞过去了。

‘好勒!’

峰雪从门背后跳出来,漂亮地接住了手机。

然后他从鱼人身后跑了过去。

‘克绮!’

他把手机扔回给我。

他扔的同时。鱼人甩出了触手。

想要看清楚再躲开,我是做不到的。

我感觉到了鱼人的行动,于是往右边一跳。

爆炸。太阳穴那里。

我眼看着触手缩了回去。

我出血了,不过还活着。

我用眼睛寻找着手机。

看到了。左上方。

我伸出手去。抓住。滑出来了。抱住。

好不容易够着了。

‘来吧,哦哦!’

峰雪和我用尽全力拉着绷带。

绕了个圈的绷带,紧紧缠住了鱼人的身体。

如果能这么拽倒它的话……我们是这么打算的,但看来行不通。

鱼人就好像长了根,一动不动。

……这样的话,就该第二方案了。

我和峰雪抓着绷带跑了起来。

我们绕着鱼人跑了一圈又一圈。

细细的绷带只缠上了鱼人的身体。它两个触手和手臂都是完全自由的。

但是我们跑着的时候,完全没有受到攻击。

我们无法从鱼人的表情猜出意思,用自己的感情来猜想异种族是不行的--但是我觉得,它好像是有些无奈。

我们转了几圈,把鱼人卷了起来,然后停下了。

我和峰雪互相看了一眼。

‘作战成功!’

峰雪摆了个小号的胜利姿势。

“嗯。”

微弱的希望,马上就崩溃了。

轻轻的,触手真的是轻轻地一闪,绷带就完全撕碎了。

‘!!’

我们的尖叫已经不成人声了,我们跑了起来。

我们不顾一切地跑着,撞上了栏杆停了下来。

“峰雪。我们的行为是不合逻辑的。”

‘吵死啦,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啦!’

入口前面是鱼人。

但是,栏杆外面……校舍后面,是垂直的墙。

鱼人没有动。

它慢慢走的话,我们可以绕过它,进入校舍。

但是它没有必要动了。

水不停地涌来,已经没过脚踝了。

波浪拍了过来。水声逐渐变大。

视野一角,那些学园祭用的方木棍已经开始浮起来了。

水没过膝盖的时候。

它动了。

现在翻过护栏吗?

被水泡过的栏杆,变得滑溜溜的。

‘畜生!’

峰雪咬牙切齿,这时。

波涛还在拍来,水声还在轰隆,我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水声。轰响。

不对。混杂在水声里,但这不是。不是水声--

是爆风的声音。

带有明确的节奏,护栏的另一边响起了爆风的声音。

那东西瞬间在我头上出现了。

直升机。

我对兵器并不太清楚,这个直升机左右很窄,形状扁平,我推测应该是战斗用的。

扁平是为了减少前方投影面积……也就是说,这样是为了更难以被击中。

能判断为兵器的材料,还有一个方面。

直升机正下方的机枪。

我清楚地看见,枪座开始旋转了。

大口径的机关枪,朝向了我这边。

我马上回过了神,捂住了双耳跳到了水里。

冲击通过水传达了过来。

眼睛,鼻子,耳朵,被水疯狂地拍击着。

震动停止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机关枪瞄准的,当然不是我。如果是我的话,我现在已经死了。

它是瞄准我对面的鱼人。

可怕的是,鱼人还活着。

鱼人左边腹部开了个大洞,仅此而已。

它躲开了机关枪子弹。

还是说它防御住了?

鱼人举起了双手。

在屋内都能召唤雨云的胳膊,瞬间使天空暗了下来。

下起了倾盆大雨。

大粒的雨点,打在我脸上生疼。

我眼睛睁不开了。

“峰雪!”

我大声喊着。

‘克绮!’

怒涛的另一边,我能听见微弱的声音。

短短的一会儿,水已经到达胸口了。

响起了轰音。

冲击仿佛响彻了我的骨髓。我的视野一片纯白。

雷。很近。

又一发。

赤红的光芒映入了我的眼帘。

滚烫的空气拍着我的脸颊。冰冷的雨中出现了热量,我本能地朝那边靠近。

‘危险!’

峰雪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才发现。

那是着火了的直升机。

螺旋桨冒出了烟,机体溶化了。

机械喷出了蒸汽。

雷光。

这次完全变成了废铁。

这就好像以前看过的儿童动画片。

走到悬崖角上的小狼。心里只想着猎物,一脚踩到了悬崖外面。

小狼走了几步,才发现脚底下什么都没有。

两只脚在空中摇晃,两只手想抓住什么。

但还是掉了下去。

直升机着火了,冒出了黑烟。

螺旋桨也完全扭曲了。

不规则的旋转,使得直升机痉挛似的上下晃动。这一瞬间,使人觉得它能停在半空。

但那也只是幻想。

一瞬之后,迫于重力的直升机,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只留下了火焰的残像。

最后的瞬间。

从火焰中,分离出了什么。

灰色的人型。

人型从空中跳过来,落在鱼人面前的水面上。

波浪把我冲了起来,然后又落了下去。

我在波浪中漂浮着,全身颤抖。

我的牙齿合不到一起。

现在我完全是在游泳。水冰冷,带有些海潮的味道。

鱼人和灰色的巨人。

战斗被厚厚的雨幕阻挡着,我几乎看不到。

只有不断扩散开来的波浪,证明着战斗的存在。

胜负很唐突地定了。

云间出现了阳光。

同时黑云也唐突地消失了。

我抹去了头发上滴落到脸上的水,用手挡在额前看着天空。

温暖的日照逐渐深透着我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

我什么都想不了了。

我沉醉在呼吸中。

没有雨,没有风,只有新鲜的空气吸入肺中。

这让我无比的高兴。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了鱼人它们的事情。

我一边游着改变着方向,四周环视。

水面像镜子般平静,什么也没有。

水面中心浮出了什么。

那东西细长,前端是扇状。

我过了很久才认出那是手臂。

又浮出了一只。

然后是脑袋。

被撕碎的尸体碎片逐个浮出,把雨水染成了深蓝色。

最中间,出现了灰色的头。

我终于理解了,看起来灰色的,应该是一种护身衣。

我身体颤抖着。

我感到胃好像痉挛了。

我的身体本来感觉到了温暖,但现在我终于想起了寒意。这感觉混杂着生理上的厌恶感,成为了无法控制的恶寒。

--快跑。

但是怎么跑?

这时,波涛来了。

鱼人死了。

结果,束缚水的力量解除了。

但是,水本身并没有消失。

结果就是--巨浪。

我眼前是耸立的水墙。

想要游到对面,根本不可能。

我想要逃跑,回过身,然后僵住了。

水面的高度早已越过了护栏。

--我被冲走了。

膨大的水。除了水还是水。

一个游泳池的水的质量,成为了势能,变成了波涛。

我试着游泳。

不行。没有意义。

这就好像攀登垂直的墙壁。

水墙崩塌了。

水墙从头上坍塌下来,把我甩来甩去,蹂躏着,抡着。

‘南无遍照金刚!’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胳膊。

……

从时间上来说,大概是过了几秒。

‘克绮……克绮!’

这个声音逐渐变得清楚,我转过脸去。我两只耳朵都是水。

我用手拍着太阳穴,把水拍了出来。

‘真是好悬啊。’

我挂在峰雪身上,峰雪两只手抓住的是……一个方木材。

木材扎在护栏里面了。

大概是被水冲过来的吧。

‘啊啊,万分感谢。一个木材救了命。’

峰雪吐出了意思不明的感想。

“应该说九死一生吧。”

我轻轻说。

我四周看看,没有灰色巨人的身影。是被水冲走了吗……

我伸出脚,缠上了木材。暂时还是先别放开了。

大部分水已经流走了,但水流还是很急。脚是不能放开的。

‘看啊,好厉害啊。’

峰雪指着下面说着。

窗户都碎了。就好像大坝那样,从各个窗户汩汩地涌出水。

操场上有个能称之为陨石坑的大洞。

坑中心是曾经叫做直升机的废铁。

直升机框架烧烂了,扭曲了。已经无法联想到原来的样子了。

峰雪到底是说哪个厉害呢。

‘啊,有了有了!克绮,活着呢吧?’

这是我很熟悉的声音。我回过头。

我们上到屋顶的那个出入口。

追风者出乎我意料地站在顶棚上。

“活着呢。”

‘太好啦~’

她的声音很少见地带有疲劳。

我仔细看看,她的眼睛是红的。

绷带上也有很多黑色的斑迹。

“怎么了?”

‘没什么事。嘿。’

少女踩着水,几步就跳到我们这里了。

‘追风者,怎么上来的?’

峰雪惊讶地问。

我单纯地思考一下,她大概是从校舍背面登上来的吧。

她上来应该不用费什么劲。

‘这里好像被一帮拿着枪的人包围了。’

“是吗。”

是那些绿色军服吧。

‘我问啊,你从哪里进来的?’

峰雪尽量谨慎地问。

‘睡吧。’

少女把脸靠近峰雪,轻轻吹了一口气。

‘喂……’

峰雪嘟囔了一声就晕倒了。

‘好好睡一觉。把今天的事情忘了。’

少女抱住倒下的峰雪,小声说。

“消除他的记忆了吗?”

‘那是做不到的呀!我是让他自己忘记的。

无论谁,都想忘记不愉快的事。我只是轻轻从后面推了他一下。’

“嗯……这样的话,如果这个男人特别乐观,对于今天的事情不会有精神创伤,那么他就不会忘记是吧。”

‘精神创伤,是什么?’

“特别不愉快的回忆。”

‘嗯,那克绮说的没错。不过这种人极其少见,不用担心。’

“极其少见啊。”

据我所知,峰雪这个人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是个比较奇怪的家伙。

我越想越觉得,他不像是会忘记不愉快记忆的男人。

不过那也没什么。

‘克绮,再不离开的话……’

我能稍微听见上楼梯的脚步声。

‘不想惹上那些人吧?’

“嗯。可是怎么突破包围呢?”

‘紧闭双眼,抓住我。腰这里就行。’

少女双手抱住峰雪,我抱住了少女的腰。

我用胳膊搂住她的腰部,我的脸自然地贴上了她的臀部。

我脸碰到的感觉,很温暖,有着自然的弹力。

‘轻,轻轻抱住就行,轻轻的……’

少女的声音好像有些慌。

……

‘好,那走了。’

我闭着眼睛点点头。

少女蜷腿低身,然后跳了起来。

我的身体浮在半空中了。

少女弹跳后疾驰,疾驰之后再次弹跳。

那一步一步,做梦般的又高又远。

黑暗中,我飞舞在空中。

少女向上跳的时候,我的脚朝着地面。少女回到地面的时候,我双脚朝向天空。

几米。数十米。百米。

我发觉了。

现在少女的脚下,已经不可能还是房顶上的地面了。我的脚下也是。

这个少女到底在蹬什么?

我输给了好奇心,睁开了眼。然后我后悔了。

根据身体的感觉,我基本上没有动。

我只是抱着少女的腰,重复着上下的浮动。

映入我视野的景色,却是在回旋着。

蓝天和米粒般大小的建筑。我交互看着二者。

少女像树叶般随风飞舞,复杂地控制着姿势。

每次危险地接近大地的时候,她都会轻熟地转身,用脚着地。

同时少女蹬踏地面,身体飞上空中。

这时景色就会反向回转,开始接近天空和太阳。

这段时间,我的身体感觉还是在告诉我,我基本上没有动。

无论是跟少女一起陀螺般旋转着,还是少女蹬地时发出的能冲上半空的巨大加速度,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丧失了视觉认知能力。

极度的呕吐感和恐怖朝我袭来。

我紧抱的双手,放开了少女的腰间。

我的身体逐渐离开了少女……然后。

空气阻力和重力,吼着缠上了我。

我耳边是轰轰的风声,我头朝下,像砖头般直落下去。

我想,至少,

视觉和身体感觉一致了。

风蒙住了我的眼睛,劈着我的耳朵,削着我的肌肤。

我的思想在空转。

突然我周围安静了下来。

轻柔的风就在我旁边。温暖的,新春气息的风,包住了我。

‘不能放手啊,克绮。’

她细小的双手抱住了我,我有些困惑。

我的脸埋在她小巧的胸口中。我漂浮在无重力的半空中。

我重获安稳,于是突然注意到。

“峰雪呢?”

这里是空中。少女双手抱着我。

那么……那个男人哪去了?

‘嗯,没事。来吧克绮。’

少女催促我,于是我抓住了少女的腰。

我从上空听见了惨叫。

‘咿---呀---!’

这是杀猪般的惨叫。像是使劲乱吹低音管乐器发出的不协和的声音。

……看来他醒了。

不幸的男人。

少女蜷身,那仿佛在游泳池里往返时的动作,她蹬着半空。

她的双手抓住了石头般落下的峰雪。

峰雪像婴儿般蜷起了身体,少女轻轻对他说了什么。

峰雪的身体不再颤抖了。

景色又开始回旋,我闭上了眼睛。

大概又过了三步的跳跃。

‘克绮,降落了。’

我听见后,就朝下(我觉得应该是下)伸出了脚。

我轻柔的着地。

追风者也在我面前着地了。

大概是因为风一直风吹着我,湿透的制服现在至少不再滴水了。

周围的景色我稍微有些印象。

这里是离学校几公里处的居住区一角。

离公寓挺远的。

“真远啊。”

‘不过,这里是包围网之外啊。’

就是说,包围网扩散到了小城各处了。

我朝天空和学校那边看了看。

“我有几件事想问。”

‘什么事?’

少女说着,还抱着峰雪。

“来学校干什么来了?”

‘干什么,当然事来救克绮了啊!学校那边有怪味,我就想,大概是有什么东西来袭击了。’

“确实如此。不过看来没赶上战斗。”

‘……对不起。’

少女很失落的样子,我有些不解。

“为什么道歉?”

‘克绮,害怕了吧?疼了吧。如果我能早些到,就能帮克绮了,真的对不起。’

“有一些恐怖。并没有太疼。倒是疲劳更严重些。你没有救我的义务。所以这也许能算作后悔,但是没有道歉的必要。”

‘克绮……生气了吗?还是在安慰我?’

“都不是。只是指出事实。”

我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

“除此以外,你能来真是帮了大忙。”

少女听了以后,很高兴地点点头。

‘太好啦,克绮没有事。’

她用小巧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感到了一丝寒气,于是改变了话题。

“刚才……我们在天上飞了啊。”

‘我没法像鸟一样飞。只是跳而已。’

“虽然我知道用的是风的力量……这明显是让重力和惯性发生了变化。”

也许是风在移动我的身体,并且遮断了外界的影响。这先不管,我被那么甩来甩去居然没有感觉到。

如果这不是我主观的问题,而是惯性本身被打消了,那么从牛顿到爱因斯坦,一直到现在的所有物理学的基础就会崩溃。

‘重力,是什么?’

她的回答超出了我的预想。

“把物体向地面吸引的力量。”

我心里一边向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道歉,一边说出并不正确的简要答案。

而且,问题并不是重力,而是惯性。

也就是说,即使能操纵风来抵抗重力,以至于在空中漂浮,那么像刚才那样旋转、急停、急加速,我也应该能够感觉到。

但是我只感觉到了滑行般的移动。

我介意的是这里。

‘是想问,如何让身体变轻吗?’

“是吧。”

‘简单啊。让风喜欢自己就行啦。’

“我听不懂。”

‘哎?’

“我不理解风喜欢我,和让身体变轻的关联性。”

‘唔~~’

少女用手指点着额头思考着。

就好像,大人被孩子问天空为什么是蓝的,那种表情。

过了很久,她转过脸来,很愉快的样子。

‘嗯,看看天空。’

我听她的话,看着天空。

太阳还很高。

没有风,阳光很好,暖洋洋的很舒服。

弄湿了的制服,也逐渐地变干了。

‘天空的尽头,有太阳他们的火之国。火之国下面,就是风之国。’

“嚯。”

我还能怎么回答呢?

‘然后下面是水之国,最下面是我们所在的土之国。’

“嗯。”

‘克绮和我的身体,基本上都是土造的。所以会被风之国驱逐,而被土之国喜爱。这就是东西会下落的原因。’

“独创的宇宙论。”

也许该说是古典的。

‘然后呢,刚才我拜托风,让风稍微喜欢我们一些。所以我们就能适应风之国啦。’

少女的表情就好像在说‘明白了吗?’。

‘……克绮,为什么不说话呢?’

“我正在为文化上的相对主义及其结论而苦恼。”

‘什么啊那是?’

我在考虑,让这个少女明白微积分的概念、开普勒法则、惯性法则和牛顿运动方程,还有特殊相对性理论,会花费多少时间。

这种思考方式,也是一种傲慢吧。

少女有着自己的世界观,而且,从各种和少女有关的事情看来,那都是正确的!

刚才的飞翔就是证明。

但是……可是……

‘怎么了,有什么不同意的吗?’

“我只能说,你和我的宇宙观很不一样。”

‘克绮的宇宙是什么样的?’

“宇宙的起源是什么,这是个很难的问题,不过推测应该是空间相转移产生的能量,促使了大爆炸的发生……”

‘大爆炸,是什么?’

“最早的火球。”

‘那果然最开始是火啊。我们一样啊。’

‘……就到这里吧。’

我小声叹了口气。

“好了,我有点累。该回家了吧……这家伙怎么办?”

我看着峰雪。

他靠在少女怀里,很舒服地打着鼾。

‘我送绫回家。’

“不累吗?”

‘身体不累。来,醒醒。’

少女放下峰雪,在他耳边小声说着。

峰雪站起来,表情好像没睡醒。

他上身左右摇晃着,总算是站住了。

‘好,接下来回家,好好睡一觉。’

峰雪听到少女的声音,僵硬地点点头。

‘好,那走吧。’

少女拉着峰雪的手,向前走去。

峰雪半闭着眼,跟在后面。

“没事吧?”

我歪歪脑袋。

说起来,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似的。算了,想也没用。

我走上了回家的路。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花了近一个小时。

我晒着午后的日光,边往回走边晾干衣服,也算是不错的散步。

衣服差不多都干了的时候,我也到了公寓。

我开了门。

‘克绮君?’

房东小姐睁圆了眼睛看着我。

“我回来了。”

‘是克绮君吗?’

“正如你所见。”

房东小姐的表情太意外了,于是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样子。

衣服……有些湿,但还是平时的学生服。

头发,可能确实很乱。

虽然我有一些擦伤,但应该不到改变容貌的程度。

没有镜子可以照,所以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也就是说,房东小姐惊讶的理由,不是我外表上的问题。

那么就是状况上的问题了。

我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小惠,快来啊!克绮君回来啦!’

过了几秒,惠果然是飞着出来的。

她整个身体撞了过来,她抱住了我。

我双手抱住她后背,轻轻拍着。

“有什么伤心事吗?”

惠的眼睛,好像哭得很红。

‘说什么呢啊!担心死了!’

“担心我?为什么。”

惠开始哭得泣不成声了。我轻轻搂着她的后背。

‘学校进了杀人犯吧?’

房东小姐进行了说明。

‘都开始避难了克绮也没回来,我们给各处打电话真是急死了。’

“是吗。”

‘还有,记得一会儿给牧本同学打电话。’

“给牧本同学打?”

‘嗯。她说九门君还没回来,很担心。’

“好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怎么回事了。

是牧本同学说,我们两个人留下了啊。

‘我一直担心哥哥会不会死了……’

惠说话带着鼻音。

虽然我没办法读懂人心,但我也能明白惠的心痛。

我没有联络家里并没有其他意思。

我的手机还在教室的书包里。

现在应该已经被水泡了。

“我没事。”

‘哥哥……’

惠抬起了满是泪的脸,朝我点点头。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

很久以前,似乎也有过这种情景。

我一边抚摸着,一边想。

我喜欢惠。

我面对她如此温暖的体温、呼吸、不安和悲伤,感到真是难以承受。

我不想让惠担心。

让我的妹妹忍受痛苦的担心,这是我不希望的。

我希望同样的时间里,能让她有着更快乐,更温暖的回忆。

所以我说。

‘你的担心是没用的,惠。’

我这么说的瞬间,惠的表情改变了。

我发现,我搞错了该说的话。

清脆的一声,响在了我耳边。

惠又用尽全力踩了我脚一下,转过身去,进了公寓。

‘克绮君?受伤了吧。’

“不是什么大伤。”

‘别多说话,跟我过来。’

房东小姐的声音里,有些平时没有的东西,于是我跟着她进了房间。

……

‘手腕受伤了呢。’

“这是自己划的伤口。”

‘别多说话。’

我脱了上衣外套,卷起了袖子。

‘啊,很严重啊。’

我卷起袖子的时候,带起了凝固的血块,结果又开始流血了。

“可能进了玻璃。”

荧光灯破裂的碎片。

可能进到衣服里了吧。

‘那样也许后背也会受伤。来,双手举起。’

我听她的话,举起了双手。

房东小姐脱掉了我的衣服。

我的后背感觉触电般地疼。

‘啊,真的是玻璃。这很危险。’

“我自己可以治。”

‘怎么可能治自己的后背呢。过来。’

房东小姐拉着我的胳膊,来到了浴室。

她很熟练地解开我的皮带,一下子脱掉了我的裤子。

……我不由得有些慌乱。

‘进去,进去。’

房东小姐穿着衣服拿起了喷头。

‘手扶着那边。’

我听她的话,手扶在浴缸边上。

尖尖的铁,碰到了我的后背。

我的后背一次次发疼,同时还有些疼痛以外的刺激。

‘很多啊。整个后背都在闪光。’

伤口已经结了血块。她用镊子把血块拨开,夹出微小的玻璃碎片。

房东小姐的技术很高超,但我还是感到有些细微的痛和痒,这真是让人很难忍受的刺激。

‘玻璃很危险。如果进入了身体就会很麻烦。朝这边来一些。’

房东小姐按我的腰,于是我稍微向右改变了姿势。

‘对对,能看清楚了。接下来是这边。’

我后背的玻璃碎片似乎都取完了,房东小姐开始用脱脂棉消毒。

这次是单纯的疼。

“疼……”

‘刚才……即使是克绮君,也有点过分了。’

“是惠的事吗?”

‘是啊。小惠一直担心啊。跟我一起看电视的时候,脸色都青了,一直打哆嗦。’

确实,惠的房间没有电视。

脸色发青打哆嗦的惠。我清楚地想象到了当时的情景。

应该是……在事故刚刚发生的时候。

‘然后,转过身来。’

房东小姐温柔地切断了我的构思。

“哎?”

‘前面也有伤吧?’

“不用了。”

‘不行。这是关系到生命的问题!’

“理论上的飞跃太大了。”

‘没有飞跃。如果从伤口进了血管怎么办?快,转过来。’

我很少看房东小姐这么强硬,我只好转过身去。

‘要是不好意思,可以闭上眼睛。’

我听她的话,闭上了眼睛。

房东小姐的镊子,不断摆弄着我的胸口。

嗯。

我即使闭上眼还是不好意思。

应该是闭上眼睛之后才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睁开了眼睛。

我和房东小姐对视了。

‘啊,弄疼你了?’

“……”

‘男孩子嘛。忍耐一下。’

我聚集了意志力,闭上了嘴。

但是,意志能操纵的只有这么多。

人类有随意肌肉和不随意肌肉,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

这是区分随意识而动的部分,和不随意识而动的部分的。

据说高度精神统一以后,也能控制后者,但至少对于我来说,那是做不到的。

我想说的就是,我的短裤中逐渐膨胀的部分,单靠意志是无法制止的。

‘……啊,真有精神啊。’

“房东小姐的治疗行为产生了性的刺激。我没有其他意思。”

‘……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说,这是本来的意思吧?’

“不是。”

‘不是……这么斩钉截铁,真让人伤心啊。’

房东小姐的身体靠了过来。房东小姐的胸部靠近了我裸露的胸部。

我突然觉得,浴室里面充满了热气。我的脑门开始流汗。

“这里真热啊。”

‘算啦。要是再逗克绮君,小惠该生气了。’

这句话把我从热气中解放出来了。

“惠为什么会看电视?”

‘不能看吗?’

“不让她看的话就好了。”

‘怎么回事?’

“我完好地回来了。如果她之后才知道这些事,应该会成为笑谈。”

房东小姐点了头。

‘啊,这样啊。所以克绮君刚才说,担心是没有用的。’

“嗯。只要再多一些偶然情况发生,惠就不用伤心了。所以说,她的担心是没用的。”

‘没用的担心是不存在的。’

“担心本身无法改变任何事。我活着回来了,并不是因为惠担心我。所以说……”

‘克绮君,你不明白。’

房东小姐这么说着,弹了我额头一下。

‘担心喜欢的人,不是没用的。这是特权。’

“特权……?”

‘嗯。小惠喜欢克绮君,所以会拼命地担心啊。如果不让她担心的话,就是让她讨厌你的意思。’

“我前后联系不上。”

‘克绮君总是讲道理,但有时还是傻瓜啊。’

“我真的不明白。”

‘没事,这样就该明白了。如果这样……克绮会怎样呢?假定小惠在外国出了事故。如果听到了事故的消息,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担心。或者选择在小惠死后才听到消息。’

“我会去听事故的消息。如果有人不告诉我,我会恨那个人。”

‘为什么?担心本身不是改变不了什么吗?所以担心是没用的啊?’

房东小姐温柔地问。

“那是因为,我是惠的哥哥。哥哥担心妹妹是不需要理由的。即使没用或是别的什么,我也想担心。”

‘这不是明白吗。’

“什么意思?”

‘克绮君经常说的对称性啊。自己说的话,把哥哥和妹妹置换一下看看?’

我在脑中试着做了置换。

对称性不成立。

“这也不合理。妹妹不应该担心哥哥的。”

‘……病的很重。’

房东小姐一边用镊子夹,一边说。

“只是轻伤。”

‘我不是指这个。’

房东小姐用消毒剂按着我另一个伤口。我咬紧牙关没叫出声来。

‘总之。世界上没有没用的担心。所以别担心这句话是不能说的。’

‘好啦,治完了。’

贴上创口贴之后,房东小姐在上面拍了一下。

……

“十分感谢。”

‘一会儿去跟小惠道个歉。’

“我想不出道歉该说什么。”

‘不是必须用语言。比如说--’

房东小姐说着,把我抱在了怀里。

我的脸埋在了她柔软的胸中。

房东小姐的胸部十分温暖,有着日光下晾晒的衣物、米饭和酱汤的味道。

她用手指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这是,在做什么?”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闭闷。

‘这样是不是感觉很安心?’

我确实感到安心。

我的身体逐渐放松了。

自己不经意间,肩肘用力的地方都逐渐地松弛下来。

--很舒服。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我把脸向那让人舒服的部分挤过去。

‘克绮君真会撒娇。’

我听见后,挪开了身体。

“我刚才是在撒娇吗?”

‘是啊。’

是吗,这就是撒娇啊。

我关于两亲的记忆很浅。

‘撒娇’的记忆,基本没有剩下。

“据我的理解,如果没有关系的成年人互相撒娇的话,应该是有社会问题的行为。”

‘没有的事。’

“我的理解很奇怪吗?”

‘不是。克绮君是房客。我是房东。房东就好像是父母。房客就好像是孩子。所以克绮君想怎么撒娇都行。’

我仔细考虑着这句话。

逻辑上的错误,应该是没有。

但是我总觉得有哪里无法认同。

‘打起精神了没?’

我慢慢站起来。

手脚比刚才轻松了。

呼吸也顺畅了。

“我……刚才没有精神吗?”

‘嗯。脸上都写着呢。’

“嚯。”

我看不懂别人的表情。

当然,自己的表情也算。

‘好啦,记得去跟小惠道歉。我会做美味的晚饭的。’

“好的。”

我朝房东小姐行了个礼。

‘衣服还湿着呢吧。穿这身吧。’

“好的。”

我穿上了房东小姐给的运动服。

“那我走了。”

我到了走廊,惠从楼上往下看过来。

‘啊,哥哥……’

惠没说完,匆忙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好像……产生了比较大的误解。总之我先回了房间。

我回到了房间,想了想。

房东小姐的运动服,我穿着很舒服,但有些不习惯。

还是平时的制服最好。

我这么想着,就脱下了运动服。

我打开了衣柜,突然感到这关着门窗的室内,吹过了一阵风。

风吹得床单膨胀起来,吹起了我的头发,吹动了吊在衣架上的制服。

窗户开了。

‘克绮,我回来了。’

少女从窗框处翻身进来了。

“那个窗户应该是上了锁……”

‘啊,这个叫锁啊。怪不得这么难进。’

看来刚才那阵风是少女引起的。

“上锁的意思,就是有时候不希望别人进来。”

‘嗯~~’

少女很感兴趣地听着,然后发出了疑问。

‘克绮不想让我进来吗?’

“不是这个意思。没有事先通知就进来,有时候会让人感到困扰。”

‘比如说?’

“比如说正在换衣服的时候。”

总之我还是把腿伸进了制服的裤子,坐在了床上。

“所以,以后最好先敲门。”

‘我知道啦。’

少女很精神地点点头。

“然后……有什么事?”

‘嗯。绫平安到家了。就这事。’

“知道了。”

我听到很谨慎的敲门声。

‘……哥哥。’

‘啊,惠!’

追风者开了门。

惠涨红了脸,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

我思考着。

刚才,惠看见的是,我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前面站着追风者。

再之前,惠看见的是,我在房东小姐房间里换了衣服之后出现。

汗珠从我的太阳穴滴落了。

‘惠,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怎么了?’

“说来话长。”

‘说啊。’

于是我就说了。

今天到了公寓之后发生的事,我从头说起。

‘那当然是克绮不对啦!’

听完之后,追风者如此断言。

“你从窗户进来也是原因之一。”

‘不是这个!克绮说担心是没用的,这是不对的啊!’

“我做错什么了?”

‘世界上没有没用的担心!’

“房东小姐也这么说我。”

‘当然啦!快去对惠道歉!’

“可是,要怎么道歉才好呢。”

人类之间有着心灵感应,最让我不解的,就是这个叫做‘道歉’的行为。

基本上我越道歉,别人就越会说‘根本没反省!’或是‘太过分了!’之类的话,然后发出各种不合常理的怒火。

“我如果说些什么,大多数情况会让人生气。”

‘克绮看来不擅长道歉。’

追风者很怜悯地说。

“嗯。”

‘那就这样吧,总之要做让惠高兴的事。’

原来如此。并不是要把愤怒这种负值情绪变为平常心这种零数值,而是加上一定的数值,希望能让它超过零。

“追风者。”

我握住了少女的手。

‘什,什么事?’

“这个主意真是太棒了。那么赶快实行吧。”

‘嗯。很好。’

“那么……怎么做才能让惠高兴?”

‘惠和克绮是兄妹吧?’

“嗯。虽然没有血缘。”

‘是吗?哎~这样啊。嗯~~’

少女很感兴趣地一直点头。

“怎么了?”

‘嗯?有点吃惊。味道很相似啊。’

“关于味道,我并不太清楚。总之是法律上的兄妹。”

‘反正是兄妹。一起玩应该是最好的。’

“感谢你建设性的建议。”

‘没什么啦。克绮早些找到自己生存的目的吧。’

“我会努力的。”

……

追风者回到她的房间,我找手机……找到了峰雪的手机。

说起来,这手机在房顶上的时候就给我了。

浸水了,坏了。

我的手机连书包一起还在学校。

应该也是浸水了不能用了。

那么。

峰雪家里电话是多少来着?

我费着劲想起来,拿起基本不用的座机,按下了按键。

“喂,我是九门。”

‘九门君啊。好久不见了。’

接电话的,是峰雪的父亲。

他的声音十分柔和,但是其中有着无法隐藏的迫力。

“很久不见。”

‘绫从学校回来倒头就睡了。好像很累。’

“嗯,确实很累。”

‘还是那么直爽啊。我现在叫他起来。’

“不用,既然睡了就算了。”

‘没事,马上就好。’

八音盒的音乐之后,我听见的是很不高兴的声音。

‘哦,是我。’

话音刚落,电话那边就传来了被击倒的声音。

‘有跟朋友这么说话的吗!’

‘烦死啦你这个屎老爸!’

低沉的声音。

肉弹相击的干燥的声音。

‘喂,请问是克绮君吗?’

“峰雪,这不适合你。”

‘这话跟我老爸去说。什么事?’

“我看上了你的对人交涉能力,想借助你的智慧。”

‘说这话真让人高兴啊~’

“我想让惠高兴,想要陪她玩,有什么好主意吗?”

‘你们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

居然跨越电话都能传递心灵感应。

‘这是初步的推理,华生君。想要顺利地和好吧?’

“嗯,这个推理大致正确。”

‘那,是怎么吵架的啊?’

我今天第二次说明。

‘那当然是你不对了。世界上没有没用的担心……’

心灵感应果然是存在的。

不可能是他们暗地里串通好了吧?不会是大家统一口径一起耍我的吧?

“这个不用说了。赶快告诉我和好的方法。”

‘是啊。好,那就约她出去吧。小惠一定高兴的啊。’

“出去哪里?明确些。”

‘两个人能玩得高兴的地方。’

“我不知道惠去哪里高兴。”

‘……你们是兄妹吧?’

“所以呢?”

‘那克绮,你想去哪?去自己不喜欢的地方,应该难以顺利。’

“嗯……没有非要去的地方。非要说的话,我想在自己房间呆着。”

‘居然问你,我真是个蠢货。’

“确实。”

我们隔着电话一起笑着。

‘……游乐园。你们去游乐园玩。’

“游乐园?为什么?”

‘这是不变的流行。流行中的必备。基本中的奥义。’

“嚯。是嘛。”

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我还是很赞叹。

‘明白了的话,两个人就去吧。’

“峰雪不来吗?游玩的话,人多比较好。”

‘你是认真说的吗?’

“我一直是认真的。”

峰雪听完了,叹了口气。

‘注意啦。把耳朵掏干净,仔细听好了。接下来要教你和好的秘诀。照我说的做。’

“可能是我理解有误,我觉得你的话里带有微小的邪念。我照你说的做就行吗?”

‘先不管对你怎么样,你觉得我会让惠伤心吗?’

“不觉得。对不起。”

峰雪的建议,我基本上都是不明白其用意的,不过本来我就是来问自己不明白的事。

我只能相信对方,全盘皆收。

‘……就是这样。’

“明白了。”

‘听好啦,照我说的做。这样的话小惠也就一击必杀了。’

“会死吗?”

‘……废话少说,赶快去道歉。’

“那我去了。那么后会有期。”

‘嗯。祝你好运。’

……

“惠。”

‘怎么了,哥哥?’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来道歉了。”

‘等等。’

我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然后门缓缓开了。

惠出现了。

她没生气。表情很微妙。

她是在防范我?

‘没有椅子……’

惠坐在了床上。我坐在了旁边。

我环视四周。

跟我的房间没太大差别。

刚来没几天,当然是这样。

小桌子,床,小木柜就是全部家具了。

桌子上铺着漂亮的桌布,上面放着玩偶的家。

不像是带来的,是在附近买的吗?

“那个是?”

‘房东小姐的。我说挺漂亮的,就给我了。说是房间太单调了。’

“确实太单调了。”

我同意。

惠颤了一下。

然后她叹了口气。

‘哥哥,其实是没有恶意的啊。’

“当然了。对其他人有过恶意,但是对惠从来没有。”

惠倒吸了口气。

‘哥哥马上又说这种话。’

“我怎么想怎么说。”

‘嗯。我知道。所以……’

“所以什么?”

‘刚才的事,其实我也都明白。’

‘我希望惠不要担心,所以说担心是没用的。’

惠学我的语调。

‘是这样吧?’

“就是这样。太棒了。我们的意志是相通的。”

我用力地点头。

‘哥哥有没有听说过,理性上明白,但感情上无法接受?’

“听说过。怎么了?”

‘我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嗯。感情上的疲劳如果累积起来,对身体不好。压力应该缓解一下。”

‘嗯,是啊。哥哥的话都说完了?’

惠的声音带有疲劳。

“还没。接下来。”

“明天,去游乐园玩,怎样?”

惠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峰雪约的吗?’

“不是。就我们两人。”

惠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视着我。

她的头和肩膀前倾着,腰部稍有用力,随时都能行动的姿势。

这个姿势的意思,大概是警戒心。

“因为让惠担心了。”

‘哥哥?’

“怎么了?不去吗?有预定?”

‘不是不是,我去,绝对要去!’

“那太好了。”

我微笑了,惠的脸颊越来越红润。

‘这么突然,怎么了?’

这句话也包含在峰雪的指示之中。

“因为我想看到惠高兴的表情。”

惠的脸上浮现了充满疑心的表情。

“……看来不是很高兴。”

‘不是,很~高兴啊?’

这是疑问句。话也是。表情也是。

“那,明天十点半。在车站见面吧。”

‘见面……一起出门不好吗?’

“这样比较有气氛吧。”

这次惠向后缩了。

我能看出来她是在做深呼吸。

‘谁?’

“九门克绮。你哥哥。”

‘不是这个!谁教的?’

“想听吗?”

是峰雪。

‘……算了。不用了。’

“是吗。”

‘嗯。’

我慢慢站起。

我朝门那边走去,惠的视线一直跟着我。

说完了,要尽快离开房间。

这是峰雪的指示。

但是我最后没忍住,转过了身。

“惠。”

‘什么事?’

“至少想让你高兴起来这部分,是我的本意。”

‘也就是说,其他都不是啦?’

“……”

原来如此。

峰雪忠告的意思,我现在很清楚了。

我看着惠的脸。

她的表情应该会从疑念变为愤怒。

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

令我吃惊的是,惠的表情变得柔和了。

她的脸上带有一丝微笑。

是在微笑吧。

我希望惠微笑。

我希望这不是笑着生我气时候的那种冰冷的笑。

‘哥哥?’

“什,什么事?”

‘谢谢哥哥。’

我吁了一口气。

“不用谢。”

我说完后,关上了门。

我快速走回了房间,倒在了床上。

我没有心脏。

但是,如果我有的话。

现在应该是在激烈的跳动着吧。

‘克绮!房东小姐说需要帮忙。’

我一直躺在床上,直到我听到这声很精神的招呼。

“现在就去。”

……

我回答之后就下了楼梯。

惠和追风者已经到了房东小姐的房间。

‘给你这个。’

追风者给我的是……扇子。

“干什么?”

‘房东小姐说需要帮忙啊。’

我发现她们俩也都拿着扇子。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上面还用墨水写着黑色的格言。

惠的是‘舍身饲虎’。

追风者是‘暴虎凭河’。

我的是‘骑虎之势’。

……虎?是虎吗?

‘啊,克绮君也来啦。那么大家排好。’

房东小姐出现了。为什么她头上扎着毛巾呢。

桌子上有个大号的木制寿司桶。我们站在桌旁。

‘好,饭做好啦。’

房东小姐拿出个大锅。她打开了盖子,白色的雾气和香喷喷的饭香漂满了整个屋子。

房东小姐用饭勺迅速地舀着米饭,都装到了桶里。

她把饭全装完了之后,拿出了准备好了的料醋。

她用饭勺搅着桶里的米饭,倒入了料醋。

米饭逐渐变为了漂亮的粉红色。

‘接下来要温柔地扇哦。’

我们听了房东小姐的话,开始用扇子扇醋饭。

追风者一边扇着一边盯着醋饭,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

‘好棒啊。香味和香味混起来,变成更香的味道啦。’

“确实。”

我赞同。

‘先是米吧。米醋。梅干和赤紫苏。生姜。还有海盐。还有酱油。’

追风者闭上眼睛,一个一个数着。

‘真的吗?’

惠半信半疑地看着房东小姐。

‘啊呀,居然连隐藏的配料都知道了。’

‘哎~隐藏起来了啊。’

少女有些尊敬的样子。

大概,这个少女不会明白‘隐藏的味道’这个概念。

无论多么微量的味道,她也能用鼻子和舌头找出来。

‘克绮君。手停下了哦。记得要扇啊。’

我发觉之后,便扇得快了起来。房东小姐刚才一直在轻柔地搅拌着米饭。

‘这个为什么要扇呢?’

追风者问出了根本性的疑问。

‘如果蒸汽都吸进去了,米饭就烂了吧?所以要扇着,把蒸汽都扇走。’

‘扇凉了就行了吗?’

‘不是的。如果不热得话,醋就渗不进去了。所以不能使劲地扇哦。’

‘我知道啦!’

少女稍微改变了扇的方式。

她手腕的动作变得柔顺了,像是在扭着扇子。

轻柔的风,甚至都吹到了我们身上。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房东小姐也加快了搅拌醋饭的速度。

她手上的技术,比起寿司厨师,倒越来越像是中华厨师。

米饭像是中国炒饭那样,飞到了半空中。

只是不像中华厨艺那样剧烈。

房东小姐手中的饭勺,总是那么温柔,米饭和空气一起,在半空中飞舞着。饭在半空中吹过了柔风,再落回桶中。

‘这种事我根本没见过啊。’

惠小声说。

“是啊。”

房东小姐和追风者。

由于二人不可或缺的技艺,这样的招式首次出现了……是吧。一定是的。

‘你们两个人,别停下啊。’

我们呆呆地看着,结果被追风者训斥了。

我总觉得她一个人就足够了,不过似乎不行。

我们一直这么扇了很久。等到蒸汽不再冒出来的时候,我的胳膊已经很累了。

……

‘好,辛苦啦。等饭再稍微凉一些,再等一会儿吧。’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闷闷地等着,这简直就是地狱的刑罚……这么说也许有些过分了。

总之,米饭的香味刺激了我的食欲中枢。我的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

‘好啦,大家,开饭啦。’

我听见了楼下这个声音,便瞬间跑下了楼梯。

惠和追风者紧随我的身后。

熟人的房间。

我开了门,坐在饭桌旁的位子上。

“哦哦。”

我不由得发出赞叹。现实没有背叛期望。

饭桌上面是三个碗。里面是海鲜饭。

而且内容都不一样。

第一个是海胆饭。

还保持着原型的新鲜海胆,大量地码在饭上。上面还排着很多做得香喷喷的,切得很细的海苔。

第二个是金枪鱼饭。

独特的色泽,大概不是山芋,而是自然薯。

我能看见汁料中,鲜艳的金枪鱼。

第三个是竹荚鱼饭。

新鲜的竹荚鱼,切成了生鱼片,青紫苏和芝麻都在里面。和醋饭最配了。

我看着另外两个人。

惠陶醉地看着金枪鱼饭。

每次去寿司店,她都会要红鱼肉。

追风者……表情比较微妙。

‘大家都来了啊。’

房东小姐微笑着说。

‘那么开饭啦。’

‘“开始吃啦~”’

大家异口同声。吃饭前不需要长篇大论。

我拿起了竹荚鱼饭。

--好吃。

材料和手艺双方都好。

竹荚鱼的生鱼片即使放在米饭上,也丝毫没有丧失弹性。

鱼肉带有轻微的盐味,在嘴里裂开,迸出了美味。

这和梅醋的醋饭最配了。

加上轻柔的青紫苏和芝麻的调味,满嘴都是无法言谕的幸福的感觉。

‘这个是……生鱼?’

追风者用筷子捅捅竹荚鱼。

‘啊,不喜欢吗?’

房东小姐温柔地说。

‘鱼,可以生吃吗?没有虫子?’

惠皱了皱眉头。

‘这个鱼没关系的。’

房东小姐一点都不生气地说。

‘没吃过寿司吗?’

惠的声音稍微有些气愤。

‘没有啊。这个是海里的鱼吧?’

‘唔,嗯……’

惠有些困惑地点点头。

‘我一直住在山里的。’

“原来如此。河鱼是不能生吃的。”

‘嗯。偶尔吃鱼,也都是烤或是熏的。’

嗯。我还以为她们都是生吃猎物的肉……看来至少鱼是会烹饪的。

人狼的文化圈,我搞不懂。

“尝尝怎么样?很好吃的。”

‘我知道了。吃是没问题,不过这个是什么?’

少女夹起了海胆饭上面的海胆。

新鲜的海胆,少女夹起来之后也不会变形。

“海胆。棘皮动物。”

‘棘皮动物?是野兽吗?’

“不是。棘皮写下来就是带刺的皮。”

‘刺?刺猬那样的东西?’

“差不多。棘皮是拉丁语的echinodermata译过来的。echinus是刺猬。就是说,带着刺猬一样的皮的动物。”(编者按:汗啊,翻日语还要管拉丁语……)

‘就是说,不是刺猬吗?’

“不是脊椎动物。活在海里的。”

‘有几只脚?’

“没有脚,有大量的管脚。身体从外骨骼的洞处伸出一部分,吸在其他物体上移动。身体呈五角形的放射对称。”

‘一点都听不懂啊。’

“海星知道吗?那就是放射对称。和海胆一样是棘皮动物。”

‘哥哥……别说了。我好像都没食欲了。’

惠小声说。

“生物学是很重要的啊?”

‘吃饭的时候禁止。’

‘好啦好啦。追风者,明白了吗?’

‘虽然还是不明白……明白了啦。’

追风者小心翼翼的拿着筷子。

她夹住了海胆,用鼻子嗅着味道。

‘……虽然味道似乎是很美味……’

追风者皱着眉头,专注地盯着海胆。

不是瞪鲷鱼,而是瞪海胆啊。(编者按:瞪鲷鱼是指庆典上鲷鱼摆着只能看不能吃当作装饰的典故。)

少女盯着海胆,一动不动。

她手中的筷子偶尔靠近嘴边,但最后的最后还是因警戒心而作罢。

‘追风者?’

‘什么事?’

房东小姐站起来,伸出手。

她伸出的手指,突然捏住了少女的鼻子。

‘哇!’

少女下意识地张开了嘴。这时房东小姐的右手一闪。

她手里的两根筷子,瞄准了少女的嘴,放入了海胆。

然后她敲了少女头顶一下。

……这是喂狗吃药的方法。

少女眼冒金星,看来把海胆吃了。

我和惠紧张地旁观着。

‘……好吃!好软啊!而且还很咸!’

‘是吧?’

房东小姐微笑着。

可是……虽然房东小姐不知道吧,不过她居然敢捏人狼的鼻子。

仔细考虑一下,她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追风者开足马力吃起了海胆饭。

因为碗小,她很快就吃完了。

根本不到三秒。

‘再来一碗!’

她果然会这么说。

惠看见后,也吃得快了起来。

当然我也是。

‘还有很多呢,慢慢吃。’

我们三人都知道,这只能算是一时的缓兵之计。

……

--容量分配搞砸了。

我想到这句话。

更单纯地说,就是吃撑了。

一般来说,从摄取食物到把信号传递给饱食中枢,需要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内,吃很多的话会变成大肚汉,细嚼慢咽的话,少量的饭也能饱。

本来我可以细嚼慢咽的,但是却受了少女吃相的影响。

当然,房东小姐的竹荚鱼饭,太好吃太美味了,自然也就是其中另外一个原因。

醋饭中只有梅醋,没有砂糖。

这种做法,如果米不好的话是不行的。

竹荚鱼本来就是上品,脂肪不多,青紫苏和芝麻也让后味变得很清口。

结果我就要了一碗又一碗。等饱食信号到达的时候,我已经瘫在椅子上动不了了。

真幸福啊。但是很痛苦。

‘大家吃得真好啊。’

房东小姐高兴而惊讶地说。

“吃得很饱。再也吃不下了。”

‘我也是……’

‘我还能吃哦?’

“呃,稍微收敛些比较好吧。”

野生的狼,应该有积蓄食物的能力……反过来说,饲养野生动物,如果让它想吃就吃的话,可能会令它过于肥胖。

地球上的动物绝大多数都朝着‘尽量多摄取营养’的方向进化,没有‘避免慢性饱食带来的危害’这种能力。

进化的压力是没有为这种例外情况服务的。

进化这种过程的盲目性,也是证明进化并不是神所操纵的一个例证。

当然,这也包括人类。

但是人类有理性和意志的力量。

理解了过去和现在,创造未来,能够抵抗单纯的肉体上的诱惑。

‘最后,来个茶点心如何?’

“我要。”

理性和意志,很简单地被击破了。

看起来大概是这样。

但是其实不是的。

我并不是被现实中的茶点心击破的。

房东小姐的话语,是我想起了以前的茶点心,我是被那想象上的茶点心击破的。

眼前没有,但通过语言想象出来,然后改变自己的行为,这是人类在进化过程中获得的,人类自己的能力。

不过,现在世界上还有人狼和吸血鬼,还有鱼人,所以这大概就不是那么独创的东西了。

反正,想象力是人类最大的力量,也是弱点。

人类能繁荣至此,不容分说自然是想象力带来。但人类如果某一天灭亡了,那肯定也是想象力带来的结果。

‘克绮的表情好奇怪。’

‘哥哥怎么了?’

“竹荚鱼茶点心和人类兴亡的联系。想听吗?”

‘不用了。’

‘我……还是以后再听吧……’

“是吗。”

‘那么请用吧。’

房东小姐拿来了醋饭以外的白米,竹荚鱼,紫苏和大叶,开始做烘茶。

桃色的竹荚鱼,变得有些白了。

我们用筷子一夹,接下来都是沉默。

吃了醋饭,凉下来的身体,被暖和的茶点心温暖了。

我喝了一口,茶里面都是竹荚鱼的出汁。我嚼了一口,嘴里都是柔嫩的口感,满是难以形容的美味。

我再拿,再嚼。

每一口都是幸福。

“我吃饱了。”

‘我吃饱啦~’

‘吃饱啦~’

‘粗茶淡饭~’

我们吃完之后,也很长时间不想站起身。

‘明天是周日吧。小惠怎么打算的?’

房东小姐一问,惠满脸笑容。

‘明天出门。’

‘做盒饭吗?’

‘我做……那个……能帮我忙吗?’

‘当然好啦。和谁出去?’

“和我出去。”

‘那就做两人份吧。’

‘哎~克绮和惠啊?’

追风者很高兴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惠瞪了她一眼。

‘很好啊。玩个痛快吧。’

‘唔,嗯。’

追风者微笑着祝福,惠有些不知所措。

‘说起来……案件现在如何了?’

“案件?”

‘那个杀人犯。在克绮的学校里抓住了吧。’

“抓住了吗?”

好像是这样。

‘校舍当时包围起来了吧?应该是抓住了吧?’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惠的房间里,应该没有电视和网络。

‘那就打开电视看看吧?’

房东小姐开了电视。

根本不用调频道。

电视上,用很大一块写着‘连续杀人犯射杀!’这样的字,还照着我的学校校门。

警察拦着,不让进去,所以应该至少还是照照校门吧。

女性记者在实时报道,大意就是‘只声明了枪杀,其他不明’。

写在网上的话也就两行的信息,却一直重复说个不停。

这种时候,电视这种媒体,是非效率的。

‘嗯~死了啊。’

追风者小声说。

‘这样明天就放心啦。’

房东小姐说着,惠认真地点点头。

袭击学校的鱼人死了,并不是说所有的鱼人都全灭了。

如果明天以后又发生案件怎么办?

‘哥哥,没事吧?’

“怎么了?”

‘脸色有些发青。’

“唔。”

我在烦恼怎么回答,最后还是现实让我冷静下来。

“那个杀人犯不一定是最后一个。随时可能出现第二,第三个杀人犯……”

房东小姐‘啪’地关上了电视。

她有些怜悯似的看着我。

‘那个……哥哥……今天好像有些累了吧。’

惠的眼神也是十分温柔。

‘早点睡吧,最好赶快把不愉快的事情忘掉。’

“我赞成这个意见。”

我总觉得这里有些误解……不过我确实很累。

“我先睡了。”

‘嗯。我一会儿做盒饭。’

‘我来试吃~’

‘不用!’

“那么晚安。”

‘晚安克绮~’

‘晚安。’

‘晚安哥哥~’

……

我回到房间,看见电话留言的灯亮着。

电话联络网,通知周一休校。

学校现在因为现场检证而封锁了。

学校整个被水淹了这个事实,有人现在正在拼命地隐藏。

这么想想,周二周三学校应该也不会开放。

就像我刚才在客厅跟惠她们说的一样……并不是说鱼人们都灭亡了。

所以案件应该没有结束。

鱼人们。吸血鬼们。那个特殊部队。

我越想头越疼。

光想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关上灯,睡了。

惠上了楼梯,蹑手蹑脚地走过哥哥的门前。

她走过了自己的门前……到达了目的地房间。

她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音,但是门却开了。

房间里面流出了风。

门旁边谁也没有。

房间很黑。

‘追风者……?’

‘什么事?’

从黑暗深处发出了很友好的声音。

惠鼓足勇气,向房间里面踏出一步。

身后,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惠咬紧牙关没有叫出声来。

眼睛稍微习惯些了。

她能看见一点房间的轮廓了。床,还有开着的窗户。

还有闪着黄色光芒的眼睛。

‘那个,开灯好吗?’

‘我倒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黑暗里响起了毫不介意的声音,和白天简直判若两人。

‘是吗……’

惠努力鼓起对抗心,盯着黄色的灯火。

‘坐吧。’

‘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惠好不容易抓住了朝自己脸上飞来的东西。

--座垫。不对,是枕头。

‘对不起,没有座垫啊。’

这个人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吧。

‘那我坐地上就好了……’

惠放下枕头坐在了地上。

‘那么……来找我有什么事?’

‘是关于哥哥的事。’

惠坐端正了。

‘克绮怎么啦?’

‘追风者,和哥哥是什么关系?’

‘关系?怎么说好呢。’

黄色的灯火稍微歪了一下。她大概是歪了歪脑袋。

惠一言不发地等着双眼再次恢复水平。

‘我喜欢克绮。我想要克绮的全部。克绮也喜欢我,但是却不愿意把身体也交给我。应该是这种情况吧。’

惠听了这个正直的回答,倒吸了一口气。

‘喜欢我哥哥……是吗?’

‘我喜欢克绮啊。他虽然脑子很好使,但关键的地方却总是搞不明白,让人放心不下。就像是刚生下来的小孩子。’

‘我不是说这个……’

‘作为男人和女人?嗯~没仔细想过啊。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姐姐和弟弟那样的吧。先不说这个,’

眼前的少女说出了一句很厉害的话。

‘惠又怎样呢?喜欢克绮是吧?’

惠如果是站着的话,肯定是后退一步了。

但是惠坐着,所以没有动。

‘是吧,心跳变得剧烈了。’

‘被你这么一说,无论谁都会吓一跳啊!’

‘其实你们没有血缘吧?我听克绮说的。’

‘哥哥真是的……居然连这话都随便说!’

‘嗯?~’

‘我对哥哥的感觉……是作为血亲的感觉。’

‘冒出汗了啊。而且语言也变得奇怪了。’

‘我是说得更客气些!’

这个女人是测谎仪吗。

惠听见了一声呼气,看到两个眼睛上升了一些。她应该是坐直了吧。

‘而且,如果我对哥哥抱着恋爱感情的话,追风者应该也会困扰吧?会成为情敌啊。’

惠试着反击。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反击。

‘我呀。我是想让克绮找到生存目的。’

‘生存……目的?’

‘嗯。克绮死的时候啊。我希望他能因为自己做到了什么事,而从心底感到满足啊。’

虽然她说的话有些吓人,但是惠觉得能够理解她说的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充实的人生吗?’

‘差不多吧。我不知道克绮现在最想干什么啊。惠觉得呢?’

‘哥哥想做的事……’

惠思考着。

很久不见了,哥哥几乎没有变化。

他无论对什么事情都那么冷静,很少能看见他的感情。他还是那么不会待人接物。

先不说想做的,连他适合做什么都搞不清楚。

可能他比较适合当学者,可是他对这个有兴趣吗?

‘惠也不知道啊。’

‘可,可是……这一点,大家不都一样吗?在学生时代就谈论人生目的……’

‘惠却不一样啊。’

‘哎?’

‘惠喜欢克绮,想一直在一起。不是吗?’

‘……’

惠即使张开嘴,也发不出声音。

惠做做深呼吸,冷静下来。

‘日本的法律,即使是法律上的兄妹也不能结婚!’

‘法律?是规矩吗?’

‘是规则。’

‘那种东西打破就可以了啊。’

‘没那么容易的啊!’

‘嗯--,这么麻烦吗?我觉得试试去做也没什么不行啊。’

惠刚想继续驳斥,突然意识到了。

这都是要以和哥哥成为恋人为前提啊。

‘总之,我喜欢哥哥。但是没有这个意思!’

‘惠。我觉得,生物生存的意义,就是要增殖。’

‘增殖?’

‘嗯。找到对象成立家庭。生下小孩,然后一直养大成人。

这是需要全力以赴去做的事,而且这样全力以赴地生活之后,就可以没有悔恨地死去了。我的母亲是这样的,我母亲的母亲也是这样的。’

‘这是很古老的想法啊。’

‘是古老的。我们是很古老的。’

洁白的牙齿,闪烁着星光。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惠似乎看见了奇怪的尖牙。

‘所以,我希望克绮也能找到对象。这应该能够成为克绮的生存意义。’

‘可那是……’

‘我觉得惠和克绮很配啊~’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和哥哥是兄妹。不是这种关系。’

‘是嘛。那么,克绮我要了也行吧?’

黑暗中,眼睛恶作剧般地眨着。

‘……!’

‘我来成为克绮的生存意义。如果是我和克绮,肯定能生出优秀的孩子。’

‘请不要再说了!’

惠下意识地嚷了出来。

她甚至有些担心会不会传到克绮的房间里去。

‘为什么?’

‘为什么……刚才说孩子什么的。太早了……’

‘不算早啊。惠啊我啊克绮啊都是成年人了。

而且。没有人知道明天我会不会死。当然惠和克绮也一样。’

‘这理论太极端了!’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那惠呢,惠喜欢克绮吧?如果我抢走了会发怒的程度。

那就把克绮抓在手心里吧。’

黑暗中,黄色的灯火变细了。

她的视线朝自己直射过来,惠用尽全身的力气反着瞪了回去。

‘我想对哥哥怎么样,是我自己随意的事。但是绝对不会给你!’

惠听到了轻轻的笑声。

‘确实很随意。’

‘我随意有什么错!我们是亲人!’

惠看到对面的眼睛张开了。

刺过来的感觉有些缓解了。

‘嗯,惠一点错都没有。是亲人……是兄妹呢。’

她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似的。

‘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对不起。’

对面的眼睛低下去了。

能看出来,她是在低头行礼。

她这么直爽地道了歉,惠的怒火也无处可去了。

‘我,我也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那,刚才这些话,就当是我们的秘密吧……好不好?’

‘啊,嗯。’

惠连续点了很多次头。

想要当成秘密的,应该是惠才对。

‘我想说的只是,惠要是再积极些就好了。’

‘是,是吗……’

惠嘴里嘀咕着。

‘就这些事吗?’

惠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那,晚安,惠。’

‘晚安,追风者。’

门关上了,惠深深吁了一口气。

仔细想想,似乎关键的事情一件也没问出来。

--算了。

明天跟哥哥约会。只有两个人。

惠用力握紧了拳头,回了房间。

……

余韵之风,轻轻地抚过了惠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