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天下狂气无穷尽」

生下「它」的「母亲」,是一个系统。

来自寂静天外,诞生于混沌之中,守护秩序的诸神。

没有在奥林帕斯山上游荡的那种血肉或机钢之躯,纯粹是软体程式,漂荡在智慧与知识构成的资讯之海中。

所获代号为「p000τη阿忒」。

能够动摇理性,迷乱众神、人类、世界,掌管「疯狂」的智慧生命体。

不是BUG或恶意所造成,原本就有其必要——犹如船底的压舱水,为巩固世界法则与公理而设置的辅助机构。

然而,忽然有一天——神与人类,以及诞生于其交界之人所导致的变化,使得奥林帕斯之首宙斯亲手将阿忒划定为「无用」之物。

其系统也在冻结状态下逐出众神的世界网路,落入凡尘。

人们,在传说中记载——

盛怒的宙斯揪住阿忒的头发,将她丢进人类居住的土地,也造成了变化。

掌管愚行的女神坠落之处,名叫特洛伊。

日后,这片农地称为佛里几亚的阿忒丘陵。在此播下的疯狂种子,就这么在地上生根了。

接着,人们开始传说。

人类会不断做出愚蠢之举,就是因为被逐出奥林帕斯的阿忒干的好事。

特洛伊战争中,有位英雄名叫阿加曼农。

在这场因其弟媳遭帕里斯夺走而爆发的战争里,阿加曼农自己也夺占了同胞阿基里斯看上的女人,使得希腊联军出现关键性的裂痕。

阿加曼农对好不容易止住怒火的阿基里斯道歉时,声称自己的愚行是众神对其施加的「迷乱阿忒」所致。

宙斯之女阿忒掌管疯狂,象征迷乱人类的一切。

据说足不触地,在人们头部之间飘动,迷乱了半数人类与所有神只。

——吾之骨,要吾之肉给出交代!

——而今吾立于此地,就是为了将那答复、那实情公诸于世!

——竖起耳朵,闭上眼睛,倾听吾之呼喊吧!

——吾之血族阿基里斯啊!

——与吾心手相连的希腊同胞啊!

——诸位对吾之愤慨与疑猜,皆为理所当然!吾也为自己犯下之愚行懊恼不已!

——但诸位可否先看看天地的由来,那众神的足迹!

——就连大神宙斯也逃不过阿忒所掌之理,遭赫拉之谋所惑而犯下愚行啊!

——宙斯将愚行女神逐至人间便是为此!

——好从众神之中,除却迷乱与愚行之概念!

——深加思考吧!想想大英雄海克力斯那根本不该课与任何人的足迹吧!

——那般绝世豪杰会接受毫无必要的十二考验,不也全都是受到阿忒所惑吗?

——吾何尝不是如此。若非眼见守护特洛伊的城墙、赫克特之惊天勇气,使吾乱了阵脚,怎会误中女神阿忒之奸计……!

——想偿愚行之过,只能先断去愚行。

——吾将象征自身愚昧的另一半……多年积累之财富置于此地赠与诸位!

——以消阿基里斯与诸位心中之愚邪恶根阿忒!

……阿加曼农曾对阿基里斯及其同胞的部队如此慷慨激昂地喊话。

意思就是,他将问题都归咎于掌管疯狂的女神,为补偿「因阿忒而做出的不理智行为」,要赠给阿基里斯大量金银财宝,化干戈为玉帛。

其实阿基里斯对钱财不感兴趣,本来就打算相忍为国了。

最后是奥德修斯预期到会有这种状况,赶到阿加曼农自陈与道歉的现场为其说情,这才总算免除了希腊军溃散的危机。

难道事实真如阿加曼农所言,阿忒从堕入凡间的那一刻起,就不断对人类遍洒愚行、妄想、欺瞒与恶意吗?

难道人理的荒谬之处,全都是神舍至大地的疯狂数据散布开来所造成的吗?

答案,为否。

人理没有松散到会受到废弃的愚行神格左右。

人类是经过漫长的旅程,将「愚行」、「疯狂」与「毁灭」纳为己有。

一切都是自身所得,丝毫没受到神界零落的资讯体影响。

遭舍弃的女神并不悲叹自己的无力,也不怨恨放逐她的众神——

就只是对世界与人类赞赏不已。

人类的愚行没有理由或象征,所以这个世界无法摆脱疯狂,根本不需要她。

所以她的躯体并未腐朽,从一开始就与世界同化了。

人类既愚昧又聪明,不需要她这样的神来刻意植入疯狂,就已内含一体两面的荣誉与毁灭。

因此,人类终将完满。

即使奥林帕斯众神将在时间的尽头凋零殆尽。

没有哪一个神,能够断定这样的未来究竟是阿忒的预言,还是化为疯狂的她所妄想。

——岂不乐哉。岂不乐哉。

——伟大的众神啊,雷霆的化身,我的父神啊!

——祢居然抓住我的头发挥扫,将我砸在大地上。

——祢们没入神话的螺旋之后,我也会与人类共生。

——不,我从一开始就在人心之中了。

——在这里的,不过幻梦。

——我,疯狂,从一开始就在人心中完满了。

资讯的浪潮——疯狂女神阿忒就此欢欣地融于世界之中。

那浪潮的一次小小荡漾,经过漫长的时间推移,变成了不属于精灵或人类之物。

应该不过是浪潮的资讯体,「愚行」本身具有了实体。

显化为一个个体,具有人形的「愚行」。

继承了女神阿忒的性质,却又完全不同的个体,就此逐渐完善自己。

在某个土地,她遇上了无数波光。

那荡漾的一部分——湖中精灵们,展现了万花筒般的无数面貌。于是她挑选了几个来师法,习得了魔术。

湖中精灵中特别强大的光辉,有个叫梦魔的敌人。见过梦魔后,她也将幻术的概念纳入了自己的疯狂之中。

然而梦魔却对她的存在一点兴趣也没有。这是因为知道她没有人类的感情,不过是种增幅器的缘故吧。

将她认知为诞生自阿忒的「愚行」化身。

而获得魔术力量的女神之子,继续在世界中游荡。

没有引导人类,也没有迷惑人类。

因为她知道没那个必要。

人类一开始就是完满的了。

从一开始就兼具理智与疯狂,善意与恶意。

所以她只需要——推波助澜而已。

不是成为人类的前导,就只是站在他们背后,轻声耳语。

化为浪潮,增强他们的波动。

「愚行」的化身,就这样混入人类社会,疼爱着人类的迷乱。

即使过了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的岁月。

最后,「愚行」在灿烂的光影荡漾中献上了她的生命。

对神奉献近乎疯狂的善行,化为借绚烂理性掀起战争的圣女——

以及因具有理智而诅咒众神,为圣女选择疯狂与毁灭之道的将军。

——世界、人类是如此美丽。

——与他们一起消失,能让自己也融入其中。

见证她认可为挚友的将军如何疯狂后几年,「愚行」自己站上了绞刑台。

在那之前,她已向世界洒下「复制的材料」,让它们代替消逝的自己继续见证世界。

而「愚行」受刑时碰巧使用,日后深烙于世的名字是——

法兰索瓦•普列拉堤。

×   ×

数年前 德国某处 山区

「嗯~真奇怪~太奇怪了。」

一名少年,在遭到冰霜与巨木封闭的森林中漫步。

位在流经德国的某条河川上游。

这块气候异于周围的土地已经化为某种异界,仿佛只有那里的时间冻结ㄧ般,被深雪之幕所复盖。

那名少年,便是走在如此满是积雪的山路上。

「土地本身的结界还在。虽然『骗过』触发的陷阱溜进来了,不过他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吧。」

少年一口气也不喘,轻松走过满是积雪的山路。

四周一片寂静,能听见的只有枝桠和树皮结冻发出的挤压声。

天空也是一片白净,给人连太阳也冻结了的错觉。

可是这冰天雪地,却没能阻碍少年的步伐。

他踏出的一步,都造成了仿佛能涂改世界的变化。

少年周围约一公尺范围内的雪地都立刻化为草原,长满色彩鲜艳的毒草。

而随着少年前进,背后脱离范围的毒草也立刻冻结溃散,归为白沙般的雪。

那是直接欺骗周围空间的高等幻术。

既然是魔术师,搭配带御寒效果的魔术与礼装,这场雪中行军将会更加轻松吧。

可是这位少年魔术师却刻意使用了需要庞大魔力与技术的特殊幻术,拨开了这片白银世界。

「踩乱了这么多雪地,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工生命体出来迎战。难道是我没有发现他变更据点了……?」

最后,少年面貌的魔术师来到一座城堡。

与圣杯战争深有关联的奥秘一族大本营。

×   ×

山林最深处,有个如同囚禁了空间本身的结界。

其内侧的土地,与外界完全隔绝。

而这个充斥着寂静的空间,忽然发生了异变。

乍看之下什么也没有的林缝之间,突然窜出拼图般的裂痕——而那块拼图随后就被一把装饰得很恶搞的木槌敲开,少年魔术师从洞里现身。

「……这样打破结界也没反应~?奇怪,真的只是空壳了吗?」

少年从拼图形的「洞」探出头,仔细观察周遭。

有座与梦幻雪景相当搭调的西洋城堡。

城边没有聚落,更突显这座城的异质,有种只能远观,难以踏入的氛围。

但少年知道,那不过是拟态。

只要是技术人员,即使不是现代魔术师也能从建筑构造、门的位置和房间结构等处注意到,城堡庄严的模样只是表面。

这里并非王宫贵族的居所或战略要塞,而是个效率极高的大型工厂。

不是难以踏入那么简单,是一个明显为阻绝他人而设的机密设施。

美得有如出自妖精之手,兼具刚毅的历史气息,以及琉璃工艺的纤细。一般人站到门前,就会震慑到还没回神就被雪埋住了。

但少年一点也没受到压迫,当自己家一样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除了疑似多年前就已设下的结界和陷阱外,没有任何阻碍这点,还让他比较讶异。

「……奇怪~?有这种事?」

少年走过雪光映照的中庭,一一解除城堡里的结界。

「真的都没人在吗~?那我要把这座城堡占走喔?要不要做个特洛伊木马,表演从里面出场呢~?城堡被我这种人打下来,会变成代代相传的耻辱喔~?我会到钟塔去到处说喔~?」

如此挑衅的少年,不知从哪掏出一根手杖挥舞起来。

手杖放出七彩虹光,将城堡妆点得像万圣节派对一样。

幻术所造的机器人昂首阔步,变成人形的纯白木马凌空飞舞,墙上的粉笔涂鸦蠢动起来,上演华格纳乐剧《尼伯龙根指环》的序幕〈莱茵黄金〉。

少年的幻术制造出怪物演戏给怪物看的情景,将雪封城堡的气氛涂抹成一片混沌。

这种践踏城堡威严的行为——还是没有引发任何反应。

「……真的是完全没人?没什么比完全没反应还无聊耶~?如果是故意要这样气我,那你真的很了不起喔,太完美了!」

少年魔术师将狂舞的机械人偶搁在中庭里,板着脸走向城堡最深处。

然后——

在探索城堡的途中发现「那个」时,少年不禁皱起眉头。

在一个雪进不来的地方——看似礼拜堂的仪式场所中,有无数人工生命体以祈祷的姿势静止不动。

与其说静止,更接近废弃。

从灵魂或数据的角度来说,称为遭到「删除」也不过分。

拥有美丽外观的人工生命体。

外观完好无损,漂漂亮亮地保存了下来,但体内已经不留任何数据。

仿佛是原本就不具生命的人偶。

接着,少年来到城堡深处的城主房间时,他发现自己达成了「一半」目的。

说一半,是有原因的。

少年的目的,是会见以此城为据点的人工生命体大师——艾因兹贝伦家当家。

而他眼前,也确实是当家尤布斯塔哈依德•冯•艾因兹贝伦。

可是在那里的,却只是「躯壳」而已。

「连石板终端……主要替身都……」

男子拥有白色的长发长须,身穿类似法衣的高雅长袍。

面容苍老,满布皱纹,但仍有完美艺术品的美感。

目光炯炯,仿佛凝视着少年。

然而那不过是错觉。

尤布斯塔哈依德的眼已经不会对任何人——不,不会对任何事物对焦了。

早已丧失了那种功能。

他坐在向他人展现当家威严的椅子上十指交叠,回忆过去般仰望天花板后低下头来。

在仿佛才发生过如此情境的自然状况下,男子的时间完全静止了。

色如白瓷的肌肤硬过纯白的宝石,成了完全放开过去的人形结晶。

「哦,原来是这样……」

少年触碰老人人偶的手,一并精查其连结。

发现本体已经是魔术性的人工智慧石板,这只是他的「终端」。

而连接终端的根,也已经丧失机能。

不是暂时关机,包含人工智慧的整个系统,都已经自我废弃到无法为他人再利用了。

即使他用上最高级的幻术也无法「重启」。

面对那过于艺术,解体了也保留完整外观的系统,少年慢慢说道:

「艾因兹贝伦你们,是已经『看到极限了吗』?」

少年仰望着真的化为「人偶」的人物,喃喃地说道。

「断定冬木的仪式不会有未来,所以关闭了自己吗……」

接下来的几秒钟,少年的表情发生数次变化。

嘲笑、悲哀、欢喜、愤怒。

他以真心不明白哪个才符合现在情绪的表情沉默片刻——最后用手杖往地面狠狠一敲。

刹那间,整座城的气氛翻转了。

少年满城布展的幻术,否定了自己原先还存在般消失无踪,城堡恢复原有的庄严。

空间的扭曲开始集束,包住少年周围的空间又忽然像肥皂泡泡那样迸散,现出他恭敬跪地的模样。

「我为扰动冻结的时间一事,向你道歉。」

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但少年并非自言自语,而是对眼前停止活动的伟大人工生命体——以魔术创造的人工智能,尤布斯塔哈依德的人形终端认真说话。

「人性高到足以在完成使命后接受遗憾,放弃梦想的人造物,挑战对全体人类展现第三道墙后的世界,追求羽斯缇萨时代的伟大『工具』啊,我……对人类爱而非爱,污染而非污染,欲玩却反成玩物的低俗恶意——法兰索瓦•普列拉堤的残滓,在此向你致敬。以被贬女神阿忒之子之名,予以赞赏。」

原先嬉闹的态度荡然无存,少年恭敬垂首。

「我不知道人类是怀着怎样的心愿创造了你,在你停止运作的现在,我也不打算挖开你的腑脏和术式。但我仍肯定对你们描绘的梦想,与投注无数心血的这段历史的末路。笑你们无魂之躯所成就的滑稽,感叹你们的憨直,一起唾骂这个努力不一定会结果的无情世界。」

说了这些有如看完一本感人的书,而对书中角色投射了感情的话之后——自称法兰索瓦•普列拉堤残滓的少年露出平时不会有的凄凉苦笑。

「你们送去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的个体,已经投注了你们的一切了吧。」

并觉得多留无益似的,转身背对从前以艾因兹贝伦当家身份活动的人偶,略显遗憾地低语。

「我也好想跟你聊聊啊。间桐的虫真的和我很不合……」

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

因为在时间冻结的城堡里,他感到些许的古怪。

「……?」

少年肯定这感觉是来自魔力的异常波动,便仔细寻找其来源。

最后来到城堡地下——在有如仓库与墓地合并的房间里,找到人工生命体的「修复装置」。

「这是……」

第一印象是炼金术师制造的特殊棺材。这装置里的,是个机能尚未完全停止的人工生命体。

具有姣好女性外型,而且从术式来看,这具人工生命体并非休眠状态,也不是尚未启动的新个体。

棺材上标示的个体名称「菲莉雅」,使法兰索瓦想起一件事。

「这名字……是不是在哪听过?」

——记得以前有个人工生命体逃离艾因兹贝伦,被钟塔的传承保菌者强制关机了……她假扮人类时,用的名字就是菲莉雅。

「如果是同一个……为什么没关机……或者说,『为什么还没废弃』?」

法兰索瓦百般不解地歪起头,以幻术反复进行模拟的解体与重生,观察这具人工生命体。

「嗯~战斗用的器官全都坏掉了。也是啦,听说她和封印指定执行者大打了一场,这也是当然的。没有摘除,会是因为修复上有必要吗?」

——魔术回路的量反而补足了。

——和一般人工生命体不同,往某方面特化了……

想到这里,思绪触及了「圣杯战争」。

「应该不是用来预防第五次的小圣杯出事。会是考虑到如果第五次失败并不致命,留给下次用的样品……?还是因为定义成废弃过的『回收品』或『参考资料』,躲过了强制关机……?」

英灵在圣杯战争中败亡后,构成其形体的魔力会暂时存放于小圣杯。如果强度高到能与封印指定执行者对打,自然可能成为下次小圣杯的参考。

可是,艾因兹贝伦都将仪式连同自己割舍掉了,这样做根本多余。

法兰索瓦猜想,虽然菲莉雅成了特例,但她应该仍与那些人工生命体相同型号,或许本来也是准备要废弃的。

然而传承保菌者的攻击破坏了系统,使得关机命令出了差错。

「算了,原因其实无所谓,重要的是你还在这里。」

法兰索瓦将无限趋近死亡,只差没有石化的人工生命体从棺材拖出来,脸上露出邪笑。

如今的他与先前向尤布斯塔哈依德致敬时相反,眼中泛起对于「幸存个体」的期待与奸佞,一半自言自语,一半对沉睡不醒的人工生命体对话般的说:

「到发现你之前,我都还在想是不是只能拿很久很久以前,受过艾因兹贝伦指点的穆席克家的人工生命体改造来抵了。那边的人偶系列很优秀,又很投我的喜好……啊。」

人工生命体的手脚筋遭到魔术性切断,以妨碍自我修复功能运作。

法兰索瓦抚摸着那些伤痕,开始以幻术欺骗伤痕。

「可是现在有你在,一切都好办了。你是个超一流的容器。」

修复到某个程度后,他抱起名为「菲莉雅」的个体,往城堡大门走去。

脸上带着与先前面对尤布斯塔哈依德的遗体时完全相反的坏心眼苦笑。

「至于法迪乌斯他们会怎么玩弄你的意识和记忆,我就不知道了……好吗?」

×   ×

现在 史诺菲尔德 巷弄间

「……冷静点,敌人没有追来的样子。」

哈露莉如此低语,受着犹未止息的强风,走过阴暗的巷弄。

搀扶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矮小身影。

那无疑是显现于史诺菲尔德的一柱英灵。

是体型变得与召唤者相近,外型有如机械人偶的狂战士。

巨如山岗的躯体已不知所踪,现在小得能放进后车厢,蹒跚地倚靠哈露莉行走。

显然是陷入了连灵体化都做不到的异常状态——但哈露莉很清楚,她的灵基没有逐渐溃散。

「放心,我会保护你。」

听起来像是在哄她,不过哈露莉眼中没有过去那种不安与惶恐,是带着明确的决心说的。

「……」

使役者这边则是没有答复。

这个英灵现在未受狂战士的狂化影响,像是本来就不具语言能力。但从她与伊丝塔的互动,哈露莉认为她还是能理解别人的意思。

哈露莉的身体,还记得自己起先差点死在失控的狂战士手下。

她不会忘却当时的恐惧,也没有克服。

现在的她,只是接受了那股恐惧。

不仅接受,还认同她是自己的使役者,搀扶她前进。

即使只是短短一个昼夜的梦,与哈露莉一同守护神殿的狂战士,和她一样都是女神的信徒。

哪怕女神已堕入冥界,这也不会改变。

或许现在还能承认战败,寻求教会的庇护,但那无非是摆明了要抛下狂战士。

「伊丝塔女神……」

——「把胡姆巴巴……照顾好。」

哈露莉心中浮现的,是伊丝塔女神满怀慈爱的遗言。

——「那孩子……别看她那样,她很需要人陪的。」

这教她怎能抛弃胡姆巴巴——抛弃狂战士呢。

她心意已决。

即使失去信仰对象而深深悲痛,有必须保护的人,仍使她稳住双腿站了起来。

为突破困境,哈露莉选择藏身于城市之中。

殊不知——

这整座城市,也已经站上了毁灭危机的边缘。

她对城市感知到的危险,不过是来自诞生在森林另一边,近乎魔人的英灵。

经过女神的威光与意旨强烈照射的她,心里根本没有余地去思考从事政治肮脏事的人在打什么算盘。

而且就算处于冷静状态,以哈露莉的身份地位,也无法想像政府会对这城市投下大量无关魔术的毁灭性兵器。

「我们单独行动只会任人宰割……如果要找帮手,或许能找奥兰德•利夫局长吧……」

她知道警察这边,由人类组成的警察队能使用宝具。

并且认为现存势力中,与他们谈结盟的成功率最高。

如果他们拥有能够量产宝具的强力使役者,甚至可能复原狂战士的灵基。

就算无法这么做,哈露莉也已经铁了心,绝不会抛弃狂战士。

现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不再是毁灭世界的心愿,而是保护狂战士。

可是——某个棘手人物的声音,却仿佛嘲笑她似的在暗巷中响起。

「奇怪了?那个小狂战士是怎么啦?怎么会变成那样~?」

「!」

哈露莉吓得浑身一颤。

「缩得好小喔~!……魔力和……身体都是!」

往声音的方向回头一看,是一名笑容妖艳的少女。

「法兰契丝卡……」

面对邀请她加入圣杯战争的「幕后黑手」,哈露莉扶着狂战士作势防备。

虽然受了她的邀请,但还是一点也不能信任她,哈露莉十分露骨地警戒起来。

这时,暗巷上方响起少年的声音。

「因为她被编进重现美索不达米亚神代环境的仪式里了嘛~当初强化到远超过一般使役者的层级,当然会有其代价喽~?」

「……谁!」

哈露莉不禁大声问道,而声音的去向,有另一个法兰契丝卡。

不过仔细一看,那是个与法兰契丝卡十分神似的少年,坐在大楼逃生梯扶手上,笑呵呵地看着她。

004

没有轻蔑,笑得像是单纯在看电影一样,气质却可疑到难以称为纯真。

「……?」

起初,哈露莉还以为是法兰契丝卡的幻术。

因为她觉得,法兰契丝卡做得出用幻术制造自己性转版本这种无聊事。

但是,她很快就注意到不是这样。

借由圣杯战争给予主人的特殊权限——哈露莉在见到少年的瞬间,眼中便涌现出特殊资讯。

「使役者……?」

「嗨,幸会。关于你的事,『主人的我』都跟我说喽?」

少年轻盈地从扶手跳到路上,贴近哈露莉的脸说道。

「想豁出去对魔术世界报仇的女孩子,现在变成了女神的祭司长,扶着森林守卫走路啊。」

「……」

紧张的哈露莉周围浮现许多毒蜂,规律排列出物理性结界。

毒蜂依然是琉璃色,但如今女神堕入冥界,内涵的神秘与魔力已大幅降格。

在不知对方目的与攻击方式的状态下,哈露莉战战兢兢地继续对话。

「我有件事想先问清楚。」

「什么事?只要是我答得出来的,都会告诉你喔~?现在不是需要瞒东瞒西的阶段了嘛!」

哈露莉对笑呵呵的法兰契丝卡问道:

「为什么找我?」

「咦?……喔,为什么选你当主人的意思?」

「对。如果是想找不与钟塔为伍的魔术师,有很多更优秀的选择才对吧?」

受邀以来,这疑问反复涌上心头。

世上多得是不与魔术协会往来的优秀魔术师。

她的师父更是本来就不相信法兰契丝卡,但拿钱办事的知名魔术师也不会这样感情用事。

哈露莉是为了向魔术世界复仇而将疑问摆一边,如今成为了伊丝塔女神的祭司使她不再想复仇,自然问得出口。

对于这个问题,法兰契丝卡毫不犹豫地回答:

「嗯,就只是『一时兴起』喔?」

「一时……兴起?」

对于一脸意想不到的哈露莉,法兰契丝卡转动着伞杖说道:

「法迪乌斯从家里接收的情报是冬木的第三次圣杯战争,而我最详细调查的则是第四次吧?对,你说得没错,有个非常有名的魔术师参加了那场战争呢~对了,我在调查那个人的时候,还捡到了西格玛。好怀念喔~」

说得像在缅怀愉快过往的她,忽然转过身来,对哈露莉露出高傲的笑。

「然后啊,我想操弄我『好朋友』参加的第四次圣杯战争,所以看上了有点关系的哈露莉你喔!不多不少,就只有这么多喔?」

「就因为……这样?」

「啊,不要误会喔?我顶多只会调侃两句而已,并不否定你想对魔术世界复仇的想法,反而挺支持的喔?虽然看你被那个女神牵着走很不好玩,可是你现在好像是凭自己的意志去信仰她,所以也OK!这样?」

语气轻佻的法兰契丝卡用幻术将一旁的垃圾桶变成糖果堆,轻飘飘跳到上面无力地说:

「可是话说回来,还真是讽刺呢~被圣杯战争的传闻吸引过来,要用第一场召唤做『引子』的人们,比我随兴找来的人还糟糕得多喔?」

那不过是短短五天前的事,法兰契丝卡却说得像很久以前一样。

「有人看到宝库的『钥匙』就发疯,有人大白天地在到处都是人的公园召唤英灵,有人连汪汪都照顾不好,都是些在魔术方面也有些缺陷的人!更别说……还混了个吸血种进来!」

法兰契丝卡说到最后,面对的不是哈露莉,而是巷子另一边的阴影。

接着——仿佛渗入这世界般,阴影中出现一名男子的身影。

见到那「颈骨断折」也仍傲然而笑的男子,哈露莉注意到——

「……!他是神殿前面那个……!」

「啊,波尔札克的继承人啊。唔……呼……呵呵,很高兴见到你平安无事。」

现身的青年——捷斯塔•卡托雷一边这么说,一边抓着头发提起脑袋,嘎嘎嘎地修复颈骨。

对那显然并非人类的行为感到恶心之余,哈露莉开口问:

「……说得像是这个死徒也是你先叫来的一样。」

「咦~?那是偏见啦~?要是你这样说,我不就成了喜欢搅局的邪恶妖精吗?」

「啊哈哈!其实也对了一半嘛!」

神似法兰契丝卡的少年笑着继续说:

「我们基本上是站在人类这边喔!可以说跟否定人理的那些东西合不来吧?无论人理最后会是在天空开花还是凋零,『我们都希望是人类自己下的手』。」

接着,捷斯塔咂嘴顶回去:

「策划出如此夸张的魔术仪式,居然还说得出这种鬼话啊。」

「这有什么办法?人类的某一面本来就希望这种事啊。」

法兰契丝卡妖艳地笑着回答捷斯塔:

「我啊,我们啊,对人类以外的事没什么兴趣。如果你要公布自己成为死徒捷斯塔•卡托雷以前的人类身份……那个力量强大却被逐出魔术协会的可怜魔术师……多洛缇雅,要我推你几把都没问题喔?」

「……!」

「?」

哈露莉见到捷斯塔咬牙切齿的样子,心里起了疑惑。

——他们是旧识……?

——不,凭法兰契丝卡的能力,在这几天摸清对方底细也不足为奇。

哈露莉如此判断,继续保持警戒。而法兰契丝卡则是眼泛神秘光芒,像个想提交易的恶魔对捷斯塔伸手。

不过,手上仍抓着阳伞。

「我不会牵起你们的手,只会在背后推几下。如果你们想要,我倒是可以用喷射引擎的力道猛推一大把喔?」

刹那间——

只有哈露莉察觉。

法兰契丝卡说「不会牵起你们的手」时,看似英灵的少年带着些微苦笑别开眼睛。

但他也没有更多表情变化,于是哈露莉猜想那或许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继续对法兰契丝卡询问: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出现在我们面前?你不是不会直接帮忙吗?」

「当然是来推你们一把的呀?比较想先推哪边,请让我暂时保密……不过我是可以先给你们看看『选项』。」

「你说选项?明明拿我当打女神的弃子,还真敢说。」

少年英灵对怀疑的捷斯塔笑了笑。

「是你自己选的吧?你说要闹那个刺客女生,不到最后不罢休吧?」

「……这我不能否认。我美丽的刺客,平安挺过了女神的肆虐!不,其实我希望她堕落的,可是一想到她还能为自己的信仰继续挑战强者,在我成为死徒以后就该失去的部分都沸腾了起来呢。」

捷斯塔陶醉得浑身一抖。

这让哈露莉又恶心一下,觉得搭理他会没完没了,于是继续对少年英灵提问。

「说到选项……我已经决定去找警察局长奥兰德•利夫了。我不认为有必要上你们的当。」

哈露莉勇敢地如此断言,而少年英灵和他的少女主人对看一眼——

「什么嘛。」

「真的刚刚好呢。」

他们的表情亮得像是捡到宝一样。

「既然这样,你更应该听听我们怎么说喽?」

少年慢慢指向巷子另一头,少女跟着说:

「因为,那就是我们能给你们的『选择』。」

所指之处——

巷口,有个男子愣在那里。

看的不是哈露莉与法兰契丝卡,而是捷斯塔。

「你不是……刺客的……!」

「嗯?」

捷斯塔也注意到视线刺在他身上,看着站在巷口的警官想了想——

「啊!」

露出真的忘了这回事的表情,耸肩说:

「那不就是请我吃了右手的优秀年轻人————」

他没有把话说完。

因为那名警官的脸在一个呼吸间就逼到了他的面前。

还来不及为距离急速缩短诧异,刀光已扫向他的心脏。

「啥……!」

捷斯塔以毫厘之差躲过,踏墙跳上逃生梯。

「哎呀……好险好险。记得那是抹了九头蛇的毒嘛?不只毒性猛烈,还是杀人概念的邪毒,就算我已经抛弃了生者之道,也不想中那种毒啊!」

「混帐……!」

「不晓得是什么道理,总之你还是保持在人类的领域之外嘛。」

那是在医院前与骑乘地狱三头犬的弓兵战斗时的警官之一。当时捷斯塔借由气息,感到他的力量急剧增强。

原以为是暂时性的提升,但看样子那已经变成只要使役者仍然显现就会常驻的效果,警戒层级随之提升。

若是原本,就算他获得接近英灵的体能,捷斯塔也不会在乎。但现在他状况低落,对方手上又有侵蚀万物的毒匕首。

他怎么也不想被人妨碍与心爱的刺客重逢,就此奔上墙壁,消失在楼顶。

「站——」

「一个人追太危险了吧,约翰•温高德?」

法兰契丝卡对正想追杀捷斯塔的约翰说道。

「……!」

名叫约翰的警官错愕地愣在原地,望向法兰契丝卡。

「你不是……局长的……」

「对,我是奥兰德的朋友,也是个魔术师,你大可放心喔?」

「……那位女性是?还有,她……扶着的又是……」

约翰似乎见过法兰契丝卡,不解地往哈露莉看,讯问她与狂战士的身份。

「我、我是……」

——奇怪?

——那个长得很像法兰契丝卡的英灵……不见了?

周围不知不觉少了个英灵,使哈露莉犹疑地说明起自己的状况。

「我是哈露莉•波尔札克,是这孩子……狂战士的主人。到这里来,是为了找同样参加圣杯战争的警察局长谈结盟。」

哈露莉口齿清晰地说道。

她心中已经没有召唤出狂战士那时的惶恐,能以主人之姿面对约翰这样的强者。

——这是一场赌注。

——要是警察局长已经进入排除其他英灵的阶段……

知道狂战士这么虚弱,乘机攻过来也不奇怪。

于是哈露莉做好不惜替狂战士挡刀的准备,表明自己的身份。

可是,约翰却回以疑惑的眼神。

「狂战士……?」

短暂思考后,约翰没有完全收起武器,只是放低刀尖。

「喔……跟费拉特的使役者是不同狂战士吗……?等等,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不是我能单独决定,也有必要报告那个吸血种的事。」

接着,约翰启动了小型魔术礼装。

现在通讯受限,这是理所当然的行为。可是见到他穿现代警察制服使用魔术礼装,仍使得哈露莉备感奇妙地持续观察。

——神秘总有消失的一天,魔术做得到的事,将归结为人理的技术。

哈露莉虽是抱着向魔术世界复仇的想法参加圣杯战争,但其实她什么也不用做,魔术协会和神秘都迟早会从这星球的表层消失不见。

只是,这不太可能发生在她有生之年,所以才会想亲手复仇。

——参加这场圣杯战争的魔术师,会想反抗这件事吗?

——如果再小的希望都想抓住,那一开始就该接受伊丝塔女神才对。

——为什么这样的人能把伊丝塔女神……!

哈露莉心中产生了不同于复仇的怨恨。

然而就在她心灵污浊的前一刻——

她身旁的小小狂战士,用人类手臂般的机械臂紧抓住哈露莉的衣摆。

「……!」

霎时间,哈露莉心里的天空又找回琉璃色的光彩。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将伊丝塔女神当成我怨恨的理由,对他简直是种污辱。

多半是由于狂战士与她魔力相系,感到主人情感的波动而害怕起来了吧。

「……对不起。你这是为了救我吧。」

哈露莉明确感受到曾经差点杀死她的狂战士有个善良的灵魂,并对其微笑。

「谢谢。你真的保护了我的心灵。」

听哈露莉这么说,狂战士也放心了似的松开手,轻轻倚靠她。

即使有着机械人偶的外观,哈露莉却不可思议地觉得这个狂战士其实是个小孩。

至于那是错觉还是真的本质如此,她就无从分辨了。

在哈露莉和狂战士有如此举动时,约翰也结束通讯,焦虑地说:

「真的太乱来了……说什么『又』能跑现场真好……」

「啊,你们讲完啦?」

法兰契丝卡笑嘻嘻地问。

约翰表情严肃地转向哈露莉和狂战士,与义肢合为一体的毒刃已经完全纳入义肢里。

「……这附近有个据点,『局长要亲自到那里』跟你谈的样子。」

×   ×

同一地区 公寓楼顶

「好啦,等等我嘛。有必要跑得这么慌张吗?」

邻接那条巷子的楼顶上,有人对正想逃离现场的捷斯塔说话。

捷斯塔转过头,见到的是从巷子里消失的法兰索瓦•普列拉堤。

「特地回城里来找我和主人的气息,应该是有求于我们吧?想要讨一张能够凌虐刺客小妹妹的手牌。明明讨厌打杂,却又这样来向我们低头,表示你真的被逼急了,对不对?」

「没错。不爽归不爽,但你说对了。话说……我可不要跟那些警察联手喔?要是他们联络那个可恶的神父,事情就麻烦了,再说他们根本不可能接受我。」

普列拉堤对如此回答的捷斯塔投以带有阴影的笑容说道:

「是啊,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

「?」

话中有话的普列拉堤道出了推对方一把的话。

「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反正如何下决定是你的事。」

×   ×

巷弄

「就在这里面。这里有驱人结界,普通人不会闯进来。」

约翰带哈露莉来到的,是个设置于巷子底,看似物资存放处的地方。

这种地方在电影里大多是小混混聚会的场所,但这里当然没有那样的人。

物资存放处深处有个像是倒闭汽车零件百货的小工厂,其内部已化为简易魔术工坊,驱人结界就是它产生的吧。

「……」

为了让哈露莉别那么警戒,约翰先踏入半开的车库铁卷门后头。

「局长,我带人来了。就目前对她的印象,她并没有任何敌对的举动,使役者的灵基也杵在很不稳的状态。」

听到约翰的声音在工坊内响起后,她忐忑地面对着看不见内部状况的出入口。

而法兰契丝卡像要推她一把似的,从背后说道:

「放心放心,是我带你来到这里的!要是你招架不住,我好歹会帮你逃出去喔?」

那令人完全无法信任的表情让哈露莉皱起眉头,然而无依无靠的现况连这样的话都足以怂恿她,于是鼓起勇气踏入车库之中。

下一刻——

哈露莉便为这一步后悔不已。

×   ×

楼顶

捷斯塔透过潜伏于暗处的使魔偷窥车库状况,途中眉头一皱,往背后的术士——法兰索瓦•普列拉堤看。

「你是想说……那也可以是选项?」

「大概吧,都是主人的我的意思。」

「……我是没什么立场这样讲,但你跟你主人也太缺德了吧。」

捷斯塔苦笑着直视普列拉堤的眼睛说道。

从那乐歪了的眼里,感觉不到一丝浑浊或癫狂,只有纯粹的好奇心。

看到那双眼,捷斯塔十分肯定——

这个英灵确实与他们死徒不同。

更与对人类态度相对保守的梵•费姆老爷子完全不同。

这个英灵是真心喜欢人类吧。

甚至堪称尊重。

但同时捷斯塔也明白,那远非善举。

这个东西,名叫普列拉堤的「系统」,无论他推的方向是光辉大道还是断崖绝壁,都能面不改色地推下去。

捷斯塔思考着完全另一方面的事,脸颊因放松而歪斜。

「那么,我就暂时选择当个观众好了。」

「哎呀哎呀,你觉得还有那种时间吗?这座城跟你的时间不多了耶。」

面对普列拉堤眯起眼的挑衅笑容,捷斯塔也笑了。

「正因如此,我恐怕只有一次补子弹的机会了。要审慎评估……拿谁的肉体『来补』。」

接着他眯起眼,对他透过使魔注视的人说:

「那具肉体也是我的名单之一。虽然有不少负面影响……」

「……不过用那些『污泥』玷污我美丽的刺客,应该挺好玩的。」

×   ×

「为……什么?」

面色铁青的哈露莉眼前——车库里头,有张熟悉的脸。

「虽然灵基虚弱,但好歹也是狂战士英灵,请局长务必小心。」

约翰看着哈露莉进入车库,认真地这么说。

但是,哈露莉已听不见他的声音。

约翰称为「局长」的男子看也不看全身神经冻结的哈露莉,回答:

「……辛苦了。」

那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声音,宛如死尸的冰冷手指,撩过哈露莉的背脊。

「哪里。为了保护这座城市,这点事根本不算辛苦!」

「那么,回街上继续巡逻吧。」

「是!」

但那声音在约翰耳里,却有如父亲的鼓励般温暖,双眼发光地转向哈露莉。

「老实说,我无法完全相信让英灵大闹工业区的你。可是既然局长相信你,我……我们就会全力协助你。这部分,我可以保证。」

约翰看着她的眼睛,说出不带迟疑的真心话。

因此,哈露莉注意到了。

他现在究竟是处于什么状态。

因此,哈露莉有个疑问。

「他究竟是从何时陷入这个状态的」。

「局长跟我们,都是抱着宁死不退的决心投入这场圣杯战争,不会刁难愿意合作的人。我们都相信,这就是局长的正义。」

约翰临走前,对哈露莉打气似的如此说道。

并不是想拐骗她放松戒备的虚言。

也不是逢场作戏的社交辞令。

即使表示不完全信任哈露莉,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仍是出于纯粹的善意。

但是,哈露莉无法答复。

正因为明白那是出于善意,所以不晓得自己该对现在的约翰说些什么。

两人对话时,称为「局长」的男子依然用他低沉厚重的嗓音,对约翰的背影投出话语。

「离开这结界的同时……『你要忘掉来过这里的事和原因』。」

「是,局长。」

约翰回答得稀松平常,踏着轻快脚步走出车库。

见到约翰对最后的命令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哈露莉已经完全肯定。

肯定约翰在踏出这结界的瞬间,也会遗忘自己见过她,以及捷斯塔那个吸血种。

然后「回到真正的局长身边」,为执行自己的正义而行动。

留下的哈露莉,面对着站在车库里所谓的「局长」。

法兰契丝卡从车库出入口探出头来,贼笑着观看哈露莉的反应。

而即使感受到她的窥视,哈露莉的眼睛也离不开车库深处的男子。

「……你就是法兰契丝卡说的其中一个『选项』吗?」

扶持狂战士的手涌起魔力。

她已下定决心,准备将自己最后的魔力与剩余令咒的力量全部注入狂战士,轻声说出面前那人的名字。

身上骇人的魔力,浓厚到还能保持理智都不可思议。

005

魔力在男子的「操纵下」如淤泥般蠢动,在全身环绕。

「巴兹迪洛•柯狄里翁……!」

×   ×

「谢幕之时就快到了。」

「是终幕,是毁灭,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

「来,让我们看看吧。」

「再近一点,再鲜明一点!」

旁观这一切的法兰索瓦和法兰契丝卡,同时以他人听不见的声音交互低语。

『展现你们人类所拥有的无限疯狂进化和愚行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