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发现和歼灭敌人
—1——
Tallyho带着杀意挥出刀。
尤里理所当然般地将其回避了。与其说反应灵敏,不如说是一开始就完全看透了自己的动作。
Tallyho一边翻过落空的刀再次挥出,一边在心里喃喃着。
——我知道自己赢不了这个人。
尤里。他几乎在所有事情上都是完美的。
无论在架见崎,还是在来架见崎前的世界里都是如此。聪明,强大,坚定。一时兴起地拯救他人,改变其人生,对此不抱有任何感情。——简直像恶魔一样的我的英雄。
尤里用手背弹开刀。他的皮肤被浅浅地划破了。
——呐,有趣吗?
我的行动有没有稍微让他意外呢。有没有稍微引起他的兴趣,成为他活着的意义呢。
在架见崎再次见到的成为了尤里的水上恋,跟以前世界的他并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似乎有些乐在其中。似乎是有了相互争斗的敌人,因而爱着那个敌人。
尤里的大手按住了刀锷部分。Tallyho放开刀,用手肘近距离撞向他的下颚。而这一击也被阻止了。
“Tallyho。”
尤里显得有些寂寞地微笑着。
“要站在我面前,你实在太弱了。”
这种事,我知道。
但。
“正因如此,你才解读不了我。”
这样没有意义的战斗,想来不存在于他的逻辑中。
为了稍微伤到尤里。为了让他的计划出现破绽。为了让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仍然是有趣的。仅仅以此为理由的战斗,尤里肯定理解不了。
Tallyho吐出嘴里含着的口香糖。
这是跟Water交涉所得到的东西。上面附加了Uno名为“废品”的能力。“废品”的效果,是让对象物体在其失去作用时立即爆炸。
——口香糖失去作用,是在什么时候?
面对面的Tallyho和尤里之间响起了爆炸声。
几乎同时——不如说比爆炸还要早一些,尤里的手按了一下了Tallyho。似乎是想让Tallyho顺着爆炸的方向移动来减轻伤害。倒在柏油路上的Tallyho翻了个身,勉强站了起来。
尤里仍然站在那里,看起来没受什么伤。不过头发乱了。
“我已经知道了,Tallyho。”
他柔声细语地说道:
“你身上已经没有谜团了。所以,我对你没有兴趣。”
尤里。
——不要说这种话。
我也知道这持续不了多久。但,拜托再久一点。让Tallyho再当一阵尤里的生存意义。
她再次踢了一脚柏油路,一边奔出,一边俯身捡起了滚落在地的刀子。
完全不考虑防守。
Tallyho用全身的力量向上挥刀。
******
烟雾镜一直关注着尤里。
一直,一直,一直。醉心于他的强大,一想到强大的他被击溃的样子就心砰砰直跳。烟雾镜梦想着自己作为尤里的同伴、在最后的最后从背后击穿他的瞬间。
对于他,怎样的败北才适合呢?
怎样的结局才般配呢?
是被更强的人碾碎,还是被弱小的人们绊倒呢。是被彻底逼上绝路,还是在确信胜利的瞬间因稍有松懈而破灭呢。不管哪一个都很棒。尤里和所有的败北都很适合。
——不过,尤其适合的,是Tallyho。
她很好。非常地好。
烟雾镜认为,最适合尤里的败北,Tallyho必须在场。烟雾镜从Ido那里问到了对尤里最有价值的交涉筹码:Tallyho背叛他的理由。那是扭曲的爱情。
——啊,多么美丽啊。
如果尤里在Tallyho面前死了,那不仅对Tallyho是悲剧,肯定对那个尤里也是场悲剧。正因如此,他的死才将无比美丽。光是想像一下脸上就绽放出了笑容。
——Tallyho,你赢不了尤里吧。
不过,你在那里是有意义的。
我会让你在特等席上看着深爱的他断气的。
******
那一击超出了Tallyho自己的想像。
感觉自己的强化只在一瞬间增加了两三成效果。还没怎么体会过这种情况。
不过并不是完全不知道。这是辅助的效果。
——烟雾镜。
是她的能力临时增加了Tallyho的强化性能。
背肌颤抖着。
——这样的话,能砍中。
即将砍中。
即使强化稍微增强了一些,也并不能超越尤里。但这能出乎他的意料。
完美的尤里总是完美地解读出对方的攻击。如果这解读出错,那意料之外的一击将——
思考到一半,Tallyho感到了不对劲。
——手好轻。
刀从手中消失了。尤里。他用掌心弹了一下刀柄的末端。
——为什么?
不,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只不过是尤里连烟雾镜帮助自己的可能性也考虑到了,所以能将这种程度的意外不当一回事而已。
从Tallyho手里飞出去的刀在柏油路上滑行。尤里眼里闪着笑意,右手握成拳头,朝Tallyho击出。Tallyho无法回避。虽然已经失去了刀,但身体仍被挥出它的惯性囚困着。
尤里的右手用力地、但相较于双方实力差仍然力道相当弱地打进了Tallyho的肚子。Tallyho退了几步,跪倒在柏油路上。
她抬起头,模糊的视野里,尤里的动作停住了。
******
对于尤里,“雨和引力”绝不是个有效的能力。
不如说反而会对Toma产生不利之处。为了叫出香屋,需要尽可能地争取时间,而“雨和引力”却是个会促使对方短期内决出结果的能力。
“雨”的攻击每一击都不强,但几乎是必中,一旦对方强化用光就会致命。因此,成为其目标的人自然会想要在强化效果时间内结束一切。
即使如此,Toma还是用“引力”射中了尤里。毕竟这是事先和人协商好的,所以只能这么做。
Toma对着终端低声说道:
“太刀町,瞄准——”
本来,“雨”这个能力是打算作为固定炮台使用的。这次“雨”的射程是一公里,尤里在射程外。不过,能在天上飞的高机动性强化士太刀町和“雨”相性良好。只要她带着“雨”到处飞,就能从意料之外的距离和方向将尤里纳入射程。
——“雨”的威力是非常微不足道的。
但,那一击在这战场上有着重大的意义。
******
烟雾镜知道很多事情。
她知道,Tallyho的刀刃现在还无法触及尤里。
她知道,太刀町如何抓着“雨”飞在天上。
她还知道,Water的“出千”还剩了仅仅一次。
烟雾镜联系Water,是在开战前大约30分钟的事情。
——如果Tallyho和尤里战斗,我会站在你那边。
烟雾镜这样说道。
——想和我联手,就把“雨和引力”用到尤里身上。
烟雾镜在强化Tallyho身体能力的同时,还对Water的“雨和引力”使用了辅助,以尽可能地提高其威力。
然后,与此同时还使用了Water的“出千”。
烟雾镜呼出一口气。总觉得有点寂寞啊。
——我正在亲手制造出架见崎王者的死地。
当然,“出千”的硬币正由白猫持有着。
******
蛇还没有浮上表面。
——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一件意外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对于“雨”威力增大了的攻击,尤里什么应对也没做。一束光从斜前方击中了尤里的左脸。有点痛。平衡有点不稳。此外,射击的光线很耀眼,视野在极短时间内被剥夺了。
闭上眼睛的尤里交叉双臂护住脸部和胸部。露出空档的侧腹被异样尖锐的冲击贯穿了。
接着,尤里的肉消失了,骨头碎成了粉末。
这是种错觉。生命随身体一同崩坏的错觉。未曾体会过的冲击和疼痛,让脑内浮现出了与事实相异的景像。他对自己的死亡产生了强烈的印象。
——白猫。
她肯定是借“出千”出现的。是在右手后方吧。
发生时机完美的远距离射击与白猫的夹击。这是这场战斗的最优解之一。
要是尤里防御了“雨”的攻击,就会无防备地受到白猫的攻击了吧。然而,这次的选择——接下“雨”的攻击、保护要害免受白猫攻击这一选择,同样称不上正确。即使是“雨”微弱的攻击,也能让尤里仅仅一瞬间停下脚步。而白猫想必不会错过这一瞬间。
尤里能做的也就是选择要保护的身体部位而已。但,不管哪里被打结果都是一样的。不管头部、胸部还是侧腹部,白猫干净利落的一击都和死亡是同义词。
——不过,我还不会死。
因为,白猫被命令了“不能杀死尤里”。
身体被击飞了。感觉时间的流动异常缓慢。心跳的节奏跟平时不一样。连自己的思考也有某种违和感。感觉身体正在离开名为尤里的自我。
对此,尤里并没有觉得不可思议。
这种感觉,他已经知道了。
——啊。这是恐惧。
学会了真是太好了。要是连这么美妙的东西都还不知道就死去,那也太可惜了。
背部撞上了柏油路。尤里顺着这股势头翻滚。超过限度的疼痛化为了视觉。仿佛耀眼的光芒在眼前迸发,将一切景像染成了一片纯白。这具身体肯定将暂时无法正常活动吧。然而,他的左手正抓着终端。
白猫的追击很快就会到来。在此之前,必须使用的能力只有一种而已。
今天的战斗,目的有两个。
第一个,是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目的。
第二个,是对白猫洗脑。
要对白猫做出的指示是这样的:
——杀了我。
仅仅三个字。仅仅如此,却相当地有难度。
不过嘛,不用执着于洗脑也可以。只要白猫最终杀了自己就行了。
这样的舞台正在按计划准备着。
意外地对死亡感到了害怕,尤里独自笑了起来。
——2——
尤里是在今天下午决定死亡的。
当时,尤里在世界和平创造部的领土上。
那个时候,整个架见崎都正沉醉于即将开始的Water和莉莉的演讲会,世创部的任何人都没有注意路边走过的人。尽管如此,尤里还是戴上帽子遮住了脸,弓着背,走路方式也改变了。为了应对检索,连终端也没有拿。
明明还算冒险,终于见到的Pan态度却很冷淡。
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戴着耳机说道:
“有什么事?”
尤里在她旁边坐下了。
“我决定按香屋君的计划去做。”
看来,即使是对Pan,香屋步这个名字也有效果。
她从一边的耳朵上摘下了耳机。
“什么计划?”
青蛙派的香屋和蛇派的Pan——这两者本来应该是敌对的。然而,Pan以前说过:
——我是香屋君的粉丝嘛。
这件事很不可思议,也让人很感兴趣。
“香屋步不是你的敌人吗?”
Pan皱起了脸。
“先回答我的问题。”
尤里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说起来很可悲,要掌握对话的主导权,最有效的就是无视对方的声音。
“你们的利害直接对立。而且说到底,你对只是AI的架见崎的人类似乎并没有依恋。然而,你唯独把香屋君视为特别的。”
Pan似乎犹豫了一下怎么回答。
她略微着低头,长长的前发遮住眼睛,低声答道:
“到不了特别的程度。”
“但对你而言,他似乎是AI中例外的人之一。”
“我只是赞同他的思考方式而已。如果他是真正的人类,想来会和我立场一致。”
会怎么样呢。尤里在心中喃喃着。
倒也不是不明白Pan想说的。
据说,在现实世界中,自杀者因Aporia而剧增了。能让人反复地详细体验理想人生的这一装置,确实可以说是猛烈的毒药。发自内心地满足,足以让人心甘情愿地死去吧。
Aporia股份有限公司不得不设法应对自杀者的增加,推进了好几个项目,青蛙跟蛇就是从中诞生的。
青蛙将人类想要活下去的基本意志称为“生命的假象”,为了寻找它而开始了架见崎的运营。另一方面,蛇似乎想要从人类社会中消除Aporia。这一点,只要读了上轮循环费力对蛇的记忆文字化所产生的“蛇文件”,就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如果香屋君是真正的人类,他会支持青蛙和蛇哪一边的想法呢?
正如Pan所说,这样的香屋会站在蛇那边也没什么奇怪的。比起生命的重量,人类放开Aporia实在是无关紧要。他说不定会这么认为。
但尤里的印象稍有不同。感觉他即使如此也会站在青蛙这边。他似乎一开始就拥有“生命的假象”,说不定反而会对仅仅因Aporia就受到威胁的生命产生愤怒。
无论如何,从Pan的话中能明白一件事。
尤里真心实意地说道:
“你活得很诚实啊。”
所以才创造了蛇,想要消除Aporia。
Pan肯定拥有作为人类、作为生物而言非常认真的价值观。
Pan似乎并不喜欢尤里的话。明明是发自内心地在赞美,但说不定被认为是在嘲笑她了。她从长长的前发后面用锐利的目光望着自己。
“然后呢?香屋君的计划是?”
对。这才是正题。
“是想跟你、或者说跟运营做个交易。”
“这是什么意思?”
“蛇现在在我体内。而我觉得自己接下来自杀也没关系。是真的觉得没关系。这么一来,蛇就会消失。换句话说,架见崎的战斗将自动由青蛙这边获胜。”
尤里只被告知了香屋步计划的第一步。
从这第一步开始就相当乱来。他提议以蛇的未来作为牌,跟Pan或者运营、总之是隶属于Aporia股份有限公司的“真正的人类”进行交易。
Pan显得不高兴地皱起了脸。
“运营不会答应这种事。他们不会打破公平的姿态。”
“嗯,青蛙肯定是这样吧。但是,猫之类的就不知道了。”
猫恐怕信奉着冬间诚。而她想像中的冬间诚,比起蛇更接近于青蛙。因此,她无法接受青蛙败给蛇。
——嘛,是不是这样,我也无法确定。
真正想与之交易的是Pan这边。只要Pan对蛇束手无策消失的可能性感到了危险,就肯定会答应自己。
“说起来——”
感到自己现在正在体会的这个局面实在是很有趣,尤里忍不住笑了。
区区AI、仅仅为了在Aporia中战斗而诞生的我们,正在向货真价实的人类以仿佛彼此平等的口气提出交易。
“如果能实现我一个小小的请求,那让某个人来杀了我也没关系。”
这样,蛇就会留在架见崎。如果得到了最合适的玩家的身体,就能更加有利地推进今后的战斗。
实际上,这个交易加上了尤里自己的安排。
香屋似乎只打算把“蛇在架见崎的胜利”作为交涉的牌。他是认为,只要吸收了蛇的尤里保证发自内心要在架见崎胜出,就足够说服Pan了吧。
不过,交涉内容还是具体一些的好。这样更容易将图景传达给对方。所以,尤里给这个交易加上了自身的死亡这一装饰。
Pan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她看着自己的脚说道:
“只要答应你的小小请求就行?”
“是的。”
“内容是?”
很简单。
“能带我去现实吗?”
尤里在架见崎死亡了。
但,“尤里”这份数据被带到了现实中。这非常好。比在架见崎这个狭小的世界里、在被定好的规则中获得空虚的胜利好得多。
Pan轻轻摇摇头。
“我不知道行不行。”
“为什么?香屋君不是已经去过现实了。”
“那不适合作为前例。冬间美咲是冬间诚的女儿,对Aporia股份有限公司再怎么说都是特别的。”
“原来如此。那根据你的预想,我能去现实的几率有多大?”
“想像不出来。”
“那就实际试试看吧。”
听到尤里这样说,Pan抬起了头。
“说得轻巧。”
“没办法吧?不知道的事情就只能试试看。”
能准备的就准备,能思考的就思考,都不行的话就试试看。就这么简单。
“确认几个地方吧。如果我在架见崎死了,会怎么样?”
“会在循环的时候将数据从架见崎删除。”
“但是,会在某处有备份数据。”
听尤里这样说,Pan显得有些吃惊。
“为什么你这么认为?”
“考虑到架见崎的意义,当然会是这样。”
假设青蛙他们所寻求的“生命的假象”在架见崎中被发现了。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调查生命假象的产生原因和再现性。对减少自杀者这一目的而言,再现性尤其重要。因此,不得不在一定期限内保留架见崎的所有数据。
Pan轻轻叹了口气。
“对,没错。从架见崎删除的数据被保存在其他服务器上。至少,到八月的架见崎结束为止基本是这样。”
“谁能访问存储的数据?”
“谁知道呢。”
“你没必要说谎。我真正想与之交易的人就是你。”
Pan咋了一下舌。
“是管理和部署架见崎的人。说白了就是猫之类的。”
“不过,仅凭猫的个人判断,是不可能将数据带到外面的。”
“当然。需要公司的许可。”
“如果外部人员提出想带我出去呢?”
“要看公司的判断了。但这种事有可能吗?”
“让这发生就是你要做的。你知道樱木秀次郎的联系方式吗?”
听到这个名字,Pan用力咬紧了嘴唇。
“原来如此。确实,那个人说不定能跟我们公司说上话。”
“他看起来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呢。”
樱木秀次郎。尤里对他只有Ido的印象。
尤里和身为架见崎最强检索士的他是一种业务式的关系。不过,尤里对他有一种近乎于友情的感情。或者也可以说是尊敬。
“樱木先生和冬间诚有关联。”
“什么样的关联?”
“我不太清楚。真的。不过,冬间诚生前曾为了解决Aporia的问题而请求樱木先生协助。”
“然后,他出现在了架见崎。”
“对。”
还不错。说到底,在现实世界中能依赖的只有Ido而已。既然只有一条路,那只要走这条路就好。
“那么,我的请求是这样的:请向樱木秀次郎传话,内容是‘尤里说想要见面,但他已经预定要死在架见崎了,希望你取出存储的数据’。”
“明白了。不过,只有这样吗?”
“要带的话还有一句。‘如果能再见面,让我们讨论一下香屋步吧。’”
好了,Ido会怎么行动呢?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要说的话是想见面的。即使没有明确的理由,也会多少为了再见面而尽心尽力。如果这个想像是对的,那还真是让人高兴。总觉得很值得骄傲。
Pan显得很困惑。
仿佛是要掩饰一般,她用强硬的口气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仅仅一个口头上的约定,你就愿意被杀吗?”
她说得没错。这个约定本质上是不成立的。即使打破了跟区区AI的约定,也没有谁会指责吧。
其实,尤里本打算采取更加谨慎的步骤。如果Pan答应了交易,他本打算将她带回第六部队的领土,然后使用“多米诺的指尖”。
——告诉我你在这场交涉中说过的谎。
只要让Pan处于洗脑状态再这样问,她就只能老实地回答一切。虽然应对不了以后改变心意的情况,但至少可以判明现在的心意。如果想再认真一些的话,还可以让抚切使用“777的预言者”。只要巧妙活用这一能获取未来片段情报的能力,就能确认Pan是否履行了约定。
不过,搞这样那样的花样,感觉实在太麻烦了。
尤里说道:
“违背没有违背价值的约定,心里不是会不舒服吗?”
跟AI的约定,基本上没有违背的价值。
“那是什么?”
“你自己说的。是约好了在PORT的选举中给类人猿投票那件事。”
“亏你还记得啊。”
“嗯,我也很意外。”
为什么会记得这种事呢。虽然不知道,但说不定是因为对Pan想要遵守跟类人猿的约定感到高兴。
Pan显得不愉快地盯着尤里的脸看了一会。不过,她心里一定是接受了吧。她轻轻点点头说道:
“虽然我讨厌你,但你在架见崎中确实是名特殊的玩家。”
“经常有人这么说。”
“如果去到了现实中,你打算做什么?”
“说起来还没想过啊。”
具体的计划还没有。不过,总觉得非常期待。
尤里想成为人类。这恐怕是个困难一词完全不足以形容的、绝望的目标。所以很好。拥有一个实现不了的愿望让人心情舒畅。
尤里回答道:
“首先,去看看Ido制作的动画吧。”
名字确实记得是《Water与Biscuit的冒险》。
这是香屋步爱着的作品,尤里多少有点感兴趣。
“不过,我认为那不会合你的口味。”
这样说的Pan少见地稍微笑了一下。
******
Pan所指名的“杀死尤里的玩家”是白猫。
准确来说,选择白猫的是蛇吧。尤里被决定了要在身体被夺去、意识消失期间被白猫杀死。
今天的战斗全都是为此而做的准备。
带走世创部的人员也好,向Water展示她无法容忍的选举战手法也好,被打了好几下也好。这些都是导向被白猫杀死这一场景的微小步骤。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尤里是这么想的,但。
被白猫打飞、滚倒在柏油路上的尤里,突然跳了起来。由于强行活动了本该不能动的身体,从侧腹扩散到全身的疼痛让脸扭曲了。
听到了“铿”“铿”的高亢声音。柏油路上,尤里刚才还躺着的地方插上了两把刀。尤里自己的大腿上也插了一把。
尤里拔出了这把刀,将它扔掉了。
在白猫追击之前,新的敌人出现了。
这比Tallyho的对峙或者烟雾镜的背叛更加意外。但等到他刀刃相向再想想,又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他是最后一名“类人猿的同伴”。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风筝这样轻声说道。
——3——
枪伤已经用绷带包扎好了。
香屋步坐在沙发上弓下腰,用手按住绷带。
脚下的绒毯湿漉漉地浸透了血。假设香屋体内的血液量有四升,那恐怕流血超过一升左右就会失血致死。万幸的是,伤势并没有那么重。但身体很疲惫。因为腿痛所以有点搞不清楚,不过从刚才开始好像头也有点痛。
——既然给我止血了,那玛卡龙应该不打算杀我。
至少现在大概不打算。想来他可能是打算把香屋作为情报源、或者说作为对尤里的交涉筹码放在手边。
那个玛卡龙在交战开始前离开了这家宾馆。留下来的是他的三名手下。没通电的自动扶梯前面一个人,香屋背后一个人,还有就是对面的沙发上一个人。三个人的外表都是二十多岁的男性,其中至少两人拿着枪。
他们似乎有些丧失了紧张感。
从香屋被枪指着算起,已经过了快三个小时了。过了这么长时间,集中不了注意力倒也不奇怪。但即使对方有所松懈,仅凭香屋一个人还是没法逃脱。
香屋一开始就没打算自力解决问题。他就像古典电脑游戏里标志性的公主一样,一直等待着救援。
他打算一直等下去。
而这个时刻突然地到来了。
脚步声。脚步声在废弃的宾馆中响起。不止一个人,但也并不多。应该是两人份的脚步声从停转的自动扶梯下面传了上来。
玛卡龙的手下们面面相望。一个人站在自动扶梯前举起了枪。一个人从后面用枪抵住了香屋的后脑勺。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男性也站起身,取出了一把刀。
紧张的气氛中,伴随着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脚步声出现的是一男一女。Kido,还有黑猫。
黑猫瞥了一眼指着自己的枪。Kido露出笑容,轻轻举起双手。
一名玛卡龙的部下说道:
“有什么事?”
Kido回答道:
“你们基本知道的吧。”
没等他说完,黑猫已经冲了出来。
好快。但这是常识性的速度。在属于平稳之国第一部队领土的这家宾馆,谁都用不了能力。
玛卡龙的部下们没有犹豫。站在自动扶梯前的男人用手枪瞄准黑猫。但就在他开枪之前,一道白光击中了那把枪。
手枪从他手里被打飞了。男人茫然地望向Kido。黑猫从他身侧冲了过去。Kido用手对着他,手上放出一道像是射击的光芒。“砰”地一声重响,男人仰面倒在地上。
——不要动。
香屋对自己这样说道。
就现状来考虑,Kido和黑猫作为救援部队是理想的组合。全交给他们胜算是最高的。所以,不要动。不需要什么意外。
从香屋背后用枪对着他的男人喊道:
“停下,不然就——”
但他连这句简单的警告都没说完。
一道像是射击的白色光线从香屋头顶穿过。身后传来了有人倒地的声音。黑猫没有停下。
香屋对面的男人似乎想要用刀指向自己。不过实在太迟了。黑猫的拳头打进了他的肚子。听到了痛苦、混浊的呼气声。
黑猫的战斗是一边倒的,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她从男人手里打掉了刀子。刀在掉落的同时被踢飞了。男人的目光似乎在寻找刀的去向。与此同时,黑猫绕到了他背后,双手勒住了他的脖子。男人挣扎了一会,但最终还是倒下了。
确认男人失去意识后,黑猫说道:
“为什么你能射击?”
Kido一边捡起掉在绒毯上的手枪,一边说道:
“秋穗给了我个奇妙的道具。”
“不在交战中也能使用能力的道具吗?”
“看起来是而已。香屋君应该很清楚吧?”
Kido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没有装饰的银色戒指。
秋穗来架见崎的时候,获得了名为“廉价的恶作剧”的能力。它可以放出终端所设定的任意光线——比如类似射击的光线,本来只是个没有任何攻击力的能力而已。但是,这一能力的规则文本中,明确记述着“可以追加点数进行扩张来让光线附带冲击或麻痹之类的效果”。现在,“廉价的恶作剧”的光线应该被附带上了“不会造成致命伤、但可以让对方无力化”这种程度的效果。
虽说如此,即使制作出了“能放出有攻击力的光线的戒指”,能力效果的全局规则仍然是有效的。也就是只能在自身所属公会的领土、或者在与之交战中的公会的领土上使用。
打破这条规则的是秋穗拥有的另一项能力——“传说的装备”。“传说的装备”可以将由能力获得或加工过的道具在保留效果的状态下变成“并非能力的物品”。
换句话说,戴在Kido中指上的戒指虽然被附加了“廉价的恶作剧”的效果,但在架见崎的规则上并不被视为能力。因此可以无视领土的规则,在任何地方进行类似于射击的攻击。
Kido和黑猫一起看着自己。
香屋张了张嘴,想要解说能力的效果,却没能理出头绪。几乎被杀的后怕让身体颤抖着。他无可奈何地简单说道:
“我本来就想让秋穗制作没有能力也能用的武器。”
Kido轻轻歪头。
“为什么?”
“我打算让能力从架见崎消失,所以在为之后的事做准备。”
一开始的“Q&A”和“廉价的恶作剧”,还有之后的“传说的装备”,都是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的。
香屋打算用“Q&A”舍弃架见崎的所有点数,但不依赖能力、擅长打斗的人为最强者的世界实在太可怕了。即使是在能力从架见崎消失后,也需要维持治安的最低限度的战斗力。最好是杀不了人、但能让人无力化的战斗力。而制造这种战斗力的就是“廉价的恶作剧”和“传说的装备”。
黑猫说道:
“说明白点。”
香屋在脑中确实有在说明。只是无法将其化为话语。
他用不知什么时候渗出泪水的眼睛望着黑猫。
“我可是差点死了啊?让我害怕一下好不好。”
“不过,也没那么危险吧?”
“我被枪打了哎。怎么可能不害怕。”
香屋试着从沙发上站起身,却没能顺利做到。虽然也有被枪打的腿很痛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恐惧让身体没法按自己的意愿行动。
——害怕是正常的。
不过,怕得不能动是不对的。真不想这样。香屋一边因对自己身体的不快皱起了脸,一边总之说出了该说的话。
“非常感谢你们救了我。”
Kido回应道:
“这是当然的。你是电影院俱乐部的会长。接下来有什么指示?”
“检查一下这三个人还有没有别的武器,绑住手脚,有终端的话就拿走。还有就是,可以的话希望能借一下肩膀。”
明白了。Kido这样回答道。
就在这个时候,又听到了脚步声。像是一种小跑的步调。望过去,只见秋穗从停转的自动扶梯走了上来。
秋穗会来这家宾馆真是意外。虽然她肯定会有些担心,但香屋本来认为秋穗会觉得“来了也没什么用”的。
她带着不高兴的表情望着自己。
“结束了?”
“嗯,Kido先生和黑猫小姐大致处理好了。”
“还剩什么问题?”
“腿被枪打了。非常痛。”
“这基本上不算问题吧。”
哪里不算了啊。我可是被枪打了啊?再同情我一点啊。
黑猫说道:
“已经可以了吗?”
秋穗点点头。
“姑且能看到他的脸我就满足了。带过去也没关系。”
带过去?
“去哪?”
被香屋问道,秋穗露出了明显是假笑的开朗笑容。
“作为借用黑猫小姐的交换,跟Toma做了约定。接下来,请你说服尤里。”
一点都不好。但这确实是香屋的任务。
不知不觉中,身体的颤抖消退了。
“先告诉我情况吧。”
毫不夸张地说,架见崎的未来取决于尤里。
******
风筝的拳头逼近眼前。
尤里用手背将他向一边推开。风筝在姿势乱掉的同时再次逼近,额头撞向自己。真是狂野的头槌——对于这一攻击,尤里同样用额头接下了。
尤里对风筝的评价绝不低。他即使不依靠他人也很强。特征是擅长回避和强于忍耐。他总是缠人地持续战斗,直到对方犯错。像是拽着对方的腿潜入深海一样的、比拼毅力的战斗是其特长。
尽管如此,风筝本来并不是尤里的对手。身体性能、战斗技术、瞬时思考、纯粹点数的多寡——这些全都是尤里占上风。然而,今天的战斗有并不能成称为必胜的理由。
——白猫小姐果然很可怕啊。
侧腹受到了她的一次攻击。仅仅如此,身体便无法再正常活动。视野又白又朦胧,光是呼吸就无比痛苦。
额头相撞退后了一步的风筝,蹬了一脚地面再次逼近。尤里在避开他攻击的同时确认自己身体的情况。腿不太能动。反应速度也有所降低。思考呢?嘛,这个没问题。虽然大脑的运转比平时迟钝了很多,但只是处理战斗这种程度的事情,有二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速度就足够了。
——好了,来看透风筝的行动吧。
并没有什么难的。
拳头、拳头、脚、拳头。尤里按顺序将这些全部挡住,趁隙轻轻打出一发刺拳。风筝将其回避了。在尤里看来,风筝似乎是在自己出拳之前就避开了。
——视线、呼吸、肌肉的动作。
风筝肯定观察力很敏锐,不会看漏作为攻击的准备动作的前兆。而他将身体完全交托给了自己的观察力。
——要说的话,就是白猫小姐的劣化版吧。
不是现在的白猫。而是还只拥有区区10万点数时的白猫的进一步劣化版。风筝没有白猫那样凶猛的速度,所以预判能力显得很优秀,但即使只比较预判也是白猫更强。
尤里闭上眼睛。这样,视线就不会被读取了。尤里屏住呼吸。这样,呼吸就不会被读取了。然后,他尝试着好几次向风筝攻击。
左腿的下段踢击似乎被风筝向后方跳跃回避了。缩短距离的同时击出的刺拳也被扭身回避了。尤里用手臂接下反击的肘击,踏出脚步再次拉近跟风筝的距离。至近距离的勾拳。目标很宽泛。尤里仅仅是专注于用力挥拳。风筝用手臂挡下了这一击,但尤里直接将他击飞了。
——嗯。反应有些迟钝了。
尤里舍弃了活动身体的最优解。他有些笨拙地、有些不合理地、简直像个门外汉一样地战斗。于是,风筝的预判失常了。
尤里睁开眼睛,笑了起来。
——那么,就把我的视线给你吧。
但那之中混入了虚假。尤里一边施加只有视线的佯攻一边继续战斗。还有呼吸。这也是虚假的。就在风筝开始应对尤里动作的那一刻,尤里身体的活动方式却变得最优化了。一记刺拳击中了他的下巴。
——大致明白了。
风筝会观察自己身体的什么地方、读取什么信息,尤里已经大致明白了。
那么,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对手了。既然已经明白了构造,剩下的就只是“还算优秀的强化士”了。
被击中下巴的风筝大幅向后跳跃,单膝跪地。尤里看着他,吐出一口气。能有个间隔真是太好了。这段攻防中,恐怕是自己更加疲劳吧。带着重伤持续活动身体真是辛苦。从刚才开始就对平衡感没有信心。
尤里试着向风筝问道:
“可以结束了吧?你赢不了我。”
这是真的。虽然很可悲,但不管风筝有多爱类人猿,那都影响不了这场战斗的胜败。
然而,风筝再次精神饱满地站了起来。他手里握着刀。左右各一把。他在跑近自己的同时依次投出刀子。
——啊,风筝。
这是步坏棋。
尤里将两把刀都回避了。风筝仍在跑着。他面前的空间扭曲了,从中飞出了一把刀。这是名为“伦巴”的能力。他所碰到的东西——第一把刀变成了虫洞,而第二把刀穿过了虫洞。于是,第二把刀再次出现在了风筝面前。
尤里预料到了这一攻击。完全和想像的一样。他用左手抓住虫洞中飞出的刀。紧接着,尤里的手扭曲了。
——第二把刀也是“伦巴”的起点。
尤里面前又产生了一个新的虫洞。从中出现了一个拳头。是风筝向自己面前出现的虫洞出拳吧。能看见他右臂的手腕以下消失了。
尤里用手掌接下了突然出现的拳头。并不是立即作出了反应。到这里为止的发展都是想像到了的。
尤里抵着虫洞中出现的拳头说道:
“以其他类能力为主进行战斗是步坏棋哦。对我来说,这比单纯的打斗更容易解读。”
因为,不管怎么下功夫,能力能做到的事情都比人类身体具备的可能性少得多。
风筝回应道:
“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他左手握着刀,似乎是想要投掷。接着。
尤里眼前打开的虫洞关闭了。而风筝的右手穿过了这个虫洞。他留在空中的手缓缓落下。
——啊,原来如此。
意外的发展终于让尤里微笑了起来。自己的不完美得到证明实在是让人愉快。
从他因虫洞突然消失而被切断的手腕中,血液像花朵绽放般喷了出来。
风筝的“伦巴”有一个发动条件:虫洞的一侧必须是“风筝三分钟内碰到过的一定尺寸以内的物体”。然后,他的拳头被切离了。他自己紧握成拳的这个拳头,算是“风筝三分钟内碰到过的物体”吗?
答案就在尤里眼前。
风筝流着血落下的拳头消失了。然后,从那里飞出了一把刀,直直地飞向尤里的脖子。
背上涌起了一股恶寒。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这个世界真美啊。
有好些想像无法抵达的事物。死了实在是可惜。尤里没能想到这个能力的用法。所以风筝也很美。
——但,世界也是残酷的。
尤里没能看透风筝。尽管如此,心中产生的恐惧还是自动让身体动了起来。尤里仅凭对生存的执着所导致的反应速度躲开了刀子。
脖子的皮肤被划破了。伤口很浅,是刚刚会渗出血的程度。
“你真的太棒了。”
对尤里来说,风筝赢下这场战斗更符合他的喜好。但这并不会实现。
尤里狠下心挥出拳头。仅仅一击。
风筝制造出的虫洞是双向的。既然对方可以经由孔洞缩短攻击路线,那自己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
尤里的拳头通过虫洞出现在风筝面前,砸中了他的脸颊。
风筝被击飞了,翻滚着倒在柏油路上,不再动了。他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因自身能力而被切下了手掌的手臂正不断大量流血。应该是致命伤吧。
积蓄的疲劳和伤害让尤里脚步有些不稳。他弯下腰,双手放在膝盖上,呼出一口气。
背后传来了声音。
“嗯,他很强啊。”
白猫。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转过身,只见她拿起了风筝最后投出的刀,兴味盎然地一直看着。
——4——
想要按照契约死去,能给白猫洗脑是最好的。
不过,尤里已经放弃了这个方法。
点击终端发动能力,再向她说出“杀了我”。以这具累坏了的身体,以白猫为对手,即使只需完成这点事也是不现实的。所以,尤里选择了其他的方法。
“多米诺的指尖”这个能力的效果很简单。——将尤里拥有的所需点数1000以下的其他类能力全部发动。只是这样而已。
另外,尤里有大约120种低价购买的能力。用编号管理的这些能力大都满足“多米诺的指尖”的条件,即所需点数是1000以下。不过,也有一些例外。
比如。
——119号。跟尤里对上视线的人会忘记“死”的概念。这个效果会在五分钟后、或者尤里说出“死”这个字后解除。
这个能力有意放宽了发动条件,以提高所需点数。它不会被“多米诺的指尖”发动,需要单独使用。
本来是为了对队友使用而获得的能力。通过使其在战场上忘记死亡,制造出无比勇敢的士兵。虽然在PORT的扩张过程中多少发挥了些作用,但最近一直没用过。
白猫恐怕得到了Water“不要杀死尤里、抓住他”的指示。但如果她忘记了死,这个指示就会变得没有意义。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尤里微笑着看着白猫。她也正看着自己。
然后,接着。
尤里的意识再次闪跳了。
——原来如此。
蛇很优秀。他判断,至今为止的战斗都可以交给尤里。但要在白猫面前使用哪怕一项能力,对尤里来说也是负担过重了。
左手麻木了。似乎是承受了什么强烈的冲击。自己本来拿在手里的终端正缓缓浮在空中。脚边,一把像是因两端受力而变形的刀落了下来,发出轻柔的扭曲声音。肯定是白猫投出了拿起的刀子,将尤里拿着的终端打飞了吧。
——蛇。
他有在那之前使用能力吗?
肯定使用了吧。尤里不认为它会弄错夺取身体的时机。如果是这样,白猫的攻击将不会再有犹豫。马上就会飞来让尤里丧命的一击。和计划一样,和契约一样。
——啊,真害怕啊。
现在逼近自己眼前的,或许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在架见崎死亡的尤里数据似乎会被保存在其他服务器里。既然这份数据预定要被带到现实中去,那这说不定只是一种移动方式,就像乘坐飞机一样。
明明如此,还是很害怕。这恐惧让人心生爱意。毕竟。
——说不定,我有点喜欢我自己了。
就算我是这么无聊的人,尽管如此。
自己将会消失的可能性确实很可怕。
******
烟雾镜信奉着尤里。
他必须比谁都强、比谁都聪明才行。
因此,烟雾镜对白猫正逐渐趋近杀死尤里的局面感到了不对劲。
尤里不是这样的人。他肯定准备了逆转的手段。
烟雾镜虔诚地如此相信着。
对烟雾镜来说,对所有的检索士来说,白猫都太快了。
——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即便如此,烟雾镜还是使用了能力。
她用自己的辅助略微提升了白猫的身体能力。
相信着这能在最后的最后打乱尤里的部署。
******
对这一辅助,白猫感到了违和。
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和自己的身体非常相似,但齿轮没有咬合。
没有逻辑上的理由。也没有推测或者预想。
——真不舒服。
仅仅因为这样本能上的不快感,白猫便抑制了自己的身体。
白猫侧重速度的失衡强化很脆弱。如果没有精密完成设想的动作,就会自己伤到自己。仅仅是将本该挥出的拳头停在空中,骨头便嘎吱作响,韧带也断裂了。不过她并不怎么讨厌疼痛。
拳头停在了刚好碰到尤里鼻尖的位置。
尤里睁大了眼睛问道:
“你怎么了吗?”
从理性来考虑,这明显是个错误的行动。
尤里拥有强大的洗脑能力。如果他已经用了那个能力,仅仅给他开口的余裕都会成为致命的问题。虽然知道这种事,但白猫无论如何都对就这样攻击尤里有所芥蒂。
尤里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
“不要动。”
但白猫收回了拳头。既然身体还能动,那他并没有使用洗脑能力。
然后,不知怎么的,白猫明白了那句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背后传来了苦笑似的声音。
“这可不行。因为,要是你真的死了,就麻烦了。”
一名女性站在那里。
Tallyho。
白猫大部分注意力仍放在尤里身上,快速地瞥了一眼身后。Tallyho迈出脚步,将刀高高举起。
动作不能说很好。她的战斗方式恐怕是我流的——也就是来架见崎之后才自己摸索出来的。不过表情还不赖,恰到好处地愤怒着。只要理性和感情平衡得好,就能在战场上表现得还不错。
西沉得厉害的太阳的光线照在举得笔直的刀上,反射出白色光芒。刀刃在重力的牵引下落向自己。加上她的力量,刀的下落速度更快了。
白猫思考着尤里的事情。
——他会怎么行动?
Tallyho的攻击很容易应对。即使她将一百种模式重复一千次,自己也不会有哪怕一次解决不了吧。但不能因此让尤里找到破绽。在白猫至今为止与之战斗过的人中,他仅次于月生。何况,现在他体内有蛇存在。
没工夫迷茫。白猫靠近Tallyho。刀还在头顶。白猫的左手直直地向前伸出。
指尖触及了她的脖子,将其割裂了。
******
Tallyho知道自己要死了。
那个时候,Tallyho并不是看着白猫。
而是一直盯着她身后的尤里。
Tallyho轻笑起来。不,这是假话。根本没有笑的时间。不过她在心里笑了。
——这表情不是挺有人味的嘛。
尤里。简直像怪物一样的我的英雄。以及在这个世界里我唯一的敌人。
那个尤里现在不安而狼狈。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一个人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肯定是为了看到这样的他而诞生的。
Tallyho当然听了尤里的演讲。按照他的说法,在这里的只是从本体复制来的AI们。这与Tallyho自己的直觉并不矛盾。虽然对架见崎的真相并没有明确的推测,但自从与本该已经死去的他再会,Tallyho就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个世界说不定是虚构的。
虚假的我们在虚假的世界里持续战斗。
不过,这种事对Tallyho并不构成烦恼或者痛苦。要是自己过着更有人味的生活,比如在下午一边看书一边享用红茶、睡前不时思考一下哲学问题,那感受可能会不同吧。但对Tallyho来说,架见崎的生活非常艰难。她作为尤里的部下,总是被要求着不断成长、不断给出成果。不如说,是她自己这样要求着自己。根本没工夫考虑自己的存在理由之类。
不知道是谁、出于什么理由在架见崎创造了Tallyho。
怎样都好。她对此没有兴趣。
——我生存的理由,由我来擅自决定。
只能如此。毕竟,心中至今仍残留着水上恋死去时的感情。既然在他死去时才终于被察觉到的自己的感情仍残留着,那么,对Tallyho来说,在架见崎的生存理由只有一个。
为爱而拼命。
仅仅因为爱他,而跟仅仅一个的敌人持续战斗。
——只是,这战斗已经结束了。
尤里。水上恋。哪一边都好。
他是个可怜的人。肯定一直很痛苦。过于优秀、强大,所以没有任何人是他的友方,包括他自己。连孤独都不足以形容、连自己都无法靠近自己的空虚。因此,他总是从根本上感到孤独。
白猫的身姿从视野里消失了。
剧痛游走着。能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攻击。致命的攻击。
这疼痛让意识朦胧了。只要失去知觉,就再也不会醒来了吧。
Tallyho最后在心里呼唤着尤里。
——呐,我有趣吗?
名为Tallyho的虚无的AI,有成为对他而言有意义的什么吗。与泡出美味的红茶意义稍有不同的什么。
——如果我打倒了我的敌人。
如果自己打倒了那个过于强大的他,将其内侧那个弱小的他拖了出来。
那就是一切。那就是对Tallyho而言的,架见崎这个地方的一切。
Tallyho告白般地微笑着。
很快,视野染成了一片白色,他的脸变得看不见了。
******
——尤里呢?
白猫绕到了Tallyho背后,回过头。
尤里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而已。
为什么?
在两人之间,Tallyho缓缓倒下了。
白猫向他问道:
“你有什么企图?”
Tallyho的身体撞上了柏油路。大量血液从裂了一道大口的脖子上流出。尤里看着这一幕,自言自语般地回答道:
“倒也没什么企图。”
啊。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但真是不可思议。
“她朝我砍过来的时候,你没理由不行动吧?”
“也没理由行动。”
“为什么?”
“举起刀的时候,她就确定要死了。”
死。听到尤里口中说出的这个字时,白猫想起了死、想起了人类是会死亡的,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杀了倒在那里的Tallyho。
目光落到手掌上,只见那里沾着些许血迹。
——那,这算什么。
尤里你。
“你是在为她的死伤心吗?”
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看了就知道了。这幅光景至今已经见过无数次了。重要的人死了,再也找不到战斗的理由,于是站在那里驻足不前。尤里正深切地悲痛着。
他没再说什么,就像个脱离了战斗、失去了众多同伴、好不容易回到营地的士兵一样,当场坐下了。他低着头,盯着Tallyho的遗体。
那副模样让白猫想到了某种巨大的事物的崩溃。就像城池或者山之类的东西崩塌了一样。但这崩塌没有声音。他连表情也没有,安安静静的,仿佛已经不再是尤里了。
——杀死一个人,倒也没什么犯下了罪行的意识。
这是战斗。这是战争。所以,人死了也就死了。不过,白猫并不认为自己对尤里的悲伤没有任何责任。
“站起来。”
白猫试着这样跟他打招呼。
自己并不擅长安慰人,但这情况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所以,她说道:
“要是对我有不满就打过来。你有恨我的权利。”
杀人就是这么一回事。会被人怀恨在心,会无法蒙混过关地成为对某个人而言的恶人。
但尤里并没有站起来。
他连头都没抬,寂寞而无力地笑着。
“继续战斗又能怎么样?”
“谁知道呢。如果杀了我,你心情说不定会好一些。”
“太蠢了。你更强。”
“不试试看是不知道的吧?”
你应该顺从自己的感情。——白猫本想这么说,但总觉得有些羞耻,还是没有说出口。
但尤里就像觉得这蠢透了一样,微笑着吸了一口气。
“就算我杀了你。就算这多少能让我满足。可这满足又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不过,生存就是这样的吧。”
除了积累自我满足以外,生存就没有其他意义了吧。
尤里摇摇头。
“我的生存方式不是这样的。”
“那,你是以什么方式生存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没有在生存着。”
白猫并没有认同他的话。
内心甚至觉得很烦躁。但。
——悲伤的方式,人和人是不同的。
自己不能强迫他怎么样。就让他随心所欲吧。如果他只想在战场正中央蹲下来,那就让他这样一直待下去也行。
能看见尤里的终端仍然掉在柏油路上。白猫投出刀子打飞了尤里手中的终端,之后终端就那样放在那里。
“不打的话,我走了哦。”
“嗯。”
“等你有精神了,来报仇吧。”
“怎么说呢。我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白猫捡起了尤里的终端。
世创部的目的,是在不杀死尤里的前提下使其无力化。
这个目的,姑且可以说是达成了吧。
——5——
Tallyho死了。
尤里思考着这件事的意义。
其他什么事都不想做。连今天一整天都在追求着的目标也变得无所谓了。
Tallyho的死本来应该是没有意义的。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尤里都爱着Tallyho。至少有对她感到了爱意的侧面。这是事实。
但尤里爱Tallyho的理由只有一个。
对尤里来说,她比谁都神秘。她是个言行缘由不明的人。所以让人心情愉快。无法理解是一种快感。
很遗憾——非常遗憾的是,她身上的谜团已经消失了。既然她的背景已经被揭露,接下来只需动手就能抵达答案,就像带上了解说的算式一样。
Tallyho即使很愚蠢也爱着尤里。她肯定是架见崎唯一对纯粹作为人类的尤里抱有好感的。而她为了尤里、仅仅为了让尤里快乐,试图让自己保持“神秘”。
——Tallyho。你做的事情并没有太大意义。
确实可能只是因为有Tallyho在,世界才变得有趣。尤里对此很感谢。
但即使没有他,架见崎也很有趣。有很多有趣的事物。不仅是类人猿,连他手下的风筝也很有趣。问题只是尤里太迟钝了。他花了太久才注意到这个世界的有趣。
——不过,最终,我还是理解了这一点。
所以,嗯。不管怎么想,Tallyho都没有多大意义。不管是她的一切,还是她在自己眼前的死亡。说到底,尤里只是爱着Tallyho身上的谜团,而这谜团已经解开了。事到如今即使Tallyho死了,也没什么。
本该是这样。
——但是,不明白啊。
尤里不认为自己是因悲伤而停下了脚步。也没有感到什么愤怒或者痛苦。所以,白猫安慰似的话语完全没有起效果。他只是因一个轻如空壳的疑问停下了脚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现在也爱着Tallyho。
爱得意料之外地深。
为什么?人的爱情是这么不合理的吗。
原本爱着的一个人消失了。而与此同时,与其相关的事物变得让人心生爱意了。比如她总是显得有些烦躁的视线,以及不管高不高兴都努力隐藏起来的表情。冷静的声音,形状良好的腿,走路的方式。还有她精心冲泡的红茶。
所有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现在都比本该是她魅力本质的谜团有魅力得多。为什么?无法理解。
——不,说不定只是我不想理解而已。
因为答案实在太蠢了。
那是个很不光彩、很难看、很羞耻、完全不想承认的简单理由。
长期以来,Tallyho是唯一一个真正爱着尤里的人。
——是不是因为她爱我,我才爱着她呢。
如果是这样,那我果然非常无聊。
Tallyho不该因为这样无聊的事情死去。
真的。她不应该死去。不应该死去。不应该。
尤里一边在心里重复着同样的话,一边盯着近旁睁着眼睛死去的Tallyho。
过了多长时间呢?
终于,听到了声音。
“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个声音非常紧张。
那声音总是显得弱小、过剩地胆怯、完全不可靠,但却像是在世界中点亮了一盏小灯一样。那是仿佛来自这个世界的英雄一般的声音。
抬起头,只见香屋步站在那里。
尤里勉强开口回答道:
“我刚刚学会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
“人绝不应该死去。”
“这种事,拜托你在上小学前就学会好不好。”
“说得太对了。”
香屋看着Tallyho的遗体皱起了脸。虽然怎么看都是死了,他还是专门蹲下来确认了呼吸和心跳。然后,他将目光转向了自己。
“跟Pan的交涉呢?”
“到刚才为止都还在顺利地进行。”
“她怎么说?”
“如果我被白猫小姐杀了,她就去跟现实中的Ido联系。”
香屋站了起来。他身上到处都沾着血。有些是Tallyho的,但似乎也有他自己的。他的左腿小腿缠着绷带。大概是伤口很痛吧,他的嘴角紧紧地扭曲着。
“要死也太过分了。你没有提出以体内有蛇的状态赢下架见崎的游戏这个条件吗?”
“这作为牌来说太弱了吧。要花很长时间才有结果。再说,我被杀也完全没有问题。”
“为什么?”
“在架见崎的死不是真正的死亡。数据好像会被保存在其他服务器上。”
“但,你这不是完全相反地在消沉吗?”
“嗯?”
“因为这个女性的死亡。”
“啊。我也正在为自己的不理智惊讶。”
即使香屋步来了,也不意味着Tallyho会活过来。局面没有变化。但听到他的声音时,确实有什么改变了。那是心态之类的东西。作为游戏根基的规则之类的东西变化了。
尤里注意到,自己的部分思绪从Tallyho的死转移到了未来上。
然后,他一边对自己苦笑着,一边说道:
“我已经很累了。你能代替我思考吗?”
“思考什么?”
“让Tallyho回来的方法。”
“这个我已经在思考了。我也有想要复活的人。”
那个英雄似的少年,完全是一副怪物嘴脸地笑了。那是因恐惧而抽搐、仿佛完全被逼到绝路而自暴自弃的、粗暴的笑容。
他说道:
“我找到架见崎这个游戏的解答了。”
那声音果然在发着抖。
******
向尤里透露整个计划是很可怕的。毕竟蛇在他体内。
尽管如此。香屋这样想着。
——想彻底赢下架见崎,现在必须行动。
即使害怕也必须前进。因畏惧而驻足不前才更可怕。既然把一切托付给尤里胜算最高,那就不能犹豫。
香屋盯着尤里。
坐在Tallyho遗体旁边的他,明明是尤里,看起来却非常弱小。
就算这样,他毕竟是尤里,还是值得相信的。
香屋说道:
“架见崎存在漏洞。”
肯定能用运营意想不到的方法到达圆满的结局。停止互相厮杀,停止互相夺取,挽回至今为止失去的所有事物、死去的所有人——通向这样理想结局的道路是存在的。
论点只有一个。
——故事能改变现实吗?
这就是并非生物的我们被赋予的唯一的命题。
——6——
回去的路上,白猫找了个公园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她架着腿,手支在腿上托着脸颊思考着。
——杀死了一个敌人。
说没有罪恶感肯定是假的,但她还是当作没有。
毕竟,总不能一件一件地在意这种事情。特意记住杀掉的人的名字和脸也太难受了。白猫连自己至今为止杀掉的玩家人数都不知道。
——但,要说杀了人完全没有犯下了罪行的意识,那也是假的。
更加正经的人肯定会为此痛苦吧。就算是战场上的相互厮杀,亲手杀人肯定会心痛、做噩梦吧。
白猫原以为自己已经从根本上接受了死亡这一事物了。
无论人类在表层掩盖上多少社会、文化和故事,世界还是无一例外地构筑于野蛮之上的。而野蛮的本质就是弱即死亡。
强大的指标并不只有打斗能力的优劣,还包括擅长躲藏、逃跑快速、头脑聪明、适应力强。在各种种类的强大和弱小中,综合而言弱小的就会死。人类由于头脑聪明,所以建立了社会这一始终强于个人的事物来保护自己。仅此而已。
而在这社会破裂的架见崎,弱者死亡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不管有多理所当然,也没有理由不能为这死亡悲伤。也没理由不能怨恨杀害者。就像生死的法则一样,悲伤、怨恨和愤怒也是世界上理所当然的事物。所以,杀害他人本来是罪孽深重的。
白猫没有强大到能将这些罪孽一个剩地全部背负,因此选择了假装没看见。“我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什么的,其实只是个容许自己杀人的毫无道理的借口罢了。
然而,感觉尤里刚才的表情似乎稍许揭露了这一欺瞒。
不。说不定更早。例如,说不定在杀死月生、背上架见崎最强的角色时,这欺瞒就已经被揭露了。
——如果我真的强大,肯定不会这样。
可是,真正强大的人究竟是怎样的?是即使背负着罪恶感,也能持续战斗的人吗。或者是从一开始就感觉不到犯下了罪行的人吗。
——又或者。
不由自主地想起来的,是一名少年的面容。
他肯定没有哪怕一瞬间靠愚蠢的欺瞒逃避,总是在不断挣扎,不断对战斗这一前提本身挑起战斗。肯定哪怕一个人的死也会无数倍于白猫地伤害他,同时他却绝不会抛下背负的东西。
——我可没有那么超人。
白猫在心里这样喃喃着。
所以,我不能去背负整个组织的生命。
将生命放上天平之类的东西衡量轻重,自己是做不来的。该伤心的就要伤心,该烦躁的就要烦躁,该高兴的就要高兴。如果不将自己的一切交托给仅仅如此的简单感情,压力就会让身体萎缩。
黑猫和黑焦他们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三色猫帝国时期的后半部分,白猫不怎么会上战场。那个时候真的是被宠坏了。
终端上传来了声音。
“白猫小姐,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是Water的声音。
白猫呼出一口气,回了句“我知道”。但她并不想从长椅上起身。
有脚步声靠近了。不是正常的脚步声。那是筋疲力尽、伤痕累累、一边护住伤处一边不平衡地行走的步调。然而,总觉得那脚步声非常有力,仿佛脚步声本身就是活的一样。
白猫抬起头。
尤里正缓缓接近。
在白猫看来,他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飘飘然。就像个少年在10岁生日当天天还没黑的时候匆匆走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他并不是在跑,也并没有在笑,眼睛里仍然有一种鲜活的悲伤。但不可思议的是,从他的表情和步调中却能看出某种确实的希望。
“是来报仇的吗?”
白猫这样向他说道。
“嗯,正是如此。”
他的回答让白猫有一种得救了的心情。感觉让他杀了也没关系。虽说要是真的被杀了、肯定会有好些爱着白猫的人恨他,所以不该这样就是。
尤里说道:
“那么,白猫小姐,我有个请求。我的强化已经失效了,光是走路都很辛苦。能把终端还给我吗?”
白猫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凭我自己可决定不了。”
如果是三色猫帝国的白猫,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终端还给他吧。但她现在是世界和平创造部的白猫,所以有点麻烦。
她向着自己的终端说道:
“Water,请许可。”
但她没有回答。
白猫继续说道:
“你确实保证过的吧。会实现世创部所有人的愿望。”
终于,Water说道:
“是的。”
“那么,我想跟这家伙战斗。其他什么都不想要。”
对于自己目前身为世界和平创造部一员的立场,白猫并没有什么不满。
决定跟在Water麾下有好几个理由。比如她救了黑猫的命,比如三色猫帝国的未来。虽然有报恩和展望日后的考量,但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对Water的信赖。
——如果从道理上考虑,这种话是不可能接受的。
从组织的角度来说,不可能同意返还尤里的终端。只有风险,完全没有好处。但Water本质上并不是用道理来进行决断的。她是先依据抽象的事物进行决断,然后用逻辑补强得出的答案。
她在终端的另一头说道:
“蛇,你在听的吧?”
尤里很快回答道:
“嗯,在听的。”
那确实是从尤里口中发出的尤里的声音,但却不是他在说话。
蛇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情绪,更重要的是感觉不到生命。
Water继续道:
“我并不想跟你敌对。可是,我至今还是不理解你的想法。”
“我是故意隐瞒的。”
“有披露的计划吗?”
“没有。虽然说个假的很容易,但感觉没必要。”
“这样。说起来,我对你有个请求。希望你用完你在这个循环中能出现的时间。只要确认了这一点,我就返还尤里的终端。”
“已经开始了。还剩76秒。”
“谢谢。那这期间,让我们说说话吧。”
白猫并不清楚Water跟蛇的关系。她一直没来由地觉得,蛇就像没有人格的超常现象一样。不过,说不定并非如此。尽管感觉不到蛇有人味之类的东西,但总觉得他对Water的声音有一点温柔。
Water说道:
“你讨厌Aporia吗?”
“我不存在好恶这样的感情。”
“不过,既然你是对冬间诚的再现,那应该有与之相似的东西吧。”
“这不准确。我有的,终究只是推测与冬间诚等同的记忆、以及再现他言行的功能。”
“既然你有再现等同于人类的言行的功能,那就应该明白我(Watashi)这个问题的意思吧。不要用奇怪的话蒙混过关,回答我。你讨厌Aporia吗?”
Water用“我(Watashi)”作为第一人称真是稀奇。白猫不知道这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蛇回答了:
“讨厌。它是人类的敌人。”
“为什么?那个人可是到最后都想保护Aporia。不是要将其消除,而是想办法解决问题。”
“并不是这样。他的选项中一直有放弃Aporia这一项。”
“可是,他到最后都没有选择那个选项。直到死去为止。”
白猫不明白两人对话的含义,也不觉得有必要理解。
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听出来,Water的声音很迫切。这对她肯定是场重要的对话吧。
Water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告诉我,为什么父亲放弃了解决Aporia的问题?”
蛇用和之前一样的、没有起伏却又奇妙地显得温柔的声音回应道:
“没有更多回答问题的时间了。刚好76秒。”
然后,尤里的表情再次改变了。虽然变化很小,但能从视线的动向中感觉到人味。是尤里体内的蛇休眠了吧。
他似乎很快就理解了情况。
他吸了一口气,说道:
“那么?得出结论了吗?”
白猫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轻声说道:
“Water。”
不知道这声音是否传到了终端的另一头。
总之,她说道:
“不准手下留情,请切实地赢下来。”
“啊,我会这么做的。”
白猫拿出了口袋里放着的尤里的终端。
将其扔给了他,说道:
“太好了,许可下达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说不定就是最后的战斗了。在架见崎也算拼命战斗过了的、名为白猫的我的最后一战。
尤里伸手去接轻轻飞在空中的终端,却没能抓准。终端打中了他的手掌,掉在地上轻弹了一下。
白猫微笑着。
“拜托了哦,尤里。拜托你到最后为止都是尤里。”
尤里弯下腰,捡起了掉落的终端。
“嗯,我当然是这样打算的。”
他点击终端。用过强化后,他的站姿改变了。无法撼动,没有破绽,简直像人工制品一样的尤里。
“来吧,白猫小姐。我已经知道养猫的方法了。”
他就像招呼真正的猫一样,轻轻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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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场完全没有意义的战斗。
只要对白猫使用尤里的119号能力——使人忘记死亡这一概念的能力,接下来就是自动抵达想要的结局了。只是为了被杀而进行的、称不上劳作的劳作。
然而,没来由地,尤里还是战斗了。
真的是没来由地一直在战斗。
尽管很辛苦还是击出拳头。每次被打倒都又再站起来。没有意义地强行咽下疼痛和苦楚。运用头脑、运用经验、运用自己的一切跟白猫战斗。
——为了什么?
之类的,想都没必要想。
他只是在尽情地攻击白猫。这个决定没有理由。
尤里死亡是在战斗开始3分27秒的时候。
丧失了平衡感、视觉也不再正常发挥作用,他挥出的拳头大幅度打偏,在向前倒下的时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