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局外人
“——枫是，犯人？”
“没错。是我在中伤我自己。这件事算不算是自导自演呢。”
枫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你……？”
无语的我观察起周围的反应。
“为，为什么这么做……你喜欢被骂吗……？我是一点无法理解抖M之类的性癖……”
和我一样惊讶的只有毫无自觉的抖M小冬燕。星花和夜弥都点了点头回应。
她们的反应如此平静，证明她们已经猜想到了这个结果。
“你们，难道……”
我回想起了在筒隐家开第二次讲座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在大家道别离开的时候，星花叫住了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那个时候星花已经有什么证据了吗？
“我认为应该让本人直接向天神老师坦白。我劝她快点自首，不过她说需要一些心理准备所以我就只是观察情况而已了。”
星花一脸澄澈地说道。难怪讲座中途开始就变成聊时尚了。
“等一下，夜弥不一样吧。你都没和枫直接说过话，你怎么一点不吃惊啊。”
“因为这件事非常明显。”
夜弥平静地回答。
“在天君把事情告诉夜弥的时候，夜弥已经认为这件事只可能是相关人员做的了。和凛这个孩子果断采取行动相比，枫完全没有要认真解决事态的样子。这是第一个疑点。”
“不是，光靠这个。”
“第二个疑点，英璃这个孩子指认了犯人。而枫也在里面。既有实际表现，又有人告发，还需要其它证据吗？”
“诶……”
等一下。我搜寻起自己的记忆。
难道说那个时候英璃同学不是光无视外加抓虫子？
她甚至有可能对自己指出真相后仍不明所以的我骂了呆瓜。好想哭。（混沌圣歌：英璃之前的几个单音节回头看看确实是呆瓜的音节。）
“既然如此你倒是告诉我啊。”
“夜弥认为天君是知道结果故意试探夜弥。所以夜弥才说不要问夜弥那么简单的事情。”
“你……”
我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本以为自己扮演的是福尔摩斯结果发现其实是华生这个事实让我觉得自己非常不中用。
“嘛，我们能做出这样的推理是有原因的。”
星花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安慰道。
“作为一名作家，观察人类的表现、发散思维进行想象是理所当然的能力。我和夜弥都只是在发挥应该具备的能力而已。”
不要啊，这句话对我效果拔群。求你了不要毫无自觉的杀人啊。
◇
尽管我受了致命伤却还是盯住了枫。
“你，没有手机的吧。你是怎么发布信息的。”
“我在图书馆用了电脑。我家附近的分馆没有接入限制所以可以自由的登录账号。我认为这样的安保措施并不好。”
枫继续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一点都听不出她有觉得抱歉。
说起来，在我和鸟居教育妈妈讲话的时候，枫说先去图书馆。在那个时候她也通过账号发布信息了吗。
但是，我有件事不懂。
“……为什么你要为那种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啊。”
“因为，妈妈很烦人。”
“你的妈妈……？”
我回想起那个以不让孩子带手机为教育方针的教育妈妈。如果她听说女儿做了那么恶劣的事情她肯定会暴怒的吧。
灵巧地耸了耸肩之后，枫抬起头看向我。
“我从去年开始成绩没有明显提升对吧？”
在TAX调布校区里，枫一直是排在第二位的。
最近她的成绩逐渐和英璃拉开了距离，桃夏威胁到了她第二名的地位，与凛还有凉的成长速度相比她确实可以说是停滞不前。
但是因为她原本就成绩很好，本人的精神年龄又大，所以讲师会议上大家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个问题。
“在妈妈看来这是个大问题。一天到晚樱明樱明。三叶选拔是不行的。你是我的女儿所以一定能做的更好的。很烦人对吧。”
枫的手掌轻轻蹭了蹭身上那件成熟的紧身裙。
“所以，我想只要能在网络上被人骂就没关系了。”
“……自己成绩没有提高的原因在外部，责任并非出在樱明出身的优秀妈妈的女儿身上所以没有办法，是这么回事吧？”
“没错，就是这样。不愧是老师，你懂我！”
“……我一点都不高兴哦。”
枫的声音有些轻浮让我的心里渐渐不爽起来。
“等夏天过了之后妈妈变得更烦人的时候，最坏的情况，我会在填志愿的时候挑明这件事，然后告诉她所以我才没办法专心学习，然后哇哇假哭，这样的话就算是妈妈也不会说要我一定要考上樱明了吧。”
“……你这方面的演技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嘛。真的必要的话我或许会去拼一下。虽然妈妈对我抱有期待这件事让我很开心，但是期待过头也是一种麻烦。老师，你懂的吧？”
枫用穿着对孩子来说显得高级的长筒靴的脚用力踢了脚边的石子。我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懂。
我，一点不懂。
“但是，我失败了啊。如果会被小堇和凉君他们担心，或许已经到了放弃的时候了。我可能应该放弃账号作战转而考虑别的办法。老师，你有什么好主意的话还请告诉我。我一定会好好答谢你的。你要什么？”
我不懂。
我无论如何都不懂。
小孩子并非时刻向大人表明真心。
但是，她居然做了这样的事情。
偏偏是枫做了这样的事情。我的学生里最最聪明的枫的心里竟然暗藏着这样的想法。我完全没有想到过。
这家伙，是局外人。
她就像是因为太阳太耀眼所以叫着要杀人的，阿尔贝·加缪的书里的主人公那样。那通过不合理的故事框架组合描绘出来的，现代社会的断层。（混沌圣歌：局外人，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著作的小说。）
“……为什么，装作凛啊。”
“嗯，这并非是我有意为之的……”
枫叉着手想了想之后微微一笑。
“大概是因为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吧。”
“……添麻烦？”
“账号在设定上必须像某个现实中的学生的账号，也必须讲一些现实中的事情。只有小凛，大家才都不会认为她会去做这种事对吧。”
开朗的声音却又带着愁云。
就像是她打心底这么认为的一样。
“她真的像个天使一样。老师也喜欢那样的孩子吧？我一直都觉得很羡慕——”
“——笨蛋。”
没等她全部说完我就打断了她。
我注意到枫的手吓得一哆嗦。
“你什么都不懂。”
刹那间爆发的怒气很快变成了失望的叹息。
因为你这浅陋无知的行为，凛到底是有多困扰你知道吗。她甚至于下了决心写了信要退出补习班以示清白啊。
枫那么聪明的孩子这点事应该是能想到的。
“明明你能好好学习的却把心思放在学习之外的事情上是做什么。”
“好过分……老师可以选择不这么说的吧……”
坐在长椅上的枫缩起了后背。
“如果是你，稍微想想就应该能明白的吧。为什么不发动你那理所当然的想象力啊。”
小孩子的双手在成熟的裙子外蹭来蹭去。感觉有点神经质。孩子的脚不断踢着石子。就像是，她除此之外已经无路可逃了一样。
“……虽然很感谢你的期待。”
像是在辩解一样，她用细小的声音说道。
“我有时候也会考虑不周。希望你不要过分期待我。”
“我不会对其他人说这种话。但是，正因为是你。”
“太让我失望了。连老师也说这种话。我说不定会哭出来哦？”
枫的两只手缓缓遮住了自己的脸。
接着，呜呜呜的声音响起。你完全不擅长装哭啊。
“我说你啊，别这样了。我是在认真跟你说——”
我用力抓起枫的手，把她的手从脸上拿开。
“——额。”
随后，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了下来。
◇
很明显，这并非是装哭。
从被挡在手下的枫的眼睛里一颗一颗冒出的泪珠不住地落下。就像是承压到了极限的水坝那样。
这不是什么看起来很美的哭泣样子。与之相反，这是废人的那种萎靡哭脸。
这并非害羞也非因为羞耻。这是一种和平时的枫既相配又不相配的孩子气的表情。如果能靠演技做到这个地步，她肯定可以立刻在好莱坞出道的。
“你，不，诶？”
“……请不要对我有期待。”
大颗泪珠顺着面颊滑落在了枫的指甲上。那看上去被她啃过无数次的，啃得一个坑一个坑的丑陋指甲。
“我有时候也会没想到的。我有时候也会被逼得走投无路。可是，明明和其他孩子做着同样的事情，却只有我一个人被骂。为什么，只有我一个。”
抽泣的枫断断续续地继续说着。
“说什么你一定能做到。其他孩子失败也会被夸，可是我必须始终保持完美才行。”
以前她的声音里没有阴霾只是她没有让阴霾表现出来而已。装的一副大人样，只是她在不断忍耐而已。
她还只是一个小六女孩。活得岁数还没有我的一半的小鬼。
“如果做这件事的是小凛，是小英璃，老师是不是觉得她们真是让人没办法，会不会觉得她们偶尔也会发傻，然后让事情就这么过去呢。”
“这种事……”
“我，我不像小凛那样可爱。我能做的只有学习。我一点都不像小英璃那么聪明。”
没错——大家都在和别人比较。
不管在这里，在那里，还是在哪里。
“和别人比较很蠢这件事我知道。”
尤其是考试这个地狱系统。它完全是为了和人比较而诞生的。
“人生中只有一次的，会决定人生的小升初考试近在眼前了。小孩子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精神压力，我以为是老师一定是能明白的。”
静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过去星花曾经这么说教过我。好痛苦……混蛋恶魔已经超越了时间的阻隔，无数次的，站到了我的前方了吗……
“一开始我只是为了学习之后放松一下才用的匿名账号。在好像要被妈妈发现然后把内容全部删了之后，我突然想到了这么做，在网上写了骂我自己的话之后，我非常的轻松。我发现，越是写我就越是能认可自己。”
枫似乎又开始咬指甲了。
我没有去看她那破破烂烂的指甲，而是直接抓起了她的手。小学生的力气很小，小到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有进行抵抗。
“周围的人会怎么想，小凛是不是真的会被怀疑这种事我完全没有考虑。我光是顾我自己就已经顾不过来了。考试，很辛苦的。学习，很讨厌的。越来越讨厌妈妈这件事，好可怕啊。”
妈妈，妈妈，妈妈。
枫不断重复。那对很像母亲的理性眼瞳变得开始有了小孩子的模样。
“妈妈最近嘴里只有考试分数。以前她明明那么温柔。现在的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讨她欢心了。”
接着——她再一次痛苦着说道。
“大人是不会明白的。”
啊啊，从你们的角度看，或许是这样的吧。
就像大人不理解小孩子那样。
小孩子也不理解大人。
我是年纪大了连这种事都忘了吗。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大家都非常担心。虽然只有道歉这一个选项，但是我唯独不想被妈妈讨厌，所以才没去道歉。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要和别人商量怎么办。”
枫抬起被泪水濡湿的眼瞳看着我。
“……我以为是，只有老师能理解我的。”
小孩子并非时刻向大人表明真心。
被罩在厚重衣服下的幼小拘谨易受伤的心。在世界上孤零零地孤独徘徊的少男少女的，成为了大人之后逐渐消失的重要的某物。
我明明想要去触碰的。
“……对不起。”
我站了起来，拉着枫的手正面面对她。
然后，我深深低下了头，到了自己都觉得这样很可怜的程度。
“我是个笨蛋。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说的太过分了。”
“不是的。都是因为我笨。对不起。对不起。”
抽泣着的枫紧紧抱住了我。
她是在对谁道歉呢。是对不管经过如何却因此被困扰的凛吗。是对不想被讨厌的妈妈吗。可以肯定，对象不是我的。
“……对不起，你很辛苦吧。”
尽管如此，我还是静静摸了摸枫的脑袋。我除了这件事什么都做不了。
有着小六学生平均个头的枫的泪水沾湿了我的工作服。
◇
等待枫停止哭泣花了一段时间。
再此期间，我从余光里注意到一直保持沉默的女高中生们偷偷摸摸笑声聊着什么。
“眼前有个大哭的孩子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那个，所以说，虽然我也很同情这孩子，但事情不是那样的。”
“关键点不在那里。这时少女的眼泪已经止住了，那么星花那种对战车必杀的火箭筒到底是否有必要的问题。”
“诶诶，别拉着我！有些时候女人是必须出手的！”
她们好像争执不下的样子。而且得出的结论应该是相当糟糕的。
星花甩开冬燕和夜弥冲向我们。
“天神老师，还有枫同学。这个难题可以交给我吗。”
“诶，我绝对不要……”
“事情既然已经碰上了。我放弃和天神老师约会的权利，我们在这里召开第三次SNS问题对策委员会吧！”
“……赢了剪刀石头布的是夜弥……”
完全无视微妙不服的夜弥，星花挺起胸。
“我有解决你的烦恼的秘策！成功率百分百的小星花总店出品，名为‘哭泣赤鬼通杀作战！’赢了呢嘎哈哈！”
不管你怎么挺胸还是飞机场。除掉这个即使如此还是自信满满的星花。
在场的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太让人不安了。
◇
天亮之后。
沐浴在晨光下的公寓楼的入口处。
“——”
有一名似乎是从昭和的偏僻乡村转生来的女混混。
她叼着香烟（她喜欢的棒棒糖），顶着个飞机头（派对用品），手上拿着木刀（箱根土特产），穿着长长的特攻服（手工制作）——这个宛如从画卷里跳出来的人，自不必说。
“嘿嘿噢噢，要道歉就要表现出诚意。”
乃是小星花大人是也。
她用木刀刀柄戳着枫的脸颊，这个女人看上去兴致勃勃的。
在看到她用“鬼斧神工”的技术往特攻服后头绣“天神·命”的时候，我哭着拜托她住手。如今后半部分的文字如被施了魔法一般消失了，取而代之写着天下无敌。
“怎么样了摄影班，拍摄的如何？”
不良星花低声问道。
“不，嘛，那个……老实说我不是很懂……”
用手机进行录像的冬燕带着虚无的眼神回答。没想到你那么快就找到下一个黑心打工项目了啊。真厉害啊小冬燕，快点辞职吧。
昨天晚上，星花说有必要尽快向凛还有她的父母道歉。
“无论如何，先和朋友坦白吧。虽然知道这样会很辛苦，但是越往后拖就会越辛苦。”
我懂。这个观点我也同意。
接着，在最困难的向枫的父母说这件事的部分，星花表示自己会想办法。
“我会全力主张枫同学的痛苦。就算我被她的父母讨厌也没关系，我会一直说到她们接受的。”
嘛，我懂。大部分家长还是疼自家孩子的。虽然对待理想方面看似很严厉的教育妈妈到底如何还不知道。
那么，具体来说。
星花提议拍一部枫被不良少女训斥的谢罪视频。
“在司法实践角度，被告已经受到社会性制裁的情况下，获罪程度会减轻。通过不良少女的介入，我打算援引这个理论！”
我不懂啊。你脑筋不正常吗？
“设定上是这样的，相信小枫的two tube的我这个不良少女以枫侵犯到了自己的领域为由训斥枫同学。这时天神老师前来解围收场。”
“‘哭泣赤鬼’这个名字是从这里来的？哭的是我？”
“这会让人认为受害人已经惩罚了枫同学，对天神老师的评价也会提升。而枫同学的父母也会憎恨不良少女而不是自己的女儿。应该是这样的！”
“是这样吗……？”
“不用在意我。不管怎么被憎恨我都没关系。朋友这种存在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能成为它的牺牲品的话……”
星花自我陶醉了起来。动机姑且不论，那副表情真是让人火大。
就这样，我们一大早就来了枫住的公寓楼，在附近的公园拍了一出闹剧。
星花扮演不良少女。枫扮演被欺凌的对象。我负责制止，冬燕负责摄影。
“哭泣赤鬼通杀作战”的理念姑且不论，到底哪里通杀了到现在我都不明白，因此我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安。
顺便一提，有常识的夜弥听了作战的大致介绍之后便以其中没有自己的角色自己还要忙于写作表示不会参加。真是聪明的判断。
“那么，小冬燕也说拍摄没有问题了！”
“不，那个，我什么都没说来着……”
“终于，到了去小凛家叨扰的时候了！”
相信着光明未来的星花用力举起了拳头。
嘛，虽然她说的内容乱七八糟的，姑且大方向上是没错的。真是让人生气。
有机会的话必须要去道歉才行。
“真的会顺利吗……”
枫不安似地缩起后背。
我把手放到了她纤细的后背上轻轻抚摸。
“……谢谢，老师。”
枫突然舒了口气。
“我已经没事了。被男人看到自己的弱点可不是聪明女人该做的事情。”
她成熟地耸了耸肩。如今我已经知道了，这是这名学生给自己的内心套上的铠甲。
枫对着入口处的视频通讯器做了一次深呼吸。
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按下了稻荷家的房间号。
“你好。哎呀，是小枫啊。你有事情吗？”
因为有事先约过，凛的妈妈很快就出现了。她带着盈盈笑意，看起来之前就已经醒了。
“那，那个，其实——我有件事，必须向小凛，道歉……所以，我想来您家里……”
枫断断续续，却还是清清楚楚的把话说了出来。
“啊啦啊啦，嗯，倒是没关系……不过凛好像还在睡觉……”
我看到了显示器的另一头一一附和的凛妈妈的表情。
——比我想象中的。
更加的没有丝毫感情气息。
整件事的第一个关键点在于，最喜欢小凛的怪物妈妈会不会暴怒。
为此我姑且是作为第三人陪着一起，同时看起来对事件有那么点想法的女高中生（星花）也陪着。
“我觉得，小凛说不去上补习班了，是因为，我。”
“——啊啦，嘛，啊啦嘛，是这样呢。”
明明在说这样的事情，凛妈妈却时而会露出微笑。
或许她今天是真的心情好。这样一来，向凛本人道歉这件事或许会意外地顺利……？
“总之，就请来我家吧。老师也请一起。”
听闻了账号这件事的凛妈妈微笑着开了门禁。
入口处的自动门就像心房一样缓缓打开。
过程中。
“我现在去喊你妈妈过来。”
怪物妈妈若无其事地来了一句。
“诶，不，等，等一下，我妈妈，还不知道！”
枫完全急了一样抓住显示器。
我们的计划是在完全取得稻荷家的谅解的基础上再带着这个成果去向最难关，枫妈妈挑明一切。枫妈妈目前还一无所知。
“没关系的——小枫是，不会做坏事情的。”
稻荷怪物妈妈嗤笑了一声。
她的手已经拿起了手机。
“喂，鸟居女士嘛？嗯，是我。能请你立刻来我家一趟嘛？有件事想向你道歉。没错，是的。希望你能立刻过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宛如臭骂般的宣战布告就已经发了出去。
那表情，是抓住了仇敌的弱点的恶鬼的表情。原来如此。难怪心情那么好。
“啊，啊啊……等一下，等一下啊……”
枫看着通话切断后变得一片漆黑的显示器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我们完全搞错了顺序。
首先应该解决的，不只是凛和枫的友情问题。
稻荷怪物妈妈和鸟居教育妈妈把凛和枫当成了战争的代理人了。
“……诶？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飞机头从看着这一切的星花的头上散了下来。
或许，被通杀的是我们啊。小星花总店的被勒令停业的危机近在眼前了。
◇
“你知道吗我家小凛有多受伤嘛？”
怪物妈妈的声音回荡在稻荷家的客厅里。
一种娇媚，又带着种优越感的声音。
我们挤在沙发上坐好后，她阔步站到了绒毯上。
支配这个地方的，是稻荷妈妈一人。
鸟居教育妈妈从踏入对方的领域的那一刻起就一脸僵硬。
枫面色苍白地低着脑袋，完全不去看母亲的脸。我一边从旁支撑她坐稳一边拼命思考解决事情的办法。
另一边，星花和冬燕在入口处召开紧急会议。如果她们能想出在这里一发逆转的好办法的话，要我把自己的一辈子都交出去我也愿意。
“稻荷女士，恕我僭越。这件事由我来进行说明。”
我打算起身，但是稻荷妈妈很快阻止了我。
“天神老师，现在希望你能默默在一边呆着。没有女儿的人是不懂我们的问题的。”
这是怪物最喜欢的借口。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反驳的办法。
“果然，作为家长，鸟居女士是需要负相应的责任的对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管愿不愿意我都已经明白了。
她把身为局外人的我特地叫来自己的家里的理由。
她是为了让宿敌鸟居教育妈妈彻底的难堪。
“我的女儿在SNS上自导自演，致使令媛要退出补习班……您想说的就是这件事吧。”
鸟居妈妈即使在这种时候声音里也依然透着理智。但是，这声音理智过头了。
她满怀爱意地看着继承了优秀的自己的遗传因子，应该是非常优秀的自己的女儿。
“——枫，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那个，妈妈……”
“不对哦。你，不是那样的孩子对吧。你，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对吧。妈妈的女儿，应该是更聪明的孩子吧？”
在回答之前就被重重咒缚加身的枫咬起了指甲。她非常用力，都快把自己的指甲咬裂了。
已经不行了。
“啊啦啊啦，用这种说话方式来逼自己的女儿是要做什么。您自豪的家庭教育就是这种东西吗。”
怪物妈妈兴高采烈地说。
她的眼睛里没有枫。她所有的火力，始终是对准的教育妈妈一个人的。
“请快点承认身为家长的责任向我土下座道歉。”
“……枫，告诉妈妈实话，快点。”
“……——唔。”
夹在两个怪物中间的枫的衬衣被水滴打湿。
在她咬紧嘴唇打算代替妈妈下跪的时候。
“——请适可而止。”
在我要介入的同时。
“妈妈，你在做什么。”
凛打开客厅的大门走了进来。
◇（混沌圣歌：接下来请收看小凛的天使行为。）
“啊啦，小凛觉得没关系吗，走去那边。”
凛钻过门边的妈妈来到了我们的旁边。
凛妈妈说她还在睡觉，但很明显她在偷听。
“……小枫，你没事吧？”
凛把手放到了支着一条腿撑在绒毯上的同级生的肩膀上，用讶异地眼神看着她。
枫用手背擦了擦脸。
“……对不起，小凛，我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
账号的事情。特别讲座的时候也没讲出来的事情。枫断断续续地讲出了自己犯下的错误。
“？”
凛歪了歪脑袋后紧紧握住了枫的手。
“……凛，知道的哦？小枫，做的事情。”
“——诶？”
“小英璃，偷偷告诉我的！”
英璃虽然看上去迷迷糊糊的，但其实相当敏锐。
谁在运营那个账号这件事很早以前英璃就发现了。
所以，她是在了解这次骚动到底怎么回事的情况下为了永远的朋友凛和枫的关系不破裂才一直跟到了筒隐家吗。
“虽然凛不是很懂。小枫想这么做的话，凛觉得偶尔做做也没关系。”
“但，但是，你想退出补习班——”
“如果被模仿的凛，退出了补习班的话，小枫可能就能更随意地使用账号了？凛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凛才给我写了那封希望退出补习班的信。
为了让枫能做并非某人的任何人。
凛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
“——这件事，凛也告诉了妈妈，对吧？”
我回想起了之前通过通讯器发生的对话。
稻荷怪物妈妈叫来鸟居教育妈妈的速度太快了。这和星花她们听枫的自白的时候的情况一样。她反应那么平静，说明她事先已经知道了。
她也知道账号的真实情况。
从枫道歉之前开始就知道了。
“……稻荷，女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鸟居教育妈妈静静盯着稻荷怪物妈妈。
冰冷的眼镜那头——充满了燥热的猜忌和憎恶。
“啊，啊哇哇，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似乎是被凛说急了，稻荷妈妈来回摆着手。
“大人的世界，非常复杂。凛跟妈妈说过，要妈妈偷偷告诉老师他们。”
但是。
我从未从凛的母亲那里得知过这件事。
“对，对不起……我不想把事情闹大的……”
在我们的注视之下，怪物妈妈突然开始搓手卖乖。
她从一开始就截断了所有的情报。
虽然我曾认为她是为了不怪罪鸟居家——
“确实，因为小枫打算自己坦白自己做的事情，我想着只要我不说鸟居女士可能就会自取灭亡了……我只是，什么都没去做而已。我没做什么应该被责备的事情对吧……”
但完全不是这样。
这个怪物妈妈在了解事情的全部经过的基础上保持沉默，等待着事情恶化。甚至于，她还把孩子的道歉牵涉到了母亲们的纠纷上。
这种仿佛要把水底的污泥一次性倾倒出来一样的思考方式，这不管在哪里都是最差劲的不是吗。
“……稻荷女士，你有不怀好意地利用早就知道的事情发难，要我的女儿下跪对吧？”
鸟居教育妈妈从沙发上站起，低头盯着稻荷怪物妈妈。
“不是的，有逼她下跪的，只有你。”
稻荷怪物妈妈也毫不认输全力挺直了后背回应。
“你在胡说什么……你所做的，很明显就是威胁！”
“一码归一码。小凛确实有受伤！”
和年纪无关，感觉毫无益处的争执会越来越激烈。
好了，算了，无所谓了。我们没必要呆在这里。
“？凛，一点都没有，受伤哦？”
凛歪了歪脑袋后抓住了呆住的枫的手。
“好了，那去凛的房间吧。”
我们去了别的房间。
离开的时候我们关上了客厅的门，还严密地用家具挡住施加封印。
接下来是没有观众的比赛。请大家通过声音来欣赏。
“你应该为这次的闹剧负起责任土下座道歉！”
“为什么要我土下座。说起来还不是你牛逼轰轰的错！”
“牛逼轰轰的是你吧！每次讲话都怼我！”
“@#￥%&*！”“@#￥%&*！”（混沌圣歌：原文为拟声词，大家就当作口吐芬芳吧。）
争执只会发生在同等位置的人之间。你们这是要吵一辈子了啊。
◇
逃离局外人的战争，走进凛的房间的瞬间。
“…………小凛，对不起……”
枫一动不动停在了原地。
她浑身脱离，原地倒了下去。
立刻伸出手抱住她的并非是我。
“小枫，不要在意，对不起哦。”
和枫同龄的凛用尽全力接住了比自己还要大一圈的枫。
“凛的脑筋不是很好。凛不知道小枫很难受。要是，多和小枫聊一聊就好了……对吧？”
像是在忏悔自己的罪孽一样，凛用自己的娇小手掌温暖着枫的手心手背。
凛的脑筋没有不好。稻荷凛是一个比她自己想象中聪明得多的女孩。
这件事，我们有切身地体会。
“呜呜……呜呜……！”
枫肯定是要这么说，但她完全讲不出话来了。她依偎在凛的怀里呜咽着。
“真希望小枫能和凛说呢。”
用指尖梳理着枫的长发的凛凑向了枫的脑袋。
“大人的事情，凛不懂。但凛，想要了解小枫。”
“……我……哇……咕……！”
“嗯，嗯……大概吧，就是这样吧……”
凛侧耳倾听，平静地回应着我听不清的声音。
接着，她说道。
“凛呢，觉得考试并没有错。虽然会被比较，会有很多讨厌的事情。”
天使般的凛用人类的力气用力抱住枫的同时——
“它决定了我们的未来，决定了我们的不同。”
坚定地如此说道。
我重新想到。
虽然孩子是脆弱又懦弱的存在。
但她们并非是需要时刻去守护的存在。
“希望明年，我们能上同一个学校。”
“…………但是……”
“现在，凛的成绩，还有点不够。但是，凛会尽全力去努力考上的。”
凛看了我一眼后露出了微笑。
是啊。我觉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一定是能做到的。
“所以，小枫。再稍微，努力一下吧？”
“……——唔……”（混沌圣歌：翻译自己翻的时候先哭了。）
凛温柔地环住了没能立刻做出回答的枫。
“然后我们——一起生活吧？”
她们要考的三叶中学。
是如今这个时代很少见的，拥有宿舍的学校。
那是有意者可以入住的，干净整洁美丽的宿舍。那是以独立自主为座右铭的，能够防止坏心大人们介入的，孩子们的圣域。
“正因为小枫是小枫，凛才会喜欢。”
“……小凛……！”
像一对恋人似地也抱住了凛的后背的枫发出了不成声的声音。
她到底是在嚎啕痛哭，还是又哭又笑呢，我并不知道。
但她的表情——
或许，是大人们，绝不会有资格看到的东西吧。
从窗外射入的阳光，把两人包裹在了充满慈爱的和煦气氛中。
◇
凛和枫需要一段属于孩子自己的时间。
我把两人留在了房间里，为防两人冲破封印而进一步进行了加固之后，我来到了外头。
然而。
腰上系着绳索的星花出现在了入口处。废物混蛋恶魔的稳定发挥今天依然让人头痛。
“天神老师，请允许可爱的我先行一步……”
“那个，请你不要这么做。”
“没办法的。现在只有通过无保护蹦极让房价下跌把无意义的公寓楼金字塔格差直接拔除一个办法了！我会负起责任的，请拍摄到最后！”
连举着手机的冬燕都从头到脚裹满了绳索，变成了连赤鬼都会被吓哭的变态怪人了。
“有白痴，这里有白痴……”
无保护蹦极结果还准备了绳索，你这不是完全想要活下去的嘛。
被无奈的我告知了事情已经解决之后，全身脱力的星花顺势土下座。
“解决烦恼的小星花总店过了今天该停业了……这次没能帮上忙非常抱歉……”
“不，嘛，你的这份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了……”
我不想看到土下座了求你放了我吧。
我往旁边一看，只见冬燕依然拿手机对着星花。她把土下座部分从头到尾录了下来，带着和善的微笑。
“这个女人，真的是个什么都不考虑的渣滓呢。”
“哦？”
“如果对象不是星花估计我早就腻了吧。”
冬燕用轻松的口气说出的这番话。
听起来像是，彻底斩断了什么一般。
“嘛，世上的所有人作为生物等级都在我之上，我是不会弄错的啦。”
……不对，这种感觉微妙的有点危险来着……
“总之，用匿名账户发一大堆骂星花的话吧。”
“等一下小冬燕，喂！请不要这么做！”
“把土下座动画也上传了吧。”
“不要！小冬燕真是的！……信不信我杀了你哦！？”
猫狗组合又开始大闹起来。
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恢复了原样。但是这两个人……怎么说呢，她们的这份绝算不上友谊的什么东西复活了这件事一定是值得欣慰的吧。
人生中大部分的问题都是很无聊的。因为对于本人来说无聊这件事是一种烦恼，所以对一筹莫展的事情有进有退，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跨越了过去或是做过头的情况是很多的。
就这样，冬燕和星花物理上扭在了一起的时候，被作为关系修复的一环投稿的，今天这一连串事件的视频最终被剪成只剩下了开头部分星花殴打小学生的内容，
在恶意的标题党和捏造出来的受害人举报的推动下扩散了开来。
第二天。网上爆发了对星花的抨击。
◇
世界上时刻发生着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不管发了多少骂星花的内容都没有受到关注的那个账号居然因为出于恶作剧目的而在星花本人面前投稿的一段视频而唤起了世人的侠义心肠。
话说回来，虽然网络行为讲座没能上到最后一课——这些事关系到网络“恶意”。
为什么不能在SNS上瞎写这件事，泪目的小冬燕似乎是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我我，我我我，我没有，那种打算……”
根据之后听桃夏所言，冬燕发动手机电脑平板孜孜不倦的回复这是恶搞视频还在匿名揭示板上发帖，拼命在暗中行动。
但是，真相往往是无力的。
最后。
“这是星花本人吧？”“我懂什么是星花做派了~”“小花花你吵死了快滚快滚”，受到这些言辞煽动忍受不了屈辱的小冬燕愤懑不已。
最后，屈服于这些网络恶意的她，平静地睡去了。
◇
第二周。一轮明月挂在空中。
我再次前往了星花的办公场所。
我和之前一样来到了这栋古旧庞大的屋子的大厅里。
这是一个云层厚重，月影朦胧的夜晚。完全没有狗叫的声音。之前在院子里发着吵闹叫声的虫子们这会儿也安静地让人觉得可怕。宽阔的大厅四周被孤寂的黑暗所笼罩。
换个地点换波人之后，气氛竟然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事到如今我才惊觉此事。
“那么，今天到底有什么事呢。”
星花走在廊檐上，所以我也坐到了她的身边。
“不……嘛，我在想，要不要紧。”
“SNS的那件事？”
“嗯，哦。”
因为星花的声音意外的开朗，我困惑地点了点头。
在网上被人疯狂diss在如今这个时代必然影响到现实。
在SNS上飞扬跋扈，杂七杂八的正义键盘侠们也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们准确有坚定的抗议活动，星花写的小说新刊延期发售。纪念写真集发售的握手会也中止了。
最终来看，星花的官方账号宣布停用以承担责任。
“说明我的不良少女表演质量非常高哦。小星花将来或许可以成为原作者，女演员兼制作人呢！”
“你的梦想有够大啊……”
当然，事情不会是这样的。
或许有些人是单纯相信着星花的。
至于带着恶意的再创作视频被自称受害人的愉快犯投稿这方面，大部分人应该都明白那是恶质视频。（混沌圣歌：愉快犯，犯罪行为的本身不是他们的目的,而是通过犯罪所引发人们或社会的骚乱、恐慌,然后于暗中观察这些反应并乐在其中的人。）
但是，还有一群人明显带着对星花的恶意扭曲事实。
星花的华丽宣传手段明显在一部分人里被厌烦了。
枪打出头鸟。
这是端丽的日本文化所拥有的传统艺能。
“天神老师，为什么这副表情呢。”
星花露出了诧异的笑容。
她一脸从容的摇了摇食指。
“看来你是误会了呢。这场骚动，还处在我们的宣传战略的范围内。”
“……什么意思？”
“只要没有弄错相应的材料，被人在网上狂怼这件事等同于是提高知名度。特别是这次这样我没有任何不是的情况下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大良机。”
星花像摆弄指挥棒一样转了转食指随后转向我。
作为最后一次网络行为讲座的特聘老师，她似乎是准备为唯一一名听众授课。
“不久之前，某个综艺明星和某个歌手的不伦恋震惊了社会对吧？”（混沌圣歌：应该是指2016年日本混血女星Becky和“极品下流少女”乐队组合的主唱川谷绘音的不伦恋事件。）
“啊啊……极品下流不伦事件吗。”
“没错没错。那场骚动里综艺明星虽然凉了，但是歌手紧接着还开了演唱会。他的活动机会没有受到影响，甚至于有人认为他的粉丝圈还扩大了。”（混沌圣歌：我是真的无法理解日本人的这方面态度。）
嘛，确实。
就是不怎么关心娱乐圈的我都因为那件事第一次认真听了他的歌曲。
“作家也是一样的。只要不是剽窃，犯罪这种严肃的事情，在网上被人骂反而会像是诱蛾灯那样。我是最美的美少女，所以热度上来反而会增加粉丝。”
真正重要的，在于对核心粉丝群的心理建设——星花如此说道。
买我们的书的只是这个广大世界中的一部分人。反过来说，不管事情闹得多风风雨雨，只要能抓住目标读者对销量就不会有影响。
“……但是，已经对这部分人产生影响了吧。”
“影响？”
“关闭账户，中止活动……”
“只是暂时关闭而已。因为让我的名字为人所知这个目标已经基本达成了。等动画放映的时候会重新满血复活，救济众人的。”
“不要说得像耶稣一样啊。”
“谣言止于七十五天。到那个时候热度已经基本降下来了吧，而且粉丝也会很开心的。看来得到一千亿太阳系粉丝是势在必行了呢！”
“不要连地球外的生命也算进来。”
“还有，中止握手会是谣言，本来已经预想到了门票被爆炒引发的混乱，所以通过彻底中止活动来进行调整。”
星花操作手机，把屏幕转向我。
上面显示的是采用了实名认证SNS的线上沙龙的主页面。
“由于计划发生了变动，各位参加者会被邀请参与限定人数的特别沙龙作为补偿。今后预定会在这里发布我的照片。”
“……这想法真是可怕。”
“我的责编久堂先生是战略家。他说过‘差不多是时候结束靠脸和名字卖书的阶段了’。是到了培养核心粉丝的阶段了呢。”
“培养呢……”
“没错，培养。锻炼好他们，把他们当作特权阶级对待，赋予他们我是最顶级的选民思想，让他们成为不管我怎么被怼都会防抗的圣战士！”
星花用力举起拳头。你是新兴宗教的教宗嘛。
“这次不管是什么样的恶意，凭借我率领的十字军都会彻底粉碎异教徒们的！给愚蠢的人类降下小星花的天罚！”
口号声喊起来了。这个沙龙应该是适用破防法的。（混沌圣歌：破防法，全称破坏活动防治法案。目的如字面意思。）
“所以，这次的事情完全只有好的一面。请帮我向小冬燕道谢……不？”
星花歪了歪脑袋，一如以前那样挺起胸口。
“说起来让她拍视频的人是我，这也算是小星花的稀世头脑的产物吧。真是无论什么时候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呢！”
“你的精神是奥利哈钢打造的嘛……”（混沌圣歌：奥利哈钢，是亚特兰蒂斯传说中的一种神秘金属。有人把它与“秘银”、“水晶”并称为“三大魔矿”。 在文学作品中经常以“神赐予的最硬的金属”身份登场。）
这可不是摔了个跟头而已。这是摔了个跟头完了被人用巴投扔到地上在来了一发寝技的程度（混沌圣歌：巴投，寝技，都是柔道用语。）
筒隐星花这个怪物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堕入黑暗。
她是那种纯粹凭借钢铁意志勇往直前的糟糕家伙。拜托了，谁来出本能让这家伙哭的同人啊。我愿意出十万买……
我冷淡地笑了笑后。
“那么，新刊延期的理由是？”
我询问了事件发生后另一件受到波及的事项。
“啊，这个啊……因为太顺利了不小心就。”
星花躲开了视线。
“我，一点都没写原稿。”
随后，她忽然露出了困扰般的笑容。
◇
“……没写，是。”
为什么啊。
你不是把自己原稿的质量当人质跟我要求等价交换嘛。
不，说到底——把原稿当人质这件事本身就有点奇怪了。
在我的脑海一片混乱的时候，
“天神老师。”
星花用甜美的声音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最近的书，有趣吗？”
“……——”
一瞬间内我无法回答。
那是时代宠儿，同文库的大作家的作品。
我想书应该是大卖中的。被需求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但是，我已经没办法用是否有趣这个视角去看你的故事了。
我——我也，和网民们一样。
不过是羡慕天才的凡人之一罢了。
“是吗，也是呢。”
星花莞尔一笑，摸了摸我的下巴。
用冷冰冰的，让人背脊发凉的冰冷手指。
“非常有趣呢，就算不说出来，老师的感想也很好的传达出去了。因为小星花被爱着呢！”
最近，星花的粉丝说是粉作家更接近与粉偶像。
偶像没什么不好的，但是——那是无法成为作家的纯粹读者的。
不管写什么都被夸奖。
不管是拼尽全力写出的满分故事，还是卖弄小聪明写的七十分故事，都会被称赞为非常有趣，非常棒。
这种情况——和什么都没写是一样的。
“我最近，开始不知道该写什么好了——嘛，没办法呢。因为小星花是天才呢。”
星花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堕入黑暗。
她坚韧如刚的精神力会让她冲破一切。
但这也意味着她无法停步。
“因为新刊的发售延期，日程上和第二本写真集的发售时间拼在了一起，能增加主要书店的参与量，在营销上也能用一些特殊的战术。”
“……这样，你就满足了吗？”
“当然！果然，作家还是应该让很多人看自己的故事。只要听从编辑的宣传战略，销量感觉就会上升。数字即正义。小星花是最正义的！被世界需要的我，最棒了！”
你说最棒就最棒了——不过，不要说什么宣传啊，营销啊这种词啊。
比起从你的嘴里冒出耍小聪明的宣传战略。
难道不是更应该听到注入你的灵魂，只为自己而写出的故事吗？
“……你的责编，在创作上没有什么说法吗？”
“这方面全部交给我了。久堂先生经常这么说。作家的工作是写书，编辑的工作是把写出来的书当作商品出售。就像是年糕和年糕店的关系。”
确实如此。
从结果上看，故事方面的全部责任都是由作家背负的。
“没有办法。理解和尊重都是不需要的。我只需要让我自己满足就可以了不断前进了！”
确实如此——但是，不对。
被众人交口称赞，就意味着永远无法停步下来。
单方面膨胀的巨大才能始终没有被任何人戳破的话。她会一点一点的，脱离地面朝空中飞去。就像没有了束缚的气球那样。
“你看，天神老师。我好像很快就连月亮都能触碰到了。”
星花望着天空沉吟。
没有任何人能靠近的孤高月亮就在她伸出的手指边。那是无数星辰无法相比的，绝对的夜之女王的模样。
她的周围是宛如虚无的无限黑暗。
啊啊，对了。
大人不理解孩子。
孩子也不理解大人。
强者不理解弱者的心情。
而天才的心——无人可懂。
筒隐星花。
你到底会去往何处啊。
这个世界只有孤身一人的局外人才能生存。
不管在哪里都横亘着无底深渊。令人绝望的，昏暗深邃的深渊。让人无可奈何，为之发狂的深渊。
“星花……”
我想抱住眼前这个又蠢又笨却可爱的天才少女。
就像抱住了枫的凛那样。就像背起冬燕的我那样。
“我理解的”，我好想这么说。“虽然不明白，但我理解你”，我好想这么说。好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但是，我知道这样没有意义。
天才需要的并没理解也非尊重。天才需要的，绝非是廉价的共鸣。
你所真正寻求的。
“呐，星花。”
我擦了擦嘴角说道。
“嗯，怎么了？”
“有个人想来这里。”
与此同时，门铃响起。
◇
“……哈？”
把客人领到大厅后，星花讶异地歪着脑袋问道。
“我有告诉过你我的工作场所在哪里吗。”
跟在她身后的，是夜弥。
“……是……天，君……”
她应该是从最近的公交车站一路不停跑过来的吧。她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起伏。
对于不擅长运动的少女来说奔跑是很大的负担。
“是我告诉她的。”
“哈？哈？这是什么意思……哈！”
我代替夜弥回答之后，星花连头带身子转了过来。
“难道说你打算把这里当作第二爱巢！？我不接受，我绝不接受色情租赁！就算妈妈接受了老天爷也不会接受的！”
“你的想象力是异次元的么……”
还有你妈妈接受了啊。这到底是什么妈妈啊。（混沌圣歌：不就是筒隐月子么233。）
“……夜弥的……新作……写好了……所以……”
放下抱着的大包后，夜弥拿出一大束纸。有几张纸挣脱了回形针的束缚飘到了空中。
“……解说，希望……星花，来写……”（混沌圣歌：这应该是玩的本系列的梗，用其他作家的解说代替作者后记。）
星花指了指自己后呆住了。
“解说？这种事还是和我的编辑说吧。”
“……被拒绝了。”
夜弥终于调整好了呼吸，她简短地回答道。
到了星花这个位置，每天都会有许许多多的工作委托发给她。
拒绝对作家没好处的委托也是编辑的工作。
编辑应该是认为以如今的夜弥的立场，星花替她的书写解说没有意义吧。就算是同一文库的作家，这种事也可以靠责编独断。
我仿佛看到了被同事无情拒绝，尾巴缩成了一团的志边里。加油志边里。不要输啊志边里。
“但是，星花在剪刀石头布千回战里输了。”
主张着夏日祭胜利者的权利的夜弥把原稿塞给了星花。
我捡起落在了榻榻米上的纸张。它们还是热的。是刚刚打印出来的。新鲜出炉，只有作者本人看过的原稿。
“唔，就算你不把它们带来我也愿意接受哦。”
星花轻轻接下了原稿。
“毕竟是小夜弥的委托。啊啊小夜弥，我的挚友！”
随后，她毫不在意地阅读起来——
然后我看到了，她被打飞的瞬间
◇
这当然是幻觉。但是，这也是我眼前发生的现实。
夜弥正在暴击星花。
“唔……哈……？”
代替悲鸣，星花不断发出细小的吐息声。纸张接二连三落在了榻榻米上。
我也跟着去看星花看完丢下的原稿。
“原来如此。”
然后，我明白了。
这确实——如夜弥在神社中宣言的那样。
是单纯为了杀死星花写出的故事。
虽然我不知道夜弥做了些什么研究。夜弥吸取了《苍之宴》还有星花得奖前投的网络小说这些同人时代星花写出的故事的神髓，通过自己一流的文风让它们以更好地形式脱胎换骨跃然纸上。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能领会到这一点。
但是，星花本人肯定是明白的吧。她比谁都更清楚吧。
自己的小说如今落后一筹。
还有，嘛，夏日祭的卿卿我我场景有点太重了……看来取材有了成效。不过能不能不要给登场人物起我的名字啊。说真的你们两个能不能别这样。
“这……为什么……这个……哈？哦？诶？”
星花一边呻吟一边继续全速阅读原稿。
她的肚子，下巴，鬓角都不断地颤抖，颤抖，颤抖。
我看到了被夜弥的故事暴击随后被拖回地面的星花。
“咕……为什么，这个……这么的，有趣啊——！”
这是星花承认了自己输了。一点都说不出话直接举了白旗。
尽管如此，夜弥依然在继续，毫不犹豫地“抄起家伙”，继续“殴打”品味着自己的故事的星花,如疾风骤雨一般。
她的背上，不知为何，似乎长出了羽翼。
啊啊——我想到。
困惑的天才所需要的。
并不是能轻易跨越天堑，叫着“吵死了闭嘴”揍上来的朋友。
被幻想的暴力干趴的星花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向了夜弥。
孤高的月亮如今已经远去。天才跌落在了现实中的榻榻米上。
“……小夜弥，这个，打算什么时候出版？”
被询问的犯人看向星花。她不带笑意俯视着星花。
对于夜弥来说这也是拼尽全力了吧。
这几个月里，她为了杀死柴郡猫不断磨砺自己的牙齿。为了这个瞬间，她不断研磨手中的刀刃。
“……大概两三个月左右。”
“是吗……”
星花咬紧牙关膝盖一撑总算从榻榻米上站起后盯着夜弥。
“那个时候我会出新书。我们比比看吧，比比看。”
“……比比看？”
“到底哪边写的故事有趣，我们凭自己的良心决胜负吧。”
“可以。夜弥的小说还是草稿。两个月后它会变得无法想象的有趣。星花，或许真的会死。”
夜弥用严肃的表情回应。
存在于她脸上的，只有杀死星花的强烈意志。
“呵呵……好啊。我今天开始写。我一定让小夜弥——一定让你输的无言以对！”
因为星花一脸的兴致勃勃。
“……那样的话和写真集的发售期会岔开来着。”
我轻轻插了一句。
“营销计划怎么办？”
“那种事——那种事谁管啊！”
星花握紧拳头猛敲了下榻榻米后怒吼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立刻用八谷屋夜弥的血洗刷这份屈辱！”
“你这一点都不淡定啊……”
我苦笑起来。
但是——可能就是这样吧。
不这样不行。
别人的理解，别人的尊重，这些和最最重要的部分没有一点关系。
——看看这个，这是为了看清你而写下的。
创作，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
亮着人造灯火的大厅里。星花对着电脑专心致志地码字。
好厉害。键盘要因为摩擦生热烧起来了哦。
旁边，夜弥宛如灵魂燃烧殆尽了一样无力地躺在榻榻米上。
“……辛苦了。”
因为家主忙于工作，我代替她给夜弥盖上了毛巾毯。
夜弥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呐，天君。有件事可以问问你吗？”
“嗯，什么事。”
“——天君的新作？”
终于揍翻了天才的少女也把刀刃对准了我。真是可怕。
“……马上就出哦。”
“是什么样的故事？”
我笑了笑后摇了摇头。
“秘密。”
我也要出新作了。
在发生了很多事情，经历了许许多多之后。
在从眼前的问题逃开，采取措施，正面应对，感觉能做到什么又什么都没能做到的时候，我终于决定要写什么了。
发动自己全部的能力。为了与狮子继续战斗。
把这个因为相互比较而受伤，因为无法相互理解而受伤，充满了无尽深渊的世界作为主题——
我写的，是关于学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