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蝉菜公寓的小红帽•解——抑或是,被魔术师射伤的狼 I」

先以「A」称呼这名大学生吧。

搬来玄木坂蝉菜公寓的大学生「A」,是个喜欢孤独的人。

即使见到之后搬来的家庭的小孩在电梯前等人出现,或是一起进电梯的少女请他按楼层,也不会想要照顾他们,「离他们远一点」的想法要强得多。

因此,「A」即使注意到少女身上的伤疤或可怜遭遇,此后的人生也不太可能与她有任何的交集——

但一个小小的偶然,却大幅转变了「A」的命运。

「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一名少女透过公寓电梯里的镜子对「A」说话。

她鼓胀的背包里,发出野草和香草交掺出的复杂气味。「A」看少女大概还是学生,猜想那是因为学校作业,到冬木的山林里采集植物的结果。

然而「A」无从知晓。

其实这气味的一部分,已经是魔术师的催眠术之一。

少女站在他斜后方,与他相隔一层镜反射。

「A」猜想,少女年纪大概是十五到二十岁之间。

只比他小个两、三岁。

少女的直发看起来完全没染过,一片乌黑,戴了眼镜,有种不爱出门的气质,但「A」的眼睛却离不开少女的脸。

接着,少女对仿佛中了定身术的「A」说道:

「请你……多照顾一下这孩子。」

到此,「A」才终于注意到。

自己与少女之间,站了个身披红斗篷的小孩。

小红帽自己似乎也对此吓了一跳,同样透过镜子抬头望向眼镜少女。

小红帽与眼镜少女透过镜子映入「A」眼中的刹那,他听见了接下来的言灵。

「不是要你赌命去帮她。」

她的指尖微微挪动,从背包突出来的新叶细枝出现不自然的晃动。

但「A」无法察觉。

他的视线,已经锁死在镜中少女的脸上。

「就只是在出事的时候……对她伸出援手。就这么多。」

言灵化为魔术催眠,刻进了「A」的心。

眼镜少女按下十二楼的钮,表示住在十一楼的「A」和小红帽将先她一步出电梯。

记得公寓房东冰室也住十二楼,而他也是冬木市的市长。

「A」想到少女与冬木家的女儿年纪相仿,或许是朋友,但也不抱更多兴趣。觉得她提了个奇怪的要求,没当一回事,也没和小红帽多说话就回房了。

就只是这样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对「A」来说本该是平凡无奇。

可是——

那位不知名眼镜少女的催眠,确实嵌入了「A」的心灵。

见到少女按不到楼层而伤脑筋时,他已经不知不觉按下十一楼了。

回家也是十一楼,本来就会这么做——然而即使从一楼出来时见到小红帽要上楼,他也会在踏出电梯前自然而然替她按钮。

由于没有任何证人,没人会在怪谈中提到这件事。

于是——

小红帽微笑道谢的事,也没有传出去。

但这不过是细微的误差而已。

流传于冬木的「蝉菜公寓的小红帽」怪谈,与玄木坂发生的事实,最大的差异在于「A」的行动。那足以推翻整个故事的结局。

某个秋夜,隔壁邻居爆发激烈争吵、怒骂和惨叫,然后——

有人激烈敲打了「A」的房门。

位置很低,正好是年幼女孩手臂自然下垂的位置。

在怪谈中,「A」将那场喧噪全都当成「他们自己的事」而忽视,没有拯救原本能拯救的生命,最后遭到报应。

但命运由一名魔术师曲折了。

实际惨案发生的那一夜——「A」在少女求救时「开了门」。

这当中,只有一个连魔术师都没能料到的问题。

那就是这个行动并未成为将故事导向小红帽得救的分歧,而是比怪谈更残酷的悲喜剧之始。

×   ×

现在 史诺菲尔德西部 新伊丝塔神殿废墟

在女神的护佑回归冥府,暴风与洪水的威胁都已退去的森林中。

由于恩奇都事前对整片森林铺下了他的力量,顽强的树木依然紧抓大地。但在体现了天变地异的风暴与洪水,以及庞大魔力纵横交错的激战奔流蹂躏下,年轻树木仍倒了大半,不知冲到哪里去了。

若不是伊丝塔女神的护佑与恩奇都的魔力发生冲突,大半森林都还会平安无事。然而现在满是犹如大型龙卷风过境的光景。

森林中原有的多种动植物不复存在,四周空气弥漫着浓烈的搅泥味与断木味。

不过,这样的空气也很快就消散了。

遭到更西方,台风消失后出现的积雨云所吹出的风刮散了。

「这气息……也在医院门口出现过。是那个弓兵?」

神殿倒塌后的废墟里,英灵——剑兵如此说道,往积雨云望去。

他的主人沙条绫香也到他身旁会合。

她在艾梅洛教室的学生与毕业生的护送下到来,见到剑兵后简短地问:

「还好吗?」

「普通啦。那个大得像小山丘的狂战士也不见了,没人打倒他,所以是躲起来了吧……不是灵体化,是用别种方式藏身的。」

有怪物躯体的英灵还能够匿踪,在某些情况下是足以令人绝望的资讯。可是说话的剑兵,嘴上却带着笑意。

「哪里好笑啊?」

对于绫香不敢领教的态度,剑兵堂而皇之地回答:

「没什么,就只是想起从前大战那时『头皮发麻』的感觉而已。以前面对所向披靡的军队才会有血在沸腾的感觉,现在却在那个狂战士——还有西方天空那个像『雷云化身』的家伙身上感受到了。」

「大战是说……战争吗?对象是人类吧?」

「是啊。不过那当然是包含对方也组成军队的情况。也包含根植于土地和风俗的气氛、历史,甚至每个士兵所怀抱的信念,不能一概而论……」

剑兵扬着嘴角,评论肆虐于几公里外,积雨云中央的「某个东西」。

「一个灵魂居然也能肆虐到那种地步,我都欣羡起来了呢!是吧,绫香!」

「我才不会……」

「是吗,你真是理性啊!同样教人欣羡!真好,太羡慕了!」

「这个国王怎么这么容易羡慕别人啊……」

如此说道的绫香,脑海里总有个挥之不去的画面。

那就是今早见到的梦境。

剑兵布满血色的过去。

在那里吸入的血腥,在梦中也能清楚感受的气味,多半早已深深刻划在剑兵的灵魂里。

然而不了解魔术与英灵的绫香,也只能模模糊糊地这么想。

所以,绫香很害怕。

不是怕梦里的剑兵。

而是害怕拖累了一生征战,早已将那些事刻入灵魂里的剑兵。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别裹足不前。

——我现在是所谓的「主人」了。

能感受到自己组成了炽烈战斗的一部分。

不可讳言,自己的确有种被这份炙热烘起血气的感觉。

但绫香明白,那是她原本就有的东西。

打从来到这座城市的很久很久以前,她心中就有种奇妙的飘浮感。

对小红帽的恐惧,心中冷不防喷涌的罪恶感,使她的生活都忙着逃跑。

来到这座城市,结识剑兵等人以后,反而淡化了这个感觉。

她是以剑兵主人的身份与世界相连。

只要走错任何一步,不只会害死自己,甚至可能使剑兵与周围其他魔术师,或城里的人类血流成河。

不,就算一步也没错,还是很可能会死。

目睹前不久那轰轰烈烈的战斗——「女神」力量的奔流后,绫香回想着眼前化为瓦砾的神殿原本浮在空中的样子,再度深切体会到自己正处于将人类常识远远抛开的状况。

她从喉咙强行挤出惶恐,为笃定决心而深深呼吸,接着对剑兵问:

「那是,女神没错吧……?这样就打败她了吗?」

「大概是呢。神殿掉下来,周围的空气也复原了。」

剑兵牵着绫香的手爬上残砖破瓦,向前望去。

原为神殿的岩块分崩离析,仍维持形状的砖瓦也从边缘逐渐归为沙土。

这当中,她注意到一名女性倒在砖瓦之中。

「菲莉雅……」

「看来她就是女神的『容器』……你认识吗?」

「嗯……我会来到这里,也是被她强行……带到……那片森林里的……城堡里……」

——莎拉,不要停。

——要用圣杯推翻圣杯战争的结果。

绫香想起菲莉雅曾对与她长得很像的女性这么说。

后来菲莉雅甩掉了那位名叫莎拉的女性,抱起绫香带到城里。

绫香在她手里就像提包一样轻,让绫香非常惊讶。连这样的事都从绫香的记忆深处苏醒。

为脑中喷涌而出的情境困惑之余,还有更多记忆涌现。

——你就行了。

——就该是你。

——你无权选择自己的末路。

——我来给你生存的意义吧。

——夺取于异邦重组的圣杯。

——用作复兴艾因兹贝伦的基石。

——你接下来,就是这样的「角色」。

——这里为何会有你这样的东西存在。

——这种问题没有意义。

——只要知道,你和我一样。

——若不去成就些什么,就没有留在这世上的意义。

——我要把你变成主人。

——要在你的四肢刻下伪造的令咒。

——给予你存在的意义。

——你要从遭到淘汰的主人们手中,夺取他们的使役者。

——你的过去皆为赝品。

——你的存在皆为破碎。

——你的意识皆为虚妄。

——你的未来皆为欺瞒。

——因此,我要让你成真。

——成为真正的魔术礼装道具。

——我会淡化烙在你体内的「小红帽」。

——参加圣杯战争吧。

——如果你不想被「小红帽」蚕食殆尽。

嚓!地一下,有种尖锐的感觉刺穿绫香的脑袋。

但并不痛苦。

接近有条沉重大蛇在脑里蠢动的感觉。

先前每当试图回忆时就会出现的头痛与不协调,正逐渐转化为其他型态。

若要比喻,就是原本的记忆被绳子捆住,如今绳子忽然松开,不打算回想的记忆也涌入绫香脑里。

绫香将那诡异的感觉关进脊髓深处,对倒在地上的菲莉雅身旁骑兵的主人们问:

「呃……她死了吗?」

虽然是菲莉雅强行带她来美国,但总归是「少数」有面识的人。

面对自己新获得的狭小世界有东西逝去的事实,让绫香脚下出现不舒服的飘浮感。

可是,其中一名魔术师——远坂凛却给出了教人意外的回答:

「肉体部分还活着。艾因兹贝伦的人工生命体,是非常强韧的……虽然有很多地方调整得很偏门,感觉不太对劲……不过我毕竟是外行……」

「咦?她还活着……?」

「不要误会,女神的灵核和意识都已经不在了。这个人工生命体内的人格,原本是应该能撑得更久才对……」

说到这里,凛往菲莉雅的脸庞看。

她的脸与身体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失去生气的样子。

但在绫香眼里,现在的菲莉雅怎么看都是失去了某种无法挽回的东西。

「她不是原本就造来当小圣杯的样子。就只是……容纳那个女神以后,还穿过那么浓密的死亡气息,不太可能什么事也没有。也就是可能发生变质了。」

「……原则上,是应该把她破坏掉的吧。」

凛身旁的另一名魔术师淡然说出那种想法,使绫香心里一沉,感受到眼前这些人的价值观真的与她不同。

「等一下……」

就在绫香开口的同时——

一股寒意窜过她全身。

在时间于那一刻暂停了的错觉过后,她仰望天空寻找原因。

并不是因为察觉到天空有东西。

单纯是跟从其他人罢了。

因为她周围的魔术师,全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天空。

不是西方涡漩的雷云团。

而是仅仅飘浮于空中十公尺处,俯瞰着他们的人形之「物」。

跟着望向头上某物的绫香,猜想他与剑兵他们一样,也是使役者。

「你是……费拉特?」

魔术师集团中,有个青年仰望着询问。

「……『我』……不,『他』已经不在了。」

半空中的人形之「物」语气平淡地说道:

「提亚,这是『他』给我取的名字。我不打算用其他名字。」

「什么状况?他们……认识吗?」

绫香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从周围魔术师的反应看来,她认为事情恐怕没那么单纯。

接着,一旁的剑兵补充:

「绫香,之前你离开冥界的梦那时,不是有人被枪打死吗?」

「咦……啊……」

绫香回想起那个在她面前头部与胸部遭枪击的青年,拼命压抑心底涌上的恶心回答:

「你是说……好像认识我的那个男生?」

「对。至于上面那个,怎么说……就是他的身体变质之后的样子。喔不,应该说『从他体内跑出来了』比较恰当。老实说,这也是我『刚才向同伴问到的』,没有了解到哪里去。」

所谓同伴,就是那些用剑兵的宝具召唤出来的老朋友吧。

有时候,也会称他们为随从,而绫香只知道他们每一个都是剑兵信赖的好伙伴。

「真该在有生之年认真学点魔术的。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剑兵轻描淡写地这么说,往绫香前方走去。

来到半空中的人物有任何举动,都能立刻保护她的位置。

绫香也当场明白他的用意,咽下恶心感采取防备。

「……沙……条……绫、香……」

但是——她的耳朵却在这时听见细微的呻吟。

「?」

她不禁往下一看,见到菲莉雅微微张开了眼睛和嘴唇。

「……你……还活着啊……」

「!」

不再是「女神的残渣」,是将绫香送进这城市的女子。

绫香曾透过简讯与女神对话,而感觉告诉她,眼前的女子就是菲莉雅。

但是,她无法解释这感觉从何而来。

绫香脑袋里,捆绳松开的感觉仍未止息。

菲莉雅继续以只有她听得见的音量低语。

绫香也跪下来凑近菲莉雅,想听清楚。

刚才勉强挪动的嘴已经闭上。

可是她的声音仍清楚传进了绫香耳里。

或许是能与心灵对话的魔术手段吧,绫香感到声音似乎是从四肢与肩上的刺青直接传来。

『被神气压垮以后……我也全都想起来了……你做了……很糟的事吧……』

语气与首度见到她时不同,颇为柔和。

接近在城堡第一次见到菲莉雅时,她与另一名白衣女子对话的语气。

——奇怪?

——我能……清楚回想了。

——对了,她跟那个叫做莎拉,长得跟她很像的人发生争执……

绫香脑中的捆绳逐渐松开,每一根稻草——记忆的丝线,分解成更细微的纤维,融入、扩散至全身。

菲莉雅的念想也顺着这扩散,进入绫香体内。

『当时的我,并不是我。』

『而且,我是为了逃离艾因兹贝伦……才……』

『……失控……请那个人……巴……洛先生……阻止……他……』

说得像自言自语,也像忏悔。

或许是精神就快毁坏了。

她的话逐渐失去力量,绫香的精神也颤动起来。

『我,就只是想……』

『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而已。』

『可是我、却给了你、同样的痛苦……』

『对不起。』

『现在,我解除对你的所有催眠……』

『将真正的你,还给你。』

『我对你说了谎。』

『利用了、你的过去。』

『小红帽、不是诅咒。』

『所以,所以希望你……』

『至少,从现在起、可以获得自由……』

像是哭泣,又像在微笑的声音,在绫香脑中细细响起。

『啊啊……我要,回去了……』

『回到……人们愿意把我当人看的……那个、城、市……』

菲莉雅的意识,在最后以如此口吻留下的话到此断绝——

刹那间,追忆的洪水涌入绫香的脑髓。

×   ×

数年前 冬木某处

那完全是一场偶然。

但既然「她」出现在冬木,或许也是必然。

在不知自己是什么人,不知何去何从时——

她从暗巷里冲出来,撞上了两个同行少年中的其中一个。

力道似乎比对方想像中的大,他狠狠地摔在地上,手上像是游戏卡片的东西散了一地。

「啊……对不……起。」

少年尽管疼痛,也仍笑着对支支吾吾的她开了口。

「喔呼……!小姐,不用担心……」

少年竖着大拇指捡起卡片,还反而在关心她一样。可是——

「呵呵呵——告诉你一件事。在下未来也会不断跌倒,但也会坚强地不断爬起来……哎呀?『沙条阁下』?你怎么在这里?怎么突然染头发了……?」

少年没把那串似乎在哪听过,略感做作的话说完,诧异地凝视「她」的脸。

「那是谁……?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什么?呃,不是,我们应该也对话过不少次了吧,都是我自以为而已吗!在下一厢情愿的遥远少年时代回忆算什么!这样……有必要重新定义我的定位了吧!」

少年一连串激动的鬼话让她不知所措,意识强烈地投注在少年身上。

若是平时,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会用一句「不能和人有牵扯」就匆匆带过,逃离现场,然而——

对方过于异常的亢奋,又像是知道她「现在的长相和名字」,造成不小的震撼,忍不住正面对话了。

殊不知如此闹剧般的契机,大幅转变了她的命运。

「在下名叫劾以……后藤劾以!G、O、T、O、G、A、Y!然后阁下是沙条绫香!只要想起我是和你在穗群原的校舍同吃一锅饭的强敌就诸事太平!诸事大吉!友情安装程式启动!」

「沙条……绫香?那是我的名字?」

「啥……!想不到是这种反应!忘了在下就算了,原来这是沙条阁下对自己的名字都有疑问的不可思议悬疑状况?」

接着,始终一脸困意浓厚,在他背后不说话的另一个少年慢慢地睁大眼睛,低声说:

「……?……除了头发颜色……都跟沙条学姐一样……也感觉不是她……」

少年以深染睡意却又仿佛看透了她的奇妙眼神注视了一会儿后,歪起头继续说:

「是失忆了吗……?」

「角隈阁下!难道你是说沙条阁下是被在下撞到失忆了吗……!对了,我听说过美缀阁下被会飞的大蛇什么的攻击的时候也有失忆过……会不会有关联呢……?」

「……还是……送她去医院一趟比较好吧……啊!」

一回神,「她」已经甩开两名少年跑掉了。

那两人似乎知道她是谁。

所以她才害怕。

害怕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人。

在试图封锁自己,却又无法遗忘的状况下——

资讯遭到复盖,在她心中刻写为首要事项。

「我姓……沙条,是那两个人……后藤劾以,和角隈的……朋友?」

她喘着气,复诵进入心灵的资讯。

「穗群原的……沙条绫香。那就是、那就是——」

仿佛当那是自己最重要的事,刻进灵魂之中。

「……『这张脸的』,名字……」

×   ×

现在 新伊丝塔神殿废墟

过去的记忆,在绫香脑中鲜明地复苏。

名叫远坂凛的魔术师问她「在冬木认识谁」时,她脱口说出了两个名字。让她从模糊回忆里拖出这答复的事情经过,在心中完全重播。

这使得绫香很害怕。

记得这么清楚,本身就是一件反常的事。

而记忆似乎要证明她的不安,继续在脑内重播。

或许是意识遭菲莉雅的催眠扭曲所造成的反弹。

从不愿回首的记忆——「到自己的防卫本能封锁起来的记忆都想起来了」。

甚至是自己「化为这个面貌之前的事」。

「————————————————」

泛红的黑暗,复盖了绫香的意识。

仿佛被红色斗篷遮蔽视线。

所有记忆在绫香脑中重新构筑的同时,现实世界的状况也仍在改变。

「她……迟早会成为人类的敌人。和『我』一样。」

听半空中的某人这么说,挡在绫香身前的剑兵回答:

「喂喂,想当预言家的人很容易没朋友喔?圣日耳曼那家伙的预言说中了好几次,就被当成扫把星了!」

「剑兵啊……」

「不过呢,如果绫香会成为人类的敌人,我陪她疯一次也无所谓。但是我也要在这里预言,到时候先找碴的肯定不是绫香喔?」

绫香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清楚理解对话内容的同时——

——不对。

剑兵出口的「绫香」一词,却使她心里一紧。

——我一直都在……欺骗剑兵……

——不对,我……我根本……根本就不是人……

「主人……绫香才不会是人类的敌人……我要在这里大声强调,到时候应该说人类先成为绫香的敌人才——」

剑兵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绫香?」

不知何时,不再是绫香的「某物」紧紧抓住了剑兵的手。

「我,不是……不是绫香。」

绫香求救、忏悔似的挤出这句话。

使役者与主人。

这样的关系,是绫香当下唯一的真实——勉强将自身意识与世界维系在一起的蜘蛛丝。

「我全都……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绫香看向菲莉雅。她不再传送念话,心灵似乎已经消灭,空余生命。

对她最后做的事,绫香无法感谢或咒骂,只能大喊:

「我……不是、不是沙条绫香!」

绫香抓着剑兵,不敢看他的眼睛。

即使脑髓仍被不断复苏的记忆削刮,绫香也要说出实话。

说出自己的真面目。

「……我……我就是……『小红帽』。」

或者说,自己犯下的大罪。

「我,杀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