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们追求形体
二月中旬，社会上充满情人节的气氛中，我和两名女性一同来到大阪市内。
在旁人眼中，肯定会觉得我是坐享齐人之福的幸运儿。不过此次出行绝非约会。
「啊────────糟糕糟糕糟糕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
在近铁南大阪线的电车内，奈奈子从刚才就全身抖个不停，变成嘴里不停嘀咕的机器。
「不用那么紧张啦。而且偶觉得学园祭演唱会才是更艰难的舞台喔？」
罫子学姊试图让她放轻松，
「当、当时我非常拚命啊！现在则是好几天前就已经知道了！」
结果似乎完全没效，奈奈子持续发抖。
「光是突然要作曲就是大工程，作词作曲后居然还得自己唱。恭也真────的是大虐待狂，如果当老公的话绝对会家暴。」
她甚至开始说出相当危险的内容。
「可是点头同意的不也是奈奈子你吗。」
「唔～～～～拜托的方式明明让人难以拒绝，真敢说～」
「是吗？我只是说『想听奈奈子的歌，不打算用其他人的曲子』而已耶？」
「……好强的甜言蜜语。真亏你讲得出来耶，桥场学弟。」
罫子学姊开心地咯咯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万一录制失败该怎么办……」
奈奈子始终心神不宁，反覆深呼吸。
今天是录制《春日天空》主题曲的日子。
透过罫子学姊的人脉，决定在靠近南森町的录音室录制。所以我们从艺大所在的南河内搭电车前往。
第一次作词，第一次作曲，第一次录制，一切都是第一次。今天的主角奈奈子才会这么紧张。
「哎……马上就要到录音室了……能不能就这样前往其他世界啊。」
走出南森町站后不久，奈奈子终于说出了想逃到异世界的愿望。
她就像梦游症患者一样步履蹒跚。
「好啦，公主，再不振作一点可要被录音室的人嘲笑啰。」
实在看不下去的罫子学姊，拍了一下奈奈子的屁股。
「呀呜，没、没错……录音室，录音室有人呢……是专家呢……」
「看来没救了……」
走在后面的我看到她的情况，不禁苦笑。
我注视著照样边走边嘀咕的奈奈子，
「如果真的不行的话怎么办，要考虑改天再录吗？」
同时保险起见一问，结果罫子学姊一笑置之。
「安啦安啦，这样的女孩到了关键时刻，反而会特别强呢。」
「唔……的确，我也有这种感觉。」
那场演唱会也是一样，上台前一刻还心神不宁。可是一旦开唱后，却大大方方在舞台上表演。
「不行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被人嘲笑的搞笑歌手……还是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女人……」
不过……
「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实在很难想像是同一个人呢，真的。」
之前在舞台上引发奇迹的歌姬不停散布负面思考，同时晃晃悠悠地走著。
◇
「好，OK，奈奈子妹妹唱得不错喔！」
「哗────好痛快！可以再录一次吗？」
「没问题，那就稍微增加一点情绪吧？」
「好的！」
活力十足回答后，奈奈子迅速戴上耳机准备。
「那就录第四次，直接开始啰！」
接著播放前奏，不久后奈奈子高亢的歌声响彻录音室。
音响监督佩服地表示，
「罫子小姐真厉害，从哪里找到这么优秀的人才啊！」
「不错吧？她可是偶们的秘密武器呢！」
罫子学姊也开心地表示，然后和我交头接耳。
「看？之前是杞人忧天吧？」
「学姊说得没错呢。」
实际上才刚到录音室，奈奈子就紧张地忘记自我介绍，打翻了装水的杯子。想擦拭的时候又打翻装糖果的盒子，一开始就多灾多难。
不过一进入包厢稍微试音后，开始播放前奏的瞬间，奈奈子就开始唱起我和罫子学姊都听得出神的歌声。
接下来就是纯粹地聆听。
「OK！录制的部分已经够了，要不要稍微玩玩看？」
「不错喔！那我稍微改变唱歌的方式！」
音响监督也十分起劲，配合奈奈子的歌声。
一开始倒是有些不安，现在已经觉得她的才能有趣得不得了。
「开头曲这样应该OK了，结尾曲呢？」
「曲子会稍微长一点。纯乐曲，没有主唱。」
事前我也和罫子学姊确认过其他细节。包括最后编组使用者介面，确认并调整程式码，以及订制效果音并结合等。
这方面是我的拿手领域。活用十年后在业界打滚的经验，这部分连我都很有干劲。
「好呀，只剩下一点点了。到了最后一口气的阶段啦。」
我也点点头，注视著奈奈子开心唱歌的身影。
◇
「辛苦啦，唱得真的很好喔，奈奈子。」
回程的电车上，我从旁慰劳累瘫了的奈奈子。
「呼～～好累喔……不过非────常过瘾呢！」
奈奈子一脸满足，「唔～」一声使劲伸长手脚。
录制非常成功。音响监督甚至表示「下次务必举办以音乐为主体的企划吧！」奈奈子似乎也获得了许多自信。
「希望买游戏的人能喜欢我的歌……」
话虽如此，她似乎还是有点害怕实际录制歌曲。
「放心吧，连行家都听得如此亢奋，玩家绝对会喜欢的。」
「噢，嗯～是吗……」
唯有这一点，在游戏完成前可能会成为担忧的根源。
「啊，对了！」
奈奈子露出突然想起事情的表情，
「有东西要交给恭也你。」
然后窸窸窣窣从纸袋取出一个小包裹，
「这是巧克力。今天是情人节吧。」
「谢、谢谢。」
真是出乎意料啊。
我之前顶多只记得「今天好像是情人节」，不由得吓了一跳。
巧克力放在漂亮的盒子内，外头系上色彩鲜艳的蝴蝶结。
（这……还真是难以判断呢。）
到底是人情还是情人呢。
考虑从前几天发生的各种事情，虽然有可能是真心的。
「哈哈，即使是人情，我也很高兴。」
我不小心畏首畏尾地如此回答。
结果一开口就后悔了。
「…………」
奈奈子没有回应我的话，视线低下去盯著脚下看。
（……这下糟糕了。）
我原本只想随口岔开话题，怎么会这样。
结果短暂沉默弥漫在我和奈奈子之间。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又是抓头又是盯著盒子瞧，藉由无所事事的气氛等待时间流逝。
如果电车立刻抵达目的地也就算了。很不巧电车才刚出发，距离喜志站少说还有三十分钟以上。
我该怎么开口才好呢……
开口道歉也怪怪的，在我烦恼究竟该说什么时，
「话说，恭也。」
奈奈子主动开了口。
「嗯，什么事？呃，奈奈子……」
然后。
坐在一旁的奈奈子，右手轻轻放在我的手上方。
「因为很难为情，不要看我这边。」
「我、我知道了。」
奈奈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后，
「这一次……游戏制作完毕后，能不能稍微聊聊呢。」
「要聊什么……」
「聊聊。」
她丝毫不肯透露究竟要聊什么。
但即使迟钝如我，也知道她究竟要问什么。
或许奈奈子也很想在两人独处的场面中继续说下去。可是游戏目前还在制作中，她也理解我全副精神都放在制作上。
所以我心想，奈奈子可能为了我而缓一缓吧。
「……知道了，那就等尘埃落定后啰。」
「嗯，我等你。」
奈奈子呵呵一笑。对我露出温柔的表情。虽然还带有疲惫的神色，但她的笑容相当打动我的内心。
「不过啊，」
奈奈子突然担忧地望向车窗方向。
「恭也在录音之前，还有事情必须思考呢……」
「……嗯。」
没错，我还有一个烦恼的大问题。
◇
录制结束后，我和奈奈子再度回到南河内。
一反活泼的录制气氛，回到共享住宅后现实已经等待多时。
「我们回来了……」
开门一瞧，只见志野亚贵独自在客厅吃饭。
「咦？贯之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一问之下，志野亚贵摇了摇头。
「他说还没写完，一直关在房间不出来。」
我和奈奈子面面相觑，叹了一口气。
「看来症状很严重呢。」
「好像是……」
放下行李后，我望向贯之的房间。
房门依然紧闭，没有打开迎接我们的迹象。
肯定是因为迫在眉睫吧。
「总之我稍后再试著找他。志野亚贵和奈奈子，你们都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嗯，我知道了。」
「希望贯之能顺利写出来。」
两人都点点头，然后回到各自的房间。
我一回到房间后，也立即启动电脑。
从报告进度用的共用档案夹复制剧本的文件档，然后在桌面开启。
「……进度果然很糟糕呢。」
整体进度落后，其中最急迫的是贯之的剧本。
由于小百合小姐回到老家，眼看速度一时之间跟著提升。可是撰写不熟悉的内容本来就是拖延的原因，导致进度再度明显落后。
这一次的游戏，相较于限制在一百KB的共通路线，我要求个别路线稍微多写一点。因为根据我的经验，个别路线充实的游戏，玩家的满意度基本上都较高。
可是共通路线让众多女主角登场，日常对话较容易撰写，剧情也较容易发展。相较之下撰写戏剧性浓厚，登场人物也有限的个别路线，当然需要更多卡路里，也更耗时间。
其实我早就料到这一点，但没想到会这么棘手。
「奈奈子与志野亚贵的情况也说不上好……差不多该考虑看看了。」
档案夹内落后的进度不只剧本而已。BGM与事件CG，全都处于勉强追上进度的情况。
整体情绪也停滞不前。自从小百合小姐不在后，志野亚贵与奈奈子也突然不再接近我了。原因多半是察觉到我现在没有那方面的心情，以及她们的工作也不太顺利。
关于这一点，可以透过制作的手段改善，可是工作效率并不会因此提升，所以我左右为难。
显然已经逼近做出决定的时期。
「好……动手吧。」
我双手一拍，然后开启空白文件档案。
以高效率为第一的计画，之前我一直隐忍不发。为了实现计画，我依照各个部分一一填入指示。
一切都以完成游戏为目标。
◇
「咦，大致上依照指示制作就可以了吗？」
奈奈子惊呼。
「嗯，当然不可以盗用其他作品的旋律，最多只能参考气氛。」
我开启当作样本的BGM，以及写了大致进行方向的文件档。
之前我对奈奈子提出的指定，始终只有透过文本。样本曲几乎都是「仅供参考」的等级。
可是眼看有几首曲子无论如何都陷入苦战，我才决定更加详细地指示。
「或许很难要求奈奈子写出完全原创的曲子……可是考虑到完成期限，我希望你这样做。可以吧？」
我一边观察她的反应一边问，
「好呀，在形式上模仿似乎也很有意思，我完全没问题。」
出乎意料，她一下子就答应了。
「谢谢你，那就拜托你了。」
我低头致谢后，重新订制剩下的曲子
「欸，要改变构图吗？」
志野亚贵看到修正后的指定，和奈奈子同样发出惊呼。
「嗯，因为工作即将进入关键时期……速度优先。」
连之前向志野亚贵提出的事件图指定，也大幅修正过。
原本我并未让志野亚贵看样本CG，一直都只说明想要的情况，让她负责构图与裁减的只是。
可是志野亚贵难免追求困难或有趣的构图，导致每一张CG都花了不少时间。
于是我决定由我亲自深入构图指定，下达指示。
大幅删除仰视、俯瞰等耗时的作画。采用从正侧面略为转向侧脸，或是直接全面采用侧面构图，以及正前方的分镜。
另外也大量使用特写。远景无论如何都需要较多工时，看情况可能还得额外向山科学长订制背景。我希望尽可能避免。
「感觉有不少类似的构图……这样真的可以吗？」
志野亚贵有些不安地提问。
「嗯，结尾凸显表情的构图反而比较好，也比画全身的图更好。」
我这番话并非谎言，但是听起来难免像在找藉口。
只不过以游戏整体的完成度而言，CG品质固然很重要，但张数也是一大卖点。继续减少CG数量可不是好事。
「所以我希望你依照这样的指定来画……可以吗？」
虽然我的委托有些强行。
「嗯，好啊。就照恭也同学说的去做。我以这些指示试试看。」
「……谢谢你，志野亚贵。」
好，那么……接下来才是最大的难关。
「……意思是要我这样写吗？」
贯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颤抖。
整体而言，最大的变更点就是剧本。改变原本设想的配角路线，删除了惊悚与非日常战斗的路线。
取而代之，由我拟定详细架构。这是我根据之前为了赶不上的时候事先草拟的内容，加以改良而成。情节称不上有趣，但是凸显角色魅力，营造了最低限度的精采场景。
为了避免撰写剧情时产生疑惑，我甚至注明了日常部分的对话概要。只要依照指示撰写，要思考的部分应该就能限缩至最低。
可是。
「这么一来……由我撰写剧本真的有意义吗……？」
我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质疑。
原本的路线不论发展与概要，都是贯之自己想出来的。因此带有很浓厚的贯之个人风格。即使对校园系这个领域不熟悉，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说这是贯之的作品。
可是新的架构不一样。是以尽可能削减时间成本，赶快完稿为目标。虽然不至于沦为可有可无的等级，但剧情的确只有最低底限。
「架构是你想出来的，连最后的印象都固定了……那我写的部分不就完全不剩了吗？」
贯之表达反抗之意。这次作品他基本上都忠实依照我的指示。因为我在制作游戏上比他更有经验，另外他很重视最后要遵守总监指示，应该吧。
可是在这里，他却似乎不肯轻易屈服。
其实我也明白这一点。正因如此，我才想仔细说明，试著让他理解。
「说这什么话。正因为是贯之写的，才能发挥这款游戏的特色啊。」
由总监撰写架构，作家顺著脉络撰写剧本，这种分工模式即使在商业游戏也常见。
而且在不少案例中，不论架构有多优秀，缺少作家的笔力就成了拙劣的作品。当然也有反例，即使架构平凡，同样可以靠作家的本事让故事更有趣。
这一次我准备的架构，终究只掌握了基本中的基本。正因如此，贯之的笔力才是不可或缺的元素。
「抱歉让贯之你感到难受。但这是我想出来，为了完成游戏的最佳手段。」
「呃，可、可是啊……」
我注视还想反驳的贯之眼睛，认真劝说他。
「……所以拜托你。能不能相信我，照我说的去做呢？」
老实说，我早已做好他多少会反抗的心理准备。
如果他始终不肯配合，我想过给贯之一条路线自由发挥即可，以此作为让步的底线。
「……我知道了。」
所以听到这句话，我有点惊讶。
「恭也你总是正确的，都是考虑到我的情况而提供的建议。」
贯之用力点点头后，
「就依照你说的去做吧。我相信你。」
明确地答应我。
「……谢谢你，贯之。」
「如果不努力，还会被小百合姊嘲笑。为了确实达成想做的事情，现在得想办法撑过去。」
从他这句话，我想起之前和小百合小姐的对话。
我必须让贯之获得幸福。为了这个目的，无论如何都得做出牺牲。
这是必要的妥协。
要知道这一点，我们才能往前迈进。
◇
后来贯之以让人目瞪口呆的速度撰写剧本。没有白走弯路，也减少了以前常见的冗长语句，仔细顺著我指示的架构专心工作。
「以这种速度来看，录制一星期前有机会搞定剧本吧。」
在报告进度的电话中，罫子学姊似乎也松了口气。
「你到底用了什么魔法？一下子就hold住撰写进度，肯定有什么原因吧？」
「我什么都没做啊，只是好好地当面聊过。」
没错，其实我没有耍什么小手段。
只是与贯之重新确认完成游戏这个目的。和他聊聊为了这个目的，哪些东西现在要暂时搁置。
「我早就认为，他应该能理解我的苦心。」
游戏制作靠的是团队合作。
「真是可靠啊，就照这样努力到最后吧。」
与罫子学姊的通话结束后，我始终维持高涨的热意。
「接下来是最后冲刺了。」
一刻都不能松懈，朝母片完工迈进。
◇
三月，大学已经开始放春假。
四年级的学长姊面临毕业典礼，宛如最后的机会般连日连夜聚会狂欢。
「……到处都传来酒气呢。」
河濑川略微皱起眉头，走在学生公寓的走廊上。
「因为这几天一直在开趴啊，肯定……啊，是这里。」
门上贴著以麦克笔手写的门牌，上头写著桐生孝史。我敲了敲门，随即从房间探出一张看起来非常不健康的脸。
「谁～啊～……原来是阿桥吗。」
「桐生学长早……哇，好臭的酒气！」
强烈酒气薰得我皱起眉头，桐生学长见状笑著开口，
「直到昨天连续开了三个晚上的趴。哎呀～足足喝了一辈子的酒量呢。」
哈哈大笑的同时，招待我们进入房间。
「来，之前说好的，你们可以使用器材～」
「……谢谢学长，打扰了。」
我和眉头皱得比刚才更紧的河濑川，一起进入桐生学长的房间。
似乎至少有清出一条人能进入的空间。我们坐在摆好的坐垫上，随即先简单介绍彼此。
「这一位是河濑川英子同学。」
「我是桐生孝史。呃，是桥场学弟和志野学妹加入的美术研究会，这个社团的社长。」
「学长好，我是河濑川。」
河濑川低头致意。
春假的今天，为何我和河濑川会造访已经毕业的学长房间。原因只有一个，为了制作《春日天空》的OP动画。
一年级最初的功课那时候也拜托过学长，桐生学长有全套职业级的编辑软体。尤其这一次无法使用学科的器材，才决定再一次拜托学长。
「那么编辑相关软体大致上都会用吗？」
对于桐生学长的问题。
「Primiere用过好几次，Outer Effects就不太熟了。」
「是吗，那么懂得时间轴的架构吧。」
「嗯。」
「那就针对不同之处重点教你吧。」
桐生学长说完，便实际启动软体一边说明。
以前我就觉得，深入讨论这种制作作品的时候，桐生学长就思路清晰又坚定可靠。有点不太甘心，但觉得学长有点帅。
我一直心想，学长肯定很受女生欢迎。但是反过来说，或许正因为有反差，樋山学姊才会对他有好感吧。
过了两小时后。
「怎么样，河濑川？」
我向她确认进度，她便摘掉耳机，
「大约还有四十％。角色介绍部分的关键影格几乎都输入完毕，接下来只要更换角色，改变颜色即可。」
解释过后，河濑川戴上耳机，再度回到工作上。
「……阿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呢？」
桐生学长在河濑川的后方，偷偷指了指她，
「……这女孩该不会是超级优等生？」
我点头回应学长，
「果然。她理解事情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我明明只教过她初步操作，她却已经能应用了。」
「有这么强啊……」
「她肯定能成为优秀的电影专家。」
学长这番话是夸奖，可是对现在的她而言却是挖苦。
她原本的目标是俗称的作家，而非技术人员。
可是河濑川英子愈努力，身为专家的知识与技术力就不断提升。正因为她本人也有自觉，想必很不甘心吧。
「总是受到不少帮助呢。感谢桐生学长，也感谢河濑川。」
「已经习惯阿桥粗暴的用人方式啦。」
桐生学长哈哈一笑。
「……不好意思。」
话虽如此，考虑到学园祭的人情债，我觉得这点程度学长应该会原谅。
「其实还好啦。这位美女学妹虽然有点可怕，但这一点又让人心动呢。」
我刚刚才觉得学长有一点帅气耶！
「拜托别当著本人面前说这种话。她真的会臭骂学长一顿。」
「啊……这样也不错耶，有点想看看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如果我说出超没品的下流话，她的反应会多冷淡呢……！可以说吧？」
「好了啦，拜托学长安静一点。」
……这个人真的很变态。
我由衷心想，还好现在河濑川正戴著耳机工作。
总之再两个小时左右，OP就会完成了。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起。
「咦……是志野亚贵打来的。」
她平常总是用简讯联络，真难得会打电话。
「我出去一下。」
「好啊。」
我留下桐生学长与河濑川，暂时走出房间。
「喂，是我。」
一接电话，立刻听到志野亚贵的声音。
「啊，恭也同学！」
还以为是什么紧急情况，结果志野亚贵的语气很正常，我才松了口气。
不如说太有精神了，反而让我在意。
「怎么了吗，志野亚贵，居然打电话来。」
「嗯，工作的时候正好想到好消息，才会联络你。」
「好消息……？」
什么事情啊。可能和工作有关，那么大概是插图的事。
「我想尽快告诉你，可以现在在家里讨论吗？」
「我知道了，等我一下。」
挂掉电话后，我回到房间去。
也向河濑川报备一声后，
「不好意思，接下来的工作可以交给桐生学长和河濑川你吗？」
「倒是可以……不过优先顺序有这么高吗？」
「嗯。事关游戏本篇，我希望能尽快完成。」
河濑川点头同意我的话。
「好啊。再过两小时左右完工后，将完整内容烧成光碟带过去就可以了吧？」
「嗯，原始档案我过几天再带外接硬碟来复制。这样可以吧，桐生学长。」
「行，没关系。」
之后大致上讨论过工作上的事情后，我便迅速前往共享住宅。
从桐生学长的学生公寓可以徒步前往共享住宅。今天因为还有河濑川，所以我们会合后才走来。
「刚才真应该骑脚踏车来才对……糟糕。」
快步走的同时，我为损失的时间感到惋惜。
大幅变更内容的结果是，贯之的写作速度大幅提升。剧本也已经完成，预定从明后天开始录制语音。BGM也全部完成，目前已经开始从完工的部分输入演出程式码。
其中依然还有一部分，是上头写著「虚拟（dummy）」的部分在活动。
「想不到志野亚贵会在这里卡住……」
唯有插图到了这一步，进度居然明显落后。
之前尽可能改成容易画的构图就算了，但是志野亚贵依然希望尽可能增加变化。
她不要单纯的侧面构图，一定要加一些修饰。例如改变裁剪，或是利用肢体动作表现场景。
这件事情本身并不坏，甚至对于创作者而言是必要的。而且志野亚贵身为绘制插图的人，还可以凸显存在感。
可是她苦心润饰的结果，是需要更多的时间。
导致失去了我当初简化构图的意义。
「好消息究竟是什么呢……」
该不会是突然知道怎么画了吗。可是这么一来，透过电话告知即可，而且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报告吧。
总之得先听她说，否则瞎猜也无济于事。
我尽可能加快脚步，一路赶回共享住宅。
◇
快步赶路奏效，我成功在三十分钟内抵达住处。
「啊，恭也同学，这边这边！」
一进入住处，志野亚贵就找我进房间。
「所以说，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
走上阶梯的同时，我试著聊起要讨论的内容。
「我看了收到的指定后，想到不错的点子喔。」
……看了指定？
到底是什么指定啊。
「知道了，总之详细告诉我吧。」
「好。」
进入志野亚贵的房间后，我在电脑旁边摆好座位。
显示在萤幕上的，是我制作的CG指定文件。
「这是K 01的第十张，最后分镜的指定吧。」
「没错。我想稍微改变这一张。」
说著，志野亚贵开启剧本档案。
「贯之撰写的剧本，这一幕写得非常好喔……！」
显示的是主要女主角的告白场景。
情境本身极为普通，不过贯之根据我的指定内容写出充满情感，回味无穷的场景。
态度冷淡的男主角，与舍己的女主角邂逅。藉由进入最后的段落，整体印象应该也会大幅改变。
「女主角的表情特写，有笑容、认真、略为哭泣，以及有些生气四种变化吧。」
「嗯，然后喔！」
志野亚贵开心地再度开启另一张图片档。
这张图。
「啊…………」
看得我不由得屏息以对。
横向特别宽的构图，左边特写男主角的手部，右侧则是女孩的中景镜头。
前方的男主角手部有些模糊，画面镜头聚焦在后方的女孩身上。这张构图巧妙运用了景深，呈现动画般的效果。
「男生的这句台词写得真好。所以我想让他在说话的时候，添加手部的肢体语言。」
男主角下定决心采取行动时，心念一转说出一句话时，手习惯下意识地紧紧握住。
这个习惯在共通路线被当成哏嘲笑，同时在最后的告白场景当作惊鸿一瞥的道具使用。这是贯之提出的点子，我觉得非常有效。
而志野亚贵提议，能否用CG表达这个概念。
「一开始我以特写绘制表情，但总觉得不太合适……然后稍微拉远一点大致画了一下，发现这张图只画一个人太浪费了。心想如果没有和男主角在一起，这个场景就不成立了。」
志野亚贵笔直看著我。
「怎么样？我觉得很不错喔！」
「…………」
我陷入沉默。
这张构图非常棒。以从那份剧本导出的内容而言，可以给满分。要仔细读懂剧本才想得到，显示志野亚贵有多么真挚地制作游戏，称其为究极的CG都不为过。
如果情况许可，我应该会立刻同意变更，并且毫无问题地进行。
可是。
（老实说，事到如今还要变更……很难啊。）
这项企画原本就建立在少量主要工作人员，以及一部分外包人员完成。这是考虑到预算限制与创作时间的判断。
关于CG也是，我原本将需要专门知识的背景美术委托山科学长。不过立绘与事件CG，包含上色通通交给志野亚贵负责。
但很可惜，计画中途受挫。由于整体进度拖延，导致志野亚贵连上色都忙不过来，有半数以上CG委托了外包美术人员负责。理所当然压迫到预算限制，答应完成后再补给对方。
在以赚钱为最终目的的企画中，愈制作却导致能赚到的钱愈来愈少。
（志野亚贵应该也明白这一点吧……）
正因如此，我甚至提出从自己分到的部分扣除所有美术人员的费用（当然她拒绝了）。她会接受我大幅修改构图的提议，可能也是因为内疚。
在这种状况下，她告诉我这个提议。
我明白这是她发挥自己的职业精神。虽然我明白……
「你说的修改……」
我非常犹豫。如果只在关键的一张图破例，以制作而言并非不可能。肯定还能提升游戏的评价，其实并不坏。
可是这次变更伴随很大的风险。目前拜托山科学长制作事件CG的背景，行程表已经相当严苛。考虑距离母片完工的所剩时间，现阶段根本不可能再追加。
当然，上色也是外包。目前委托的美术人员已经说过，再增加工作量就很难保证品质。就算外包好了，难得的关键CG依然也有完成度不足的风险。
烦恼到最后，我────
「我觉得不要修改比较好。」
如此断言。
「为什么呢……？我还以为以剧情内容来看，这样画绝对比较好呢……！」
志野亚贵露出困惑的表情。
她难得以强势的语气反问。
「果然……赶不上交货期限吗？」
现在回答她「是的」很简单。可是考虑到她身为创作者的自尊，坦白反而会有反效果。
「不是的。是因为我希望在这个场景，展现志野亚贵画的表情。」
「表情？」
「嗯，这也是为什么表情的比例从一开始就偏多。」
我开启档案，再一次确认变化的部分。
「相较于其他所有CG，顶多只有两张变化，唯有这里使用了四张变化。因为我想在游戏的最后，营造这女孩的表情十分丰富的印象。」
我没有说谎。但这种说法接近藉口。
「原来……是这样。」
「是啊。所以你说的构图的确很有趣，但我还是觉得依照预定计画吧……如何？」
我觉得自己真狡猾。
一边阐述意见，同时让插画师做最后的判断。以这种方式让对方无处可逃，产生是自己做出决定的印象。
即使觉得自己学会了不入流的手段，但我依然选择狠下心来。
「……我知道了。那就依照原本的构图画啰。」
「抱歉，难得你为我想到有趣的构图。」
「没关系，本来就是因为我拖延的关系。」
志野亚贵咧嘴一笑。
「抱歉在百忙之中找你来，可以回去啰。」
「嗯，那我先走一步。」
确认过剩下工作的目标后，我以此为基础，决定即将要涂上的彩色。
来到志野亚贵的房间整整一个小时后，我想再度回到桐生学长的房间。为了看时间，我从口袋掏出手机后，
「咦？有人打给我。」
发现是河濑川打来的。我立刻回拨，
「桥场？我依照预定完成了。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报告工作完毕的语气，感觉十分平淡无奇。
「我依照你说的格式，拜托桐生学长输出了。这方面我不擅长，所以不太清楚，但我依照你说的去做，所以应该没问题。」
「谢谢你，帮了大忙呢。」
如果有哪里不放心，河濑川应该会立刻告诉我。
既然她说依照预定计画，我想应该顺利结束吧。
「所以麻烦顺利解决了吗？」
「呃……嗯，算是吧。」
虽然算不上麻烦，但我还是告诉她已经搞定了。
「是吗……那我挂啰。」
盯著河濑川乾脆地挂掉的电话，我开口确认。
「还得联络罫子学姊。从今天开始要闭关输入程式码，还得让贯之确认才行。」
宛如从脑海中赶走刚才的事情，我决定接连思考接下来的工作。
还剩下许多要做的工作。我有义务确认这一切，让游戏完工。
制作优秀的作品，将想法化为具体。
没错，想法很重要。可是要真正化为具体，需要的是妥协。
所有问世的创作，肯定或多或少都有妥协。
如果不妥协，花多少时间都无法做出能卖钱的作品。
「────同时也为了贯之，这是最好的方法。」
尤其这一次，需要钱的目标非常明确。
到底要怎么取舍，决定哪些内容可以在作品中出现。
做出决定就是我的工作。
为了这个目的，我在当下活用未来的经验。
「反正这是大家的必经之路。」
今后在成为职业级的过程中，他们也会逐渐学到这些。
能够先理解什么是妥协，肯定有正面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