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我在尘埃与黑暗中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拉菲
录入：拉菲
回过神来，发现我在沙发上睡著。我揉了揉上下依然贴合的眼皮，环顾四周。
这里是阴暗大楼的一间房。充满了类似灰尘的气味，微微传来电脑运转的声音。周围放置著无数台桌电。
稍微碰一下就嘎嘎作响的桌子旁，飞舞的尘埃带著光芒闪闪发亮。在阴郁无比的室内，唯独这里特别奇幻，举个特别蠢的例子，让我联想到通往异世界的入口。
噢，话说我以前好像在这里制作游戏。
制作的是美少女游戏，我的职位是总监。可能由于刚睡醒，脑袋特别迷糊。似乎连掌握现状都花了一番时间。
我使劲起身，用力拉了拉筋。关节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去接骨院，师傅以认真的口气叮嘱我「能不能减缓使用电脑的时间」。我似乎因为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导致肩膀与腰部肌肉僵硬。
「就是做不到啊。」
我走向窗边被纸箱团团包围的个人区域，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叭叽叭叽的声响，彷佛马上就要散架。靠背已经坏过一次，现在先用胶布捆起来继续撑著。只要我还在这间公司，这应该就是我的最后一张椅子。之前找社长商量买新椅子，结果社长摆明了敷衍我。
电脑从休眠状态中开机之后，我打开浏览器邮件。
「线稿会延迟……星期一早上一大早交稿吗。」
结果立刻收到通知原画延迟的消息。我叹了一口气，手肘靠在桌子上。
这种时期碰到延迟真的很伤。很伤可是无可奈何，况且原因出在CG指定拖太久。这款游戏的CG指定本来该由担任制作人的社长进行。结果他一直讲「我脑海里有点子」这种梦话，导致进度延迟。
虽然先行订制了店铺特典CG之类，但也没办法再拖下去，因此直到上周才抽离了指定的权限。
（明白！草稿感觉非常好，非常期待线稿的完成！另外不好意思，请容我详细切分星期一早晨的期限。以早晨九点为目标应该没有问题吧？）
委托的原画师本领非常厉害，可是精神层面上却有些难搞。原因似乎是遭到老东家几近职场霸凌与与性骚扰的行径。因此即使收到道歉邮件也绝对不能发火。要尽可能保持对方心情良好，同时轻描淡写地明确指定邮件中模糊的交稿期限为「一大早」。这种方法要是出错，会导致对方之后始终提不起干劲。
没收到线稿属于无可奈何，因此我决定同时联络美术人员，请对方等到下周一。安排进度时预先考虑到可能会延迟果然是对的。
「接下来……哇塞，这不是更糟糕吗！」
我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之前委托制造商品的业者说，制造商的货被中国海关拦下来，目前正在交涉。如果赶不上下个月的夏季Comic Mart，俗称Comima的大型活动，会造成相当大的损失。
「社长案件……可是社长绝对会嫌烦而置之不理吧。」
于是我决定靠自己搞定。我立刻拿起手机，以RINE联络与中国企业打过交道的朋友。
（之前订购商品，结果被海关拦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朋友立刻回应。他愿意帮忙联络当地的朋友，直接告知对方业者原因为何，以及怎么解决。我松了口气，输入（谢了，下次请你吃饭）后再度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桌上有一份印有【内部机密】的文件，只有制作人、总监与业务部可以看。虽然每次看这份文件都很痛苦，但我基于鼓励自己的意义，深呼吸之后拿起来看。
「预约数量……二三一份，是吗。」
消息公布后已经过了一年，已经三度延后发售。即使好不容易以今年秋季发售为目标，情况也极为严苛。
到这个阶段预约数量才两百多份，在美少女游戏业界中堪称致命。即使考虑到制作期间一年半，以及五名公司员工的规模，销售额没有达到三千万就惨了。
可是再这样下去，业绩顶多只有一百万左右。就算加上今后预定公开的OP动画，以及母片完工的报告，充其量也只有五百份。公开动画与母片完工的消息都无法像以前一样，出现在动画新闻网站的头条。在社群网站发文也只有三十次转推，就算有原画师追踪转推，也顶多一百上下吧。
换句话说，在这个阶段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放下文件，从椅子上站起来。回到刚才躺著的沙发，整个人栽在沙发上后转身。
「都没回家呢……」
全身好痒。公司既没有浴室也没有淋浴间，而且附近连公共澡堂也没有。虽然骑脚踏车一段路就能回家，我却没有回去的气力。我想尽可能避免增加自己的行动。
「哎……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每一天都持续熬夜工作与在公司过夜。早就超过了换算成时薪根本不划算，当成笑话看待的阶段。现在无时无刻都在思考每个月要发的薪水，以及赶快将游戏完成。
不论怎么挣扎，情况始终没有丝毫好转。每天收到的都是坏消息，丝毫没有话题对游戏产生好影响。大家早就一脸看透的表情，发泄「这年头还制作全价的盒装版游戏，简直就是疯了」这种不知是忠告还是挑衅的话。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情我心知肚明。我知道现在在做的事情很落伍，各方面都跟不上时代。可是要阻止已经启动的事物，需要庞大的能量。我想大家都不愿意扮黑脸。这是当然的。毕竟没有任何利益，而且做出这种判断只有消极意义，也不保证有正面效果。
总而言之，只要先搞定眼前的游戏，暂时就有钱进帐。分配收入，详细计算，之后再去想其他事情就好。不，拜托让我这么做吧。目前我实在不想去思考其他的，以及复杂的事情。
总之先做吧，让我搞定眼前的工作。
盯著阴暗的天花板，总是会想到糟糕的事情。实在不想将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归咎于眼泪。所以我硬是闭上眼睛。
目前暂时得等待回覆，社长很快要来上班了。其他职员应该也差不多时间。在他们抵达之前睡一下，多半不会有人抱怨吧。
我趴在沙发上，勉强自己封闭意识。
睡著后就是明天。
因为到了明天，现在就成了过去。
◇
「嗯……」
醒来之后，我见到熟悉的天花板。
带有些许斑痕的米色天花板。圆形萤光灯管的外侧略为一明一暗地闪烁。这里是前后住了将近一年，北山共享住宅的自己房间。
「……好可怕的梦。」
还隐约残留著梦境的记忆。我梦见自己十年后，原本任职的游戏公司时代。那个时代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找不到任何光明。
以前我也梦过几次那时候的情景。但是都断断续续，没有这么完整，所以伤害也不大。
可是今天的梦境特别强烈。印象甚至强烈到让我下定决心，绝对不再回到当时。不再闻到那股阴暗，满是尘埃的臭味，而是这股轻柔又温暖的洗发精香气……
「洗发精的香气？」
这时候，我终于发现自己的身体特别沉重。有东西压在我的胸口，导致我的身体动弹不得。
「志、志野亚贵……你什么时候睡在那里的？」
我好不容易坐起上半身，发现压在我胸口的真面目。
「嗯……？啊，已经早上了……」
压在我身上的事物缓缓起身，「呼啊～」一声打了个可爱的呵欠。眼神依然迷茫，在我面前低头致意。
「早安啊。」
「早、早安……」
我也跟著低头回礼。这空间是怎么回事啊。
「原来她昨天来看照片集，看到直接睡著了吗。」
好不容易才想起昨天的记忆。
志野亚贵要找闹区的背景照片，搜寻图片却依然找不到想要的图，所以来找我商量。我正好有适合的图片，因此答应让她看。
可是志野亚贵似乎正专心工作，拖得很晚才来，夜已经深了。我则因为打工等原因很想睡觉，于是同意专心看照片集的她可以拿回去看，然后就跑去睡觉……
没想到之后连她也睡著了。
「照片非常精美喔，这样应该可以画出好看的大楼街景呢。」
她似乎非常开心，所以是还好。
「是吗，照片集你可以拿去看没关系……呃，志野亚贵？」
志野亚贵依然大大方方坐在棉被上，静静地闭著眼睛。
「呃，这、这个……」
若结局其实是她睡著了，倒还能让我松口气，
「……恭也同学，嗯……」
但她明显在等待我的下一个举动，喊出我的名字。
「志野亚贵……」
我轻轻搂住她娇小的肩膀，脸逐渐凑过去。
自从上次学园祭的事情后，我和志野亚贵的感情没有什么进展。即使经常到对方的房间聊天，但聊的内容都是画和影像，丝毫没有聊到男女感情方面。
当然，也没有接吻过。
（……现在如果亲下去，基本上就确定了吧。）
我只有一点点交往的经验，老实说，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算是男女关系的境界线。
可是以学园祭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已经算是在交往了吧。
一靠近她，就清楚感受她身体的温暖。与秀发飘出的洗发精香味相辅相成，感觉我的脑袋在逐渐融化。
所有神经完全集中在志野亚贵双唇的结果，导致我疏于注意四周，就在这时候。
房门突然开启。
「早啊！恭也，突然说要开研讨会，到底该……」
正要说出口的话突然停顿。
仔细一瞧，是一脸吃惊的奈奈子呆立在门口。
「啊。」
「欸？」
我们两人模糊不清地回答她后，
「……哎、哎哟……看来已经下定决心了嘛……」
奈奈子明显充满误会的反应，半眯著眼睛看我。
「奈奈子，不是这样的，其实是……」
到底该怎么解释才好，在我即将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明时，
「看照片集看到睡著喔。」
志野亚贵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表示。
呃，虽然你说的没错，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不会相信吧！
「呵、呵────嗯，原来是这样，那得早点回房间去喔～」
太阳穴青筋跳动的同时，奈奈子也强行露出笑容。
一反慌张的她，志野亚贵一如往常露出很有自我的笑容，
「嗯～嗯，我回房间换衣服去。两位待会见～」
轻巧地起身，迅速回到房间去。
剩下一名尴尬的男生，以及一名明显带有怒意的女生。
我战战兢兢地，尝试向她开口。
「……所以说，奈奈子，呃。」
女生犀利地瞪向我，
「恭也你也赶快下来，贯之在等你了！」
语气略带怒意地开口后，不爽地关上门。
「奈奈子显得特别生气，怎么会这样啊。」
她可能误会我和志野亚贵在行苟且之事，可是看起来也未免气过头了。
「反正还有更需要思考的事情……」
我叹了一口气，拿起放在一旁的纸张。
「总之，现在得强化团队的向心力才行。」
几张纸上的封面写著同人游戏的企划书。制作日期是昨天，想到要制作则是几天前。
「……比想像中还要快呢。」
曾几何时，我在心中描绘过。
当时制作游戏的过程充满了辛酸。在即使想做梦，却连怎么做梦都忘记的情况下，天天机械化地处理眼前工作。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我可以和当时，也就是十年后发光发热的白金世代顶级创作者，一同制作梦想中的游戏。即使环境与情况不一样，但是与能专注制作游戏的他们合作的话，肯定能完成相当优秀的作品。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能力可以派上用场。并非之前间接发挥作用，而是直接。况且靠这股力量，或许有机会拯救贯之的危机。
我站起身来。拉开窗帘，让全身沐浴在朝阳中。
十年后，我遮蔽光线，全身埋没在尘埃中。
十年前，太阳光感觉如此清爽。
对我而言的重制人生，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