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半神们的狂诗曲 II」
史诺菲尔德西部
白色。
就只有白色。
这眩目空间里,雷光笼罩了一切。
但四下一片寂静,仿佛时间不再流动。
事实上,这里或许真的没有时间流动。
阿尔喀德斯在以自己为中心的纯白世界中,注意到自己正与一道影子相对。
那比他大上一圈的巨大形影,却比周围的白要白得更为耀眼。
尽管透明无形,那白影释放出的存在感,仿佛在宣告它才是这世界的中心。阿尔喀德斯认为那是自己心中的余烬,开口说道:
「滚开。」
「————」
白影只字不答,就只是伫立着。
「不知羞耻地自称神的荣耀,甘为山上那堆废铁作走狗的我的末路啊。」
阿尔喀德斯面对白影——大英雄的分身,迸射体内循环的红黑魔力。
在静止的时间中,雷光逐渐反转。
污泥甚至快过雷光。
周围世界全被污泥的红黑魔力污染、抹黑污染、蹂躏污染、亵渎污染。
「你也……不,你正是我复仇的末路。原以为你会在取得这灵基的当下燃烧殆尽,结果到了这一刻却依然阻我去路。」
这就是众神的末路。
这就是对众神的复仇。
红黑污泥仿佛如此宣告,不断侵蚀逐渐化为阿尔喀德斯自身的雷霆世界。
然而——
即使如此,挺立于眼前的人影,光辉丝毫未减。
尽管几百、几千、几万只泥手在纠缠。
尽管自己以外的一切都染遍了红黑魔力。
那人形的光辉,仍旧在那世界中挺立。
「——」
光辉人影没有任何表情。
但阿尔喀德斯仍能确切感受到——
那人影,正对他「微笑」。
「……依旧瞧不起我……瞧不起『人』吗?」
空间中充满平静的愤怒,复仇者对光辉人影伸出了手。
红黑污泥化为几百根尖刺,不断凶狠地戳刺人影。
钻刨他、撕裂他、磨碎他,压倒性的魔力奔流轰然蠢动——
「————」
依然没有撼动半分的白色人影,静静地开了口。
应该说,那只是在阿尔喀德斯看来开了口,微笑着说了些话。
——那样不行。
听似有声,却是无声。
但阿尔喀德斯仍确切感受到了「人影」的意志。
——你也无法否认。
——就算完全抛弃过去。
——就算你的姓名与身姿,甚至刻于此星的纪录都删除得半点不剩。
——■■■■■■■■■■■
当言词的罗列即将结束时——
纯白的世界被狠狠粉碎了。
因此,阿尔喀德斯没能反驳或接受那人影。
他没有答案,也不觉得重要,就只是为复仇继续走下去。
自己的复仇是否正当。
在这星上重刻为复仇者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问题一点都不重要。
即使其行止遭到恶意扭曲也一样。
× ×
闪电取回了时间,轰隆雷鸣扰乱现实与幻想的交界。
飘浮于巨大积雨云中心的阿尔喀德斯,双眼已不再为内我所惑,高度聚焦在穿越天雷攻来的「敌人」上。
没有一点本事,是接近不了这里的。
阿尔喀德斯自己也明白。
将古伽兰那的神气浓浓地保留下来并压缩到极限的雷霆,转化为好比超巨大龙卷风的小型台风,系统化地以雷光吞噬,将所有接近的事物变成尘埃卷入高空,纳为自身的一部分。
即使强如英灵,神雷当前也不会毫发无伤。
往此逼来的渺小身影,想必很快就会化作尘烟,成为旁徨于狂风之中的碎屑。
然而——
进逼的气息居然视雷霆的制裁于无物,片刻不停地持续接近。
「……来了吗。」
贯透万象的雷光之枪。
射穿了成千上万层的暴虐狂风,气息强烈地逼来。
「既为女王,亦为战士之人啊。」
言语自然地脱口而出。
其中是否有阿尔喀德斯的意志,也逐渐说不清了。
残留在体内的本能,刻于人类血肉的生前经验,使他说出那样的话。
原本在满身九头蛇死毒与「污泥」的影响下,早已失去理智也不足为奇。
还能勉强保有理智,也许证明了阿尔喀德斯的意志力有多么强大,又或许是被令咒扭曲所导致——他自己也不懂答案究竟为何。
能确定的只有刻划于自身存在的使命。
为执行对众神的复仇,他以圣杯的力量复灭了自己的荣誉。
阿尔喀德斯那可恨的另一个名字实在太广为人知,难以消除他个人的痕迹。
哪怕其所作所为恐将对世界造成致命打击,他也不会手软。
即使意识明瞭——不,早在受到九头蛇死毒侵蚀前,阿尔喀德斯已有此觉悟。
因此。
某种程度上,「她」或许可说是人理的渺小反击。
现在的「她」,具有证明那并非妄言的力量。
她就是——
遭女神赫拉的阴谋摆布,丧命于大英雄之手的女豪杰。
战神阿瑞斯之女,阿缇蜜思的巫女。
尊贵的亚马逊三姐妹长女。
使役者,骑兵。
——战士长希波吕忒。
× ×
那是场壮烈的行军。
攻手只有一名骑兵。
跨于灵基部分相系的爱马,单骑横越战场。
对手也是孑然一身,但如今其顽强却已甚于军队,甚至直逼国家,且仍在增长。
他就在曾为森林的荒野中,坐镇于风雷山岭之上。
展现出英灵只身扳倒神兽,取而代之的雄姿。
那是以积雨云为形,广大且立体布阵的雷电阵势。
每一道雷光,都具有能够轻轻一抚即可扫平二流军队的破坏力。
征服风暴化身,在周围布散雷霆的阿尔喀德斯,堪称是万军莫敌的力之化身。
但骑兵并不畏惧。
据说,她的名字希波吕忒,即是「解放马匹者」或「摸透马的一切」之意。
现在的她也确实将马从束缚与恐惧中解放,给了它真正的自由。
而爱马也与摸透其心思的她相依相持,无畏于死亡雷霆急驰于大地。
现在,人马合一的他们也要从大地这枷锁解放了。
马蹄在阿尔喀德斯的宝具造成的洪水所冲出的泥泞上猛力一蹬。
预告的雷击,平等地对任何接近之物击发。
骑兵以一般马匹所不可能的路线躲过,踩踏卷上天空的岩块奔上天空,往巨云迈进。
顿时狂风大作敲响天鼓,仿佛是替位在雷云山岭中心的复仇者代言憎恨。
骑兵就这么在那满天狂雷中急速奔走。
在远方看来,她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地轻盈,但那不过是雷云比例差异太大所造成的错觉。
骑兵的速度远超现代马匹,以炮弹之势穿越雷电的原野。
如字面所示——透过腰带宝具张设的神气,让马蹄能够「蹬踏」同样灌注了神气的雷光不停前进。
已经不再需要岩块的无翼天马,在空中自由奔驰。
电光刺过骑兵周边,照亮地与云,震耳欲聋。
但骏马卡利翁眼中没有半分惧色。
厚重的云层,使雷光化为白色的黑暗遮挡视线。
在如此宣告世界末日到来般的景象中,一骑骑兵高歌着自己的生存。
即使雨水加重了她的衣服,拍打在她的脸上,眼中仍充满决心。
接着——
在她腾越天空,登上积雨云的顶点时,雷电奇迹般的全都停了。
涡漩的积雨云上空,有个台风眼似的巨大空洞。
那里的景象比起台风眼内侧,更像是穿过巨大云海的漩涡。
骑兵暴露在漩涡中仿佛回到神代的高浓度魔力中,往雷云漩涡最深处前进。
在刹那的寂静里,她清楚见到了位在积雨云中心的人物。
只凭自身灵基压制雷霆中庞大的神气,不予吸收的孤傲复仇者。
「阿尔喀德斯……!」
电光再闪,宣告战斗继续。
骑兵无视于雷鸣的掩复,在心中高呼。
——见到你掌控雷霆那时,还以为你把自己比作宙斯了……是我不好。
——原来你纯粹是拒绝神的一切,将它踩在脚下。
她想起自己在这史诺菲尔德初遇阿尔喀德斯时,他曾表示:「神力不应该宿于体内,而是该握在手里掌控的东西。」
倘若构成那巨牛的庞大神气融入了他神子的肉体,说不定能化为近乎宙斯的雷神,消灭这整块大陆。
但他不愿如此,选择强忍毒性并操纵高于自己的力量这地狱般的苦痛。
——你的觉悟,货真价实。
她感受着下坠前的飘浮感,轻轻调整呼吸——
然后睁开双眸,以远超自由落体加速度的冲力,从数万公尺高空「开始往下疾奔」。
——这叫「鹎越冲崖」是吧。
骑兵回想着这几天来习得的各种骑兵战术。
即使成了英雄,也渴望继续精进骑兵之道的她,尽可能吸收了古今中外各种马术与兵法,要补强圣杯所给的知识。
鹎越冲崖,是日本传说中勇士源义经曾采取的兵法。
他让两匹马冲下悬崖,见到一匹没事,便驾马冲崖发动奇袭。
即使在测试中摔断了一匹马的腿有些可议之处,但骑兵想起这段传奇故事中,一马当先抢在源义经之前冲破难关的猛将,以及因爱马而背马下崖的大力士等插曲,不逊地微笑起来。
——啊,真想跟那些非比寻常的高手比比武勇啊……
心里想的是他们以马术氏族闻名,于各方战场无往不利时的往事。
但这场圣杯战争毕竟是场虚假之争。
已经有诸多齿轮失控,有座城市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然而她那群奇异的主人们,却要她「随心所欲」。
那个集团中,有些像是事事讲究合理的典型魔术师,有人依循摆明不合理的动机行事,形形色色。
都是些个性强烈的人,一点统一感都没有。
尽管如此,却不可思议地给人一个生物的感觉。
就像心脏、眼球、骨骼、鼓膜等部位功能各自不同,包在肉体里时都算是一个整体那样。
——扬名七海的巨船冒险者,说不定就是那样。
「阿尔戈号是吧。」
骑兵下意识地呢喃巨船之名,不禁苦笑。
——……啊,对了。
她在心中咀嚼生前不知道的知识。那是圣杯——以及艾梅洛教室众人所传授,关于「敌人」的知识。
「如果我能暂时放下女王的责任,以及与那些船员的恩怨……」
——那个男人,也曾经是船员之一呢。
「我也好想上船出航啊!」
骑兵昂扬一呼,加速驱策她的爱马。
表情不像奔赴死地,全身朝气满溢。
漩涡内部不只气压差悬殊,魔力浓度也是不同层级。
风雨魔力流势剧烈,别说普通人,平凡魔术师都会被当场「扭碎、割烂」。
在那样的暴虐中,顺着云涡内壁直驱而下,比滑下垂直峭壁还要危险得多。
然而她的骏马一步也没迟疑,在风暴中不断俯冲。
狂风吹乱希波吕忒的头发与爱马的鬃毛,冰雹在风速的推助下化为凶恶的弹丸,打遍她俩全身。普通冰雹受物理所局限,伤不了她这个英灵分毫,但现在的冰雹附有神雷,成了甚至能划破英灵灵基的半宝具。
但马仍半步未停。
马上的骑兵也不曾偏移视线或闭眼,她凝视着漩涡最深处的阿尔喀德斯。
阿尔喀德斯没有直接出击的样子,看不出注意力是否在她身上。
「没把我放在眼里的意思吗。」
骑兵在狂风与纷飞的冰雹中慢慢调整呼吸。
回想着刚受到召唤时——在那座峡谷首遇阿尔喀德斯和金色弓兵时的事。
她的手拉满了弓,为射穿敌人心脏而潜心等待。
以甚至能撕碎风的速度四处移动,却又矛盾地等待。
像个空战中的战斗机驾驶员,感受着压在全身的巨大重力,寻找击落对手的瞬间。
在神代——神魔人妖混杂,众多强者横行的世界多年担任战士长所锻炼出的躯体,在多么激烈的风中也不会乱了姿势。
尽管已经变质,她要挑战的仍是当代一等一的大英雄,在这临门一脚之际没有却步的道理。
有如顺从风与魔力的激流,沿着雷霆漩涡的内壁急速俯冲。
亚马逊的骑兵在风暴肆虐下,不露一丝空隙地击出了箭矢。
飞箭钻过狂风,击碎冰雹,穿梭于雷鸣之中。
仿佛是划开了他们狂乱的命运。
× ×
史诺菲尔德 中央区域 地下
「……开始了吗?」
西格玛走下冰冷阶梯时,感到大气中的魔力遭到扰乱而如此呢喃。
他或许是个优秀的魔术使,但素养没有高到足以称为优秀的魔术师。
连这样的他也能感觉到的魔力紊乱,正不断由西方传来。
这时,老船长样貌的影子耸肩说:
「哦,宿命的对决开始了……不过那已经不是亚马逊与大英雄之间的战斗。」
「……是要……弑神吗?」
西格玛回想着自己先前对伊丝塔女神击出的弑神之箭,关心起发生在地面上的战斗。
「呃……嗯,算是吧。若是别人说的,那就肯定不对了,不过对我们来说倒是差不多。既然这样,我就要全力支持那个亚马逊女王了。哎呀,真想请她下来换我上啊。」
「是喔。」
西格玛淡淡地回答。
忽然间,影子变成蛇杖少年,说起不一样的话。
「在我看来,他就是个被复仇蒙蔽的老朋友。我要不是把人生全献给了医术,多得是机会走上那样的路。」
「……也成为复仇者吗?」
「是啊,不过对我来说,大概会用复活死者的方式来实现吧。」
「这样……不是好事吗?」
蛇杖少年对一边下楼一边询问的西格玛摇摇头。
「我说不定会着重于拒绝死亡的方法,用这个时代的词汇来说,这个世界说不定会变得满地都是不死生物。这种事,跟我追求的医术差得多了。」
「既然现在知道了……就不会变成那样了吧?」
「一旦复仇薰心,原本的大愿也会因为目的而扭曲……不,原本的大愿会直接遭到复仇窃换掉。」
说到这里,由刻于「看守」的纪录所构成的影子,有些感伤地向上望,对西方某人说出经过运算的抒情之词。
「……现在他需要的处方,说不定就是那个像是人类集合体的船长。」
「你在说什么?」
影子少年略显落寞地笑着回答:
「我是说,人类这种不是神也不是野兽的毒与药,用起来特别困难。」
× ×
史诺菲尔德西部 积雨云 内部
一击必杀。
一般而言,骑兵的首击堪称如此。
以现代的一般武器来说,那枝箭就像名为碉堡克星的投弹那样,带着能贯穿地表,破坏地底敌人的威力与穿透力,穿透空中的一切,直线射向阿尔喀德斯。
即使涅墨亚狮裘能抵挡一切人造兵器,也挡不住由阿瑞斯的军带注入神力的骑兵宝具,必然伤得到他。
一旦命中,天平将大幅倾向骑兵。
而阿尔喀德斯这边则是不闪也不躲。
他的箭或许能抵销这一击,但他仍没有举弓的样子。
——状况真的很不好吗?
九头蛇死毒和红黑「污泥」的侵蚀,想必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才这么想,骑兵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能有依赖希望的想法。
就算变质了,对方可是曾经杀死她的大英雄,没那么简单。
哪怕成了一句冰冷的死尸也不得大意。骑兵如此心想,再度拉弓准备追击。
——唉……希望啊。
骑兵的眼神更添力量,嘴边泛起不带迷惘的无畏笑容。
——说起来,我想交手的人……才不是会在这里丧失自我的男人。
他一定挡得下这记必杀之箭。
——绝不是我一箭就能击败!
骑兵怀着这样的肯定,一刻不停地击发箭矢。
她的箭矢与风雷共舞,逼向阿尔喀德斯。
灌注神气的箭矢,轨迹如流水般滑顺,每一枝都仿佛具有生命般窜向敌人。
可是——
阿尔喀德斯和第一箭之间闪过红黑雷电,劈下了她的猛击。
而箭雨也在积雨云中成为另一团狂乱的风暴,穿过雷击,包围阿尔喀德斯全身。
骑兵倒抽一口气,叹然低语:
「这点攻击果然没用吗。」
在北方溪谷再会他之前,阿尔喀德斯也曾挡下那英雄王惊涛骇浪般的攻击——从全方位倾注的宝具。
不是只凭涅墨亚狮裘。
那位大英雄生前能排除万难,成就多项伟业的原因,并不是全凭神力。
绝大部分,是半人的他后天修习的种种武艺相辅相成,在灵魂中开花结果而来。除了弓术剑术之外,他也学过众多武器、术理,甚至空手与军队、怪物搏斗,成就了他能够对付任何场面的技术。
而那技术与经验的结晶,必然是刻划在他作为人类的灵基上。
流派「射杀百头」。
刻于灵基根底,生前旅途一路下来的积蓄并非以宝具形式显化,而是使他的身体自然反应。
仅凭狮裘并非万全,只靠流派也并不稳固。
唯有两者合一,再佐以庞大魔力与神气,才能使镇座于积雨云内的阿尔喀德斯本体,产生出近乎雷霆外壳的防御力。
那是绝伦之武。
以臻绝异领域的英雄创举。
同时,骑兵也察觉那之中的能量密度仍在不停上涨,感到一阵炙热。
——这是……
——逐渐混合起来了?
宛如翻腾大海直立于天空的积雨云内壁,开始夹杂魔兽的气息。
裹在阿尔喀德斯头部的涅墨亚狮裘泄出魔兽特有的气息,周围雷光之间迸现鸟形电光。
眼看盘旋在阿尔喀德斯周围的「雷鸟群」持续增加,骑兵低语道:
「斯廷法洛斯湖怪鸟……」
那是计入大英雄十二项考验之一的青铜怪鸟。
母亲曾告诉她,那原本是她的父亲——战神阿瑞斯身边的僚机军队。
比起几天前所见,它们的气息更接近原貌了。
——原来如此。
——还以为想抢别人的宝具,不可能没有风险或代价……
宝具堪称是英灵灵基的体现。
想做出抢夺宝具这种暴行,代价——或者说想强行连结敌我的灵基,就必须使双方灵基产生部分融合,相钳相扣。
就算想放弃古伽兰那的力量,这强大的台风,融合进去的力量也多半不会回来了。
然而光凭如此,并不足以夺取他人的宝具。
即使排斥神力大英灵的强悍灵基,也要有主人提供庞大魔力才能维持。
不同于古伽兰那的魔兽气息,正在积雨云中逐渐高涨。
在大英雄生前死斗过的众多魔兽气息互相交掺,甚至在有原初混沌之感的空气中俯冲时,骑兵叫道:
「你对神的憎恨,已经高到要让自己化为打倒大神宙斯的怪物……太祖龙堤丰了吗!」
阿尔喀德斯的目的是向众神复仇。
那么化为曾经击败神的怪物,自然是能够确实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
事实上,凭他现在的状态再加上圣杯的力量——也许还真能成为类似的东西。
至少在那样的力量共鸣下,还可能唤醒并非沉眠于世界表层的堤丰本尊。
毁灭记忆众神之名的这个世界。
若这也包含在阿尔喀德斯的复仇之中,那骑兵就更不能停手了。
为贯彻自我,骑兵喊道:
「阿尔喀德斯!」
阿尔喀德斯看似半自动的意识,似乎已转向骑兵。
骑兵并不想究明他心中是否还残留能够理解言语的自我,高呼自己的名字。
「吾乃希波吕忒!」
弓化为灵子光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与她身高相仿的一柄巨斧。
「战神阿瑞斯与阿缇蜜思的巫女奥特雷拉之女!」
她轻轻高举比其爱马还要重的巨斧,大声呼喊。
「亦为亚马逊之首……」
缠于手臂的宝具「战神军带」放出光华,神气复盖了她的全身、爱马以及整柄巨斧——
「即将打倒你的战士之名!」
高声报上名号后,希波吕忒解放了自己宝具的真名。
「————『颠复傲慢之怒Hybrin Anatrephon Erinyes』————」
从马背上全力挥斧。
她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但那在踏雷骏马的膂力推助下,使得人与马的一切动作产生毫无余赘的力之奔流,将「骑马挥斧」这般单纯的行动引导到「极致」。
无论在哪一刻暂停时间,那动作都会是一流的艺术品。
不同于手段与目的完全一致的女神伊丝塔之美,是纯粹寻求强大的结果,以追赶为形所诞生之美。
希波吕忒这个体长年钻研而练成的技术与力量之结果,与亚马逊一族以其血脉编织而成的马术精义。
这一切组合在一起所造成的——
即是势要劈碎这世界的至刚一击。
× ×
北美某处
「怎么可能……」
观测员脸冒冷汗,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几个字。
这个有无数萤幕,像是管制室的地方没有任何窗口。仔细一瞧,还能发现房间四面都以魔术张设了防御结界。
这里是政府的一部分,用来对法迪乌斯下令——也就是所谓圣杯战争的黑幕,观察圣杯战争推移的地点之一。
如今紧急作战「极光殒落」已启动,史诺菲尔德将因特殊炸弹的轰炸而消失之事已成定案。
因此,为了到最后一刻都能确保资料正确,有极少部分具有魔术使素养的情报官持续观测战局——
而现在,气象观测卫星将假资料传送给一般国民与各种机关的同时,也将实际的即时观测资讯传给了他们。
盯着萤幕看的男子,本就为巨大台风在几分钟之间就浓缩成极小规模而胆寒。
但真正让他震愕的还在后头。
在魔术性的观测下,他见到台风吞噬了一个强烈的魔力反应,然后不到一分钟,观测数据就出现巨大异变。
「台风……『被裁切了』……?」
仿佛一整块披萨被小孩偷吃了一片。
构成美丽圆形的台风,突然少了一块从中央往西南的狭长扇形。
不仅如此,周边的稀薄云层,以及看似与台风离散的碎云,也顺着缺角的方向发生缺损。
截面直得像在气象卫星照片用尺画了线一样。
若是详知过去圣杯战争的人——例如艾梅洛阁下二世见了这画面,都能当场看出发生了什么事吧。
那是宝具威力的迸现。
即使不及名为胜利之剑的星之圣剑,也已经很接近了。
× ×
史诺菲尔德西部
「什么状况……?」
提亚•厄斯克德司望着西方劈开天空的魔力奔流,不禁呢喃。
「那个骑兵的灵基……应该办不到那种事啊。」
那魔力与先前评断的灵基层级完全不同。
即使加上看似宝具的织物所渗出的神气,她释放的魔力量也明显异常,足以将提亚的意识从艾梅洛教室移开。
——话说回来……
——「他们」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
——所以是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骑兵有不寻常的力量。
可是先前与女神伊丝塔对阵时,感觉不到那样的力量。
厄斯克德司与费拉特共享肉体与魔术回路,保留了主人估测使役者力量的能力。
以那双眼观测时,原先的骑兵确实是「称不上弱,但比这场圣杯中的顶级使役者差得多」的层级。
——难道是驱除女神伊丝塔之后,触动了某种变化?
——……不,我不会没看见那种变化——
想到这里,提亚忽然注意到一种可能。
「该不会……真的有这种事?艾梅洛教室的这群人真的办得到……?」
这时,远坂凛对注意到别种可能的提亚击出魔力浓烈的咒弹。
「你还有空看旁边,很轻松嘛。」
「……嗯,是很轻松没错。对付你们的话。」
提亚以毫厘之差躲开咒弹后,远坂凛桀骜不逊地回呛:
「跟枪兵斗那两下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未免也太早了吧?」
「这我并不否认。」
提亚•厄斯克德司的魔力与身法都不逊于使役者,但防御力基本上全仰赖魔力构成的屏障,物理强度几乎与费拉特•厄斯克德司无异。
因此,提亚丝毫不敢轻视远坂凛持续击发的咒弹。
只论纯粹的魔术互击,厄斯克德司甚至能和恩奇都对抗——反过来说,一旦魔术遭到封禁,胜算就低得绝望。
「所以,我不会傲慢或掉以轻心。」
即使咒弹只是一工程的单纯魔术,在有「芬恩的一击」之称的远坂凛手里,威力仍非同小可。提亚明白这点,在周围回旋魔力将其弹开。
但遭到弹开的咒弹,又被几公尺外「回旋」的其他魔力弹了回来。
「!」
——那是……
——车轮吗?
和他一样,高速回旋魔力弹开咒弹的是悬浮于空中,形似小型车轮的礼装。
对方没给他时间多回想那是什么。
咒弹在○•三秒间就反复弹跳了无数次,如弹珠台般猛烈加速,捣入提亚背部。
「……!」
所幸来得及在皮肤内张开魔法屏障,诅咒没能入侵体内,但那冲击已足以使他失衡。
「尽管你在教室里是先进……」
看准这一刻击出的,是露维雅洁莉塔的咒弹。
「那并不表示你『们』有权轻视我们。」
那咒弹与凛相同,具有「芬恩的一击」的威力,且在布散于周围的无数「车轮」之间反复进行不规则弹跳运动,袭击提亚。
「就凭这种东西……」
提亚高速操纵设于周围的魔力「星球」撞击咒弹。
不是弹开,是使其完全消散,不会再有更多弹跳。
但这段时间,不只是凛和露维雅,其他能击出咒弹或类似攻击的人也不停射击提亚。
「车轮」也在提亚周围高速回旋,巧妙弹射那些攻击,调节出最佳的魔术角度。
无论失准还是命中,都会变成跳弹,直线射向提亚。
若只是弹跳咒弹那还好,能够如此精确地弹跳多种魔术,势必需要极其稀有的操纵能力。
提亚打消周围逼来的魔力弹与咒弹之余,说出了操纵车轮之人的名字。
「奥格•拉姆……!」
听闻那一喊,奥格•拉姆使出更多车轮。
从他手中释放的车轮型礼装不断高速回旋,映照出该处的魔力残像。
一种虚拟投影。
如同车轮出现分身,真假车轮在空中奔窜的同时互相交错,编织出巨大结界。
事实上,以能够自由反弹内部攻击这层面说来,它就是个物理性大过魔术性的「牢笼」。
「最后是姐姐继承了宗家刻印,我不过是辅助轮罢了……」
正由于有那样的牢笼,周围的魔术师才能毫不犹豫地连发魔术。
不必特别瞄准,可以尽可能多发一工程魔术。
造成各种魔术与诅咒的乱击。
而奥格•拉姆的车轮依然能配合所有攻击变化魔术的质与架构,自由自在地将所有跳弹聚焦在提亚身上。
「但在老师的开导下,我现在追求的是……不再只是姐姐的辅助轮,『而是能够辅助千万人的魔术』。」
提亚知道那需要多么精密的魔力操纵能力,不禁在心中咂嘴。
这名叫奥格的青年也和费拉特跟凛一样——
是个受过艾梅洛教诲,拥有恶魔技艺的学生之一。
奥格•拉姆曾一度放弃身为魔术师的自己。
他生于以车轮行使特殊魔术的家系,魔术回路高于他人又勤于钻研,成为继承魔术刻印的热门人选。
但是在各种思虑纠结下,结果出人意表,由她的姐姐琴•拉姆获选继承魔术刻印。
而事实也如当家所料,琴•拉姆确实能将刻印中魔术回路的力量发挥到最高限度,并以其豪迈且细致的操纵能力,一转眼就远远抛开了奥格。
日后琴以「疾风车轮」扬名天下,成为他们车轮魔术一族的最高峰,后来说:「想寻找伊凡雷帝的书库。」从此成了自由业者。
这让奥格深深明白,他一辈子都追不上姐姐的魔术实力和洒脱。
知道自己此生都会是「姐姐遭遇不测后的替代品」后,他准备在钟塔了却余生,没想到吸引了艾梅洛阁下二世的目光。
——「在魔术世界中,车轮具有循环与再生、变化、调和、纯粹的力量、游历,以及探究等意义,随文化或信仰体系的不同而改变。」
——「虽然最后还是看你如何解读……不过车轮在一开始就像前轮后轮,双轮与辅助轮等词语表示的那样,『要合并使用才能稳定发挥功效』。」
——「既然没能继承刻印,那你就能够选择。」
——「看是要走铺好了轨道的路辅助当家——」
——「又或者是,以你的魔术来比喻……就是走过连个轨迹都没有的连天雪地。」
——「能在那里刻下新意义的,就是有才华的人的特权了。」
说到「才华」时,艾梅洛二世的表情有点不屑。
师事于他之后,受到姐姐影响而成了奇书收藏家的奥格,将他因此积累的知识,与天生的勤学为武器深加砥砺,总算成功刻出新的轨迹。
在艾梅洛教室这魔窟中,总会有各种麻烦说来就来。
在一次次半强制地蹚浑水之中,他时常被迫与班上各种魔术师合作,自然而然踏实了雪地上的车辙。
如此反复又反复。
不知不觉地,轨迹成了道路。
跳脱辅助姐姐,为辅助异系刻印的众多魔术师而生的全心车轮魔术就此完成,甚至让他登上了典位。
这并不是因为他天赋异禀。
当然了,能因为那样的经历获得典位以上头衔的人,在整个魔术世界可说是只有一小撮。
在钟塔中,典位就是那么光荣的称号。
但「那一小撮,却几乎聚集在同一个地方」。
那就是艾梅洛教室。
奥格的例子不过是其中之一,教室里有类似情况的人多得是。
有的对自己的天资浑然不觉,为生活挣扎。
有的反而认为自己的才能是诅咒。
无论是微小的发现累积起来,还是一场大课的结果,这些找到办法打破极限之墙的人,每个都达到了超乎想像的高度。
这在艾梅洛教室经常发生。
有些人是像凛或露维雅那样,为登上预设的高度而主动听讲,所以不是每个学生都一样。
不过无论如何,结果都是这里高阶魔术师辈出。这使得艾梅洛教室成了钟塔所有派系关注的势力。
而这个在魔窟钟塔中公认的危险势力,如今正挡在提亚这怪物的面前。
「我不认为自己能正面战胜能够消融北极海冰的你。」
双胞胎姐妹挑衅一笑,把奥格的话接下去。
「没错没错,就是所谓的愈做愈亏吧?到头来,我们真正要做的还是支援小忒嘛。」
「魔术师本来就该见机进退,避免正面冲突才对。你也要记得喔!」
双胞胎嘻嘻哈哈地施展自己的魔术。
「不过,就是那样啦!反正我们已经习惯了嘛?」
「和橙子真的闹翻那次,还以为全班都会死翘翘呢!」
潘特尔姐妹这样的双胞胎魔术师之间,也顺其特性而建构出了多种系统。
知名的有人称「天秤」的艾蒂菲尔特家,或人称「结合的双胞胎Gum Brothers」,与潘特尔家有亲戚关系的兄弟术士等——以乐蒂雅与娜吉克这对姐妹而言,就是化为映照彼此的镜面,让魔术在平行镜之间反射,使其高速循环变化,达成增幅。
「要是他又打出那种大魔术,我们就会跟这土地一起炸烂了吧?」
「既然这样,不给他时间打不就好了……嘿!」
仅仅是一工程的魔术弹霎时膨胀,瞬间布散于提亚周围。
她们洗练的魔术技术固然颇具威胁性,但若是一对一的状况,并没有哪里可怕。
可是提亚知道,现况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而每当提亚以闪躲车轮的方式想对地面击出魔术时,其路线上总会有蝴蝶纷飞,模糊距离与方向。
「抱歉了,提亚•厄斯克德司。」
伟纳将周边土地状况运用到最大极限,行使出近乎使役者的魔术,并对提亚毅然说道:
「老实说,若我们正面冲突,我绝不可能胜过能抵挡枪兵凌厉攻击,破坏大片山河的你。」
他一边说,一边向大地散布无数蝴蝶。
「因此,我们要舍弃道理……『不跟你正面冲突』。」
现在史诺菲尔德的状况,是表层星质被女神伊丝塔涂改,又遭人阻止。
这样的回溯使得现实与神秘的交界「淡化」得恰到好处,让伟纳的魔术能发挥其真髓。
「『在你看来,我们或许是旧时代的人类』……」
「……!你们,难道连厄斯克德司家的事都……」
提亚发现对方连梅萨拉•厄斯克德司的思虑都摸清了,不禁这么问。
然而,伟纳却以深深一鞠躬,以及挑衅的言词答非所问。
「就请你好好尝尝,在你眼中将与神秘一同消逝的魔术师弱者的垂死挣扎吧。」
伟纳的蝶魔术Papilio Magia借模糊空间阻挡了提亚的攻击,本该躲过的攻击也因为奥格的车轮魔术而变成背后的追击。
潘特尔姐妹的平行镜也受到蝶魔术的支援,这不仅会增幅她们自己的魔力弹,连镜中凛和露维雅的「芬恩的一击」都一并复制了。
当然了,他们之中也有些人完全不打算互相搭配——但也由于他们了解同学的性质,可以任意利用、吸收其特性,当自己的魔术使用。
这群同学就这么互相争夺着主导权,在不至于互扯后腿的状态下屡屡对提亚造成有效打击。
事实上,这个怎么看都像是恶梦或某种玩笑的状况,对提亚来说实在糟到极点。
若是面对单一使役者,还有方法对抗。
即使恩奇都没有使出绝招,提亚还是能与他缠斗好一阵子。
但情况复杂诡奇到无法欲判的地步,他就无法完全掌握魔力的流动了。
——如果是「我」……
提亚回想费拉特•厄斯克德司,又将「他」赶出脑袋。
他自己也知道。
直觉与感性突出的费拉特,比借由完全的观测与计算应对魔术的提亚更善于面对这种状况。
但现在想他,无异是缘木求鱼。
明白这点的提亚,抱着承受一定伤害的准备,炸碎公转在他周围的一颗「星球」。
其一是为了震开周围的魔力架构。
凝聚的魔力弹等攻击会被「车轮」与「镜子」弹开,于是利用融合多重魔术的特殊「雾气」进行全方位包围。
那般临时编造的魔术,没有一击必杀的威力,为的只是遮挡视线而已。
提亚将雾气扩散得更广,将身影与魔力隐藏其中,然后上升。
据说飞行魔术是接近魔法的大魔术。
一般只有高阶魔术师能在自己所管辖的土地才能使用,而提亚则是借由操作多种魔术,利用卓越的魔力操控力来实现。
然而,那完全比不上橙子旅行这种近乎犯规的飞行魔术,或恩奇都借炮击反冲推升至平流层的速度。
尽管如此,想取得一定高度并无问题。
再来只要单方面从空中击发魔术,就能轻易压制。
提亚在心中如此盘算,望向天空。
「……?」
忽然感到来自地面的强烈视线,不禁往那望去。
下一刻,一阵地对空的冲击,用刀划开似的吹散了他周围的雾。
「!」
提亚不懂对方为何能够准确锁定他的位置,也不懂自己为何没察觉足以吹散雾气的魔术接近——直到看清了眼下景象才终于明白。
在那里的,是转籍到天体科的玛丽•利尔•法果,以及钟塔一级讲师之子费兹格勒姆•沃尔•森贝伦。
玛丽应用天体魔术,以占卜方式从夜空看透他的位置,并伸直了手臂指着他。
「……可以观测到这么精确吗……?」
地上的玛丽不可能听见提亚的自言自语,但仍感受到对方的意思而开口:
「……还是只能抓个大概啦,所以请人帮我把那里的雾吹散了。」
一旁的费兹格勒姆随这话苦笑。
「我也只能把雾弄散而已嘛。」
或许是家教使然,他照本宣科地使用魔术,在方圆三十公尺的空中散布魔术礼装。
选择将「照本宣科」钻研到近乎「破格」的他,借由精密得如同电脑的魔力操控,一边操作无数魔术礼装一边说话。
在代代往制造冲击特化的森贝伦家里,费兹格勒姆的魔力回路比父亲更发达,但在输出魔力上有点问题。
他善于同时操控多种小魔术进行无数复杂动作,却拙于凝聚魔力造成巨大冲击——而他同样也在艾梅洛教室发现了出路。
费兹格勒姆的魔术,能同时启动无数礼装巧妙累积小型冲击,以任意方向对目标地点制造庞大压力。
每一个单独的冲击波几乎不具影响,彼此间的震动却会互相干涉、共鸣,增幅其能量。
如同无数不规则海波的冲撞组合起来,最后能构成滔天巨浪一样。
不是单纯施加压力,而是借由操纵无数难以察觉的微小魔力流,瞒过提亚的感官——再将所有冲击凝聚在玛丽所指的空间,产生往周围扩散的能量,一举驱散了雾气。
「虽然我的魔术不太可能损伤你的屏障,但是……」
就在费兹格拉姆这么说的瞬间,提亚感觉自己的身体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箝制。
「……!」
不是来自掌控冲击的费兹格拉姆。
也不是魔术,是别人的异能一类。
费兹格拉姆对即刻理解状况的提亚继续说:
「『只要让她看得见』就行了。」
随着这句话,一旁传来明显对不上状况的活泼声音。
「叫我吗~!既然都到这里来了,当然要豁出去,或者说来个大放送,宣传一下我是艾梅洛教室的重要人物,同时也是老师的情人喔~!成本跟研磨的工钱,用大家欠我人情跟老师的身体就打平了!」
稍远处,伊薇特•L•雷曼夸张地手舞足蹈地仰望提亚。
她无视于周围学生的不屑,继续笑闹,但视线从未离开过提亚。
平时配戴的眼罩已经摘下,眼部散发出浓烈的金色光辉。
强制魔眼。
能以注视强制他人做出特定行动的魔眼,是战斗中最适合封阻对手动作的能力之一。
在她右眼内的,究竟是伊薇特自己以宝石磨成的人工魔眼,还是在魔眼搜集列车的拍卖会上标来的,真相都隐藏在那光辉下,不得而知。
毕竟雷曼一族制造人工魔眼的技术,就是高到只看发动的能力无法区别。
但现在重点不是那魔眼究竟是人工还是天然。
「如果是歪曲魔眼那种异能,现在就已经结束了……」
提亚本来就对伊薇特的魔眼有所提防,他冷静地运行体内魔力,使自身皮肤与周围空气性质变得与抗魔眼礼装——「魔眼封印」相同。
「强制魔眼是魔术回路和魔术式的延伸。先别说『我』,对我怎么会有用呢?」
这样的速度与暴力破解法,都是费拉特做不到的。
而这让提亚再次为自己又想起失去的另一只翅膀而暗自咬牙,立刻转起周围的一颗星,要甩开无谓的念头。
含底下的伊薇特在内,想让艾梅洛教室的所有人不再作梗,不能用毁灭大半北极的那种大型招式。
这里有几个魔术师说不定能反击那种只是威力强大的破坏术式。
不过——提亚心想,疏漏更加危险。
能以被动方式应付他各种术式的五大元素使远坂凛等人,以及伟纳的蝶魔术都相当棘手。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
提亚承认心中已有答案。
——果然我就是「我」……看来我是割不开费拉特•厄斯克德司了。
他选择的,是费拉特最擅长的混沌魔术。
那是从全世界的魔术大体系取其精华而成的现代魔术,但基盘其实十分脆弱,通常会因为不够稳定而无法发挥多少效用。
但费拉特凭恃他天才的感性,每一次都为「发生的现象重新构筑专用基盘与程式」,用自己也无法重现的魔术化腐朽为神奇而受人畏惧,被称作「天佑的不祥之子」。
但是——提亚就不同了。
他不仅记得费拉特构筑过的所有基盘与程式,还能以计算来模拟费拉特以感觉完成的事。
于是提亚将这项能力发挥到极限,尝试制造因不理解而难以处理的「混沌」。
在逐渐挣脱强制魔眼束缚的状况下,提亚对周围公转的一颗星球灌注单纯却具有多种属性的魔术。
并将范围限定于底下的荒野,艾梅洛教室的众人所散布的位置,以缩小面积提升魔术威力。
用费拉特的力量,击溃他所谓的朋友。
花个一秒咀嚼这意思后,提亚默想——
——虽然他已经不在了,这样做真的没意义。
——……但是费拉特,对不起。
——我现在要真正杀死你了。
等到提亚能完全解除魔眼的力量,恢复自由时,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他会在那瞬间发动自己的术式「空洞异谭/忘却化作祝祭A Clockwork Abaddon」,与艾梅洛教室费拉特的人生做个了断。
提亚做好这觉悟之后——
那一秒的逡巡与忏悔。
就结果来说,成了致命伤。
「……?」
提亚注意到了。
强制魔眼即将失效的事,魔眼之主伊薇特自己应该也知道。
但她却仍直盯着提亚,笑得仿佛胜券在握似的。
这给提亚不好的预感,要射出尚未完备的「星球」那瞬间——
他的世界,被激烈闪光笼罩了。
× ×
见到那画面,艾梅洛教室的成员有大半傻了眼。
知道那是什么的少数人,也用「你竟然真的来这招」的脸往伊薇特看。
发生了什么事?
说起来,那是单纯至极的现象。
伊薇特•L•雷曼的眼睛射出光束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若是炎燃魔眼等攻击魔术,并没有哪里不自然。
不自然的,是那夸张破格的威力。
能够瞬间熔化大型战车或巨无霸客机的高能量光束,叠上了魔眼原有的强制功能。
能够瞬时接受粉红色歌德萝莉服的淑女眼中射出冲天光束这种异常事态的人,就连整个艾梅洛教室都没几个。
远坂凛不敢领教地对伊薇特说:
「拜托……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结果你真的做啦?疯了吗?」
伊薇特听了,以彼此彼此的表情看回去。
「会来这里就已经疯了啦!啊哈哈哈!现在也只能笑了吧!超痛的啦~!」
她的右眼窝冒出血泪和烟尘,烧成灰的眼球也掉了出来。
抹去已看不出原本是真眼球还是人工魔眼宝石的灰烬后,伊薇特对周围心生疑问的人解释:
「这是老师平常的坏习惯啦。就是分析看到的东西,不负责任地叫人『先试试看再说』的那个。」
听她这么说,周围的人都「喔……」地表示理解,视线回到天空。
艾梅洛阁下二世有个看到他人的魔术就想分析的毛病,并且一旦知道那没有魔术世界的专利后,就会直接从自己学生里找系统最合适的,要他用用看。卡雷斯的原始电池即是一例。
这就是他别称「掠夺公」的部分来由,伊薇特刚做的事,也是他以「谁教他不申请专利」为由侵占的魔术——
而知道数年前某件事详情的露维雅,将那魔术原本的名称说出口:
「未免太夸张了……那可是魔眼大投射……居然真的装在活人的眼睛里……」
「够了喔!不要把名字讲出来!是仿制的!就只是跟正牌一点都不像的大投射仿制品!知道了没!好,解散!话题结束!要是跟魔眼拍卖会起冲突,可是会要了我们家的命的!」
魔眼大投射,是过去事件中艾梅洛阁下二世与闭门弟子,以及伊薇特和卡雷斯所牵涉到的,高阶死徒经营的「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配备之一。
这个秘术会将其持有的魔眼当弹丸耗用,造成魔力奔流与魔眼能力的爆炸性强化,并完全耗尽其内含的魔力回路与刻印等机能。
——「我们不太可能做出高阶死徒做得到的事。」
——「但如果只是想要同样结果,那并非不可能呢。总之,只要往榨干魔眼魔力的方向研究就行。你们雷曼家的家传魔术本来就很适合做这种研究吧。」
伊薇特回想着恩师的话,想嵌入另一个魔眼,却临时说:「啊,这样暂时不行……」就带回眼罩,摆出偶像姿势装没事并喃喃地说:
「真是的,老师绝对总有一天会遭人背刺~不过可以真的使用的我也没什么立场说啦!」
× ×
另一方面,天上的提亚受到了不小的损害。
纯魔力奔流的冲击就够大了,花时间准备的「星球」混沌魔术也被取消。
尽管提亚本身没事,直接承受了强制魔眼的「不准动」诅咒,使他变成纯粹内涵强大魔力的炮弹。
幸好针对魔眼封印的防御已经铺下,要是毫无对策地中招,提亚自己恐怕也会不能动,甚至生命活动都因此停止。
——但是,我还能动。
——汇聚的魔力没有消散。
——只要赶快重组魔术……
提亚这么想的瞬间——
出其不意地,天空变暗了。
「!」
遮蔽阳光的,是仿佛要吞食大地的巨蛇。
前不久袭击新伊丝塔神殿的巨蛇,最后化为伊丝塔手中战锤的毒蛇。
「九头蛇……?」
「呵呵、呵呵呵,你总算露出破绽了。」
有个魔术师站在巨蛇背上。
「伊薇特做那么扯的事,也难怪你会转移注意。」
那是由脚下生出无数蛇形魔力,使其融合成虚拟九头蛇的弄蛇人——罗兰•派金斯基。
在这个往爬虫类特化的家族中,他是个适配程度甚至可比出逃的亲戚「银蜥蜴」——洛特威尔•派金斯基的俊才。
九头蛇也是概念性的残滓,不过是罗兰用魔术将伊丝塔战锤剥落的碎块具现化而已。
纯粹只是空壳,受过伊丝塔的神器照射后,也失去了死毒。
然而它仍能一口吞下提亚娇小的身躯,在自身存在崩溃前将他砸落地面。
「你们未免也……太为所欲为了!」
瞬时了解这一切后,提亚不禁大喊。
本该抑止的表情,泄漏到了表面。
他也知道自己发生了异常状况。
——啊啊,不行。
——真的不能接近这群人。
——竟然把我的状况、我的心、我的决意搅乱成这样。
他最大的障碍不是恩奇都或正在西方厮杀的英灵们。
不是具有强大力量的英灵,而是现在,与他交手的这群人。
如此肯定的提亚,要朝巨蛇射出装填了魔力的「星球」。顺从情绪,要摧毁那一切。
可是——艾梅洛教室的战斗方针依旧屹立不摇。
无论如何也不让提亚使出大型魔术,不断破坏他任何动作,就是这么简单的攻防。
「Pallida mors苍白的死啊。」
朦胧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下一步攻击,是从巨蛇张开的嘴里出现。
「!」
跳出九头蛇口腔的影子,以炮弹之势扑向提亚。
「为所欲为?」
复满利爪与钢毛的手,将悬于提亚面前的「星球」一分为二。
「那个笨蛋,应该会说——」
内含的魔力迸然消散,往周围迅速扩散。
在魔力的光辉中抓起提亚双臂的——是美丽的野兽。
「……『想炸掉好莱坞的人凭什么说我』……才对!」
那是看似幻想种狼人的巨大双足步行的狼。
并不是实际化为兽人。
是将浓密到肉眼可视的魔力聚在身上,让所有人看见兽人幻觉的兽性魔术真功夫——部分魔术师将之称为幻狼化的状态。
接着,提亚大叫。
失去另一半之后,想宣泄心中郁闷般——
「你果然来了吗……!」
喊出从前和天才费拉特•厄斯克德司共称「艾梅洛教室双璧」的青年之名。
「史宾•格拉修叶特……唔!」
双手受制的提亚和史宾,与九头蛇头部平行坠向地面。
但提亚并不害怕坠落。
与恩奇都交手后,他已有空战的经验。
「少废话……乖乖听我说!」
下坠之中,史宾更用力地抓紧提亚的手。
「跟那个笨蛋一直在一起的你,现在少装严肃!」
若只论物理性质,史宾别说折断人类手臂,要捏烂或撕碎都易如反掌。
不过提亚的身体本就半毁,是以魔力强行维持人形的状态。
既然是以魔力压实成人形,硬度便是取决于魔力。
只要魔力不断,他就能维持足以抵抗史宾臂力的硬度。
提亚如此判断后,冷静地编织术式——
他的身体却冷不防被丢进空中了。
「唔…………!」
背后再受到凌厉的追击。
往头上新出现的影子一看——那竟是第二个身披幻狼之姿的史宾。
先前切断「星球」,是为了误导能看见魔力流的提亚。
史宾利用那一瞬的空隙,借由预留在九头蛇口腔内的魔力制造了分身。
而且,那魔力的气息更连锁起来。
「……又复制更多了吗。」
提亚以魔术减缓坠落速度,看着周围的魔力流如此低语。
九头蛇是以螺旋方式扭身落下。
背上站了史宾的无数分身,幻狼群就这么在坠落的九头蛇背上又跳又窜,完全包围了提亚。
「快点啊,史宾。我这边快不行了。」
史宾以行动回答在开始崩溃的九头蛇上的罗兰。
幻狼们的呼吸同时停止——
下一刻,他们全都消失了。
他们的残像在人类的眼里,就像实体一样连续。
尽管仍不及速度特化型使役者,那动作已是一般魔术师连反应都做不到,甚至残像都化为锋刃,在史诺菲尔德的空中闪动。
提亚则是在自己周围高速旋转多颗「星球」,试图以此迎击高过人类反射速度的幻狼群。
在其中一个击中正面冲来的幻狼面部时——
头部迸裂的狼人胸口猛然张开,长出第三只手。
那是以自己的分身为障眼法,简单又有效的一击。
幻狼的爪子,就这么掐进了完全没料到这一手的提亚咽喉。
喉咙受制的提亚考虑到脖子折断的可能,以魔术将硬度强化到最高限度——而周围高速移动的幻狼仿佛正在等待这一刻,又同时全都消失了。
接着出现的,是暗藏在狼人背后的无数车轮。
——糟了……
就这样,艾梅洛教室成员全体放出的魔术,连同史宾的身体激烈地击落了提亚。
「……你跟费拉特,都太会看魔力了。」
提亚撞在软化的地面上,史宾俯视着他。
史宾受的伤似乎也不轻,幻狼状态已经解除,以人形对溃散边缘的提亚说:
「所以一般人根本看不见我的动作,你却能靠追踪魔力的轨迹,再怎么样都反应得过来。费拉特那家伙总是能靠直觉搞定很多事,让人很不爽……而你则是太直接了。有那种感觉的味道。又直又圆,却被折成小小一个的味道。」
说这种像是忠告的话,单纯是为了争取恢复魔力与伤势的时间吧。
即使明知如此,提亚还是仰望着史宾,不屑地说:
「你疯了吧……」
「又怎样了。」
「最后用分身压制我不就好了吗……为什么本尊要跟我一起让他们打下来……?」
「你肯定会骇走分身,我可不想被分身反过来干掉。」
史宾淡然回答,提亚放弃了一切似的望着天空说:
「今天来到这里的艾梅洛教室成员里,你是最难处理的一个。」
「是喔。」
史宾耸耸肩,在倒地的提亚身边坐下。
「还站不起来吗?」
「重组肉体需要点时间。」
提亚正确掌握身体状况并回答。
他也用魔力强行疗伤,但现在与肉体遭枪弹毁伤时不同,伊薇特的魔眼大投射遗留的强制诅咒效果,使他无法快速恢复。
「这可是你了结我性命,解除人类威胁的大好机会喔。」
「没兴趣耶。」
史宾回答玩笑语气的提亚。
「我只是来揍一个老是给老师添麻烦的笨蛋而已。」
「也包括我吗?」
「那当然。」
「……知道我的人,我只想得到一个……而且那家伙不是会到处乱说的人。你们是怎么注意到的?」
提亚面无表情地说出疑问。
他知道这里每一个人。
但那不过是透过费拉特的眼取得的资讯,他从来不曾现形。唯一一次,有个红发异能者实验性地尝试共享魔术回路时,似乎察觉到了这件事,不过他们没有明确对话,何况那红发异能者的气息并未出现在这座城市里。
史宾•格拉修叶特回答疑惑的提亚:
「敏感的人在好几年前就隐约注意到了,我也是从味道发现的。在各种纷杂的味道里面,你给人感觉特别危险……所以我以前才说毁掉比较好。」
「……那不是第一次遇到『我』时说的吗……」
「可是觉得危险的同时,又有种整合得很漂亮的味道。在他用『我仆』自称的时候,那种味道会特别强烈。」
「……」
「一开始以为是多重人格,或是用魔术刻意制造的假人格……但渐渐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应该说你们才对。你们怎么看都是别人送进来的炸弹,不然就是麻烦精……然而,老师都明知如此还甘愿把你接下来了,我再去计较就只是给自己难看而已。」
「艾梅洛二世阁下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提亚的声音里,夹杂了那么一丝丝情绪。
史宾面对这像是讶异与沮丧交掺的微小变化,继续说:
「你的反应,让我可以很确定地说,只要你还在,费拉特那个笨蛋就不会消失……我想老师他,也会继续当你是他的学生。」
「…………是呢,那个老师不可能没注意到啊……」
提亚停下为反击而暗中积蓄魔力的「星球」,无力地望向天空。
「现在,随便都可以毁了我喔。」
「不是说过没兴趣了吗。你希望我毁了你啊?」
「这……」
在提亚开口之际——
一道光辉划过他所见的天空。
「……?」
只有一瞬间。
虽远不及光速,但起码是能抛下声音的速度。一团浓度极高的魔力团撕裂天空,往西方的积雨云飞去。
一瞬之后,仿佛能推回台风的冲击扫过天空与大地。
提亚原以为这也是艾梅洛教室的成员所为——但他们每一个也都严肃地望向西方天空。
「……怎么了?」
看得见魔力流的提亚,这才注意到状况不对劲。
金色光辉之后,连一点点魔力残渣也没有。
有「某种东西」,能一点余碎也不留地掌控那么浓密的魔力。
而那不明物体,正欲加入西方那场神话级战斗。
「那该不会是……」
提亚心中浮现一名英灵,但不敢肯定。
他心中的英灵,先前确实拥有更强的神性。
可是刚才划过天际的光辉,尽管具有那么强大的魔力——
却完全没有女神伊丝塔、阿尔喀德斯或骑兵身上那样的神气。
× ×
积雨云内部
这场战斗很不一般。
不仅止于具人形者的相互冲突,也是自然之力与人类意志的对撞,宛如宏伟故事的一章。
亚马逊骑兵,要在这场风暴中开拓自己的命运。
她的箭矢削风贯雷,在雨中飞窜。
箭矢所开之道,再由巨大战斧劈过。
那全都是她强大与决心的证明。
她有父亲阿瑞斯,与阿缇蜜思给予巫女的护佑。
也有以女王身份率领部队的经验,以及对武术纯粹的钻研。
更有主人们提供最大限度的支援。
她将他人给予的、自己建立的一切全都灌注于这场战斗,誓要打倒阿尔喀德斯。
宝具战斧万钧一劈。
挥斧的同时,爱马也降落地面。她要打倒的敌人,就在数十公尺前。
现在,阿尔喀德斯身上有一道伤痕。
那一击足以劈散部分台风,却仍无法斩断其身体。
但他看似无敌的肉体,却被希波吕忒扎实地砍伤了。
希波吕忒乘势追击。
她也很想一口气定出胜负,手却不禁停了下来。
因为锋锐的战士本能使她意识到——
有某个人——某个力量强大的东西,即将来到这里。
阿尔喀德斯也有同样反应,看的不是对他身体造成大片伤痕的希波吕忒,而是东方。
「什么人……?」
希波吕忒背上冷汗直流。
似乎有某种不明气息,轻松钻进这积雨云的狂风中了。
她确实曾感受过这气息。
但那与现在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在她试图厘清这差异的来源瞬间——
积雨云的「时间」完全停止了。
在数以万计的雷光染成白色黑暗的积雨云中。
所有雷光刹那间完全消失,云成了遮蔽阳光的厚墙。
积雨云最顶端,所谓台风眼的中心部位的天空突然闭合,围绕希波吕忒与阿尔喀德斯的空间完全陷入黑暗。
不像是阿尔喀德斯所为。
但除了宙斯以外,还有谁能瞬时遏止那万千雷霆?
希波吕忒的疑问很快就获得解答。
黑暗中,响起了声音。
那是琴弦奏起的美妙音色。
不成旋律,就只是一个单音。
与战场极不相衬,仿佛能净化空气的清澈响声。
「这是……里拉琴……还是竖琴?」
在令人想起古代弦乐器的余韵开始消逝的同时,有东西刺向远在两人脚下的大地。
散发着金色光辉,仿佛能净化遭泥水冲得稀烂的土地。
「剑……?」
与先前同样的声音再度想起,似乎在回答希波吕忒的呢喃。
那弦音,有种能将闻者意识吸向空中的力量。
希波吕忒受其引导,不禁往弦音所向的天空望去。
且不论阿尔喀德斯的意识是否明瞭,他盖着涅墨亚狮裘的脸也望向了天空。
最后,天上有个小小的星光随那弦音诞生——
并与向天散布的弦音交错,朝地直坠。
那是魔力光辉强如金色的枪,落点与先前完全不同。
弦音再度响起,且同样有不同武器落向地面。
如此反复下来,弦音的间隔逐渐缩短——最后那些声音组成了一段旋律。
希波吕忒明白了旋律的意义,握紧武器瞪视上空。
刹那间,她见到群星诞生于漆黑天空的瞬间。
遥远的上空,闭合的积雨云最顶部边缘,有无数闪耀的光轮。
「……唔!」
希波吕忒和阿尔喀德斯都已经知道那表示什么。
由于在北方溪谷见过,他们能注意到那并非希望的路标,而是带来绝望的制裁之光。
几秒过后,星空坠落了。
如同光所构成的瀑布,死亡之光在积雨云内倾注而下。
希波吕忒举弓不停连射,抵销降至自身周围的光。
阿尔喀德斯也是挥动强弓,打消会击中他的光。
当流星雨告终,两人周围出现了散发淡淡金光的田野。
但地上长出的不是麦穗,而是从天而降的无数武器。
「这果然是……」
希波吕忒低语。
这是应已死去的英灵所为。
手笔会如此夸张的,在这场圣杯战争中不会有第二个了。
然而过去击出的宝具都是立刻消失,回到原位重复放射,这次却就此刺于地面,持续发光。
而且任意刺于地面的种种武器,每一样都是足称宝具之格。
不仅有剑斧枪刀,还有书籍或魔术杖,甚至是枚戒指。
「?」
似是,而非。
那异质感让希波吕忒毛骨悚然时,弦乐器的声音又传进耳里。
不是音乐,只是一个音。
转头一看,一把小巧的金色里拉琴在空中旋转——一旁,有个小影子忽而浮现。
遭暴风折断的树木不知何时堆叠起来,一名少年坐在最顶端。
「————嗨。」
那声音与里拉琴同样清澈。
年纪与声音相应的英灵,注视着复仇者与骑兵。
尽管年纪不对,那长相仍神似这圣杯战争第一个淘汰的弓兵。
但又不是他。
这少年与弓兵那高傲的王,有决定性的差异。
希波吕忒如此判断的同时,悬浮于空中的里拉琴在无人拨弦的状况下响了起来。
「该说,幸会吗?」
少年配合弦音般,轻声说道:
「我在此,向伟大的英雄致敬。」
如此说道的少年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行礼。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揶揄或谄媚,能感到他是由衷致敬。
会向他人低头,就表示他不是那个弓兵了。
希波吕忒如此肯定时,少年慢慢抬头。
接着,对立于眼前的两人抱持敬意,说出下一句话。
「为证明我的诚意……」
下一刻,刺于周围地面的宝具一齐释放魔力——
色彩不同于雷电的光辉,沁染了积雨云内部。
「我将在此,带来终结。」
× ×
数分钟前 水晶之丘 最顶层
「他真的……醒了吗?」
缇妮•契尔克一面从屋顶跑下楼梯,一面问组织内的西装男部下。
这位平时担任其秘书或司机的心腹,现在是专门给骑兵的主人集团传递讯息的使者。
然而,部下与缇妮之前全都是家人般的关系,即使有地位上的阶级之分,缇妮对任何人都是一律平等。
无论是实际有血缘关系还是他们收留的人,她都看作是在同一条大地灵脉扎根的共同体、自治体兼魔术结社的一员。
他们其中一人,来到屋顶上呼叫观望西方天空的缇妮。
说是弓兵苏醒,要身为主人的缇妮过去。
「……我继续跟这孩子监视西方天空。既然弓兵醒了,请先告诉他,我们不是敌人。」
「骑兵的主人之一」朵丽丝•鲁珊德拉这么说之后,便与枪兵的主人银狼留在楼顶,缇妮则压抑着满心激奋赶往顶楼套房。
右手上的令咒还剩一划。
透过它,缇妮确实能感受到自己英灵的气息。
那魔力的跃动感,说是更甚于缔结契约时也不为过。
——可是。
事情不太对劲。
一切都满得溢出,却又缺少了些什么。
尽管如此,她心中仍满怀期待。
想看看自己死马当活马医的「挣扎」,是不是真的将几乎落入冥界的王唤回自己身边了。
因此,即使她在使役者与自己之间的脉动中感到强烈矛盾,仍大力推开了套房的门。
「吾王!没能在您醒来————」
少女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
「『嗨,主人』。」
不存在于缇妮印象中的言词,扰乱了她的灵魂。
在她眼前,立于套房窗边的人影,与缇妮所知的弓兵完全不同。
身高矮了许多,长相也年轻多了。
比起跳出故事书的英雄,那显得有些稚嫩,但气质又比需要受人保护的孩子成熟太多。
或许该说是刻意挑选昆虫经过幼虫与结蛹的阶段,羽化为成虫的瞬间——也就是没有任何余赘,将其化为完全体的瞬间剪下来的底片。
根据他魔力的质与部下的证词,可以推测那位英灵就是自死地归返的弓兵没错。
然而即使见到本人,缇妮仍旧不敢肯定那与自己的使役者「英雄王吉尔伽美什」是同一人。
站在那里的,是与她心中形象截然不同的「某物」。她有这样的感觉。
——那是谁?
——这个人……这个英灵……是谁?
感觉不到敌意之类的情绪。
在缇妮心中来去的,「反而是无限的安心」。
如果冒险故事中的主人翁,注定为击败魔王而诞生的英雄真的存在,那么他多半就是这样的人吧。这样的观感充斥了少女的心。
在圣杯战争当中,而且城市濒临毁灭关头,这样的幻想实在太不合时宜。
但不仅是缇妮,她在场的所有部下每个人都有同样想法。
这个人物,正是英雄。
不,「应该说这样的人就该称作英雄」。
稚气未脱的外表暗示他心中期待成长。仿佛众神以这样的作品来宣示,不成熟才是完成图。
可是——他的魔力却与外表相反,该称作「神气」的感觉彻彻底底消失了。
一开始缔结契约时满溢而出的,有如能贯穿人神时代的魔力完全消失,全身散发出提高纯度的人类气息。
与自己利用土地灵脉魔力的质不同。
要说的话,就像带有莫大魔力出生的婴儿,不受世界任何污染地成长,无尽纯粹的「人类」气息。
如果说缇妮所知从前的弓兵,拥有的霸气不禁令人依循本能想侍奉他,对眼前的少年感受到的则是体内涌出的深深憧憬。
把事情托付给眼前的人物,必定马到成功——这样的安心感,在缇妮心中满溢不止。
然而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感觉反倒使缇妮觉得非常奇怪,不禁却步。
——我为何会如此不安?
现在情况紧急,不能忽视这样的感觉吧?
内心警钟响个不停的缇妮,决定先专注于调整呼吸。
因为她发现自己快喘不过气,近乎过度呼吸的状态。
——我知道的英雄王……
她全身薄汗,好不容易才对房中伫立的「某人」挤出言语。
「请问您……是什么人?」
很单纯的问题。
而这位宛如从画中跳出来的英灵,带着爽朗——好比清风撩过大地的微笑回答缇妮的问题。
「我是使役者呀。」
「……」
「也就是与主人缇妮•契尔克结下契约的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
直白的回答。
可是缇妮却怎么也无法消化,只得沉默。
见状,令人联想到洁白与金花的少年继续说:
「我的『纪录』里,有很多关于你的事。」
「纪、录?」
「从我们在北方溪谷见面起,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对英雄王似乎都不是无谓之举。」
英雄王。
面对将这三个字说得像他人一般的少年,缇妮不禁提高警戒,鼓起勇气强势地问:
「我再问一次,您究竟是什么人!如果您跟英雄王是不同人物,请告诉我您的名字!」
语气铿锵有力,不像是她这年纪的女孩。
缇妮比谁都清楚,那是掩饰焦虑的虚张声势。
而英灵尽管多半已经看透,情绪也不为所动,依然轻轻微笑着回答:
「主人,我们有同一个名字喔。不过,如果现在的我以弓兵灵基自称,那就等于是诈欺了。我想想,我这灵基所对应的职阶嘛……在这个世界线过程里面较为特异,你可以这样称呼它——」
少年露出眺望远方天空的眼神后,说出封入其灵基的容器名称。
「————纯化的片鳞Alter E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