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29 第四类接触者的暑假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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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我们把啤酒喝得一干二净,但那些火炬之光的人一到中午过后,就精神抖擞地开始工作。他们将卡车上的木材陆续搬进牛舍,没多久就传来电动工具的声响。
「各位可以再休息一下没关系,接下来才轮到你们上场。」
笹冢这么说,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地继续留在帐篷里,进入午睡模式。在阴凉处喝着冷饮,暂时可以消解暑气。山风拂过因啤酒而发烫的肌肤,感觉十分舒畅。
约一个半小时后,工具的敲击声停止,一名操作员前来叫我们。我们走出帐篷,顶着烈日走在广场上,进入牛舍后,里头的景象已截然不同。
在飘散着全新木材气味的空间中,笹冢用原本就有的家畜围栏隔出几个用胶合板和木条制成的简朴房间。看起来像是临时赶工,连门板都没有。不过,这次这样就足够了。占据牛舍一楼三分之二空间的这些房间,就是训练用的Kill Hou e。
笹冢走了过来,带我们到连接各个房间的通道。
「这样子可以吗?」
我探头往房间里看。第一个房间里,孤零零地放着一个类似服饰店那种从肩膀到腰部的假人模特儿。在通道上走几步,斜对面的房间里,放着一个男用马桶。下一个房间,从房间正中央垂挂着一条肮脏的塑胶布帘。像这样,每个隔出来的房间里都放着一个物体。如果不知道内情,可能会以为是现代美术的展览。
「我也不清楚,总之先试试看再说。」
「了解。」
这个摆饰是从牛舍二楼拿过来的。这栋建筑物里也有几个房间跟居住大楼一样,是重现怪谈情境的房间。我想如果能善用那里的道具当媒介,或许就能人为地制造出中间领域。
换言之,我们在这里要做的,就是控制中间领域,创造出对抗里世界的Kill Hou e。之所以会带露娜过来也是这个原因。
「露娜,过来这里。」
我回头叫了她一声,露娜便慵懒地走了过来。虽然她被迫走在一群强壮的操作员之间,看起来很不自在,但并没有因此感到害怕。她反而还因为受到瞩目而感到开心吧。
乍看之下,她就像是个在被逮捕后,被带去现场勘验的凶恶犯人。不过,露娜本人应该不这么认为吧。因为要是她真的无计可施,她还可以使用〈声音〉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
在场的人之中,或许只有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你觉得这间如何?」
我让露娜窥视房间内部后,她随即皱起眉头。
「只有一具半身模特儿?就只有这样?」
「如果道具太齐全,会害得门直接开启哦。」
「但这样不会太冷清吗?」
「不可以太花俏,毕竟对方是初学者。」
露娜回了一句「好吧,也罢……」之后,便去参观其他房间了。
「嗯~……」
「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对吧?」
我能感受到鸟子以狐疑的眼神,看着交头接耳的我跟露娜。
「为何这里的二楼没有设置gate呢?居住大楼那边明明有许多gate。」
「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设置gate,毕竟我并不晓得有这种东西。」
「啊、这么说也对……」
露娜第一次前往里世界,应该是袭击DS研究会那时。在那之前她对里世界仅有模糊的概念,因此不可能会萌生出设置gate的念头。
「我当初压根儿没想过要去冴月大人的所在地,只觉得必须把人召唤至这个世界。为此我开始翻修这里,最先着手翻修的就是这栋建筑物。接着是隔壁的建筑物,记得是叫居住大楼?总之我就是照着这个顺序,持续进行翻修。随着翻修的次数越来越多,大家也逐渐熟练,我只觉得气氛变得很融洽。不过偶尔也会出现变得很奇怪的人,甚至变成第四类接触者——但只要我跟对方说说话,他们就会变得很听话。」
知道指的是〈山中牧场〉里的第四类接触者。虽然这些事情从汀那里已经听说过了,所以算是既知的情报,但是像这样听本人淡淡地说出口,才让人再次体认到露娜所做的事情有多么异常。面对已经产生惊人变异的DS研究会第四类接触者,露娜能够毫无忌讳地与他们接触,或许就是源自于她那「一视同仁」的伦理观,即使自己的信徒变成第四类接触者,她也不会产生罪恶感。或许就是源自于这种欠缺伦理观的部分。
「你说你不知道gate的存在,但是那个呢?〈地底圆环〉。」
「啊啊,那也是大家在不知不觉间做出来的。然后,那个头很大的孩子,就是长着毛茸茸的头发的那个。」
那是头部肥大化,拥有开关gate能力的第四类接触者。他跟长了许多手的第四类接触者一起,被闰间冴月杀死了。
「是那个孩子告诉我怎么去〈地底圆环〉的另一边。虽然很方便,但你想,能用的场合还是有限。而且突然出现在街道上,会引起大骚动。所以在去DS研究会之前,其实我都不太知道该怎么用。」
「哦~是这样啊。」
原本以为她得到那种瞬间移动的手段后,肯定会用到烂掉,不过听她这么一说,或许真的是这样吧。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移动也就算了,若是那么巨大的gate出现在大街上,肯定会引发大骚动。
「〈地底圆环〉也只是能够在这边的世界移动而已。所以在纸越小姐告诉我之前,我完全没想过自己打造的房屋会与湛蓝之境相连。」
要是早知道的话……露娜一脸遗憾地如此说道。但我觉得不知道反而比较好,因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算了。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进行翻修吗?」
「我应该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露娜踏入第一个房间。
「简单来说就是布置成鬼屋的风格。将有那种感觉的道具,以有那种感觉的方式摆放……」
她边说边抓住半身模特儿的腰部,将它抬起来。
「一开始果然还是做不好,不过在做的过程中,我渐渐掌握到诀窍了。就像鬼故事的讲述方式不同,也会让恐怖程度完全不一样,我想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露娜将半身模特儿搬到房间角落,然后让其面朝墙壁站立。她稍微拉开一段距离观察,接着稍微调整角度。她转过身,抬头仰望从上方电源线垂挂下来的灯泡。
「这个位置可以稍微调整一下吗?」
一名操作员搬来一张小梯子,依照露娜的指示调整灯泡的位置。由于亮度也跟着改变,因此一楼整体变得稍微昏暗了一些。
露娜最后稍微调整半身模特儿的摆放位置,然后心满意足地松开手。
「嗯~差不多就这样吧。」
「咦?」
我不禁发出声音。明明只是稍微加工一下,房间的气氛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门口看过去,目光自然会被立在墙边的半身模特儿吸引。原本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半身模特儿,现在却微微低着头面向墙壁,明明没有头,却让人觉得它好像在盯着什么看。光是想象它在看什么就很可怕,感觉它好像会突然转头看过来也很可怕。
「润巳君,你真厉害,很有成为室内设计师的潜力哦。」
站在我身后的辻佩服地说道。
「又来了……请别随便乱说话。」
「不,我是认真的。纸越小姐,你也这么认为吧?」
我点头以对。
「我大吃一惊呢。你甚至可以靠制作鬼屋维生哦。」
「嗯~是这样吗?我一点真实感都没有。话说回来,明明可以做到更多事,但素材就只有这些,再怎么努力还是有极限……」
我明明是想坦率地称赞她,露娜却一点都不开心。她露出复杂的表情喃喃自语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个独当一面的工匠。
「不,应该说你能在有限的素材中营造出这样的气氛,真的很厉害。我没想到你有这种才能。」
「我并不认为这是才能……话说回来,既然你没想到我能办到,为什么要交给我做呢?」
「因为我一直以为你会用〈声音〉做些什么。结果你完全没有那么做……」
我用右眼观察室内,发现里头没有银色雾霭。不过这里确实存在着中间地带的气息。一股仿佛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某种东西,隔着一层薄膜接触般,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
鸟子用透明的左手摸向半空中。
「如何?」
「好冰凉……虽然很微弱,不过能感受到有风吹过。」
由于室内无风,因此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风。鸟子的左手能通过冰冷的气流,感受到里世界的存在。错不了的,露娜的装潢改造,确实能让空间更接近中间地带。
我扭头望向在后方观察情况的笹冢等人,如此宣布。
「看来是没问题了,你们可以开始准备了。」
图6
露娜的空间设计技术是货真价实的。比方说在原本堆满小便器的房间,光是稍微改变一下摆设,就会变得像是凄惨的杀人现场;至于垂挂在半空中的塑胶门帘,只要稍微弄脏,就会变得像是另一侧有东西存在,诡异到让人不想直视。在巧夺天工的布置之下,这间临时打造的Kill Hou e,逐渐变成一间真正的鬼屋。尽管里头并没有任何会让人害怕的东西,却能营造出这种气氛,老实说真的很厉害。假如小樱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吓得尖叫着逃出去吧。
我深感一个人的才能,往往都深藏于体内。而且当事人无法理解自身拥有的技能,也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以直播主来说,她并没有获得成功,一手栽培的邪教也被警方捣毁,就连信仰的对象都背叛了她,却万万没想到她的才能会在此时开花结果。尽管我很想说她若是能在误入歧途前察觉到才能就好了,不过她也是在误入歧途后才终于明白自己的才能,人生就是如此不如人意。
我们将所有房间都装修完毕后,回到大厅时看到了整装待发的火炬之光。由于没有现成的军服,是以他们以〈火炬之光〉的工作服为基础,再搭配背心和安全帽。虽然他们全副武装地拿着步枪和霰弹枪等重武器,不过一如事前的说明,全都是电动的软气枪。就算有警察闯进这里,也能解释成是认真在玩生存游戏的人。唯独我和鸟子是例外。
「总之先观察一下状况。」
笹冢说完,向最先冲进去的部队下达指令。
「你们清查完所有房间就回来。不必开枪,只要按照基本动作进行即可。」
「收到。」
突击部队的队长如此回应。部队的五人随即贴在走道旁的墙壁上。笹冢按下码表后说:
「GO!」
五人以飞快的动作冲进走道。明明体格壮硕,动作却相当流畅,真不愧是专业人士。我只觉得「哦~好厉害~」,不过鸟子倒是看得目不转睛。
带头窥视第一个房间的操作员,一瞬间似乎感到害怕而停下了动作。第二个操作员也一样,看起来稍微往后退了一点。接下来的操作员们在狭窄的通道上挤成一团,从外面看不太清楚,但就算是专家似乎也会害怕。至于露娜,她似乎对操作员的反应并不满意,面有难色地思考着什么。没想到这家伙也有这种专业工匠的一面。
部队回到原处,笹冢停下码表。
「很慢啊,怎么样?」
「哎呀……吓死我了。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这是极简主义派制作的鬼屋吧。」
队长瞄了我们一眼,然后夸张地摇了摇头。
「这间屋子的改造工程很了不起哦。没想到会遇到这么恐怖的事情。」
露娜一语不发地回以微笑。
第一支队伍离开之后,露娜有些得意地说道:
「我是不是让人刮目相看了呢?」
「你从一开始就很让人刮目相看吧,露娜。」
「咦~是这样吗?」
「大家都知道露娜你很厉害呀。火炬之光的成员们,应该都时常在思考,当你打算说出什么可疑的事情时,该如何瞬间让你失去战斗能力哦。」
「糟糕~真可怕耶。」
露娜嘴上虽然这么说,却露出一脸窃笑。
剩下的操作员也分成两组,同样冲进迷宫里。回来的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着很可怕,然后一脸恐惧地看向我们——尤其是露娜。
「特别是最后那间房间里的小孩!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小孩?」
「不是有个亚洲小孩吗?那是什么?我还以为要尿裤子了。」
担任第三队尾端的操作员离去时留下这句话。最后的房间放的是金属置物柜。柜门以巧夺天工的技术以绝妙角度半开,酝酿出随时会有人探出头的气氛,但看来不只是气氛,似乎还真的有人看见了不存在的小孩。尽管觉得不可能,但还是让人很在意,于是去检查了一次。当然没有小孩,或许我们见证了怪谈诞生的瞬间。
「太好了,我还以为是霞擅自跑来这里。」
鸟子像是松了一口气地如此说着。其实我也曾闪过这个念头。毕竟那孩子神出鬼没,或许她真的能从石神井公园千里迢迢来到饭能。
「那么……看来第一阶段的实验算是成功了。」
对于汀的这句话,笹冢点头表示同意。
「第一阶段的实验比预期中更加成功。我们已经确立好如何打造专门用来训练对抗UBL的Kill Hou e,而且从测试的结果来看,应该能直接拿来使用。」
「没想到润巳小姐的技术如此高超,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咦、嗯,您过奖了。」
被人郑重道谢后,露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实际训练时,会以相同的设定反复闯关来提升熟练度,这方面您怎么看?若是恐惧的对象相同,即便第一次会感到害怕,第二次之后就会产生抗性吧。」
「这部分我正想尝试看看。在一般训练中,为了避免训练内容过于单调,会频繁更换敌人的配置和家具的位置。这部分或许需要麻烦润巳小姐帮忙设计。另外我还想观察恐惧是否会产生抗性,以及抗性是否能适用于其他恐惧的对象。」
「重点在于我们是否能对所有恐惧产生抗性,而非针对特定对象。纸越小姐,你怎么看呢?」
人在一旁的我突然被点名,害我慌了一下。
「咦~这个嘛……鸟、鸟子,你觉得呢?」
「咦,我吗?这个嘛……我们经历过许多恐怖的事情,不过每次……该怎么说呢?我们确实都感到害怕。」
「啊、说得也是,我们每次都会被吓到。」
「所以就这方面来说,我们并没有习惯,既然里世界是利用我们的恐惧来接触我们,就无法避免会感到害怕。毕竟对方是针对人类的弱点。不过以我们的情况来说,已经不会再因为恐惧而全身僵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无论是要逃跑或战斗,就算感到害怕,我们仍能采取行动。虽说我的手、空鱼的眼睛以及枪械等对抗手段也占了很大一部分,不过最主要的理由,应该是因为我们明白恐惧是对方的手段。就算无法对恐惧产生抗性,我们仍能透过训练,让自己不会陷入恐慌。」
「原来如此,我非常能理解。」
汀和笹冢点头附和。我也从旁补充说明。
「如果要再补充的话,就是我们两人一起行动这点,或许也是关键所在。假如我被敌人逮住,鸟子就会挺身而出;鸟子无法行动时,我也会设法解决问题。」
「这样啊。」
「纵使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只要察觉到对手陷入危机,我们就会出乎意料地坚持下去。或许是因为我们觉得必须振作起来吧。毕竟我们曾多次面临必须两人同心协力才能度过难关的场面,因此我们已经没有独自挑战里世界的选项了。」
「空、空鱼……!」
啊、好厉害,我仿佛能看见身旁的鸟子不断冒出红心。想想我还是别把这件事说出来比较好。希望其他人看不见这些红心才好。
笹冢即使注意到鸟子突然开始发射恩爱光线,也没有表现在脸上。
「在小队里,我们鲜少会因为必须留意彼此的精神状态而采取行动,所以这算是盲点。越是合作无间的专家,就越是会以小队内的信赖为前提来采取行动,因此应该不会联想到同伴有可能会因为恐惧而做出异常的举动。在对抗UBL的战斗里,或许能沿用这种在高压力下,预测同伴会丧失士气或出现伤患的训练方法。」
虽然不懂那些专业知识,但幸好能提供一些参考。
「那么,我们开始下一个实验吧。辻小姐,麻烦你了。」
汀说道。事前计划好的实验,第二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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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阶段的实验,是控制中间领域,创造Kill Hou e。
接下来的第二阶段实验,则是辻的魔术能否成为对抗中间领域的手段。
虽然露娜的改造工程的效果也是未知数,但这边的实验也毫不逊色,同样不知道结果会如何,所以我个人也相当感兴趣。
「好啦,不知道会不会有效呢。」
辻一脸毫无紧张感地走上前,走进Kill Hou e。我们也跟在她身后。穿过第一个门口后,我们在房间中央停下脚步。即使重新观察,这个房间依旧让人毛骨悚然,完全不想靠近墙边的半身模特儿。
「我们不进去比较好吗?」
汀这么问,辻则随意地挥了挥手回答:
「都可以啦~有人在的话,或许会产生有趣的变化呢。」
既然这样,我们便鱼贯进入房间,在墙边观摩。
「嗯~总之就先从最基础的魔术开始试试看吧。」
辻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仁科,仁科,你把手伸出来。」
「咦,什么?」
鸟子疑惑地伸出右手,也就是没有产生异变的那只手。
「这个呢,是钢铁短剑。」
「嗯……?」
辻将竖起的两根手指,轻轻抵在一脸茫然的鸟子手心上。
「哇!?」
鸟子像是触电般地抽回手。
「什么?你怎么了?」
「是、是金属。」
「咦咦?」
我重新再看一次,发现那只是两根手指。无论怎么看,都完全不像一把钢铁短剑。
辻露出笑容,回到房间中央。
「呃,这边是东边。」
她面向其中一边的墙壁,直挺挺地站着。呼……伴随着长长的吐气,可以感觉到她的肩膀放松了。我看着她,突然觉得有点困。不,说是困或许不太正确,但我的意识确实有一瞬间变得模糊。我的身体仿佛自己放松了下来,像是被辻吸引过去。
辻将并拢的两根手指抵在额头上,然后朝胸口放下。她像在划十字般动着右手,开始朗诵起来。
「阿~~特~~马~~~~互特~~~~乏・葛布拉~~~~」
那是种仿佛会震破耳膜的惊人声音。虽然不像念经那样混浊,但有点类似。发声方式让人联想到宗教仪式,或是没有旋律的歌。
「乏・葛杜拉~~~~勒欧・婪~~~~阿~~门~~」
辻在眼前的空中画出星星的形状,然后将手指笔直地插在中央。
「尤黑・乏黑・耶・侯瓦!」
然后顺时针旋转九十度,朝四个方向重复同样的动作。
「阿兜奈!」
「艾黑耶!」
「阿格拉!」
她再次面向东方,张开双臂。
图7
「在我前方,拉斐尔;在我后方,加百利;在我右手边,米迦尔;在我左手边,欧瑞尔。在我周围,点燃五芒星;在我之上,闪耀着六芒星!」
辻再次做出和一开始相同的划十字架动作,然后放下手。
这样就结束了。我有种看到演奏音乐或即兴表演的感觉,因为太安静了,让我静不下来。总觉得应该要鼓掌比较好。
「呼~」
在我准备拍手之前,辻先是吐了口气,接着扭动脖子说:
「啊~我好久没做这个了。」
「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放下不知该往哪摆的双手,开口询问。
「这是LBRP——五芒星的小追随之仪式,是金色黎明最知名的入门仪式。我刚才试着驱除润巳露娜施加在这间房间的法术,也就是所谓的祓除。」
「我可没施展什么法术哦。」
辻笑着回应:
「你别生气嘛。虽然你这么说,但润巳露娜的『装修』可是货真价实的魔术,你最好小心点哦。」
「啥?我哪有……」
「比起这个,重点是效果如何。你觉得呢?」
辻退到门口,环视整间屋子。我们也跟着观察房间。
「有哪里不一样吗?辻小姐的仪式看起来毫无效果。」
露娜率先开口。老实说,我也这么认为。辻的表演虽然令人印象深刻,但房间依旧令人毛骨悚然,感受不到仪式带来的影响。
「没错!根本没用!」
明明自己的仪式被说成是失败,辻却显得十分开心。
「哎呀~你真厉害,我可是很认真在做哦。看来光凭LBRP是无法破坏润巳打造出来的领域!」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超有趣的。」
鸟子站在情绪亢奋的辻身旁,略显顾虑地举起手来。
「那个……假如想改变这个房间的气氛,我倒是有更简单的方法。」
「哦,你有什么想法吗?」
「像是把那具半身模特儿搬开,或是直接破坏掉如何?」
辻露出贼笑,伸手指着鸟子。
「真敏锐!你说得没错,原本就是这么一回事。既然这个空间是基于某种意图而打造,那么只要破坏掉构成这个空间的要素,应该就能破坏它的功能。根本没必要进行什么诡异的仪式。不过……」
辻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半身模特儿,然后随手将它扔在地上。
「啊、等一下!」
辻无视于露娜的抗议,继续说:
「这种以负面意图构筑而成的空间,不会轻易失去机能,甚至会因为遭到破坏而增加强度。你看,闯入灵异景点的小混混不是会用喷漆在墙上涂鸦吗?虽然涂鸦本身很突兀,但恐怖感不会因此而变淡吧?就和那个一样。」
辻说得没错。的确,即使半身模型倒在地板上,房间的诡异感依旧存在。倒下的东西仿佛添加了暴力的气息。
「那反过来打扫看看怎么样?」
「仁科你真敏锐。」
辻不管怎样都会夸奖人。由于她平常总是带着调侃的语气,所以实在无法坦率地接受她的赞美。
「实际上就是这样。打扫和收拾,是日常生活中最简单的驱邪方法。把这个半身模特儿当成垃圾丢掉,用吸尘器吸过,贴上明亮的漂亮壁纸,再用有点时髦的照明打光,这个房间的气氛就会截然不同。」
「哦……这样就可以了吗?如果打扫是魔术的话,那我的改造内装或许也是魔术呢。」
「没错没错,你大可对自己更有自信,润巳君。」
辻对露娜的讽刺一笑置之,接着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过,倘若光是这样就能解决问题,这世上就不会有凶宅这种东西了。有些空间无论表面再怎么粉饰,都无法去除根本上的不祥。驱邪仪式就是专门用来处理这类问题。」
「驱邪仪式只是用来安慰人的吧,刚才的仪式根本毫无意义。」
「话虽如此,实践魔术师总是追求效果。当魔术看起来毫无作用时,绝不能不了了之。」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这么一问,辻就边想边说:
「这个嘛,我本来就打算要试试看几种方法,但该怎么做呢?彼得・卡罗式的五芒星仪式吗……不,或许得用更抽象的方法才行。嗯,好。」
辻像是自己想通了什么,点了点头。
「我决定了,就用非常简单的办法试试看吧。」
辻这么说完,又走到房间的正中央。
我们看着辻,心想这次他又会做什么,结果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笑了出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身体向后仰。从零瞬间到达一百,几乎像是爆炸般的笑声。辻面向我们这边继续大笑,抱着肚子,打从心底觉得有趣,像是把肺部的空气全部吐出来般,持续用尽全力大笑。我至今从未见过像这样打从心底大笑的人。应该不只有我被他震慑住,露娜甚至脸色发青,吓到往后退。
这段笑声持续了一分钟左右,跟开始时一样戛然而止。仿佛按下开关那样从一百降为零。
「你还好吧?润巳露娜。」
辻冷静地开口关心,简直像是变了个人。露娜用手捂着嘴巴,低着头。
「啊、鼻血——」
鸟子惊呼一声。露娜的鼻血沿着她的手滴落下来。
「抱歉,你吓成这样啊。」
辻走上前去,伸手扶住露娜的肩膀。笹冢从挂在腰间的腰包里取出消毒湿纸巾,递给露娜。
「刚才……那是什么?我突然觉得好恶心……还以为自己要吐了。」
露娜终于能够开口说话,她用面纸捂着鼻子说。
「看来是受到驱魔的影响。」
「驱魔——」
「这次有效了呢。哎呀~真是太好了。」
我仔细观察房间的气氛,明显与刚才不同。原本沉闷的空气变得清新,甚至觉得灯光也变亮了。明明物理上没有任何变化……
「意思是辻小姐刚才的笑声有驱魔的效果吗?光靠笑?」
我半信半疑地询问。
「没错,因为笑具有非常强大的驱魔效果。虽然爆发性的情感表现全都能派上用场,但比起生气或哭泣,笑不是更有趣吗?」
「重点在于有趣与否吗?」
「那当然咯。会去尝试实践魔术的人全都脑袋有问题,像这种忘记享受人生的人,很快就会坠入邪道的。润巳,你没事吧?」
「……我快被你吓死了。在你像白痴一样笑个不停时,我可是超级不爽的。」
「你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吗?」
原本低头不语的露娜,听见这句话后才猛然抬头看向辻。
「毕竟润巳露娜你改造了这间房间,等同于施加了诅咒。虽然这不是针对特定对象的诅咒,也没有恶意,但你亲眼目睹诅咒被破解,多少会有点反弹吧。抱歉哦。」
「……可以麻烦你别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吗?」
「哎,先别管细节了——总之,我的魔术在对抗UBL时,似乎并非完全派不上用场。这样OK吗?汀。」
汀低头致谢。
「谢谢。这样一来,我们事前计划好的实证实验第二阶段就成功了,以一天的成果来说,应该算是非常充分。」
「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笹冢小姐,接下来可以麻烦你吗?」
笹冢走上前说道:
「接下来我们会使用这里进行训练,各位可以先去休息了。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情很难启齿。」
笹冢瞥了瞥露娜的方向,欲言又止。
「咦……是什么事?」
「这个房间的机关已经改变了,为了训练,必须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露娜像是在怀疑自己的眼睛般瞪大双眼。
「呃……我是无所谓啦……」
「感激不尽。」
「你未免也太会使唤人了吧,真是的。」
露娜走近倒地的半身模特儿,低头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便放下捂着嘴巴的手,将鼻血抹在模特儿身上。
「这样可以吗?那我去洗把脸。」
露娜走出房间,只留下瞬间变成阴森鬼屋的房间。明明只是多了一道血迹,效果却十分惊人。
「那女孩真厉害耶。」
鸟子像是大感佩服地如此低语。
「哎呀~年轻就是本钱呢。」
辻说出这种大叔才会讲的话,总觉得这番话似乎破坏了现场的气氛。
7
火炬之光的成员们在下午这段时间,都一直待在牛舍里进行训练。能听见断断续续传来BB弹打中合板墙的声音。闲下来的我们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开始进行扎营的准备。
不过我并没有携带任何专业的装备,因此从帐篷里取出行李后,就只剩下从包包里拿出椅子摊开、取出桌子和露营灯等餐具而已。反观鸟子则是干劲十足,从大包包里陆续取出各种陌生的道具。看来她在我忙着准备考试和补课的这段期间,努力添购了许多物品。
「你什么时候买了那种平底锅啊?」
「这是平底煎锅。」
「啊,就是经常出现在露营杂志上的那种。有什么不同吗?」
「铸铁制的小平底锅就叫做平底煎锅。」
「那不就是平底锅吗?」
「是没错啦!」
露娜和辻来到我们身边,俯视着正在准备开店的我们。
「你们好像很开心呢。」
「鼻血没事了吗?」
「已经没事了。」
「好厉害哦~我们完全没有带露营用具过来呢。」
「既然对方有提供基本的露营道具,你们空手前往也没关系。」
事实上,只要有食物和睡觉的地方,就已经是最基本的需要了。其他事情只要随心所欲去做就好。我主要是想在里世界探险,因此若是在这边的世界什么都不管的话,恐怕会变成一场枯燥乏味的露营。鸟子则与我不同,她是那种就算碰上这种机会,也会想尽可能享受其中的人。
「其实我们并非空手而来。」
鸟子听见辻这句话后,抬起头来。
「你们带了什么?」
「像是茶和红酒之类的,另外就是简单的茶点和下酒菜。」
「啊……真不错。」
「不嫌弃的话,就让我们一起享用吧。」
「真的吗?谢谢你。」
鸟子似乎有意愿与辻聊天,这让我稍微放心了。毕竟鸟子若是开启怕生模式,就只能由我努力找话题聊天。尽管我已经习惯了,不过要我独自应付露娜和辻两人,终究会感到筋疲力尽。
「空鱼,你打算生营火吗?」
「在这种大热天里生火不会太热吗?」
「咦~亏我还特地把柴火带来。」
鸟子略显遗憾地抱怨后,露娜从旁插嘴说:
「我想应该会很冷哦。」
「咦,是吗?」
「虽然现在是白天所以还很热,不过等到太阳下山后,这里就会一口气变冷。」
「嗯~那我们应该可以生火了。」
哦哦……鸟子在跟露娜交谈。虽然还有些生硬,但至少能保持冷静地与人交谈。
我就像个旁观者般佩服着鸟子,不过我到底算老几啊?我哪有资格对别人的沟通能力说三道四。
我在心底吐槽自己后,重新思考这个问题。我之所以赞成让鸟子和露娜重修旧好,也是希望她们能借此机会好好沟通。虽然我没打算特地向鸟子确认,不过她就是会像这样,诚心诚意地对待他人。
「就选这附近吧」
鸟子从行李中取出铲子,开始挖起地面。
「你在做什么?」
「准备生火。在这里直接用火应该没问题吧?」
如果是露营区,大多禁止直接在地面生火,因此需要铺上防火垫,不过这里并非露营区,而且管理人是我。
「是没关系啦……」
「那我就不客气咯。」
辻表示她会帮忙泡茶,于是我用单头瓦斯炉烧了开水。接着将刚泡好的茶倒入从保冷箱里取出的冰块里,一杯冰凉的花草茶就完成了。
我们三人坐在户外椅上,一边欣赏趴在地上挖着谜之洞穴的鸟子,一边悠哉地品尝冰凉的茶水。此时,鸟子扭头过来抗议:
「喂!我才想说怎么这么安静,你们在做什么?」
「因为看你很专心,所以不好意思打扰你。」
「好香哦……这是茶吗?真狡猾,我也想喝!」
我看着她,觉得她简直就像个玩沙玩到忘我的小朋友,不过她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跟小朋友一样,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放心,也有你的份。记得先去洗手哦。」
随着太阳西下,气温也如同露娜所言迅速下降。从围绕着〈山中牧场〉的森林里,吹来一阵凉爽的微风。正当我心想「这样的气温刚刚好」之际,凉爽的微风已逐渐转变成令人发寒的冷风。
「……你不觉得冷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
露娜不知何时已披上一件针织衫,我们见状也连忙从行李中拿出外套。
牛舍那边的训练似乎也结束了,操作员们陆陆续续来到广场。虽说是空气枪,但大家身上都挂着沉重的枪械,画面看起来实在很吓人。
汀好像也有参加训练,身上穿着借来的装备。不愧是年轻时在中美闯荡过的,异常地熟练。汀在中央的帐篷归还装备后,他满身大汗来到我们这边。
「让大家久等了。今天的训练就到此结束。」
「辛苦了。汀先生也一起参加训练了呢。」
「哎呀,真是丢脸。因为有人邀请,所以忍不住就跟着参加了,但终究比不上专业人员呢。好久没有被这样操练了,都这把年纪了。」
虽然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感觉情绪果然还是很高昂。出发前明明说过「因为有文书工作,所以可能会在途中就先回去」……但好像把这件事给忘了。汀或许也以自己的方式享受着这次的露营。
「今天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之后就只有吃饭睡觉了。不过火炬之光的成员没有忘记准备烤肉,所以可能会有点吵。」
解除武装,将工作服上半身脱掉的操作员们,一边走向工厂,一边大声呼喊汀的名字。汀举起手回应后,再度转向这边。
「我先去冲个澡,待会儿见。」
没错,「山中牧场」里甚至有间较大的淋浴间,这也是这次露营成立的理由之一。人数本来就很多,要是没有在盛夏的沐浴设备,再怎么说都太严苛了。根据露娜所言,她有将原本附设于工厂建筑物的设备维护到能使用的状态。这位邪教的教主明明以废墟为根据地,却无法忍受信徒不干净的样子。
笹冢和米歇尔也跟在汀的身后,另外还有两名女性通讯员也走了进来。笹冢低头看向鸟子在地面挖出的洞穴,以一副兴致勃勃的语气说:
「这是……仁科小姐挖的吗?」
「没错。」
「真不错耶,感觉好有模有样……啊、对了,润巳小姐,这是一次很棒的训练。」
「那真是太好了。话说那种训练真能派上用场吗?」
「嗯,非常有用。」
「那个,你们已经反复进行过许多次训练了,不知各位觉得如何?有比较不怕了吗?」
我问了自己在意的事,笹冢摇头。
「很不可思议,不管重复同样的路线几次,都有一定的恐怖程度。我原本以为多少会习惯,结果却出乎意料。」
真是有趣的话题。怪谈中偶尔也会出现那种故事,不管读几次都会起鸡皮疙瘩,异常恐怖的故事。对人类而言,那种故事带来的恐惧,或许就像炎热或寒冷,近似无法抵抗的环境变化。中间领域或许也一样……这样想会不会太跳跃了?
「因此,今后应该不必再麻烦您随时待命进行维修了。能将奇美拉之屋当成常设的训练场,对我们来说可是求之不得。」
「奇美拉之屋?」
「啊、抱歉。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家都改口称它为奇美拉之屋而非Kill Hou e了……」
「那是什么意思?」
我提出疑问后,露娜傻眼地回答:
「纸越小姐,你难道没听说过吗?那是源自于美国的都市传说哦。」
「咦,是这样吗?」
「就是说啊。那里有一栋名叫奇美拉之屋的大型建筑物,里头充满了各种恐怖的元素,还流传着只要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都市传说。我说得没错吧?笹冢小姐。」
「好像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笹冢露出苦笑,而露娜则是趁机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
「纸越小姐,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对都市传说一窍不通!」
「咦~?真令人失望,我真是看错你了。」
怎么回事?
奇美拉之屋——正如露娜所言,我对于都市传说不感兴趣,所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过〈火炬之光〉的成员居然会在此时提到奇美拉这个词汇,实在令人感到不安。这会是偶然吗?还是……
「这种事最让人伤脑筋了。」
目送笹冢她们去淋浴后,我喃喃自语。
8
火炬之光的成员们洗完澡回来后,立刻着手准备烤肉。在白天烤过香肠的烤肉架上放入新的木炭,用瓦斯喷枪一口气点燃后,开始烤起厚厚的牛肉与玉米。新的巨大冷藏箱里装满冰水,冰镇着啤酒与碳酸饮料。从尚未打开的行李中陆续拿出肋排与带骨鸡肉,让人清楚明白白天的那些不过是前菜而已。
在第一批肉烤好之前,所有人先干杯。笹冢确认大家手上都有饮料后,带头喊道:
「训练第一天,辛苦大家了!干杯!」
辛苦了!干杯!
如果要我像这样跟一群不认识的人社交,那可就惨了……我本来还很担心,不过在最初的干杯之后,大家稍微冷静下来,自然分成几个小团体开始喝酒聊天。我们四个室内派也抢到食物和饮料,回到自己的帐篷前。某人带来的音响正播放着音乐。这应该是〈山中牧场〉第一次这么热闹吧。
「火炬之光的团队里有很多美国人吗?他们烤肉的方式,完全不像日本人的。」
辻啃着烤肉串说出感想。鸟子歪过头去。
「这我就不清楚了,根据他们聊天的内容,感觉上是多国籍的团队。」
「不过,他们干杯时的第一句话是『辛苦了』,这很像日本人会说的话吧?」
我这么说完,辻随即笑出声来。
「确实如此~或许是在日本经营公司,所以就慢慢变成那样了。」
汀和笹冢不时会来关心我们的情况,但基本上都是待在火炬之光的圈子内。至于那两位操作员,也都没有特地跑来我们这里。
我们是制造出那种恶心训练设施的当事人,就算被敬而远之也不奇怪。不过真要说的话,与其说是避之唯恐不及,感觉更像是放任我们不管。对方应该也不知道该跟我们说什么才好,这点我们彼此彼此。笹冢和火炬之光似乎从以前就认识汀,或许多少习惯了这种奇妙的事情。
当太阳在树梢头落下后,周围迅速变暗。投光灯连接发电机,照亮了广场。正如露娜所预料的,气温在日落的同时骤降。我们也点亮自己的灯笼,开始准备生火。
鸟子将木柴放进挖好的洞里,制造出火堆后点火。这种从横穴吸入空气来助燃的方式,似乎叫做达科他火坑。
「这是妈妈在我小时候教我的,幸好我还记得。」
鸟子看着火堆顺利点燃后,开心地如此说着。
鸟子和辻带来的食材,被放在火堆上的平底锅开始烹调后,随即飘出一股不亚于烤肉的香气。鸟子似乎想趁此机会尝试各种料理,因此带了两把平底锅过来。我闲来无事,便被鸟子拜托帮忙切食材,于是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将香肠和油豆腐切成小块。这把短刀是鸟子送给我的,虽说这把短刀是平常随身携带用的,但我不禁担心是否适合拿来切食材,不过鸟子在看见我切菜的模样后,显得十分开心,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蒜香香肠配卡芒贝尔芝士、培根卷油豆腐、煎饺佐鸡皮油脂、卷心菜芽芝士锅。每一道菜都十分美味,与辻带来的红酒相当契合。辻虽然也有喝酒,但情绪起伏不大。
「来~润巳露娜多吃点~?你还年轻呢。」
「我有吃啦。所以我说够了!我想减肥!」
「你在说什么啊,未成年就别想减肥了。」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仁科小姐,拜托你救救我。」
「咦,要我救你吗?」
「就算向纸越小姐求救,也只会被她敷衍过去。」
「露娜你也明白的吧。」
「纸越小姐,请你别说得事不关己好吗?」
「空鱼你真的很过分耶。」
「啊!?等等,你为何把红酒淋在肉上!?」
「这是火烤(flam é)啊,火烤。」
「啊啊……我精心培育的肉……」
「肉哪有办法培育的。」
「我可是仔细观察到肉烤得恰到好处为止哦!」
在我们吃饱喝足,啜饮着剩下的红酒时,话题转到了辻的魔法上。
「咦,一开始做的那个仪式,叫什么来着……L……LB……」
「是LBRP吧。Le er Ba i hi g of the Pe tagram。」
「为什么那个没有效果呢?明明那么有魄力。」
「这个嘛,能想到的可能因素,首先就是LBRP是驱除施术者本身的仪式,不是驱除场所或物品。」
「意思是对象搞错了?」
「没有搞错。因为改写施术者的认知,进而影响现实是现代魔术的基本思维。改写自己房间的认知,就等于驱除房间本身。可是,没有效果。虽然我多少有料到就是了。」
「你打从一开始就觉得这招没用吗?」
「不,我是真心想让你中招。若要再找一个理由,就是仪式过度仰赖既有的象征体系,与支配现场的环境产生冲突,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既有的象征体系——」
「那套仪式是源自犹太教的卡巴拉和旧约圣经。在我前方,拉斐尔,在我后方,加百列,诸如此类。这招虽然很强大,但面对你施展的法术,终究只是隔靴搔痒。毕竟你并非沿用既有的咒术或法术,而是以自己的品味去改造那间房子。」
「是没错。」
「那样很厉害哦,根本无机可趁。假如他是召唤恶魔什么的来诅咒这片土地!或是召唤动物灵附在别人身上!之类的,那事情就简单了。因为这种术法是依照借来的意念,所以能用更强大的意念覆盖过去。例如『管你是什么动物灵,我可是东西南北四大天使,说出你无法说出的神名上帝(YHVH)!滚开!』之类的。但要是有人对你说这种话,润巳你会有什么感觉?」
「啥?不知道耶。应该会觉得很烦吧。」
「对吧?就算对方搬出权威也不会动摇,构筑出独自的领域。所以我觉得这里必须用更原始的方法才行。必须用会让创造出那个空间的人感到畏惧的手段。」
「所以才用那种爆笑吗……」
虽然还是很可疑,但辻所说的魔术理论我大致上可以理解,所以很感兴趣。
「话说回来,你做的事情很粗暴吧?虽然搬出天使的名字,但说穿了只是吓唬对方,把对方赶出去而已吧。」
露娜一脸无趣地开口:
「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正在思考该如何让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们吓破胆。毕竟LBRP之所以如此强大,是基于旧约圣经的可怕名称与贪婪欲望的组合。你这家伙是哪间学校的?我们可是有许多可怕学长姐的卡巴拉学校哦,邪恶之徒快点滚开,诸如此类的。」
「这种魔法是基于辻小姐的信仰吗?」
面对鸟子的提问,辻摇头否认。
「不,完全不是。至于负责举行仪式的我,就跟大多数日本人一样,对于宗教并没有抱持着特别的信仰,而是当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实践佛教和神道。这种基于实践的信仰形态,是无法以一神教为前提的『宗教性』概念来解释,因此日本人会认为自己是『无宗教』,或是从外国的角度来看,会以为我们是信仰『佛教这个宗教』,导致彼此之间产生误解——」
我本来以为这个人就算喝了酒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但说不定她是那种喝醉了之后就会变得多话的类型。
「——总之,我想说的是,为什么连没有信仰的我都能使用LBRP。从结论来说,就是卡巴拉系统的仪式魔术是非常好用的魔术库。不仅唤起想象力的能力够强,对其他领域也具有强大的效果,而且非常稳定。IT工程师所说的『成熟技术』就是指这种东西吧。那个仪式——LBRP的创造者是金色黎明,也就是十九世纪末英国的魔术结社『金色黎明会』。他们的魔术确实是源自卡巴拉,但又大量套用当时流行的埃及神话,还毫无节操地吸收了希腊神话和塔罗牌的要素,可以说是杂烩的极致。从金色黎明开始的西洋近代魔术之所以能在全世界被方便地使用,就是因为像这样脱离了原本的信仰吧。」
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肚子太饱的缘故,辻开始口若悬河,我听着听着逐渐搞不清楚他到底在讲什么。
「我总觉得非常不甘心,一想到我的装潢改造被那种白痴笑声给抵消了。」
辻对眉头深锁的露娜露出一抹微笑。
「润巳露娜你意外地有股工匠精神呢,我觉得很棒哦。」
「你很烦耶。假如那招没用,难道你有其他方法吗?」
被这么一问,辻只拿起一根筷子,对着露娜高声喊道:
「Ex ect atro ~~um!」
「……哈利波特!?」
「不然就是龟派气功波!不过,这样也行。」
「你在开玩笑吗?」
「我是在开玩笑,但也是认真的。只要是能用的概念,我都会拿来用。因为我是混沌的姐妹,混沌的淑女。」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烤肉活动在晚上十点左右就差不多结束了,接下来就只剩下睡觉。当音响的电源被关掉,音乐中断后,〈山中牧场〉突然变得一片寂静。营火也已经熄灭,只剩下烧成木炭的柴薪还在燃烧。
我们在工厂外的水龙头清洗厨具和餐具,刷完牙后,虽然很想冲个澡,不过鸟子和露娜表示吹头发很麻烦,于是决定明天早上再洗。
我们互道晚安,各自进入自己的帐篷。由于一整天都被人潮包围,因此能独处让我松了一口气。在就寝之前,我用湿纸巾擦拭脸和衣服内侧,代替冲澡。
「辛苦了,空鱼。」
「你也辛苦了,鸟子。」
我们压低音量交谈。一旦进入梦乡,周围就会变得十分安静,仿佛先前的喧嚣都不存在。从位在不远处的辻和露娜组帐篷,以及位于帐篷另一侧的火炬之光帐篷里,不时传来压低音量的交谈声,以及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原本以为这里很热,所以没必要带睡袋,幸好有为了以防万一而带来。」
「嗯,甚至还有点冷呢。」
「我可以跟你贴在一起吗?」
鸟子边说边将脸凑了过来,我见状后立刻举起手制止。
「毕竟我们是睡在帐篷里,假如在里面点灯,从外面就会把我们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哦。」
「那就快把灯关掉啊。」
鸟子语带调侃地低声说着。
「…………」
关掉提灯后,帐篷内变得一片漆黑。鸟子在黑暗之中搂住我的身体。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们的脸颊贴在一起,嘴唇互相寻找着彼此。柔顺的发丝,从她绕到我头上的指缝间滑落。
「要我跟你睡同一个睡袋吗?」
鸟子听见我的提问后,轻笑出声。
「那样会很热吧。」
「是啊。」
「那样一来,我就没办法当个好孩子了。」
「笨蛋,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我被自己温柔的嗓音给吓了一跳,连忙从鸟子身上退开。我打了个哈欠。明明鸟子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她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晚安。」
「晚安,空鱼。」
我躺在薄垫上,明明睡起来并不舒服,却在转眼间就进入梦乡。
9
「快点起床。」
「嗯嗯……」
「快点起床,动作快点。」
我原本睡得正熟,却被这股声音硬是拉回现实。我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抬头一看,发现有人站在帐篷入口处。
「她们不在这里,请你快点醒来。」
「咦……?什么?你是谁……?」
我眯起眼睛,终于能看清对方的脸了。
是个陌生的小孩。
有个陌生的小孩钻进帐篷里。
「啥!?」
对方没有眼白,而是双眼发黑。小孩面无表情地看向错愕的我,开口说:
「轮到你们了。」
「……你说啥……?」
图8
一旁传来含糊不清的抗议声。
「鸟、鸟子!快醒来!」
我扭头看向睡着的鸟子后,这才惊觉一件事。
现在还是晚上,帐篷里一片漆黑,鸟子裹着睡袋也只看得到一团黑影。虽然有少许的光线从布料的缝隙透入,但光量不足以让人看清对方的脸。
当我将视线移回原处时,那名孩童已不见踪影。唯独帐篷入口的拉链被拉开一半。
除了孩童以外,我完全不记得其他事情。无论是性别或长相,我通通没印象。
我摸索着找到放在枕边的提灯,打开后,鸟子发出呻吟,用手臂遮住脸庞。
「你……要去厕所吗……?」
「有、有个小孩跑进来了。」
「小孩……?」
「不过不是人类。」
我战战兢兢地从帐篷里探出头来。即使考虑到此处位于山上,〈山中牧场〉的空气依然凉爽得让人感到刺骨。除了照亮帐篷周边的最低限度照明以外,周围是一片漆黑,看起来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我扭头看向一旁,看见露娜和辻的帐篷。
入口处是敞开的。
「鸟子,这里果然不太对劲。」
「咦~……?」
我回头望去,发现鸟子半梦半醒地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她闭着眼睛,身体左右摇来晃去。
「快起来。」
「呼嘎!」
我捏住鸟子的鼻子,她才终于睁开眼睛。我无视她抗议的眼神,径自穿上鞋子。
「我去隔壁看看情况。」
「啊、等等,等一下。」
我基于习惯,拿起只装有最低限度道具的腰包,穿上外套后便走出帐篷。我来到露娜她们的帐篷附近,探头窥视内部。帐篷里有两张床铺,但两人都不在里面,鞋子也不见踪影。
「人跑去哪了……?」
「应该是去上厕所吧?」
鸟子揉着眼睛追了上来。
「就算是这样,一般也不会像这样直接把门打开就出去吧。如果嫌热的话就另当别论。」
「你刚刚有看见一个小孩子吗?」
「啊、对耶,是有看见。」
我向鸟子解释自己刚才看见的光景,她的表情随即蒙上一层阴霾。
「真讨厌,那个小孩子是幽灵之类的吗?」
「我认为这世上没有幽灵,所以应该算是『某种东西』吧。」
「你的右眼有看见什么吗?」
我扭头观察周围,然后摇摇头。
「至少这附近是看不见。应该说这里这么暗——」
「嗯?」
我话还没说完,鸟子突然扭头望向后方。
「咦?等等,刚才——」
「你怎么了?」
「我的手……啊、又来了!」
鸟子将左手伸到一半,如此说着。
「有人在拉我的手!虽然力道很弱,但绝对不是我的错觉……!」
我用右眼观察鸟子左手的周围,却什么都没看见——就跟鸟子在DS研究会、闰间冴月的研究室里被人拉住手时一样。
「难不成……」
「不,不是的。跟当时不一样,力量非常微弱,应该说是有所保留。」
在我提问之前,鸟子就先回答了。看来她也跟我有相同的感受。
「感觉上是想把我们带到某个地方……你觉得可以跟过去吗?」
我回想起那个孩子的表情曾说过的话。『她们不在这里,请你快点醒来。』——这句话是指露娜跟辻吗?
「……我们就跟过去看看吧。毕竟目前也只有这个线索了。」
「OK……」
鸟子放松左手的力道,往前走去。我也紧跟在后。我从包包里取出手电筒打开开关,一道白光随即照亮前方的道路。
我们就这样在来路不明的某种东西引导下,横越广场。三楼高的居住大楼化成比夜空更加漆黑的剪影,有如墙壁般耸立于眼前。营地里的火炬之光的帐篷都已熄灯,没有任何人出来查看。其实他们大可派人来站哨的……
「咦,就是这里吗?」
鸟子停下脚步如此低语。我们目前位在牛舍的入口处。在敞开的门扉里,手电筒的光圈中,可以看见一条临时用胶合板搭建而成的通道入口。
「它是要我们进去吗?进入〈奇美拉之屋〉里?」
「不会吧。」
真不想进去……我们两人抱持着相同的心情,暂时站在原地。我重新打起精神说:
「鸟子,你先把枪——」
「说得也是。」
鸟子为了取出自己的枪,把手伸进包包里,却忽然发出「啊」的一声。
「不见了。」
「咦,你是指刚才拉着我的那只手吗?」
「嗯,我刚才挪动左手时,不小心甩掉了。」
鸟子在附近搜寻了一段时间,最后死心地放下手。接着说:
「好像不行,我再也感受不到那只手了。」
「看来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前进了。」
鸟子重新取出枪支,确认子弹上膛和保险已打开。
「空鱼,你打算怎么做?」
「抱歉,可以交给你吗?要是我不小心射中露娜或辻小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问题。」
「是说这里应该有电灯开关吧?在哪啊?」
「在墙边……应该在那附近吧?」
我们沿着电线找到开关,然后喀嚓一声打开。灯却没亮。
「有种不祥的预感……空鱼,这果然很奇怪吧?我的左手麻麻的,就跟露娜白天在进行装修时一样。」
——换句话说,这附近也快变成中间地带了?
露娜进行装修的范围只限于〈奇美拉之屋〉内的各个房间。假如她的影响扩及至此……情况或许会很不妙。
「走吧,我们得找出那两人。」
我们做好觉悟,踏入〈奇美拉之屋〉之中。
我已经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当自己必须亲身经历时,还是觉得相当可怕。我拿着手电筒,鸟子则是手持枪支,两人沿着通道前进。第一个房间里,能看见倒在地板上的半身人像。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那东西看起来根本不像人,却散发出一股不祥的氛围,让人想立刻逃离现场。我们确认房间里没有任何人之后,继续沿着通道前进。
第二个房间里,有个男性用的小便器。这里绝对有人被杀。过去那种不存在的暴力气氛弥漫着,甚至让人觉得那个杀人犯还待在房间里。必须把房间角落的暗处都彻底确认清楚,否则根本不敢转身背对。
第三个房间里,从上方垂吊下来的塑胶窗帘把房间从正中央隔开。原本透明的塑胶窗帘变得肮脏发黑,看起来好像有谁站在另一头。只要窗帘一晃动,那个人影就好像在动一样……
……我总觉得对方真的有在动。
我竖起耳朵,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声。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露娜?」
我鼓起勇气出声呼唤。鸟子也尚未放下手枪。毕竟这里不同于里世界,无法做出相同的举动。
「啊~……你们终于来了。」
塑料布的另一侧传来压低音量的回应。
「辻小姐?」
「你们两个也太慢了吧。」
我们谨慎地掀开塑料布,确实能看见辻就站在那里。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转头看向我们。我脑中顿时想起之前遭遇怪事时的记忆。
我将手电筒直直地对准对方,开口说:
「真的是辻小姐吗?麻烦你转过头来。」
「咦……怎么了?」
辻缓缓地转过身……用手遮住手电筒的光。
「等等,好刺眼哦。」
我松了一口气,将手电筒往下移。辻的脸确实就在眼前。
「你在做什么?」
「我睡着之后,发现润巳露娜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所以就追了上去。结果不小心跑到这里来。在你们抵达之前,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很害怕。」
「你这说法听起来好像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鸟子一脸困惑地提问。
「啊~啊,因为我有呼唤你们。」
「呼唤我们?」
鸟子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接着将目光移向辻。
「咦,辻小姐?」
「嗯,tul a。正确说来并不是我,而是借助别人呼唤的。」
辻以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说完后,再次背对我们。她的目光落在原本就存在于这间房间里的楼梯上。这座突然出现在牛舍里的水泥楼梯,是唯一能通往二楼的通道。
「露娜在哪里?她在这上面吗?」
我这么询问后,辻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在。她的确在——但状况有点异常。」
异常……?
「我感觉到生命危险,所以暂时打消了上去的念头。我觉得如果不请求专家支援,情况会很不妙。」
我循着辻的视线仰望楼梯上方,二楼也是一片漆黑。如果露娜就在那片黑暗之中,可以想见她的精神状态应该不正常——
我抬头思考着,忽然间,二楼像是切换开关似地亮了起来。宛如日光灯的白光满溢而出,照亮了楼梯。感觉不像是突然打开电灯,而是仿佛一开始就是那样,仿佛原本深信二楼很暗的刻板印象在一瞬间被消除了一般。
「频道对上了?」
看到我们惊讶的模样,辻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说道。
「哎,你们说一下意见啦。我从来没看过那种东西。」
辻虽然在笑,但那笑容底下却隐藏着掩饰不了的紧张神色。
牛舍的二楼确实有照明。只不过和一楼一样,只是透过电源线,配置便宜的LED灯的应急照明。不是像这样,照亮的地方会变得一片平坦的均质照明。说起来,光量也太多了。
那么,这道光究竟是什么……?
我与鸟子互相点头后,便踏上阶梯。如今我已不再依赖手电筒,而是集中精神注视着右眼,一步一步往上爬。辻也跟在我们身后。
我们来到二楼,暂时愣在原地观察周围。
这里好宽敞。不对,是根本看不见尽头。这个纯白的空间仿佛永无止尽。无论是地板或天花板,全都散发着白色的光芒。话说这里真的有天花板吗?纯白的空间没有分界线,让人有种自己飘浮在半空中的错觉。
我爬完了剩下的阶梯。地板的触感至少是扎实的,但脚底传来的触感却分不出是木头还是水泥。
原本牛舍二楼应该只有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以及几个小房间。就算把所有墙壁都打通,也不可能变得这么宽敞。
露娜就待在那个空间里。她坐在地上,正在把玩着散落在一旁的物品,看起来就像个正在玩积木或乐高玩具的小孩。以她与我之间的距离,她应该有办法察觉到我的存在,但她却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
「你们觉得这是什么?」
跟在我们后面上来的辻问道。
「这个空间……你们觉得是什么?」
我也不晓得。顶多只能说是中间领域的一种吧。
「你有跟露娜说话吗?」
「还没。」
「总之先叫她看看吧。」
我下定决心出声喊道:
「露娜!你在那种地方做什么啊!」
露娜没有回应。我的声音没有回音,而是被吸入无边无际的空间里。
只能过去了……
我战战兢兢地走近。虽然因为一片雪白而难以掌握距离感,但走了大约十步就到了。
「露娜,你在做什么?」
我转头看向露娜。她正在手边把玩的东西……看起来像是玩具屋。虽然没有像真正的房子那样有完整的外型,但那东西是用金属片和木头边角料拼成的象形物,看起来就像是立体的平面图。我一开始以为她在玩积木,看来这个印象并没有错得太离谱。
「这里原本有佛坛吧。」
露娜突然这么说。
「这里是爸爸的房间,这里是奶奶的房间,这里是我的房间,妈妈的书架在这里。」
露娜一边在手边的平面图上添加细节,一边淡淡地继续说道:
图9
「原本就放了很多占卜书和算命书,不过自从爸爸离开之后,书就变得越来越多,而且开始有奇怪的人出入。虽然我很讨厌,但是也无能为力。」
「这是露娜的家……?」
鸟子如此低语。
——不对。
我低头看着平面图,浑身打起哆嗦。
露娜所描述的,确实就是她家里的状况。不过,她放在地板上的迷你模型屋,却莫名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是我家的平面图。
「我尽可能不与人接触,所以都是待在房间里进行直播。某天我一回神,发现佛坛不见了。妈妈说她决定舍弃这个家和所有财产,所以我也必须跟着她一起离开。」
在露娜的巧手下,平凡无奇的小石子与树枝逐渐变成我家的模样。明明是抽象的表现手法,却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重现度。
「我就是不想要这样,因为当时我已经听过冴月大人的声音,所以妈妈也开始听我的话。」
露娜从地上捡起一块大小与粉笔差不多的黑色石头。
「因此,只要把这块石头放进我的房间,就大功告成了。」
我终于明白,那块黑色石头就是「冴月大人」。露娜拿着石头的手,缓缓靠近迷你模型的家,也就是「我的房间」。
我反射性地抬起脚,将迷你模型的家踢散。原本细心摆放的零件散落一地,「我的房间」瞬间变成一堆破铜烂铁。
明明在完成前一刻作品被破坏,露娜却没有反应。她继续动手将手上的黑色石头放在「我的房间」原本所在的位置。当她松开手后,石头当场倒下。
「……你在做什么,露娜?」
我光是说出这句话就已竭尽全力。我有种感觉,眼前似乎正要发生某种非常不祥的事情。
「纸越小姐。」
露娜没有抬头,直接开口说: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她的嗓音意外地坚定,但我完全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
「我搞不懂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那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睡昏头了,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这里吗?」
露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沉默了半晌之后,再次开口说:
「我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无路可退?」
「难道不是吗?客观来看,我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不仅害许多人受到牵连,还让他们陷入不幸。我被许多人怨恨,就算被杀掉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嗯……是啊。」
「我已无法再进行直播,更别提露脸了。就算成为V,也会因为声音而被认出来。毕竟我的声音天生就很可爱。」
「嗯……」
「如今我已无法直播,又得小心别去洗脑他人。明明想做的事全都被妨碍,根本无法如愿以偿,那我在这里做什么呢?」
「…………」
「白天时你不是问过我吗?关于我打造这座设施的契机。我试着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其实我也不确定是否真有发生过什么事,比方说被人操控之类的。假如是冴月大人的话,或许能让我轻松许多,但事实上,我只是隐约记得自己曾有这种想法,等回过神来时,就已变成这样了。我并没有积极地去提议,却又无法把责任推给他人……」
「那么,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吧?」
「可是我现在也是这样。」
「现在也是?」
「我现在在这里对吧。半夜一个人溜出来。是睡昏头了吗?但我应该已经醒了。因为还记得来到这里的途中所看见的光景,穿过广场、进入牛舍、爬上楼梯。至于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只能说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自然而然就来到这里了。」
露娜一边摸着手边的「我的房间」残骸,一边如此说道。
「我明明和纸越小姐约好不再使用〈声音〉,但回过神来却做出这种事。虽然她夸奖我有装修房屋的才能,但我一点真实感都没有。毕竟我一直以来都是无意识地在做这些事情。再这样下去,我或许又会无意识地顺水推舟做出坏事,无意识地让他人陷入不幸。干脆让我被杀死还比较好吧。」
「我不会杀你啦……」
「就是说啊。纸越小姐,你不是都没有责备我吗?」
露娜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不曾对我生气,也不曾责备我,还让我外出,甚至还找我一起做些什么。在冴月大人的葬礼上我还能理解,可是像这次大家一起去露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可能不担心自己突然改变心意背叛大家,或是自暴自弃地做出类似自爆攻击的行为吧?可是,总觉得……你们都愿意相信我。我完全搞不懂这是为什么。不只是纸越小姐,就连仁科小姐、辻小姐、汀先生以及火炬之光的成员们,不知为何都对我很温柔。不过仁科小姐很可怕,辻小姐则很烦人就是了……」
「我有那么可怕吗?」
「经常有人这么说。」
露娜无视因流弹而获得的低评价的两人,继续说道:
「我不明白为何要对我那么温柔,一直觉得坐立难安。如果你们把我杀掉埋在山里,我反而还比较能接受。」
「我们才不会做那种事。」
「你们甚至没有要我反省的意思。」
「反省这种事,不是别人叫你做就会去做的吧。」
我这么说完,露娜便闹别扭地说道:
「换句话说,到头来根本就没有人关心我吧。」
「啊?」
话题跳得太快,我完全跟不上。我们、DS研究会、火炬之光的成员,还有好几位大人,为了露娜的处置问题,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讨论,她居然不知道,还真敢说。
……不知道也是没办法的事,特地告诉她这种事,感觉像在卖人情。
「被他人关心有那么重要吗?」
我叹着气问道,下一个瞬间。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露娜大叫。
「想要他人关心自己有什么不对吗?」
「那、那个,我并没有在怪你。」
露娜瞪向惊慌失措的我,继续说:
「说得也是,纸越小姐你根本没必要去在意这种事。你总是身边围绕着许多人,备受瞩目,却能摆出一副别人关心你,让你感到很困扰的模样。我真是羡慕你耶。你不但有许多朋友,还备受信赖,甚至还有鸟子小姐这个搭档。明明你处在如此得天独厚的立场,为何你却没能察觉到这点呢!?」
露娜抓起「我的房间」的残骸,用力砸在地上。零件弹飞出去,散落一地。
「每次跟纸越小姐聊天,都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悲惨。爸爸离家出走,妈妈变成笨蛋,就连直播也做不好。根本就没有人对我感兴趣。直到我遇见〈湛蓝之境〉,在冴月大人赋予的〈声音〉之下成立了粉丝俱乐部——结果还是以失败收场,被所有人讨厌。就连我原本以为是神明的冴月大人,也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个人是怪物。」
露娜的声音在颤抖。
「或许你没发现,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我真的是一无所有。所以希望至少能有人关心我,这样很奇怪吗!?」
「这个……」
我感到困惑。
我确实觉得她很可怜。露娜虽然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但导致她变成这样的原因,并非全都是露娜一个人的责任。毕竟她的家庭环境似乎也很糟糕,而且她还未成年,更重要的是,她的行动是受到里世界的干涉。
但是我在最根本的地方,无法对她产生共鸣。
我并没有想让他人关注自己的动机。
我认为自己并非完全没有这种欲望,只是程度上确实很薄弱。假如有人认为是因为我生在富裕的家庭,那或许是这样没错。虽然我的家庭环境是那样,但妈妈应该很疼我,再加上以鸟子和小樱为首,还有好几个人愿意成为锚栓,让我能继续留在这个世上。这样的我,如果还说别人的评价根本无关紧要,想必会被人骂说别开玩笑了。这我明白。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呢?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呢?
「我并不讨厌你哦。」
虽然辻这么说,但露娜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
「就算如此,也不代表你喜欢我吧。」
我迫不得已地也跟着说道。
「可、可是,露娜你自己不也说过吗?大家都对我很好。」
「我并没有笨到那种地步,至少还知道大家并不是想对我好才那么做的。你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我,但又没有人愿意亲自下手吧?每次受到温柔对待,我都会感到很痛苦。因为义务感而受到温柔对待,实在太悲惨了。如果要一辈子被人小心翼翼地对待,过着不被任何人喜欢的人生,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露娜扭过头去,望向鸟子。
「仁科小姐,你愿意用那把枪射我吗?」
鸟子摇头以对。
「我不会那么做的。」
「我就知道,毕竟仁科小姐是个温柔的人嘛。」
露娜沮丧地低下头去。
「……那么,这么做如何?」
露娜倏地抬起头来,如此提议。
「仁科小姐,请你开枪射我。」
从露娜的口中伸出一条银色流线,有如生物般钻进鸟子的耳朵里。
「啊……!」
「——纸越小姐,对不起。」
露娜嘴上道歉的同时,神情却显得十分平静。
「我违背了与你的约定。」
我回头望去,发现鸟子面无表情地准备举起手枪。这幕光景随即映入眼帘。
「鸟子!不可以!」
「咦,可是她叫我开枪啊。」
鸟子理所当然地如此说着,没有停下动作。枪口对准露娜,手指已放在扳机上——
我立刻挡在露娜的面前。鸟子见状后,错愕地瞪大双眼,将枪口移开。
「危险!」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啦。
趁着我挡住枪口的空档,辻一把抓住鸟子的手臂。
「等一下,你做什么?快放手——」
「不不不,你冷静点。」
我走近鸟子,从旁协助辻。
「空鱼,你别妨碍我,这样很危险的。」
「嗯,很危险吧,所以快把枪放下。」
「可是……」
「误射我也没关系吗?」
「这……当然不行。」
「不行的话,就把枪借我一下,我之后就会还你。」
「真的吗?你之后会还我吧?我非得开枪不可。」
「嗯嗯。」
在我安抚之下,鸟子终于愿意把枪交给我。真是吓出我一身冷汗。
「谢谢你,稍微借我一下哦。」
我将左手放在鸟子的左手上,沿着她的手臂一路摸到头部旁边。
「干嘛?」
「来,你先用力握紧。」
「握紧……呜呕,有什么东西!?」
「没错,然后一口气把它拔出来!」
在右眼的视野里,能看见〈声音〉从鸟子的耳朵里被拉了出来。当她一握住手,那道磷光便应声消失。
鸟子差点当场倒下,幸亏有辻撑住她。
「你还好吗?仁科。」
「啊~~~~糟透了。」
鸟子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将头发往上拨。
「我没事……抱歉。」
鸟子在道歉的同时,语气里也透露出对于被操控一事的懊恼。
「还是不行吗~」
背后传来一阵自嘲的说话声。我回头一看,发现露娜正低头俯视着我。
「露娜,你……」
「纸越小姐,你生气时果然很迷人呢。」
露娜抬头仰望着我,如此说着。
「你散发出平时不曾见过的强烈情感,双眼炯炯有神,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所以大家才会被你所吸引吧~当平常对你不屑一顾的人突然转头望向你时,任谁都会感到开心。倘若对方能对你产生除了生气以外的情感,你肯定会更加高兴吧……不过对于只会惹人生气的我来说,就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我并不是你所形容的那么了不起。」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如此回应。露娜露出一个空洞的笑容。
「真可惜,好不容易点燃了导火线,结果一下子就熄灭了。」
语毕,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手。
「啊、对了,我真笨耶。我竟然想让鸟子开枪射击自己。假如我真心想惹火纸越小姐,就应该让鸟子对我——」
「露娜。」
我以低沉到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嗓音开口。
「你要是再继续说下去,我可不会原谅你。」
「……你要是不肯原谅我,又打算怎么做呢?」
露娜挑衅似地说道。她很清楚——我不会杀死她。她已经自暴自弃,反而希望被我杀死,而我也没有其他方法能够威胁她了。
我在露娜面前蹲下,像是在跟小孩子说话般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那个……我确实对他人评价没有兴趣,但那是因为我对其他事情更感兴趣。或许在露娜眼中我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但其实我只是没有对人感兴趣的能力而已。」
「你想说你没有能力,所以这也是莫可奈何的吗?」
「单纯是你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罢了。倘若你因为无人关心自己而感到难过,就只能自己去追寻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吧?你自己又对谁感兴趣呢?」
「…………」
「你认识这样的人吗?」
露娜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看着我。她的视线越过我,望向我的身后。那眼神就像是在向人求救。
背后传来一声叹息,鸟子在我身旁跪了下来。
「我能体会。」
鸟子对露娜如此说着。
「当自己想得到对方的注意,对方却不理不睬时,确实会感到很难受。」
露娜默默地低下头去,看起来像是点头同意了。
……咦?难道她们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有过某种交流了吗?
鸟子才刚被露娜操控,按理说应该会火冒三丈,如今她却对露娜产生出乎意料的共鸣,令我感到一阵混乱。
位于我们后方的辻开口说:
「润巳露娜,其实我们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关心你。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对于该如何与未成年的你保持适当的距离,其实也还在摸索中。其实大家都比你想象中更在意你。」
「那辻小姐又是怎么想的呢?」
「如果我对你不感兴趣的,就不会做承保人这种麻烦事。」
「你对我有什么兴趣吗?」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有趣的孩子。还需要其他理由吗?」
「…………」
希望这样能让她冷静下来……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说道。
「呐?你不用那么悲观。其实大家意外地很关心你哦。或许你没有实际感受,但大家希望你能一点一点地找回自己的人生。所以——」
「就算真是那样!」
露娜从我的身上退开。
「如果真是那样,反而更糟糕。因为我的问题根本没有获得解决。」
「你的问题?」
露娜环视周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止尽的白色空间,令她感到十分害怕。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靠着自己的双脚来到这么奇怪的地方,还制作着陌生房子的平面图。直到纸越小姐出声提醒我,我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这很奇怪吧?如果再次发生类似的事情,我怕自己会在不知不觉间背叛大家。」
「……你真的在不知不觉间来到这里吗?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
「我自己说出口也觉得很假,让人很火大,但就是这样。」
我默默地思考,而露娜则用狐疑的眼神盯着我。因为我也配合露娜蹲了下来,所以我们的视线高度几乎相同。没错,我就像对待小孩子那样,自然而然地做出了这个举动。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
这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吗?
「……怎么了?」
大概是忍受不了沉默,露娜开口问道。我看着她的眼睛,开口说道:
「我啊,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子。」
「啊?」
「可是,只要一面对小孩子,我就会不自觉地切换成对待小孩子的模式。像是蹲下来配合对方的视线高度,或是为了不吓到对方而温柔地说话。明明我并不是自愿那么做的,却一直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为什么我会对其实并不喜欢的小孩子,做出那种刻意的温柔对待呢?」
「是……是哦。」
「鸟子,我希望你能回想一下……就是之前你有让我看过一段视频吧,内容是关于射击比赛的。」
「你、你干嘛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件事!?」
鸟子的嗓音明显提高,我这才想起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太寻常。算了,只要我不刻意提起,除了我和鸟子以外,其他人应该都无从得知……
「当时我们两人都是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却一直进行着类似对话的行为。直到途中才像是回神过来般,发现自己是下意识地在说话。」
「啊啊……嗯。」
「事后回想起来,当时的对话确实是有好好地成立呢。只有自我是失落的。我对小孩子所采取的态度也是这样,我想那应该是在小孩子面前就会启动的开关,自动地切换成那种模式。我想露那就是一样的状况,处于有意识却没有自我的状态,自动地让事情进行下去吧。」
「我不太懂。咦,有意识却没有自我?」
「没有自我。」
「意思是我当时是那种状态吗?」
「嗯,我想她就是受到里世界的干涉,才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被制造出通往另一边的踏板。因为露娜本身想召唤出『冴月大人』,所以才会被顺利操控吧。」
说着说着,我逐渐兴奋起来。总觉得原本杂乱无章的思绪,已开始在脑中慢慢拼凑出完整的答案。
「怪谈就是这么回事。明明很害怕,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异常的事情,却不知为何无法中途抽身,就这么一路走到无法回头的地步。一旦踏上这条路线,就会变得很难从中逃脱,无论是思考或行动都会自动进行。」
「哦……」
「……恋爱也是这样。」
这句话从我口中脱口而出,我慢了半拍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我感到背脊窜起一阵鸡皮疙瘩,我感觉自己抵达了核心。
「就是这么一回事……恋爱一定也是这样!」
我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露娜滔滔不绝地说:
「恋爱很可怕,就像拥有强大重力的行星,会将靠近的人拉进名为『恋爱』的脉络里。一旦被拉进去,就会变得只能用这个脉络解释一切,自己的言行举止也会变得如此。我一直很在意这点,也很害怕……没错,恋爱和怪谈都是强行将人类拉进脉络里!就像恋爱的脉络会占据人类的意识,里世界的存在也会将人类拉进怪谈的脉络里!如何?你懂了吗?」
「我好害怕。」
「我懂,你一定很害怕吧。」
「我害怕纸越小姐。」
「咦,为什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纸越。」
辻突然开口。他俯视着转过头来的我,以平静的口吻继续说:
「纸越刚才所说的,是魔术师在修行过程中必须注意的事情之一。因为像你刚才说的那种对思考的介入,会妨碍魔术性的意识。」
在我理解辻的意思之前,露娜抢先说道:
「你想说我会做出这种事,也是受到湛蓝之境的负面影响吗?就算这是事实,但若我自己没有意识到这点,那也是莫可奈何吧。」
「嗯……或许有办法解决。」
我扭头望向鸟子。
「之前我们不是讨论过,鸟子你的左手是碰触到什么东西吗?我猜应该是怪谈的框架。既然如此,只要我们去碰触对露娜造成影响的『怪谈框架』,不觉得有可能将它剥离吗?」
鸟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
「听起来是很有道理,不过目前我们没有能碰触到任何东西。空鱼,你有看见吗?」
「……没有。」
我再次用右眼观察润巳,但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不过仔细想想,这情况本身就很诡异。假如润巳的行动是受到里世界的干涉,应该能察觉到什么才对。难道就如辻白天所说的,里世界发生了某些我们无法感知到的事情吗?
在我陷入沉思之际,辻开口道:
「不然,你试着对自己进行驱魔吧。」
「什么意思?」
「就像我对你进行LBRP那样,对自己进行驱魔。借由驱除自我认知,来改写现实。」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根本不会那种奇怪的仪式。」
「你不是拥有〈声音〉吗?我记得那不只能操控他人,也能对周围进行类似扫描的举动。我有说错吗?」
的确如此。在闰间冴月的葬礼上,露娜就被要求利用〈声音〉,模仿过那类似调音师的举动。
露娜听完后,明显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是有办法试试看……但这跟驱魔不一样吧?」
「你不需要拘泥于形式,只要发出像我大笑时的声音就行了。」
「我没办法像辻小姐那样大笑哦。」
「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是强烈的情感,无论什么都能使用。声音是最适合用来表达情感的媒介,你就当成是把你的想法、郁闷全都吐出来就好。」
露娜低下头陷入沉默。
「露娜,你准备好了吗?」
露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见她深吸一口气——
——大叫出声。
她的声音十分响亮。从露娜的喉咙里迸发而出的呐喊,蕴含着愤怒、悲伤、不满等各种各样的情感。我的右眼看见露娜的喉咙深处发出蓝白色的光芒,接着仿佛爆炸般从该处迸发出银色的光束。光束贯穿了位于该处的我们,无止尽地延伸至一片白色空间。
那是悲鸣。快来人救救我——露娜的存在本身正在如此哭喊着。
受到〈声音〉影响的并不是我们。
银色线条在空中改变方向,看起来像是在描绘某种轮廓。就在下一瞬间,我们所在的空间像是被好几千根铁丝缠住般扭曲、歪斜,一个只能看出非常巨大、肉眼无法辨识的块状物被从空中拉了出来。
「什……什么!」
在大吃一惊的我们面前,巨大的无形块状物掉落在地面上弹跳。被露娜的〈声音〉捕捉到的这个物体,像是生物般在白色空间中痛苦地扭动。块状物上方有三个红色光点,朝向我们。在正三角形排列的光点中心,空间像是凹陷下去般开了一个洞。从那个漆黑的洞穴中,传出听起来带有两种意义的声音。
——厌恶我吧。
——疼爱我吧。
「是格拉基……!?」
「就是这个!」
辻大声叫道。
「我感受到的就是这个!打从我们来到〈山中牧场〉后,就一直待在这个东西里!」
露娜的惨叫声仍未停歇。她似乎陷入恍惚状态,翻着白眼不断惨叫,身体被好几根细刺贯穿。那是从格拉基身上长出来的刺。
「鸟子!」
我连忙将刚才抢来的马卡洛夫手枪递给鸟子。鸟子接过枪后,立刻在手中打开保险。我快步冲向痛苦挣扎的块状物,鸟子也紧跟在后。
状似小山丘的格拉基头部,正俯视着我们。我用右眼瞪了回去,于是肉眼看不见的格拉基,慢慢地现出身形。频道对上了——逮到它了!
「鸟子,可以了,开枪吧!」
鸟子将双手握住的马卡洛夫手枪,对准格拉基漆黑的洞口开枪。枪声接连响起,格拉基的庞大身躯开始痉孪。
直到弹匣内的子弹全数射光,格拉基的身体才失去轮廓,化成雾气消散于无形。
〈声音〉捕捉到的对象消失的同时,露娜的惨叫声也逐渐淡出。辻一把抱住颓然趴倒在地的露娜。
「啊……咦……?我……?」
「你很努力哦,很努力哦。」
辻像在慰劳似地,轻抚从出神状态中清醒过来的露娜背部。原本格拉基在露娜身上的刺已不见踪影。
「润巳君,你知道日文里的『爱』这个字的由来吗?」
辻仿佛在对露娜说教似地开口。
「『爱』这个字源自于『厌恶』,意指讨厌或排斥。后来逐渐演变成怜悯、同情的意思,最后才变成喜爱的含意。换句话说,『爱』这个字总是包含着『厌恶』的意思。」
「……你是指什么?」
「我是想说,你对他人的好恶,其实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单纯。」
辻拉住露娜的手,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露娜先是看向我和鸟子,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不住咳嗽。想想她刚才都已全力呐喊,会这样也是在所难免。
「我……我到底怎么了?」
露娜嗓音沙哑地如此说着,同时从眼眶里流下一行泪水。
「咦、那个……」
露娜困惑地揉了揉眼睛。
「没关系,你不必忍耐。」
我难得露出温柔的模样如此说着,露娜却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收回去。
「我才不会哭呢,我又不是纸越小姐。」
「啥?我并没有哭啊。」
「你枕在我的大腿上时,明明就哭得——」
「呜哇!?」
露娜似乎发现自己说溜嘴了,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对不起,当我没说。」
别道歉啦!!
我反射性地看向一旁,想当然是与鸟子四目相交。
鸟子直视着我,开口说:
「——膝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