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章「周游冥府者,与返自冥府者」
缲丘椿作了个梦。
浊黑、幽冥、昏沉、泥泞的黑暗爬满了全身。
奇怪的是,那感觉十分温暖,舒畅得有如摇篮一般,使少女的意识在睡梦中不断下坠。
在梦中,少女又作了个梦。
裹复她的黑暗——世界,阵阵扭曲之间,闪动着幻灯片般的光景。
史诺菲尔德的街景。
失去人迹的摩天大楼剪影,与点点街灯。
深幽的地底。
狭长牢笼的剪影,与鬼火般的苍白火光。
会出现在日本童话中的巨大日式建筑。
在漫天飞舞的动物,与身穿和服的浑圆鸟儿的剪影中,夹杂着银色光辉。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什么也无法形成的世界尽头,只有微小的光芒在闪烁。
周围岩壁皆呈现美丽螺旋的洞窟里。
巨大三头魔兽背后,有叶隙流光般的色彩在晃动。
如此景象不停切换,围绕了少女又换成下一个。
几千、几万、几亿个「世界」如此流过。
但奇妙的是,它们仿佛全来自同一个世界。
至于那景象是侵蚀她脑髓的病原体所导致,还是与她灵魂相系的使役者所造成的呢?
在一段段纯由景象构成的「梦境」中,侵蚀她身体的微生物源头——
缲丘家取自南方,借魔术改良之后施打至椿体内的「某」后裔——
将那幼小女孩的灵魂,导向了某种黑暗。
椿「见到在浓雾中冉冉晃动的小火堆」时,感到脑袋深处发疼,从恍惚中极其短暂地醒来。
没有真正清醒,处在梦境中半梦半醒的暧昧状态。
椿恍恍惚惚地受到火堆的吸引——坐在火堆旁的男性人影,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
一切都在模糊不清的迷雾之中,男子穿的像是庆典服装,又像是电视模特儿会穿的那种华美西装。
「————————,————————?」
年幼的女孩不懂男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注意到——
人影说话的对象,变成了处在她身后黑暗中的「某个人物」。
「——————,——————。——————」
椿慢慢回头。
见到的只有吞噬火堆光明的无穷黑暗——
同时也理解了。
理解那黑暗,四周所有黑暗,就是裹复着她的温暖。
将她从真正的黑暗中拯救了出来。
「……黑漆漆先生?」
椿说出这名字的刹那,黑暗裹复了她的全身——周围再次变成从狭长牢笼中看出去的景象。
接着,椿在蓝焰照耀下再度掉进浓如淤泥的沉眠。
陷入恍惚之际——
椿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待在狭长牢笼边的眩目光辉。
不同于火堆旁的人影,最先来到这牢笼边的光辉。
如今身边什么也没有,让她觉得有点孤单,于是在心中自言自语。
——那个「金色的人」……到哪里去了呢……
× ×
天与地,原是一体。
人类所扎根的大地,是天球的无限反射。
不同于现在所谓的三位一体。
在那样的远古时代万物相系,可说是同化为诸神的一部分。
但当时的王侯、国度、人类、时代——却与诸神诀别了。
经过开天辟地的壮烈旅程与大战,最后打出了人类的时代。
有人说,人类只是发现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世界的整体构造,才会亲手断了与诸神的联系——而真相为何,只有开创新时代的英雄王才知道了。
眼能洞穿一切的英雄王,自幼便看见了自己的宿命。
纯真的少年英雄王,以其洞穿一切的眼观望世界的法则。
化为桀骜英雄的英雄王,借其声威与伟业踏平万物。
相传,以贤王之姿凯旋的英雄王,将自己的睿智与灵魂都献给了与民共进。
那么,其交界是如何呢?
这是交界的故事。
原初之王舍弃诸神时代,迈向了人类的时代。
亦是从前造就开天辟地传说,人类最伟大的功业,上天所赐的最大恩惠。
而这个天与地,人与神之间本不该有的「交界」——
如今在现代之世,史诺菲尔德之地「重新启动」了。
启动之火,是与「他」有缘的女神进入了冥府。
导火线,是「他」的主人于事前不久所设。
最后由许许多多的要素,归结出这样的现实——
但尽管发生了如此应该称为奇迹的现象,「他」也没有立刻改写这世界的空气。
没有特殊的魔力洪流,也没有召唤一般使役者时的光辉或冲击。
世上波纹不起,仿佛一切都没有逾越常识的范畴。
即使显现了的「他」——
是现实与传说都绝不该存在的「交界」。
× ×
史诺菲尔德 水晶之丘最顶层
事情发生得如此理所当然,使在场多位魔术师——缇妮•契尔克为首的土地守护者集团成员都没有注意到。
如同没人会对太阳从东边升起多留意,也不会对平时呼吸多作思考——那里发生的现象,没有触动任何人的心思。
前一刻还是毫无反映的尸体,受缇妮•契尔克的魔术维持才勉强避免溃散的肉体,虽然仍属于同一人物,但已经重组成完全异质的东西。
而「他」恢复意识并睁眼的那一刻,已经理解了自己是何物。
因此——「他」首先仰望天空。
风依然狂乱,云却不知不觉消失得一干二净。
苍天也依然冷得有如透明的冰。
象征天空的女神落入冥界,所有能量都被西方的微型风暴逐渐夺去。
「他」不知在混杂了虚空的天空里感受到什么样的气息,扬起镜像般的笑容说道:
「终末的『祭品』飞上天了。」
乍看之下,「他」具有人神的形体。
以现代基准来看,首先给人「年轻」的印象。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全身如雕像般匀称。
站在窗边的「他」——体内循环着无限纯净的「人」之魔力,浅浅一笑。
「你一个兽性遭神否定,连意志也没有的东西……哪里还有脸批评人类呢?」
× ×
「难道说——」
恩奇都回望东方天空时的低语,霎时揉碎在狂风中。
见证仇敌伊丝塔女神的结局后,恩奇都将场面交给正在赶来的剑兵等人,前去拦阻西方逐渐成形的暴虐——
但途中,他察觉一股强大的魔力突然现世,不禁面带疑惑地停下脚步,将心中的疑问直接化为言语吐出口中。
「难道说……『是你吗』?」
好巧不巧,恩奇都当初显现于这片土地时,他自己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但吐露的情绪却截然不同。
第一次说这句话,是感到自己将要与挚友重逢,不敢相信命运的捉弄,夹杂着欢喜。
相对地,恩奇都第二次说这句话,纯粹是发自「疑念」。
怀疑在这片土地,这个时代——
有异于自己所知好友的任何型态的「某物」,显现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