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顽童的酒精战争

从路易斯来到米妮瓦,已经迎向第五度的秋天。

今年的初雪比往年都飘得要早,世间都表示今年冬天肯定会冷到底。

在寒风不断,背阳处初雪尚存的镇上,升上高中部二年级的路易斯,正和室友欧恩一起漫步。

「该死,这下今年肯定要积雪了。」

「每年铲雪的值日生,总是被我们轮到呢。」

「一定是你太衰了。」

「是路易斯吧。」

回嘴挖苦的欧恩,个头已经和路易斯一样高了。原本瘦弱的体格,也变得稍微结实了点。似乎是为了进入魔法兵团,一直有私下健身。

欧恩今年是高中部一年级。以在毕业同时应届录取魔法兵团为目标的他,愈来愈无暇为了用功以外的事情分心了。

两人今天来到镇上,是为了在期考前添购文具之类的消耗品。

笔用的墨水或笔尖,虽然在校内福利社也买得到,但欧恩似乎想顺便采购冬天要寄给家人的冬招月雪露古利亚贺卡。路易斯也打算趁天气真的冷起来,消耗品跟酒都涨价之前赶紧买齐。

天冷时想取暖,喝酒最直截了当──路易斯这个观念,就算到了已经习惯米妮瓦生活的现在,也依然没有改变。

欧恩起初觉得傻眼,现在倒是不再说什么了。大概是想通了吧,觉得就像自己需要咖啡一样,酒对路易斯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

总算,两人来到熟悉的杂货店,各自寻找自己要买的东西。要说这家店什么地方好,就是好在文具价格便宜又稳定。

明明如此,却又偶尔会进些少见的珍品,所以光是来看看逛逛都很开心。

那天,摆在商品架上最显眼位置的,是一瓶墨水。而且,包装在瓶身的标签感觉起来还有点高级。看到写着「热销商品!」的牌子,路易斯歪头感到不解。

「为啥墨水会热销啊?」

「哎呀,少爷你也是米妮瓦的学生,却不晓得吗?有个恋爱魔咒,是要用蓝色墨水许愿的喔!」

挺着啤酒肚的中年店主,隔着柜台亲切地解说起来。

「用蓝色墨水写情书,送给心仪的那个女孩,就能够两情相悦!单是叔叔我知道的,就已经有十个人告白成功喽!」

魔咒什么的,根本就蠢毙了──在内心嗤之以鼻的同时,不经意望向标价的路易斯,眼珠子差点凸出来。要价足足是普通黑色墨水的十倍。

为之战栗的路易斯惶恐地将墨水瓶摆回架上,一旁挑选贺卡的欧恩则冷冷地说:

「这类许愿魔咒大家都很喜欢呢。像什么在花朵饰品滴上朝露就能成为带来好运的护身符,或者把写有愿望的纸摆在枕头下就能心想事成之类的。」

欧恩虽然一副活像自己丝毫没兴趣的语调,但路易斯忽然想到──

「这么一提,有张写着『录取魔法兵团』的纸从你枕头下露出来,那个该不会是……」

「为什么会看到啦。」

「要怪就怪你自己东西永远不归位,只会等室友收拾。」

路易斯挂着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回嘴后,算了算要留多少钱才够买酒,挑了最便宜的黑墨水与笔尖结帐。

* * *

就在米妮瓦今年第二次降雪的某个秋末冬初之日,萝莎莉•维尔登正快步走向医务室。

听说,路易斯刚刚又被拉塞福打进医务室去了。

医务室的常驻校医伍德曼基本上对于路易斯的伤势是采置之不理的态度,所以每次都演变成让萝莎莉帮忙处理伤口。

(拜此之赐,我疗伤疗得愈来愈熟练了呢……)

明明魔术的本事一点长进都没有的说──在内心苦笑的萝莎莉打开了医务室的门。

在室内罕见地没看到伍德曼身影,取而代之,是浑身擦伤的路易斯在伍德曼座位上摆了瓶子进行某种作业,莱欧尼尔在一旁制止,随从奈特则是站在墙边装墙壁。

烦恼着该向谁出声时,莱欧尼尔先向萝莎莉开了口。

「萝莎莉,来得正好!快来阻止路易斯!」

「……这一次,是又闯了什么祸?」

听萝莎莉这么问,路易斯满脸不悦地突起下唇,「啥~?」一声望向萝莎莉。

虽然表情既火爆又凶恶,但这只是他一贯的反应。所以萝莎莉不以为意地直直回望路易斯。

路易斯轻轻咂嘴,伸手搔了搔那头短发。

「我什么都还没干啦。」

「意思是,接下来有打算要做些什么对吧。」

萝莎莉向莱欧尼尔投以要求解说事情经纬的视线。

莱欧尼尔虽然身材魁梧又五官粗犷,却是比任何人都温柔善良的王子殿下。这样的他,似乎是抱着诚实的天性,在设法阻止路易斯失控。

「路易斯啊,你冷静点,别冲动。」

「我非常冷静。我现在正冷静地抓狂。拉塞福那臭老头……只不过对他姿态低一点,就给我爬到头上来了。」

「你什么时候姿态低过了呀。」

「少啰嗦!」

路易斯的遣辞用句怎么听都难以想像是在与王族对话。即使如此,莱欧尼尔也未显一丝不悦,就只是真挚地劝阻友人。

听过两人的交谈,萝莎莉已经从路易斯的发言大致推敲出了一二。

「……所以是和拉塞福老师又起了冲突吗?」

待在墙边的奈特,低声解答起萝莎莉这句提问。

「今早,不是有检查携带物品吗?」

「是呀。」

「当时,在米莱大人的书包里找到了大量的酒瓶。」

虽然并没有规定得特别严格,不过在利迪尔王国,酒精浓度低的葡萄酒或啤酒等酒类,要十六岁的准成人才能饮用,浓度高的蒸馏酒类则要等到二十岁成年。

恐怕,路易斯是像个傻瓜似的,带了浓度高到可笑的酒。

归根究柢,也不是只要浓度低就可以通融。这里是魔术师养成机构米妮瓦。是神圣的学府。酒瓶什么的被没收根本是理所当然。

然而,路易斯显得完全无法接受,闹别扭闹个不停。

「在我老家那边,喝酒比喝水安全啦。」

利迪尔王国的治水事业远比他国进步,近几十年上下水道都有显着的发展。

话虽如此,偏远地区的整备仍称不上周全,喝酒比喝水安全的观念并不罕见,因此路易斯也是这种思维。

尤其路易斯又是利迪尔王国北部出身,难免会觉得,与其生火开暖炉取暖,喝酒更来得便宜省事。

这几天气温格外寒冷,想必是因此随身带着取暖用的酒瓶吧。

萝莎莉伸手添上眉间,大叹一口气。

「那种东西当然会被没收啊……所以,被拉塞福老师没收烈酒的不良少年同学,现在是打算要做些什么?」

路易斯抓起一瓶玻璃瓶,晃啊晃地拿到嘴边。

那张不讲话就有如少女般俊美的脸庞,浮现着不良少年打坏主意的奸笑。

「我今晚,就潜入臭老头的研究室,把被没收的酒瓶跟这个掉包。」

「……那瓶子里装的是──」

「掺了泻药的水。反正臭老头他们肯定会拿从我这里搜刮的酒狂欢。我就等着看他们拉成人干,倒在地上挣扎的蠢样!」

路易斯•米莱,是以加倍奉还为信条的男人。

在米妮瓦,曾有好几个人看他乡下出身,想欺负霸凌他。可每个找路易斯麻烦的人,无一例外都反遭到严重的报复。

餐厅的果酱强盗事件、铁廉斯•阿伯内西化粪池事件,还有阿道夫•法隆熏肉未遂事件,如今已经成为米妮瓦的传说。

「说到底啊,自来水什么的~我根本就信不过,天晓得里面被人动过什么手脚,喝酒绝对安全几百倍啦。」

「……是吗。」

萝莎莉用比平常更低沉的嗓音低语,面无表情地望向莱欧尼尔。

「再继续下去也只是白费唇舌。殿下,别管他了吧。」

「可、可是,萝莎莉……」

莱欧尼尔看起来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又注意到萝莎莉身上散发的冷冽气息,结果欲言又止。

抛出一句「我们走吧」,萝莎莉督促莱欧尼尔与奈特离开。

这时,萝莎莉背后传来路易斯的唤声。

「萝莎莉,等等。」

萝莎莉停下脚步回身,只见路易斯轻快地起身,把脸凑到萝莎莉面前,几乎要贴在一起。

不开口时足以用美丽形容的容貌,以及散发作怪意图的灰紫色闪耀眼眸,就这么贴近在眼前。

就在萝莎莉心生动摇,呆站着不知所措时,满是冻痕的指头掠过萝莎莉脸颊,拔下一只固定侧发的发夹。

「借一根用用。这个挺好开锁的。」

萝莎莉露出至今为止最冰冷的眼神,向嘴角上扬的顽童瞥了一眼。

「尽管去大难临头吧,米妮瓦的顽童先生。」

* * *

冬季的繁星就如同四散银砂般于夜空灿烂闪烁,浑圆的明月在云朵间显得若隐若现。

美如画的夜空教人忍不住想仰头陶醉其中,但浑身裹以黑色衣物的路易斯却瞧也不瞧一眼,只顾直直朝研究室走去。

风平浪静的无声夜晚,对于想潜入研究室大楼的路易斯而言有点不便。可以的话,真希望风干脆刮个痛快,把脚步声盖过去──路易斯暗自抱着这种想法,在校门前停下了脚步。

理所当然,校门被上了锁。虽然不是爬不上去的高度,但门的上头设了防盗用的枪头状尖刺。而且还贴心地附有「倒钩」,让人一被戳中就没那么简单拔出来。

路易斯摘下戳在短发上的发夹,用短缩咏唱生成火苗,然后仰赖火苗的照明,把发夹插进锁前的钥匙孔里。

这种小火苗虽然无法连钥匙孔深处都照亮,不过只要指尖感觉够敏锐,其实意外地也没那么困难。

和钥匙孔纠缠几分钟后,门锁总算嘎锵一声开启。

轻轻松松啦──路易斯咧嘴一笑,把校门打开一道小缝,往里头就是一钻。

(……好了,问题现在才开始。)

一楼会有教师徘徊巡逻,这点已经确认过了。

既然如此,爬墙从窗口入侵才是最安定的选择。幸运的是,此行的目的地──位于三楼的基甸•拉塞福教授研究室现正窗口大开。

拉塞福是烟斗爱好者,所以就连冬天,也常会为了透气整天不关窗。

路易斯爬上身边的树干,再经由树枝跳到二楼阳台的装饰上。接触阳台时,挂在腰上的瓶子意外发出了嘎洽嘎洽的声响。

(……啐,早知道瓶子就该用布包好。)

这只与遭没收的酒瓶同款式的瓶子里,装满了掺有泻药的水。此行目的就在于拿这只瓶子与被没收的酒瓶掉包,所以自然不能在途中弄破。

现在,路易斯正以身体悬空的状态,只靠双手攀在阳台上。

可能的话是很想大力摆动身体,透过反作用力一举登上阳台,偏偏一旦这么做,就可能撞破瓶子。所以,路易斯只能仰赖臂力,慎重地慢慢往阳台上爬。

(像这种时候,要是有飞行魔术就好了。)

能自由翱翔于空的飞行魔术非常之便利,但必须具备纤细的魔力操作技术与平衡感才可能习得。况且魔力消耗量极为剧烈,一旦在训练中摔落便相当危险,因此难以运用。

这阵子都把时间花在基本攻击魔术与结界术的强化上,不过路易斯下定决心,等这些告一段落,绝对要学会飞行魔术。

要是能飞上天空,就能够居高临下睥睨那些瞧不起自己的家伙了。当然爽快无比。

到时想去戈雅的店也就方便多了,各种无聊的典礼想飞就飞想翘就翘。到时把模范生萝莎莉跟莱欧尼尔都拖下水,大伙儿一起飞上天翘课或许也不赖。

(……不,莱欧尼尔还是算了吧。要抱着那么大只的哥儿们飞上天,我可没那种嗜好。)

思索着这种事情爬墙时,头上忽然传来谈话声。

路易斯现在的位置,就在拉塞福研究室窗口的正下方。也就是说,声音是从研究室里传出来的。

(不是吧,这么晚了,那个臭老头应该在别间房间才对……)

明明有事先调查过──路易斯正感到动摇,脑袋里忽然浮现萝莎莉那句话。

『尽管去大难临头吧,米妮瓦的顽童先生。』

(萝莎莉那家伙……她早就知道,拉塞福那臭老头今天会留在研究室是吧。)

以萝莎莉的个性,相信她虽然知道了路易斯打的坏主意,也没有去打小报告。

然后,明知道拉塞福今天会在研究室,也故意不告诉路易斯。

既不畏惧路易斯,也不替路易斯撑腰,始终维持淡然的态度,持续保持一定的距离──萝莎莉•维尔登就是这样的女孩。

(啊啊~受不了……真的是,好个不得了的女人!)

那么,该如何是好呢──路易斯攀在墙壁上竖起耳朵。

听起来,在研究室里头对话的,是拉塞福和玛克雷岗。

「……啊咦,那酒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没办法喝酒吗?」

一如往常操着装蒜语调的玛克雷岗,得到的是拉塞福的冷淡回应。

「从臭小鬼那儿没收来的。」

「嗯哼~你没要丢掉吗?」

「那家伙要是老实交上悔过书,要还他也不是不行。」

谁要写什么悔过书,该死的臭老头──路易斯在内心咒骂。

(只不过,这下头痛了……两个臭老头待在同个空间,就会闲话家常泡茶泡到天荒地老,这是世间永恒不变的真理。)

打道回府再来过吗?可是,这样到时肯定被萝莎莉数落什么「铩羽而归了呀」。

路易斯想做的,是把酒瓶带回来现给萝莎莉瞧瞧,大摇大摆地强调「轻轻松松啦」。

(快给我滚啊,两个臭老头……)

攀在墙上的路易斯不停发念。

再次竖起耳朵,拉塞福呼~一声叹气的嗓音随即传进耳里。八成是在抽烟吧。夹杂甘甜香的烟雾飘出了窗口。

「受不了,难搞的臭小鬼就是惹人厌。」

「我说,你可真疼米莱同学呢。」

「啥?你是痴呆啦,玛克雷岗。」

路易斯的感想也大致上跟拉塞福雷同。

至少,打从入学到今天为止,路易斯都只有被拉塞福教训的分。全力从脑袋瓜把人打飞,算哪门子疼爱了来着。

就在路易斯皱起鼻头的期间,两人也继续对话着。

「说归说,你不是对他另眼看待吗?」

「……那家伙确实是人才。迟早有一天,会成为留名青史的魔术师吧。」

路易斯差点从墙上滑下去。

(真假啊臭老头。你是怎啦臭老头。失心疯了吗?明天就要死了吗?)

心生动摇的路易斯头上,紫烟不停从窗口飘向窗外,有如溶入暗夜般消失。

良久,拉塞福才用好似咬牙切齿的口吻,接了一句「但是啊──」

「那家伙对于来自旁人的好意,太过没神经了。」

攀在墙上的指头,冷不防抖了一下。

打从来米妮瓦到现在,都没任何人对自己表示过亲切啦……换作入学当初的路易斯,肯定会这么斩钉截铁地反驳吧。

然而,现在的路易斯却能够轻易浮现脑海。萝莎莉、莱欧尼尔、室友欧恩,以及戈雅的店的人们。

「路易斯对于他人的恶意敏感到可怕,却察觉不到他人的好意。那家伙每每引起问题,莱欧尼尔殿下,还有萝莎莉•维尔登,都会私下跑来找我解释求情,这点那家伙肯定没发现吧。」

(……这是怎样。)

路易斯忍不住咬牙。

莱欧尼尔跟萝莎莉有私下帮路易斯辩解,这种事路易斯压根儿不晓得。从来没听说过。

当然了。因为那两人,就连一个字都没跟路易斯提起过。别那么乱来,冷静点,每次都只会唠叨这些东西。

「不懂得重视他人好意的人,绝对成不了人上人,迟早会被孤立。」

路易斯对自己的天分与能力有自信。正因如此,才瞧不起那些没有能力,只会仗着人多,或趋炎附势的家伙。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用不着呼朋引伴,犯不着阿谀谄媚,我靠自己就能够活下去。

明明如此,拉塞福这番话又为什么如此深深刺在胸口。

就在如此扪心自问时,鼻头无意间一阵酸痒。

「哈啾!……………………啊。」

吸着鼻水的同时,路易斯缓缓仰头。

手肘靠在窗边,烟斗飘着烟雾的,正是那明明一把年纪,眼神却极端犀利,眉毛粗过头的乖僻臭老头──〈紫烟魔术师〉基甸•拉塞福。

拉塞福扬起了叼着烟斗的其中一边嘴角。

「嗨~臭小鬼。夜色真美嘛。」

直到现在,路易斯才惊觉自己身体的异变。也不知是怎样,鼻子奇痒难耐。

恐怕,是刚才飘出窗外的烟雾里,被赋予了会引人打喷嚏的效果吧。

拉塞福的紫烟,就连防御结界都挡不住。然后,路易斯直到现在,都尚未开发出能防御拉塞福紫烟的结界。

攀在墙上的路易斯,哈啾哈啾地喷嚏打不停,眼角泛着泪狠瞪拉塞福。

「臭老头……你他……哈啾!……你早就发现了是吧?……哈啾!」

面对打喷嚏时也不忘咒骂的路易斯,拉塞福露出了傻眼的视线。

「你这喷嚏,打得跟女人家没两样嘛。」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那身老骨头塞进棺材里,直接送往教会……噗啾!……唔嘎?」

打喷嚏打到失去平衡的路易斯,反射性用右手抓住墙壁的坑洞。但,只靠单手就想支撑全身的重量,怎么说都太勉强了。

笑咪咪的拉塞福,一脸品味的表情抽起烟斗。

「乖乖说声『拉塞福老师,对不起』的话,可以大放送算你三十页悔过书就好。」

「少作梦!……哈啾!」

即使愤怒到脑袋血管都快爆裂了,路易斯还是全力思考着突破现况的方法。

路易斯虽然不会用飞行魔术,却能施展一定程度的风系魔术。既然如此,只要放手跳下去,在着地瞬间起风化解冲力就行了。

可是,路易斯的咏唱却被喷嚏轻描淡写地阻止。他不死心再度尝试,结果还是因为打喷嚏而中断了咏唱。

「臭老头,你这混蛋……哈啾!」

「再怎么撂狠话,只要配的是那种可爱的喷嚏声,就半点魄力都没啦,小顽童。」

拉塞福灵活地转动手上的烟斗,令烟雾一阵阵飘起。

009

路易斯正以惊人的握力、牛脾气以及执念,硬是用单手支撑着悬空的全身。

可惜,这些奋斗都徒劳无功,一小时后耗尽力气的路易斯终究摔落了地面。

还在灰头土脸地痉挛,就被拉塞福拖去绑在椅子上,强迫熬夜写了一百页的悔过书。

* * *

路易斯•米莱研究室大楼入侵事件,转眼间便传了开来,但并没有人特别为此感到惊讶。米妮瓦大多的学生,都已经把路易斯的所作所为认识成「又来啦」。萝莎莉也不例外。

(实在是,好让人伤脑筋的人。)

事件隔天,路易斯罕见地请了假。这次被拉塞福教训的程度,似乎就是这么激烈。

再过一天的清早,萝莎莉比往常更早走出宿舍,来到校舍内的谈话室,在窗边座位就坐,从提在手上的篮子里拿出茶壶与手工司康,在桌面上摆放整齐。

自己还不太习惯烤这类烘焙点心,但这次算是挺满意的。膨松得既漂亮,烤出来的色泽也不差。

大概就这样吧──萝莎莉望着桌面时,谈话室的门被粗鲁推开的声音传进耳里。

踩着咚咚脚步声粗暴走近的人是路易斯。平时总是浑身外伤的他,这次还四处包裹了绷带与贴布,光看就觉得疼。

栗子色的短发比平常更杂乱无章,没有一处不乱翘,灰紫色的眼眸更是闪烁着凄厉的光芒。说得含蓄一点,就是让人难以接近。

感觉就像会无差别找擦身而过的人开打──散发这种气息的不良少年一登场,原本在谈话室谈笑的学生,纷纷争先恐后地离开。

路易斯就这么咄咄逼人地靠近,站到就坐的萝莎莉身旁。

「萝莎莉。」

萝莎莉没有回应,只是往自己的茶杯倒红茶。

「萝莎莉。」

萝莎莉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啜一口红茶。

「看我这边啦。」

再这样下去大概有点孩子气了。抱着这种想法,萝莎莉将茶杯摆回茶碟,转身面向路易斯。

「你宝贝的酒,有顺利拿回来吗?」

「……看就知道了吧。」

「伤痕累累呢。」

路易斯全身满是擦伤,其中最严重的是右手。包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大概,是被拉塞福狠狠教训过了吧。

晚点再帮他把包得不到位的绷带重新包过吧──就在萝莎莉如此心想时,路易斯把伤势较轻的左手伸到了萝莎莉面前。

「给你。」

「……?」

出现在路易斯掌心的,是一只发夹。但,与两天前路易斯从萝莎莉头发上摘下的不是同一只。

萝莎莉的发夹是没有任何装饰的朴素发夹,路易斯现在递来的,上头却刻着花朵造型的纤细雕工。

萝莎莉很清楚,路易斯是个穷苦的学生。

「这会儿吹的是什么风?」

面对萝莎莉的疑问,路易斯好似尴尬地别开了视线。

然后在稍作踌躇之末,他低声开口咕哝。

「拉塞福那臭老头跟我说了。你老爸……〈治水魔术师〉,是对水道事业贡献良多的人物。」

萝莎莉的父亲──七贤人之一〈治水魔术师〉博德兰•维尔登以整治泛滥河川、令治水事业安定的功绩闻名,但其实对上下水道的发展也有着深厚的贡献。

现在,利迪尔王国内的水道之所以普及,要说是拜萝莎莉的父亲所赐也不为过。

明明如此,路易斯却对萝莎莉,说出信不过自来水这种话。

「……是我不好。」

那个米妮瓦的顽童,竟然嘟着嘴唇过意不去地道歉!

(这可是贵重的光景呢。)

萝莎莉抱着铭感五内的钦佩,收下了发夹。

实在不觉得,这只有着小巧可爱的花朵图样的发夹,会和外表平凡不起眼的自己搭调。

即使如此,萝莎莉还是希望能以行动表示,自己确实接受了路易斯的赔罪。所以,萝莎莉将收下的发夹别到了头上。

「真贴心。谢谢你。」

萝莎莉淡淡地微笑,把盛有司康的碟子推给路易斯。反正肯定从昨天起什么都没吃吧。从方才开始,路易斯的肚子就一直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路易斯就好像要掩饰难为情一般,抓起司康,大口大口咬了下去。

「这面包可真怪。」

「这叫司康。与其说面包,应该更接近比司吉。正确的做法是从正中间切开,抹上果酱再吃。」

「在嘴里松松沙沙的。感觉好像挺能填饱肚子就是了。」

萝莎莉在空茶杯里倒红茶,摆到路易斯面前。

只见路易斯皱起眉头,瞪着茶杯不放。

「自来水,还是让你觉得排斥吗?这有煮沸过就是了。」

「……不是这回事啦。」

一脸严肃的路易斯,仿佛作好了觉悟,将红茶一饮而尽,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啊,就是喝不惯什么红茶啊咖啡啊,这种要嘛涩要嘛苦的东西啦。」

路易斯抓起司康用的木莓果酱瓶,挖起满满一大匙,咕嘟咕嘟地投进茶杯里。

啜饮一口果酱红茶,呼地大吐一口气的表情,总觉得看起来比往常更年幼。

萝莎莉为了掩饰涌现心头的笑意,赶紧举起红茶就口。

随后,向第二颗司康伸手的路易斯望向萝莎莉,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

「果然不错,那个发夹。很适合你喔。」

萝莎莉举着茶杯的指头,忽然间打了颤。

「你这阵子,就多戴戴吧。」

真希望不要每次都这样突袭,对心脏很不好。

萝莎莉把茶杯摆回茶碟上,低头不语。

也不知是否把这误认为不悦的反应,路易斯有点慌张地唤起萝莎莉。

「萝莎莉。」

「……」

「萝莎莉。」

「…………」

「萝莎莉,嗳~你还在生气是不是啦。」

「没事,没什么。」

带着僵硬的语调回应,佯装平静地拿起一颗司康。

(……拜托,千万不要脸红。)

萝莎莉在内心低语的同时,为司康涂起了果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