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任性

艾玛身穿着重于吸收打击的防护服，此时的她手持双枪，并让玛莉在一旁陪练。

她的手枪一旦扣下扳机，就会射出让人体麻痹的电击子弹，但威力说不上强大。

尽管如此，远距离武器仍是能为战斗带来优势。

要是能击中对手一枪借以中断动作，之后就只需展开猛攻击就好了。

理应如此——

「怎么射不中！？」

艾玛虽然接连扣下扳机，但玛莉完全不当一回事。

她以最小限度的动作躲过子弹，迈着步伐来到艾玛面前。

握着手枪的艾玛向后退去——很快就被逼到角落。

手枪的能源也就此耗尽，就算扣下扳机也毫无反应。

在空虚地发出了「喀喀」声响后，艾玛扔掉手中的手枪。

「糟糕！——既然如此！」

这回她握在手上的，是系在后腰的短剑型冲击剑。

而且还是两把。

她模仿了能与玛莉缠斗的天才——夏露的二刀流。

（我并没有像她那样的才能。既然如此，就仰仗连击压制吧！）

知晓自身能耐的艾玛，已经放弃了堂堂正正获胜的想法。

在骑士学校修练有成的长剑和手枪，此时也被她舍弃了。

就算用上不光彩的打法也无妨。

一切都是为了赢过眼前的对手——这就是她决定好的战斗风格。

她像是在让短剑交错似地，由外而内地挥舞出剑。

这原本是要针对靠近而来的玛莉攻其不备，但玛莉看穿了她的意图，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玛莉纵身一跃躲过攻击，就这么朝着艾玛的头部踢出左脚。

艾玛虽然被踢得老远，但特殊防护服替她吸收了冲击。

尽管如此，这也不代表能够消除疼痛。

这一记飞踢的威力凿穿了特殊防护服的保护，头部受到震荡的艾玛顿时站不稳身子。

视野猛地扭曲，恶心的感觉令她作呕。

「还——还没——」

看到艾玛不死心地试图起身的姿态，玛莉似乎有些开心，赞扬其先前的战斗表现。

「和之前相比，你刚才的表现像样多了。」

在试过许多武器之后，艾玛似乎总算找到适合自己的武器。

不过，玛莉也点出了问题所在：

「但你交换武器的时机太差了。要时时留意剩余的子弹数量，拔出短剑的速度也太慢了。」

艾玛握住玛莉伸出的手，站起身子。

「下官会改进的。」

看着艾玛摇摇晃晃的模样，玛莉轻轻叹了口气。

「问题在于，你的双手如果拿的不是同一种武器，动作就会变得非常笨拙呢。」

关于艾玛的战斗风格，玛莉也认真地为她出谋画策。

为什么她要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艾玛不禁为此诧异。

（和我这种小角色相比，她明明应该是个大忙人才对——她为什么要为我付出这么多？）

起初，她以为玛莉只是想借机宣泄压力，但即便真是如此，她设定的私人指导时间也未免过于漫长。

身处率领舰队的立场，玛莉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但她不惜减少自己的休息时间，也要抽空教育艾玛。

况且，艾玛根本不属于玛莉的派阀。

硬要分类的话，她与曾是教官的库洛狄雅更为亲近，更像是克莉丝蒂亚娜派的骑士。

而玛莉不仅是派阀龙头，甚至放眼整个班菲尔德家都是响铛铛的骑士——是能成为黎恩左膀右臂的存在。

军阶贵为中将的玛莉，为什么要特地训练一介中尉？

艾玛始终不明白玛莉如此认真指导自己的理由。

「请问，您为什么要这么费力地锻炼下官呢？」

在投以如此单纯的疑问后，玛莉中断思考看向艾玛。

玛莉平时给人成熟女子的形象，但此时的她却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坦率地回答道：

「因为你是那位大人看中的骑士——此外，本千金也很欣赏你喔。」

「欣赏下官吗？但是下官认为夏露梅尔中尉才是货真价实的天才呀？」

比起锻炼自己，锻炼夏露不是更有效率吗？听到这样的问题，玛莉先是小声地叹了口气，这才告诉她理由：

「这与有没有才能无关。欣赏或是不欣赏，都是出自于本千金的个人观感。况且，本千金并不觉得那个小丫头是天才。」

这出乎意料的评语，让艾玛为之吃惊。

从艾玛的角度来看，她也承认夏露极为优秀，称之为天才也不过分。

「呃？可是她的击坠数屡创新高，是个很厉害的驾驶员吧？她比下官强悍且优秀，应该是个天才没错吧？」

听到艾玛将夏露评为天才，玛莉露出像是在说「这女人是个外行人啊」的表情。

「在这世上，被称为天才的大有人在。然而，这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够端出成果。唯有能端出亮眼成果之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天才吧？」

艾玛虽然明白玛莉的意思，但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可是，夏露梅尔中尉已经拿出比下官更为杰出的成果了。她已经击坠了二十架由骑士驾驶的机动骑士，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王牌呢。」

看到艾玛自嘲的表现，玛莉搔了搔头。

她稍微烦恼了一会儿后，讲述起艾玛独有的魅力：

「本千金之所以会看上你——是因为你非～常傲慢，很适合成为一名骑士喔。」

听到自己被评为傲慢，艾玛连忙出言否定：

「绝、绝无此事！」

傲慢——那是与自己理想中模样背道而驰的词汇。

正义的骑士不该被冠上傲慢一词。

她自认平时都有留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不过，玛莉却对傲慢一词相当坚持。

「不，本千金没说错。明明对梅雷亚弃之不顾对双方都好，你却选择挺身而出，还试图将自己的理想强加于他们之上，这当然是傲慢至极的行为了。」

「——咦？」

被玛莉这么一说，艾玛回顾起自己采取过的行动。

自己难道真的如此傲慢？

面对浑然不觉的艾玛，玛莉露出微笑说道：

「你似乎没发现呢。对那些梅雷亚的成员来说，不管是在贬官的去处窝一辈子，还是乖乖退伍迈向新人生，都会是更为幸福的结局吧？就算和其他部队一同行动，也只会拖友军的后腿，完全派不上用场吧？」

「不过，大家都说他们只剩下从军这条路，没办法转换跑道了！」

「他们只是害怕环境变化而已——而想让这样的他们与军队绑定在一起的你，是何等崇高而傲慢呀。你果然很适合当一名骑士呢。」

听到自己只是在将理想强加于他人身上的艾玛，不禁为之愕然。

然而，玛莉看起来不仅不像是在责备艾玛，反而更像是为此萌生了好感。

「任性才是骑士的根本。但若要贯彻自己的任性，就得具备相称的实力才行。」

玛莉对于骑士的荒唐定义，让艾玛没办法轻言赞同。

不过，她这下终于察觉到自己傲慢的一面。

（我从未为梅雷亚的人们思考过幸福的出路，是个无比傲慢的骑士啊。我一直在做的事，其实只是把我的幸福强加在他们身上罢了。）

在玛莉的开导下，艾玛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但这样的事实过于震撼，令她沮丧了起来。

（把自己的理想强加于他人的我，还算得上正义的骑士吗……）

在艾玛感到愕然的期间，玛莉毫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而本千金也认识这世上最为傲慢的骑士。他比谁都更为傲慢，比谁都更为强大，比谁都更值得尊敬——他便是独一无二的至尊，黎恩•赛拉•班菲尔德。」

在玛莉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原本在周遭努力训练的骑士们也停下动作。

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名字同样带有特殊意义。

那是拯救了他们、被他们奉为真主的至高存在。

在一阵寂静之中，艾玛反驳道：

「黎恩大人是个很出色的人物！才不傲慢呢！他为了领民推动善政，还亲自上阵杀敌——是一名伟大的领主大人！」

不仅是个强悍的骑士，也是手腕高超的明君。

艾玛打从内心认定，黎恩就是她理想中的人物。

玛莉看着反驳的艾玛，似乎感到相当开心。

「真是不错的忠诚心呢。不过，黎恩大人总是展露着傲慢的一面，也具备足以贯彻意志的实力喔。这是他本人也公开承认过的事呢。」

艾玛想起过去的教官——库洛狄雅告诉过自己的话语。

黎恩曾表示自己是一名坏蛋。

而艾玛这次更是耳闻了他曾公开承认自己为人傲慢的资讯，让她长久以来追逐的理想骑士形象变得模糊扭曲。

「——可是……」

「黎恩大人总是将这些话挂在嘴边呢——『发展领地是为了自己，我从未为人民着想过』。」

在艾玛垂首不语后，玛莉诉说起黎恩真正的意图：

「据说那位大人从小就聪明绝顶，所以他想必很清楚——到头来，不管是守护领地，还是推动善政体恤人民，都只是自己傲慢的理想罢了。」

「这算是傲慢吗？应该是万众期盼的理想样貌吧？」

「是傲慢呀。毕竟，那位大人为了守护自己的领民，甚至做出要将宇宙海盗赶尽杀绝的结论呢。如果是真正的圣人，应该会思考能拯救双方性命的办法吧？只不过——本千金赞同黎恩大人的想法喔。」

玛莉那对紫色的眸子似乎闪过了一道妖艳的光芒。

那是对自己的主君深信不疑的眼神。

那对眸子震慑了艾玛。

明明待在以傲慢的坏蛋自居的黎恩身旁，居然还愿意为他奉献牢不可破的忠诚——艾玛不禁扪心自问：自己有像她一样的忠诚心吗？

艾玛低喃：

「——所以他才会自称坏蛋呢。」

「没错。那位大人所追求的正义，想必是一幅极为雄伟的蓝图。为了亲自实现那样的理想，就算化身坏蛋也在所不惜——他真的是一名高洁的人物呢。」

听着玛莉的话语，艾玛想起库洛狄雅说过的话。在一片朦胧之中，她逐渐明白自己憧憬的骑士究竟是一名什么样的人物。

他肯定不是单纯的傲慢坏蛋。

毕竟为了守护领民，他甚至甘愿亲赴战场。

「我——对于这位侍奉的对象、对于这位视为理想的人物，居然是如此地一无所知。」

艾玛的泪水滚滚而下，滴在擂台的地板上头。而玛莉则是温柔地开导着：

「就承认自己是个傲慢的人吧。不仅如此，你还要具备足以贯彻意志的强悍实力。若想成为独当一面的骑士，你就该具备强大的实力和承担责任的能力喔。」

对于玛莉独特的思维，艾玛没办法照单全收。

不过，她还是明白了一件事。

她抬起脸庞向玛莉问道：

「——我是个傲慢的人吗？」

对于这个问题，玛莉展露着微笑回答：

「是呀，你是个可爱又傲慢的骑士喔。」

玛莉的回答打进了艾玛心坎，让她破涕为笑。

（那个人虽然傲慢，但比任何人都更为高尚。既然如此，我也要以成为极为傲慢的骑士作为目标。傲慢又何妨？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自己心目中的那个骑士。）

艾玛向玛莉提出了请求：

「我想获得能够贯彻这份傲慢——足以贯彻自身意志的强大实力。」

玛莉听完她的心愿后，摆出了备战架势。

「既然如此，你就感谢本千金吧。我玛莉•玛莉安，会将你锻炼为独当一面的骑士！」

◇

在艾玛待在旗舰的这段期间，梅雷亚舰内的船员——包括第三小队的成员在内，依然过着懒散的日子。

就连安放机动骑士的机库，也呈现和艾玛离舰前完全相同的光景。

固定着亚特兰妲的机位前方，只有茉莉一个人拿着整备用的工具。此时的她愤慨不已。

「因为小艾玛不在，道格先生跟拉利就都这么懒散！你们难道忘了，都是因为咱们惹了事，才会害小艾玛被抓去报到吗？」

坐在货柜上打电动的拉利，听到茉莉的说教，露出了厌烦的神色。

「要抱怨的话，你应该要对高层喊话才对吧？说起来，她又没有管理梅雷亚的权限，把她抓去骂又有什么用？高层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明白第一线的状况。」

「你老是这样推卸责任！唉……道格先生成天参加酒宴，都不来机库了。咱已经好几次邀他过来调整机体了。这些新型机明明都是小艾玛努力争取来的，这下根本是暴殄天物。」

眼见艾玛的努力即将化为一场空，让茉莉忍不住发飙了。

拉利看着自顾自地激动起来的茉莉，露出嫌烦的神情。

「说起来，单凭她一个人就能争取到新型机的话，我们也不用过得这么憋屈了吧？」

「——你觉得要是小艾玛不在的话，还会得到一样的结果吗？你觉得会分发新型机给咱们，真的只是单纯的偶然吗？」

「这……」

他们原本是素有贬官去处之称的边境治安维持部队。

而军队素来精打细算，绝不会因为一时兴起就为他们改造母舰，甚至是配发新型的浣熊号。

艾玛的存在，无疑是促成这项结果的契机。

拉利也不认为只靠他们的实力就能得出相同结果，但他就是说不出口。

在亚特兰妲隔壁，并排着菁英小队的三架涅梵。

大概是同为涅梵型的关系，才会就近配置在一起吧。

做过整备和调整的特制型涅梵，总是维持着完美的状态。

而三名驾驶员——包含那位夏露在内——都在舰内过着规律的生活。

茉莉虽然和这三人不对盘，但他们都善尽了自己的职责。

——和自己的小队完全不同。

「不晓得小艾玛现在过得如何。」

看到茉莉为艾玛操心的模样，拉利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反应像是在嫌烦，但他似乎也被茉莉的话语激出了罪恶感。

他收起游戏机，为了调整机体朝驾驶舱走去。

「拉利？」

看到茉莉露出诧异的反应，拉利刻意以冷淡的口吻说道：

「不是要调整机体吗？速战速决吧。」

老是在打电动的拉利难得展现了干劲，茉莉喜不自胜。

「嗯！既然如此，那就从一直没设定好的部分开始调整吧。咱想只要花个五小时，应该就能告一段落啰！趁着机会难得，要不要也重新调整一下武装？」

同伴展露干劲的模样虽然让茉莉亢奋起来，但拉利希望她能高抬贵手。

「——五个小时还是太夸张了啦。」

眼见茉莉来势汹汹，拉利只能抽着脸颊这么回答。

◇

待在梅雷亚舰内的罗素小队成员，此时正在利用训练室。

自从被玛莉打得体无完肤后，夏露就热衷于训练课程。

「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个女人打得满地找牙！」

她以纤细的手臂举起沉重的哑铃，如今已是满身大汗。见状，约姆露出了笑容。

「一向厌恶训练的夏露居然认真起来了，看来被痛揍一顿还是有价值的嘛。」

进入休息时间后，被调侃了一顿的夏露随即盯上约姆。

「少啰唆！丑话说在前，第一个被打趴的可是你喔。你明明比人家还弱，可以不要对我摆架子吗？还是说，你打算找爸爸来说情？」

一提到自己的父亲，约姆就露出不快的神色。

「和我爸爸没关系吧。」

「有关系啊。你啊，是代代侍奉班菲尔德家的骑士世家成员对吧？我也知道你爸爸在家族里担任要职喔。」

约姆的父亲也是班菲尔德家的骑士。

而他在骑士团胜任要职也是事实。

听到夏露暗讽自己仗着父亲的人脉，约姆顿时怒火冲天。

「我们领地哪有什么骑士世家，担任过骑士的顶多就只有上一代和上上一代而已。你是不是该多钻研一下骑士团相关的历史啊？啊，是我不好。毕竟夏露每次考试都是低空飞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啊。」

夏露身为骑士的实力虽然出众，但考试成绩却不甚理想。

但所谓的不甚理想，其实也是和约姆比较后得出的结果。

就世间的标准来看，夏露的成绩其实也算得上优秀了。

不过，在被戳到痛处后，夏露顿时变得杀气腾腾。

「嗄？你这个成天自诩射手的胆小鬼，少给我得寸进尺了。」

约姆虽然被夏露瞪视，但他在浏海底下的双眼并没有畏缩。

那是一对强悍而好战的眸子。

「要比个高下吗？」

就在两人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气氛时，小队长罗素的呐喊声响彻了整间训练室。

「我——我——为自己感到丢脸！为什么当时不多加努力——好羡慕罗德曼中尉啊！！我如果能够更强悍一些的话，现在接受玛莉大人训练的就是我了！——啊啊啊啊啊啊！！」

他似乎很羡慕被留在旗舰上受到玛莉锻炼的艾玛，因而在锻炼肌肉的同时大吼大叫。

罗素应该是在为不成材的自己加油打气吧。

在只有三人在场的训练室里，看着罗素每做一次动作就大吼一次的模样，夏露冷静了下来。

「——他要叫到什么时候啊？训练到一半听到他的呐喊，会让人干劲全失耶。」

约姆似乎也赞同她的意见。

「从旗舰归来之后，队长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他似乎很舍不得这次机会，也不能怪他啦。」

斗志全失的两人结束休息，再次做起了个人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