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尔比翁

──帝国标准时间一八四○。第零九战术都市〈阿尔比翁〉。

在阿历克塞和一名女骑士的引导下，蕾吉娜下降到设有〈精灵统御机关〉的地下第七阶层。

「请先换上姬巫女的装束。」

女骑士在大型电梯里交给她一个大型手提箱。

「要换衣服吗？可是情况紧急──」

「要向〈原始精灵〉祈愿，就必须穿着适当的服装。」

「这是奥提利杰家传承下来的姬巫女正装。」

阿历克塞接了这么一句话。

「虽然效果不得而知，但或许能多少给精灵一些好印象。」

「阿尔缇莉雅王女殿下在重要的仪式上也会穿着礼服出席。」

「……我明白了。」

蕾吉娜接过手提箱。

电梯门打开，笔直的通道尽头是一道隔墙。

「我们别往前走比较好。」

「是的，因为〈原始精灵〉基本上不喜欢人类。」

「我知道了。」

蕾吉娜微微颔首，独自踏进一片寂静的通道。

「──祝你成功。」

背后传来电梯门关闭的声音。

「……呃，更衣室……应该没有吧。」

魔力灯照耀的通道四周只有墙壁。

蕾吉娜耸了耸肩，无奈地打开手提箱。

里头装着一件纯白色的礼服。

这么说来，阿尔缇莉雅穿的礼服也是纯白色的。

（……〈原始精灵〉该不会喜欢白色吧？）

蕾吉娜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脱下学院的制服，身上只剩内衣。

她照着手提箱里的镜子，迅速地换上礼服。

虽说是王室的礼服，但装饰并不多。

给人一种简洁而清纯的印象。

将头饰戴在头上后，便换好了姬巫女的正装。

她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放下头发，不过──

（……还是保持原状比较适合我。）

最后决定维持双马尾的发型。

「好──」

蕾吉娜鼓起精神，走向〈精灵统御机关〉的隔墙。

来到隔墙前面，系统要求进行认证。

蕾吉娜的生物识别码尚未登录。

她将阿历克塞交给她的东西放在面板上，以此代替认证。

那是戴在她食指上的王室戒指。

◇

『──是兄长托我转交给你的。』

阿历克塞这么说着，将那枚戒指递给了她。

『皇帝陛下他……？』

蕾吉娜惊讶地瞪大了翡翠色的眼睛。

〈人类统合帝国〉的皇帝──阿尔泽斯•雷•奥提利杰。

也就是蕾吉娜的亲生父亲。

『兄长一直挂念着你。』

阿历克塞如此说道。

『他也很后悔对你做过的事。』

『皇帝陛下真的这么想……？』

蕾吉娜拿着戒指，不禁眨了眨眼睛。

她的心中对父母没什么感情。

没有特别想跟他们见面，也谈不上怨恨。

站在他们的立场，即使只是迷信，也无法打破规定。

……那些她都能理解。

她以为父母早已将自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来接受这件事。

也不知道这是否为真心──

『……关于这件事，我没资格对你说什么。』

阿历克塞微微低头说道。

『不过，我自认对兄长多少有些瞭解。他应该是真的──』

『──我明白了。』

蕾吉娜点了点头，紧紧握着手中的戒指。

『不要紧的。等事情告一段落后，我会去见皇帝陛下。』

『……』

『我一定会活下来，绝对会亲自归还这枚戒指。』

◇

──必定会亲自归还戒指。

为此，必须守住这座〈第零七战术都市〉，然后活着回去。

王室戒指通过认证，电子声随之响起。

锁定解除，隔墙的门缓缓开启。

「……」

门的另一边出现的是──〈第零九战术都市〉的中枢。

与〈海柏利昂〉的〈精灵统御机关〉极其相似的结构空间。

房间的中央，悬浮着方才在萤幕上看到的巨大魔力结晶。

在那微微发光的魔力结晶中，可见一只长尾美丽鸟儿的身影。

它合上翅膀，彷佛蜷缩着身体入眠。

（那是──精灵〈西摩格〉。）

蕾吉娜屏住呼吸，踏进机关室内。

来到圆形区域中央，蕾吉娜拎起礼服裙摆，在魔力结晶前恭敬地跪下。

（……应该不至于惹它不高兴而失控吧。）

真正来到精灵的前面，不安开始涌上心头。

在〈海柏利昂〉的劫持事件中，她曾与〈卡邦库尔〉完美同步。

但那时候是〈卡邦库尔〉为了拯救阿尔缇莉雅，才积极向她提供协助。

（……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蕾吉娜交叉双手，下定决心。

〈虚兽〉的群体已经开始袭击〈第零七战术都市〉。

现在急切需要这座〈第零九战术都市〉的力量。

蕾吉娜在圆形区域内缓缓站了起来。

脚下的圆圈微微发光。

这似乎是一种提升精灵使感应能力的机构。

蕾吉娜闭上眼睛，轻轻伸手触摸熠熠生辉的魔力结晶。

『沉睡的〈原始精灵〉啊。请聆听我的声音──』

集中意识在触摸魔力结晶的指尖上，将思念化为言语传达出去。

……她不知道如何正式地与精灵同步。

只是从小就是以这种方式与人造精灵心灵相通。

不过，人造精灵只能用简单的语言沟通就是了。

『──请聆听我的声音──』

她反覆诚恳地传达话语，希望精灵能够听见。

──就在这时。

「……咕，啊啊啊啊啊！？」

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蕾吉娜的手指被弹开。

（……精灵醒过来了……？）

她睁开眼睛，仰望着魔力结晶。

然而，结晶中的精灵仍在沉睡。

「被拒绝了。不过……」

蕾吉娜喃喃自语，再次伸手触碰魔力结晶。

「──至少有反应了。」

蕾吉娜露出一抹无畏的微笑，再次将思念传递过去。

『……沉睡的〈原始精灵〉啊，请聆听……我的──』

啪叽──！

这次是激烈的火花四溅。

蕾吉娜的身体被弹飞，整个人跌坐在地。

「……～好痛啊……还真是固执……」

蕾吉娜按着太阳穴站起身来，重新整理裙摆。

翡翠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魔力结晶。

「但起码有明显的反应──这表示……」

她用双手猛力夹住魔力结晶。

『精灵先生，你是在装睡吧？』

蕾吉娜目不转睛地盯着魔力结晶，仔细观察里头的鸟形精灵。

它的羽翼瞬间微微动了一下。

『啊，果然在装睡──呼啊啊啊！』

啪嚓啪嚓啪嚓！

比之前更强烈的疼痛袭击了蕾吉娜。

「啊……咕……很痛……耶……──」

蕾吉娜痛苦地呻吟，再度站了起来，试图触碰魔力结晶。

（……看来被彻底拒绝了，但是……）

或许她再怎么尝试，都只是白费力气。

──但是，榭莉亚大小姐、雷欧、菲涅学姊、咲耶──

（……大家都在奋战！）

蕾吉娜静静地紧握一颗拳头──

「快给我醒来，你这个笨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即用力揍了魔力结晶一拳。

◆

──〈第零七战术都市〉外围。对〈虚兽〉防卫区块。

一道青白色的闪电穿过矗立的攻击型态高楼大厦之间。

各处用来搜索敌人的监视摄影机，只能捕捉到闪光的残影。

──那是咲耶。

她蹬着墙壁加速，朝目的地──〈圣剑〉反应消失的地点前进。

其他部队应该也发现了这个异常状况，但似乎还没有人前去查看。

（……大概无暇顾及这里吧。）

咲耶将视线投向外围。

对〈虚兽〉用兵器的高射炮正在不间断地发射子弹。

看样子现在已经和入侵的〈虚兽〉展开激烈的战斗。

〈虚兽〉的数量庞大。照这样下去，防卫线恐怕维持不了多久吧。

（我得加紧脚步──）

希望只是自己多虑了──但心中却有种不安的感觉。

咲耶将〈雷切丸〉的〈加速〉权能发挥到最大──

终于抵达〈圣剑〉反应消失的区块。

她轻巧地降落在地面，释放出青白色的雷火。

（应该是部署在这个附近……）

咲耶静静地挺起〈雷切丸〉。

远处传来激烈战斗的声音。

（……未免太安静了。）

明明有部队在这里，却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看来确实发生了某些异常情况。

咲耶一边探查周围的气息，一边慎重前进。

就在转过建筑物的角落时──

「……！？」

咲耶睁大了眼睛，立刻将刀刃指向前面。

在被掀起的地面瓦砾上，身穿学院制服的学生全部倒卧在地。

十二名〈圣剑士〉。这是最大规模的小队。

而在那些倒下的学生之间──

──一位少女就站在那里。

那是熟悉的面孔。

手持白银之剑的妖精少女。

「雅璐莱……」

咲耶说出她的名字。

当然，她的语气并不友善。

在看到这个情况的那一刻，她已经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所以，这句话只是在确认。

确认她是否还保有一丝理智。

「──你也是〈圣剑士〉？」

雅璐莱以毫无情感的语气问道。

「没错──」

咲耶微微颔首。

「看来你不认得我了。」

……这位妖精少女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最后一次交谈是在〈虚无世界〉的遗迹。

要更深入调查〈虚无世界〉──

她说完这些，便从咲耶的面前消失。

「是吗──」

雅璐莱低声嘟囔──

她俯视着那群倒下的〈圣剑士〉，举起手来。

──瞬间，浓密的虚无瘴气弥漫四周。

「……！？」

倒卧在地的那些〈圣剑士〉，如同幽鬼一般纷纷站了起来。

肉体的一部分变形，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武器。

「……〈魔剑〉──！」

咲耶咬紧下唇。

雅璐莱•基尔列希欧迅速挥了挥手。

与此同时，站起身来的〈魔剑〉使，一齐向咲耶发动袭击。

（──加速！）

而咲耶──

立刻冷不防地砍倒眼前一人。

两次、三次，紫电的斩光闪烁。

〈魔剑〉使们相继倒在瓦砾堆上。

咲耶并未斩杀她们，而是用电击将其击昏。

（……幸好还能手下留情。）

大概是原本的〈圣剑〉并没有那么强大吧。

咲耶挺起〈雷切丸〉，将视线转向雅璐莱。

「──派小喽啰来也没用。你自己上吧。」

这样的挑衅应该不至于让她有所反应吧──

妖精少女冷冷地看着咲耶。

「的确，这些人无法夺走你的〈圣剑〉。」

就在她摆好架势的下一秒──

「……！？」

雅璐莱的身影陡然消失不见。

战尘飞散。咲耶反射性地拔出〈雷切丸〉。

铮鏦鏦鏦鏦鏦鏦鏦鏦鏦鏦鏦鏦！

剑刃交错，火花四溅。

（……好快！）

若没使用〈时之魔眼〉，根本反应不及。

──那是能一击必杀的刺客之剑。

「……雅璐莱！」

◆

〈第零九战术都市〉──司令室。

「〈魔力炉〉的输出功率有变化吗──？」

阿历克塞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躁。

「第一到第七〈魔力炉〉的输出功率并无变化。」

「……是吗。」

阿历克塞发出叹息，握紧了拳头。

看样子〈原始精灵〉并未接受蕾吉娜。

（……这也莫可奈何。）

本来就是一场不利的赌注。蕾吉娜不像阿尔缇莉雅，从小就一直作为精灵使进行训练。

「皇弟殿下，您打算怎么做──」

凯尔文男爵请求下一步指示。

「切换到以〈人造精灵〉为基础的控制系统。虽然性能会大幅下降，但至少能确保作为机动要塞的功能。」

「──我明白了。这需要花一些时间。」

「抱歉，请尽快完成。通知蕾吉娜──」

就在此时。

「……！？皇弟殿下，请稍等一下！」

凯尔文男爵朗声说道。

「〈魔力炉〉的输出数值出现变化──」

「你说什么……？」

◆

「……拜托你！」

蕾吉娜不断地用拳头击打魔力结晶。

当然，区区拳头是无法给予魔力结晶任何损伤的。

每次被魔力弹开，蕾吉娜的肌肤都会裂开并受到严重灼伤。

一次又一次，已经数不清到底敲打了多少次──

每流血一次就擦拭一次，用尽全力不断地敲打魔力结晶。

「大家、大家……再这样下去都会死掉！」

蕾吉娜又挥拳用力一击。

忍受痛楚，将思念传递过去。

『我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景象了！』

就在她呐喊的瞬间。

魔力结晶发出耀眼的光芒。

「……！？」

蕾吉娜不由得闭上眼睛。

然后──

『……实是无礼，人类的巫女啊。』

脑海中响起语带无奈的声音。

「……精、精灵先生！？」

蕾吉娜惊讶地抬起头回答。

魔力结晶中，神鸟姿态的精灵正俯视着她。

『──为何从沉睡中将吾唤醒？』

蕾吉娜连忙整理乱蓬蓬的礼服，重新端正姿势。

『请原谅我的无礼，古老的灵魂〈西摩格〉啊──』

她凝视着神鸟，诚恳地向它诉说。

「我们的都市目前正遭受一种名叫〈虚兽〉的怪物袭击。为了对抗那些怪物，人类必须让这座〈第零九战术都市〉启动。」

『──〈虚兽〉，悖逆世界常理的存在啊。』

传来精灵〈西摩格〉的回应声。

『──吾看见汝之思念了。是虚无吞噬汝等都市的景象。』

「……那是我故乡的记忆。」

蕾吉娜答道。大概是刚才传递思念的时候，连六年前在〈第零三战术都市〉的记忆也一并传递过去了吧。

『为了复仇吗──』

「……」

蕾吉娜瞬间沉默下来──

「……对于夺走故乡和重要之人的〈虚兽〉，我确实怀有复仇之心。」

接着坦诚以对。

『吾等精灵为何非得将力量借给人类？』

「──唯有寄宿于人类身上的〈圣剑〉之力才能对抗〈虚兽〉。倘若人类战败，世界将被虚无所吞噬。」

『……〈圣剑〉。人类之力……？』

〈西摩格〉显得十分困惑。

……由于长久的沉睡，原始精灵对〈圣剑〉的事一无所知。

「请看看我的思念。」

蕾吉娜随即伸手触碰魔力结晶。

这次没有遭到拒绝。

她感觉到〈西摩格〉的意识同步了。

『──原来如此。〈圣剑〉，驱除那虚无的力量──……嗯？』

突然间──

〈西摩格〉在脑海中发出讶异的声音。

「怎、怎么了？」

『……竟有此事！巫女女孩，汝曾在〈精灵之森〉见过吾王啊！』

「……王？」

蕾吉娜不懂精灵所指何事，一脸茫然地歪着头。

『〈精灵王〉──埃尔密斯堤嘉。吾等精灵的统治者。』

「埃尔密……？精灵王？」

蕾吉娜蹙起柳眉。

随即恍然大悟。

（──记得那位妖精女孩有提过这个名字。）

那是蕾吉娜和莎托蕾诗在埃琉席翁学院，被带进影子之中时所发生的事。

那个出现在虚无世界的巨大〈虚兽君主〉，雅璐莱•基尔列希欧称之为〈精灵王〉……好像是这样。

『巫女啊──汝见证了〈精灵王〉的最后身影吗？』

同步变得愈发强烈。

原始精灵大概正在仔细地审视蕾吉娜的记忆吧。

『〈精灵王〉被虚无吞噬了啊……』

「……是的。」

蕾吉娜颔首应道。

『──埃尔密斯堤嘉，伟大的〈精灵王〉竟也堕入虚无。』

〈西摩格〉像是悲叹似地喃喃低语。

『但是，巫女啊。汝之祈祷想必能成为吾王最后的慰借。』

当时，为了镇抚〈虚无君主〉，蕾吉娜曾在〈精灵王〉的神殿献上祈祷的仪式。

……它应该是在说这件事吧。

魔力结晶内的〈西摩格〉展开了翅膀。

『──既然如此，吾自当报答汝之恩德。』

「……咦！？」

魔力结晶发出耀眼的光芒。

『吾便将力量借予汝吧。』

「真、真的吗！？」

蕾吉娜惊讶地反问。

『──没错。无论如何，吾定然要为吾王报仇雪恨。』

肃穆的声音响起，下一刻。

眼前的魔力结晶迸裂四散。

◆

「〈魔法炉〉的输出功率，全机上升中──」

「已超越平常的输出上限！」

操作员的声音在〈第零九战术都市〉的司令室回响。

「怎、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当阿历克塞低声嘀咕的时候。

「皇弟殿下，萤幕──！」

主萤幕突然切换画面。

上面显示的是身穿纯白礼服的蕾吉娜。

「……！？」

蕾吉娜对着萤幕伸出大拇指。

「那个，精灵先生好像会把力量借给我们！」

「什……此、此话当真？」

阿历克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它说会和我们一起对抗〈虚兽〉──」

蕾吉娜转过身去──

展开翅膀的〈西摩格〉就在那里。

『吾并非把力量借给人类。是为了替吾王报仇，报答汝之恩德。』

「──它是这么说的，还真是傲娇。」

『谁在傲娇了！』

〈西摩格〉用翅膀朝蕾吉娜的头轻轻巴了一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司令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蕾吉娜，你做得很好。」

阿历克塞说道。

「〈魔力炉〉的输出一切正常，随时可以出击！」

凯尔文男爵如此报告。

「──王女殿下，请即刻下令出击。」

「……王、王女殿下……？等等，这是在叫我吗？」

蕾吉娜用困惑的声音反问。

「你就是这座〈第零九战术都市〉的女王，蕾吉娜。」

阿历克塞斯大大地点了点头。

司令室里的船员齐声欢呼，众人皆高喊着蕾吉娜的名字。

「至少这里的船员都认同你是女王。」

「……咦咦咦咦～是、是这样吗……」

蕾吉娜一脸困惑地用手指搔着脸颊。

接着她耸了耸肩，坚定地点点头。

「──我、我知道了。」

蕾吉娜轻咳一声，把手伸向前方──

「第零九战术都市〈阿尔比翁〉──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