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话 安哈特的英杰

看在安哈特国民眼中,法斯特•冯•波利多罗有如异形。

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稀奇。

一般来说,由男人持家养儿虽是主流意见,但心怀信念,敢于选择锻造师等职业,因此练就一身肌肉的男人也不是不存在。

无论身材高大还是肌肉健壮,安哈特国内也有女性喜欢,也不会被人鄙视为怪异癖好。

当今安哈特王国的莉泽洛特女王陛下,正是选了身材高大又浑身肌肉的男性,罗伯特为王配。

当时贵族与国民都想问,为何要选那般称不上美男子的男人?

虽然有人抱持这样的疑问。

但最后以「女王陛下癖好很特别」的感想作结。

总而言之,这种喜好被视作一种个人特色,不会被说是异常的性癖。

无论是身材高大,还是浑身肌肉的样貌。

然而,无论是谁都是初次目睹两者兼具,且轻松超越一般标准的男人。

身高超过两公尺,体重突破一百三十公斤。隔着锁子甲也清楚可辨的结实肌肉、犹如特制钢铁的肉体。

那男人──领主骑士骑乘的马匹也同样巨大。

即使是军马,即使是巨马,这些马的平均高度绝大多数都不及一百五十公分。

然而波利多罗卿的爱马飞翼,身高明显超过两公尺。

身高超过两公尺的波利多罗卿乘坐在那匹爱马的背上。

唯独脸长得不差。那容貌要评为正气凛然也不过分,目光以军事阶级来说,带有身为庄园领主的锐利。

言归正传。

在安哈特的绝大多数国民眼中,法斯特•冯•波利多罗的样貌如同异形。

以喜爱体态纤细的美少年的文化价值观来看,那身影实在称不上纤细,与普遍的目光有所抵触。

因此,在维廉多夫战役中与敌将克劳迪亚•冯•雷肯贝儿单挑决斗并击杀敌将,而且打倒众多敌国骑士的功绩并未广受赞扬。

波利多罗卿凭着个人实力立下头号战功,是以称为救国英杰。然而在维廉多夫战役的胜利游行中,人人都迟疑着是否该高声欢呼,以祝福迎接他。

迟疑正是踌躇,同时也招来了侮蔑。

那些侮蔑有时会在酒馆引来女人们私下议论。

比方说「不守男人本分的『假骑士』算什么英杰啊」。

听到这样的咒骂,有时候坐在邻桌的女人会突然站起身,一拳打在说闲话的女人脸上。

脚踩上对方倒地的身躯,又一脚踹向对方的心窝。

「你刚才侮辱了波利多罗卿吧?」

她是自维廉多夫战役归来的士兵,也是公爵军麾下的正规兵。

安哈特王国军中有公爵军五百名,第一王女亲卫队三十名,波利多罗领民兵二十名,合计五百五十名。

另一方面,维廉多夫的正规兵人数破千。

当时,她在野外与成倍的军力为敌作战。

公爵军的五百名正规兵在直逼腰际的泥沼中奋战,于维廉多夫战役中折损至三百五十人。

这场战役中,在最前线无人可敌的波利多罗卿发挥出了精湛武艺,是她们最大的救赎。

这名士兵也是在战场上拾回性命的其中一人。

「我再说一次。区区平民,竟敢侮辱我们的英杰波利多罗卿?你就死在这里吧。」

「卫兵、卫兵──!」

听见酒馆女老板的呐喊,卫兵及时赶到才免于发生惨剧。

这种事发生了好几回。

不过这些士兵别说是被关进牢房了,甚至不曾挨长官的骂。

反倒受到夸奖,赞赏她们即时行动。

只有因为地点是酒馆而未随身带剑,没有当场夺人性命这点受到指责。

另一方面,说闲话的女人们则遭到惩罚,不只被关进牢里一阵子,还被科以罚金。

在地狱般的战场生死与共的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与亚斯提公爵。

这两位战友的存在,使得侮辱波利多罗卿被视作应当当场处死的行径。

两人甚至认为对说闲话的女人下达的处罚太轻了。

不过,这些并未拯救波利多罗卿的风评。

不知何时,波利多罗卿的话题就像个封口令。

虽然不再有人当众侮辱他,但也没有人赞扬夸奖。

尽管如此,唯独英杰颂歌常有诗人传唱。

啊啊,安哈特的女人们,请听我娓娓道来。

男骑士在维廉多夫战役中单打独斗的事迹。

拥有波利多罗领的领主男骑士,聪明而勇敢。

第二王女瓦莉耶尔的顾问,法斯特•冯•波利多罗。

高举沉重巨剑之怪力,连女人也惊叹。骑乘骠悍骏马,驰擎沙场如烈火。

于我军混乱之时,见战场化作死地,立刻不惜性命,直捣敌营。

狂热的男骑士。

挥起自己的剑劈斩喽啰,率领区区二十领民,突破维廉多夫五十名骑士。

连斩九名骑士,击落雷风之矢,终抵骑士团长雷肯贝儿面前。

「克劳迪亚•冯•雷肯贝儿」。

即是维廉多夫史上最强英杰骑士。

双方对峙并报上名号,血战数百回合……

在安哈特国内的吟游诗人中,安哈特王国最强男骑士,波多利罗卿的英杰颂歌是完美题材,曾蔚为潮流一段时间。

然而,安哈特的国民不怎么爱听。

有一段时期,赞颂波利多罗卿与雷肯贝儿骑士团长单挑的事迹,的确让王国国民听到耳朵都长茧了,但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与亚斯提公爵的英杰颂歌更广博人气。

论战略是安娜塔西亚,论战术则是亚斯提。

人人都如此赞扬。

然而,论武艺则是法斯特•冯•波利多罗──无人如此赞扬。

从结论来说。

波利多罗卿被视为某种禁忌的存在。

不过,众人并非忘了那名字。

人人都记得,而通晓事理的人都绝口不提那名字。

此后,法斯特•冯•波利多罗仍继续活跃。

最近他作为第二王女顾问十分活跃。

在瓦莉耶尔第二王女的初次战役中,百名敌兵里有超过半数被他打倒,成功斩杀了欲出奔维廉多夫的卖国贼卡罗琳。

如此大展身手的同时,又为卖国贼卡罗琳的女儿玛蒂娜求情,在莉泽洛特女王陛下,诸侯与上级法袍贵族齐聚一堂的大厅内,当众磕头。

平民们不再像过去那般三缄其口,如假象般争相走告。

在廉价酒馆彼此争论。

「那个男骑士虽然长得那样,但也有可爱之处嘛。虽然是不输女人的男骑士,但终究是个男人,对小孩子下不了手啊。」

「虽是为了求情,但身为贵族却下跪磕头,成何体统。况且他想救的可是无药可救的卖国贼之女啊。」

「这才是可爱之处啊。就算在战场上能砍下几百颗人头,唯独小孩子的头砍不下手。」

喧闹不休。

平民们讨论起那烙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异形男子的奇特英杰传说。

在酒馆中只要有人提起,就会引起一番论战。

虽然对波利多罗卿的行动感到疑惑,人们仍争论于他坚持的自尊是对还错。

在那之中并无侮蔑。

贵族之间亦同。

「波利多罗卿的心情也不是无法理解。要砍下聪明又大有前途的九岁孩童首级,不管谁都不愿意吧。不然处刑人是为何而存在?」

「不过,那可是女王命令。更何况当事人玛蒂娜也请愿受死。她没有将来,考虑到她的处境,好心砍了她的头才有助于保全彼此的名誉吧。况且他居然磕头求情,不只是他自己,把身为贵族的名誉当成什么了……」

「波利多罗卿已经收养玛蒂娜为骑士学徒,为她的将来负责了啊!若要说他不惜一切低头的模样不堪入目,即使卿是吾友,也无法原谅!」

喧闹不休。

论对话的水准,除了事关贵族名誉之外,与平民的对话无明显差异。

无论如何,安哈特王国中不分平民或贵族,众人都开始谈起波利多罗卿。

前阵子有如三缄其口的氛围已然消散。

众人自然而然地忆起当初从吟游诗人口中听到耳朵长茧的英杰颂歌。

喧闹之中,时间流逝。

还不到两个月,卡罗琳骚动的冲击尚未淡去,波利多罗卿就启程前往维廉多夫。

作为第二王女顾问,以及维廉多夫和平谈判的副使。

消息灵通的商人等市民们,不分阶级高低的贵族们,能正常思考的人都理解了。

啊啊,这个安排,波利多罗卿才是实际上的正使啊。

过去的和平谈判都以失败收场,第二次维廉多夫战役不知何时要开打,国内的紧张情绪逐渐升高。

人人都在祈祷:

「拜托了,希望波利多罗卿这次能谈妥。」

下次绝对赢不了。这般悲观的气氛弥漫在国内。

特别是在维廉多夫国境线附近拥有领地的庄园领主们,此事攸关他们的生命财产。

某位地方领主与家臣们甚至不是每天向神祈祷,而是向波利多罗卿献上祈祷。

下次真的打不赢。

大家都很清楚,那次胜利只是侥幸。

看在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与亚斯提公爵的面子上,谁也没有说出口,但地方领主们心中都这么想。

最后,捷报传来。

波利多罗卿促使和平谈判成立。

人人都大松一口气。

同时,报告中的条件也令人疑惑。

要让维廉多夫女王卡塔莉娜怀上他的孩子?

换言之就是情夫契约,波利多罗卿将自己的肉体出卖给维廉多夫了?

真正聪明的人立刻感到惊慌。

法袍贵族和诸侯也一样。

这样一来,安哈特王国该怎么报答他这份功绩呢?

特别对庄园领主来说,这是切身相关的大事。

论功行赏。封建制度是建立在双方互惠的关系上。

追根究柢,还有其他方法吗?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然而要求拥有三百领民的弱小领主骑士担任选帝侯之间的和平谈判实质正使,摆明是强人所难。

这就是强人所难的结果。

人人都皱起眉头。

这下女王打算如何定夺?

这件事情并非对波利多罗卿的立场感到同情或义愤填膺这么单纯。

王室必须遵守规则,就算波利多罗卿点头妥协,其他领主也无法接受。

因此,国家必须对波利多罗卿献上热烈的赞赏,同时给予与功绩相衬的报酬。

土地。

价值超乎想像之物。

血统。

对于立下如此功绩的波利多罗卿,许配一个小贵族家的女儿给他已不足够。

必须给予地位相配的蓝血吧。

金钱。

虽然金钱并非无用,但给钱太过分了吧?

无论是维廉多夫战役或卡罗琳骚动,波利多罗卿拿到的报酬都是金钱。

让他如此做牛做马,却打算给钱了事吗?

这难道不算屈辱吗?

大家都这么心想。

没有别的方法了。

说穿了,不是土地就是血缘。

选择其中一方,又或者是两者。安哈特王国的莉泽洛特女王被迫作出选择。

愚者依旧侮辱法斯特•冯•波利多罗长得丑陋,还被王室随意摆布。

智者则关注着王家打算如何回报法斯特•冯•波利多罗的功绩。

至于当事人波利多罗卿,正在回到安哈特王国的归途上。

「大概再一周就会到了。回程路上也没人来单挑。」

「你原本打算回程时也跟别人决斗吗?」

「如果对方想挑战的话。」

法斯特二话不说,点头回答瓦莉耶尔的疑问。

只要有人挑战,法斯特打算回程再次达成一百连胜。

「不管维廉多夫人多么热爱决斗,你可是维廉多夫下任女王的父亲,总不会来找你单挑决斗……不,有可能吗?在那国度,这或许也是种名誉?」

「有可能吧。没人找上门来,我反而很意外。」

「呃,大概是在回程路上来找你单挑实在会造成困扰,对方有所顾虑吧。维廉多夫应该也有这点体贴吧。」

维廉多夫的国境线警备骑士队一路陪伴队伍移动至国境,目送一行人并离别。

瓦莉耶尔终于松了口气,心想这次的任务总算结束了,接着又告诉自己旅途尚未结束,再度绷紧神经。

「母亲大人应该正为了你偷了玫瑰生气。」

「您应该还记得之前说好要陪我一起道歉吧。」

「法斯特你喔……哎,我是会陪你道歉啦。」

瓦莉耶尔与法斯特尚未察觉。

莉泽洛特女王已经被逼至困境,毫无多余心力为玫瑰动怒。

对君主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给予立下功劳的属下适当的奖赏,安哈特的人都十分关注。

「我的工作好像只是负责道歉啊。」

瓦莉耶尔尚未察觉。

她的名字已被列入给予法斯特的报酬选项之中。

「我会为窃取莉泽洛特女王的玫瑰一事道歉,但这次的报酬一点都不能少喔。」

法斯特尚未察觉。

那份报酬岂止是分文不少,现在已经演变到无法只靠金钱解决的状况了。

「波利多罗卿。一回到安哈特王都,我们两个去约会吧。约会。」

(插图007)

出言邀约的第二王女亲卫队队长萨比妮察觉到了。

经历过与维廉多夫女王的热烈亲吻后,萨比妮在法斯特心中的顺位下滑了许多。

「哎,无论什么事都先等回到王都再说吧。大家都累了,再多撑一下吧。」

瓦莉耶尔如此作结,默默地催促朝王都前进的马匹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