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绫濑沙季的日记
10月20日(星期三)
『浅村君会怎么选择呢?』
为什么我会说出那种话呢?
这明明是关于我自己要不要继续打工的问题。本来和浅村君的决定没有任何关系才对。然而,那句话却不由自主地从我的嘴里冒了出来……从我说出口的那一刻起,我就隐隐约约明白了原因。
即使读卖栞小姐因为要就业而辞职了,书店里也还有那个可爱又与浅村君很亲近的小园在。如果只有我自己辞职,而浅村君选择继续打工的话……我一定会一直胡思乱想:「此刻他们俩正在做什么呢?」
正是这种恐心神不宁的感觉让我无法放任只有我一个人辞职的局面出现。所以,我才想先知道浅村君的想法。
我很清楚,这种想法是不健全的。想要完全掌握我不在身旁时他的一举一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在上学和放学的途中、排班错开的打工期间,甚至是浅村君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这些时候,都会有其他女生在场的可能性。
这并不是关于我是否信任他的问题。
最近读了一本恋爱随笔(我居然会有一天会读这种东西),里面写道:一天有24小时,其中三分之一是用来睡觉的,三分之一用来工作。也就是说,即便伴侣为我花费了他全部的自由时间,那也不过占他人生的三分之一罢了。剩下的时间仍是属于他自己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拥有对方人生的一半以上。
虽然在逻辑上我明白这一点,但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而正是这些欲望让我感到痛苦。
我必须学会去适应这种嫉妒,不能因为嫉妒而束缚他,更不能因此剥夺他人生的选择权。我并不希望他完全按照我的意愿行动。如果那样期待的话,我岂不是和「那个人」没什么两样了。
浅村君似乎并没有辞去打工的打算,他计划在备考期间——具体来说是从11月到考试结束期间申请一段长假,但如果有可能的话,即使考上大学,他也想继续在书店打工。理由是他反正也要经常去书店,打工地点依旧选择书店的话会更有效率。
他谈到「去书店」这件事时的语气,就像是天经地义似的,真让人感到有趣。他也太喜欢书籍了吧!
说起来,10也临近尾声了。我该怎么办呢?要不要去见「那个人」?我不想见他。但也不想再给母亲添麻烦了。
这几天的烦恼本来和浅村君就没什么关系,他在忙着备考,我也不想给他添麻烦。正是抱着这种想法,我请求太一继父不要告诉他,所以他应该还不知道。
「你就接受我仅仅这种程度的关心吧」当我在中庭发呆时,浅村君随手递给了我一杯热奶茶,那杯奶茶的暖意仿佛现在仍残留在我的掌心。
我得赶快做出决定,毕竟连小园都开始为我担心了。
10月21日(星期四)
体育课的时候,我和真绫聊了一会儿。
她班上的牧原和我们班上的吉田正在交往,但最近似乎相处得不太顺利。
原因很明确,吉田经常去牧原家玩,但牧原貌似却从未被邀请去过吉田家做客。
牧原为此感到有些烦恼。
「为什么会为此感到烦恼?」我这么问道,结果被真绫无奈地责怪了一番,「你难道不明白吗?」她这么说道,可我到底该明白什么?
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情况吧,可能吉田家有不能邀请她的理由啊。
「沙季,你不会真觉得,世界上会有什么巨大又了不得的理由能阻止将喜欢的人邀请到家里吧?」
她这么说。等等,巨大和不得了不都是一个意思吗?我忍不住吐槽了她,真绫深深叹了一口气后,开始用一种又羡慕又不满的语气说:「真是的,像你这种和最爱的哥哥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幸福儿,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属实是让人受不了!」
……可是,正因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有些事情反而很难做到啊。
真绫又说了,「总之,如果真有什么原因的话,就请告诉她吧。因为牧原同学最伤心的点,就是对方什么都不说。」
如果真能说出口就好了。
10月22日(星期五)
今天吉田和牧原一起吃了午饭。昨天他们还在闹别扭呢,今天就已经和好了。
真是白担心了。不过,这当然算是好事。
中午,班长和佐藤一起邀请了浅村君一起吃午饭。
自从文化祭之后,这种事情也多了起来。
不过浅村君一个人承受三个女孩子的气场吃饭,也许会很辛苦吧。
他仅仅只是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却为此感到很开心。
本来应该如此的,但不知为何,最近几天的烦恼总是时而在脑海中闪过。
十月啊,真希望它快点结束。
放学后,在打工的地方,久违地「读卖少年团」全员聚齐了。
也就是说,包括读卖前辈、浅村君、我,还有小园的五人。
大家聊起了下周末万圣节的话题。
然后话题转到了曾经与现在涩谷街道的差异。
我对自己出生以来的涩谷很了解,但对出生前的涩谷却一无所知。
听妈妈说她以前常去的涩谷街道和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同。
即使别人提到昭和时代的涩谷街景,我也只是脑海中有一点轮廓而已,甚至连模糊不清都谈不上。
在打工回家的路上,浅村君邀请我周末一起去约会。
他是在顾虑我的感受,我立刻就明白了这一点。虽然感到对他有些抱歉,但同时也觉得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当时谈论过去和现在的涩谷时,我想起了一个地方。
「乡土博物馆」。
因为决定挑选我们两人都想去的地方,所以就例出了乡土博物馆。
在以前查资料时,就觉得那应该不是会太过拥挤的地方。
正因为如此,总觉得随时都可以去,于是一直搁置了。
不过,那里应该正是是适合两人单独相处的好地方吧。
10月23日(星期六)
与浅村君久违的约会。
「乡土博物馆」虽然不是很大的展览馆,但作为周末稍微逛一逛的地方,还是挺不错的。据说那里会定期更换企划展,以后或许还可以再来一次。
在参观与涩谷有关的文豪介绍区域时,浅村君像往常一样,展现出了他博学的一面。
他向我讲述了关于志贺直哉的事情。
这个作家一生中居然搬了二十多次家。
真是个「搬家狂魔」啊。
而我,仅仅搬到浅村君的家里,就已经费了很大的力气了。
搬家吗……
我本打算借着以将来大学升学为契机,搬出家住。
但最近有些犹豫了。
我想和家人更多地待在一起。也想和浅村君一起生活。
不过这么想,是不是有点太过任性了呢?
不过,没关系吧。这只是在日记而已。
回家的路上,在沿路的公园里。
我终于还是向浅村同学坦白了那个男人的事情。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见他。
而且,我觉得他其实也不想见我。
他只是想要演出一个「好父亲」的形象,「即使离婚了,也会关心女儿」的样子。
在我看来,就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而更让我感到厌恶的是,我竟然会用这种充满讽刺的眼光去看待他。
十月就快结束了。如果要见面,也只有下周末这个机会。
只要熬过了那个周末,伊东文也就会回到他在美国的住处。
但是,如果我一直拒绝他,他就会将作为我监护人的妈妈看作是不讲理的人。
我把这些情况都告诉了浅村君。
结果,他竟然说出了让我瞠目结舌的话。
「得到父母同意的离家出走。」
我正惊讶地想,这种做法真的能行得通吗?
还没回过神来,浅村君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完善计划了。
目的地说是热海,么。
高中生两个人单独旅行什么的,这种事……
就算是哥哥和妹妹,也太离谱了吧。
怎么这么突然,该怎么办才好啊。
太强硬了吧,笨蛋。
……不过,还是感觉挺开心的。
10月30日(星期六)
一切都匆忙地进行着。
太一继父和妈妈的许可居然这么轻易就批下来了。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知道我并不想见那个人的缘故呢?
不管怎样,真是感谢大家。
准备了一场两天一夜的旅行。
不过因为是学习集训,所以准备好应考学习用品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不用想着为了玩而去准备各种东西,所以省下了不少麻烦。不过,要是让他们有了女孩子的旅行准备哪里需要半天啊,甚至不到两小时就完成了,这种想法还是挺困扰了。唉,真是的。
至于旅行中发生的事情,不能写进日记里。
当然什么都没发生。
整趟旅程中我们可以说是完全沉浸在学习中……必须在这里特别强调一下。
真的,绝对没有发生任何会让父母担心的事情。我可以发誓。但是,如果在这里把所有细节都写出来,万一被谁看到,可能反而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吧。
所以,这里就只写「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绫濑沙季」这个自己,我好像又稍微看得清晰了一些。
为了确认这一点——
我觉得,我必须要去见他。
去见那个人。
10月31日(星期日)
我今早享用了房间附带的室内泡浴。
本想着趁浅村君还没起床的时候迅速泡完赶紧出来,但似乎并没能做到那么安静。
我才刚从浴缸里出来,披上浴衣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从卧室那边传来了浅村君刚刚醒来的迹象。
不过,反正吹头发的时候会用到吹风机,肯定还是会吵醒他的吧。
我坐在正对窗边椅子上,用吹风机吹着头发。
温暖的风拂过发丝之时,我一件件回想起醒来后做的事情。
昨晚睡前发了消息给妈妈。
今天早上收到了回复。
因为她似乎已经醒了,于是我打了个电话,和她确认了见面的事宜。
已经没有退路了。尽管浅村君好不容易让我能避开,但……
就在我犹豫着该如何开口的时候,浅村君走了过来,向我询问怎么了。
于是,我向他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我告诉他,我要去见父亲。
虽然明天就要进入11月了,但听说如果是清晨的几个小时,还是能安排上会面时间的。
浅村君告诉我,我和父亲是不同的人。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想和父亲再见一次。
明天早上7点,约在涩谷的咖啡店里。
「我陪你一起去」
浅村君这样说了。
虽然心里想着,总这样依赖他真的好吗,但只要有浅村君在身边,我就觉得无论如何都能撑下去。
他拿着吹风机帮我将头发吹干。
温暖的风吹得我泛出些许困意,我一边打着小瞌睡,一边想着,我该怎么回报他的这份恩情呢?
回来的路上,我们买了冰淇淋吃。
因为时间不够,只能匆匆吃完,结果脑袋深处像被冰针刺了一样疼痛,一直到抵达热海车站前,我都紧闭双眼忍耐着。
不顾后果就「狼吞虎咽」果然是欠妥的行为啊。毕竟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不过,
我有时觉得,也许做个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11月1日(星期一)
与那个人久别重逢后,他已经和当初和母亲分别后,陷入低谷、丧失信心的那副模样判若两人了。
尽管只是简单聊了几句,但我还是觉得他的本质并没有改变。
那个人从来不会关注周遭的人与事。
他或许看到了,但不像真绫那样细致地观察;
他或许听到了,但不像浅村君那样去揣测话语言外之意。
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只关心自己与对方之间的力量高低。
如果察觉到自己占优,他会自信满满地表现;而一旦发现自己处于劣势,就会害怕并退缩。
我觉得,他是个脆弱的人。也正因如此,他才总是想伪装得强大。
而浅村君则是真正的强者。
他并不是刻意表现出强大,而是自然地强大。
他真的很成熟。
明明是与他无关的事情,仅仅是他人之间的亲子矛盾,他却能够坚定地站出来。
看到那样的他,我心里感到不甘心。
好像只有他在迈向成熟的阶梯,而我却停留在原地,依旧是个孩子。
我也必须直面挑战,作为一个大人,去面对父亲,去正视挑战。
我这样想着,那些一直无法开口的话,居然一下子顺畅地脱口而出。
谢谢你,浅村君。
但是,我也不会输给你哦,浅村君。
好奇怪啊,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不是想赢,而是不想输。
因为如果输了,那浅村君就会永远是『悠太哥哥』。
继续当他的妹妹,也许会很轻松。
他会无限包容我的任性。
但是,如果我选择接受这个身份,我就永远是妹妹。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接受。
我希望能自信地直呼他的名字:
悠太。
因为,假如有一天,像父亲和母亲那样,像太一继父和母亲那样……
如果我和他能成为共度人生的伴侣。
那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平等的存在。
不仅是他保护我,我也能保护他;
不仅是我依赖他,他也能依赖我;
不仅是我能在他面前坦率地展现弱点,他也能在我面前毫无顾忌地露出软弱的一面。
给予,得到,分享彼此的一切。
如果确信自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我会亲口告诉他:
「我们一起共度余生吧,去向父母揭示这一切,揭示我们的选择与道路吧。」
——开玩笑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