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话 名为科隆派的宗教
马车上。
这是向租赁马车店借来的马车。
从士长赫尔格手握缰绳担任御者，我则坐在车厢内。
车厢内固定着一张简单的长椅，我与玛蒂娜并肩坐在椅子上。
先开口的是玛蒂娜。
「交涉呢？」
「失败了。」
「果不其然，本来就不可能。我本来就觉得要在这状况下说服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与亚斯提公爵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玛蒂娜叹了一口气。
明知是强人所难，我还是提出请托。
但两人却只将现实摆到我眼前。
我没有力量。
更正确地说，是我没有能转变为力量的情报来源。
没有任何根据能化为说服力。
「法斯特大人，我认为不需要现在就急着要求国家准备总体战。」
「我认为不马上着手，一切都会来不及。」
面对玛蒂娜的说法。
我回以反驳。
「为何您如此笃定？有何根据？为何那么焦急？」
玛蒂娜如此问道。
我听了，回以短暂的沉默。
我那说不出口的根据，是因为月阁下提到的托克托的事迹与前世的蒙古帝国太过相似。
太薄弱了。
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说的话很明确，我也同意托克托可汗的西征将会重现蒙古帝国西征欧洲的历史这件事，目前没有任何具体根据。
凭我这转生者的知识来说也是如此。
不过，等发生了才准备就太迟了。
为时已晚。
我对玛蒂娜问道：
「玛蒂娜。你认为若要对抗游牧民族，我们还缺少什么？你说来听听。」
「您指的是对抗回马箭的对策吗？就最近看到的方法，克劳迪亚•冯•雷肯贝儿曾单纯以射程距离凌驾其上的长弓成功破解。」
「没错，远距离武器造成的损伤令大家心惶惶，高速移动的敌人令我方难以应对，自乱阵脚。」
持有更长的长枪，更远的攻击手段的一方就会获胜。
这是真理。
自遥远的太古时代，从未改变。
我的波利多罗领民在战役中也会组成小规模的方阵。
除了拿十字弓的五名从士外，我也让其他从士携带特别订做的战枪，约六公尺长。
因为领地贫穷，没办法所有人都带着一把，有些人还是配剑就是了。
况且人数太少了，好像无法发挥方阵的效用啊。
我挑起嘴角嘲笑自己。
「敢问玛蒂娜。平原上的战事关键是什么？」
「是格斗战。身为骑士的骑兵是蹂躏步兵的重要武器，吾母卡罗琳曾如此教导我。」
中世纪的战斗不同于前世现代进化后的机动战，是运动战。
在火力贫弱的时代，若敌我双方数量相同，移动能力较优异的一方必然会获胜。
而托克托的假想蒙古帝国人人皆骑兵。
另一方面，安哈特•维廉多夫联军两万人中有数千名骑士，以及领主骑士率领的市民步兵。
再者，军队的指挥系统，完全受到对指挥官的忠诚心与指挥官能力影响。
臣子的臣子，即非臣子。
构筑于封建式主从关系的指挥系统，对抗蒙古军时将成为致命弱点。
由于这奇幻世界有通讯器──也就是水晶球，只有指挥系统本身还能维持运作。
尽管如此，领民基本上不会听从其他领主的指示。
甚至连国王的命令都不遵从。
换言之，在战场上临机应变的合作，过于仰赖带队将领的能力。
另一方面，假想蒙古帝国如何呢？
托克托覆灭月阁下过去服侍的飞龙王朝时，本领听起来与蒙古帝国别无二致。
「玛蒂娜。由于游牧民族是部族制，采取一旦指挥官倒下，马上由第二指挥官替补指挥的系统。而且只要指挥官号令一出，马上就能携手做到突破、迂回、包围的三大机动战术。托克托可汗率领的假想敌国能随意运用数万兵力，在平时就如狩猎般进行训练。」
「封建制的领主们无法效仿这种体制啊。」
维廉多夫战役中，担任前线指挥官的雷肯贝儿骑士团长在决斗中战死之时，维廉多夫全军暂时停止了动作。
因此我们赢得了胜利。
对上假想蒙古帝国无法指望这样的胜利。
「月阁下曾详细告诉我，托克托率领的军力大约十万人，都是骑兵。他们实在不可能全员西征至此，不过我预料会来的兵力大约七万。虽然这也没有确切根据。」
蒙古的西方远征军是五万蒙古兵，加上两万征兵，以及汉族与波斯人的专门兵。
在莱格尼查战役大约是两万骑兵。若是我没记错的话。
由于这是前世的知识，在这个奇幻世界毫不准确就是了。
现在的我无法取得任何情报，就连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手中也没有情报。
如果她握有情报，也许会更愿意相信我的说词吧。
至于更进一步的情报，卡塔丽娜女王说会透过行经丝路──东方商路的商人打探情报，我只能等候她的私信。
或者是莉泽洛特女王愿意向我透露她从神圣帝国取得的情报。
「唉，假使真的打起来，你觉得我们有胜算吗？」
「没有胜算。不过状况会如您预想的那么绝望吗？」
「根据月阁下所说，那不会是种预想，而且月阁下的王朝拥有的军队人数远胜于托克托可汗率领的十万人。尽管如此还是输了。正因为令人绝望的问题不只是人数，我才感到焦急啊。」
前世的成吉思汗，其存在就有如世界的程式漏洞。
「第五位天使吹响号角，
我看到天上有一颗星坠落到地上。
它打开了无底的深渊大洞，
洞口彷佛巨大火炉，冒出黑烟。
太阳和天空都因为从坑洞升起的烟雾而变得黑暗。」
若望的启示录，七大灾难中的第五灾。
被比喻为蝗灾的存在。
得现在就开始思考对抗手段才行。
没有空档将制度改为中央集权，我也不指望这么多。
贯彻命令，上意下达。
当最高指挥官下达命令，领主骑士与平民步兵皆默默遵从。
这是最起码的条件。
没错，最起码。
「为何我非得为了这最起码的基本条件赌上性命啊？」
「您打算赌命吗？」
「在这状况下，除此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军权统一。
除非来到中央集权化的时代，恐怕连这也办不到吧。
但是，一击就够了。
只在唯一一场战事中，使军权统一。
如果只要求这样，不是不可能吧？
不，我得使之化为可能。
血液在脑袋中流动。
必须有人开发对抗蒙古帝国的战术原则。
在莱格尼查战役中，蒙古军展现了有如教科书范例般漂亮的兵法。只能将对抗手段与预想透过王室传达给神圣帝国，之后仰赖对方了。
神圣帝国中，似乎有远胜过我这种武人的智者。
现在就开始构筑足以对抗威胁的防波堤吧。
因为神圣古斯汀帝国有个在当下这个阶段，不靠转生而来的知识就料想至此的天才。
之后就交给那女人了。
「法斯特大人。」
「怎么了？」
像要打断我的思考，玛蒂娜念念有词。
她无视我的懊恼说：
「要不要干脆逃走？」
「什么？」
玛蒂娜这句话让我睁圆了眼睛。
这个九岁少女在说什么啊？
「我原本打算让法斯特大人改变这份决心，为此动了些脑筋。我原本想说服您，东方商路的东方尽头如此遥远，游牧骑马民族不可能千里迢迢攻打而来。」
「她们一定会来。一定会。」
「您的这份确信是从何而来？这趟直达西方的大远征，您明白需要多少物资吗？您想必也很明白，一场战争需要付出多少牺牲与辛劳。」
来自游牧民族的特性。
消灭飞龙王朝后，得到肥沃的土地。来自土地的赋税令她们心满意足，停止掠夺。
心满意足后停滞。
这是农耕民族的思维。
掠夺的土地从不嫌少，愈多愈好，要取得能赏赐给家臣的土地。
我前世无法理解的理由，在教科书上学过的理由，来到这异世界终于明白了。
拥有确实的知性却没有理性，只把农耕民族当作能轻易打破的扑满或是不如马的存在，随意掠夺与屠杀的群体。
从前世的历史来看，游牧民族是真的相信能征服欧洲，才会远征西方。
若非领袖之死使西征部队接到折返命令，实际上也能办到吧。
但在这世界上，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吧。
在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以及神圣帝国的一部分人确信托克托可汗会挥军西征。
过于悲惨的状况，让我差点笑出来。
「你刚才说要逃？逃到哪里？我无处可逃啊。」
「神圣古斯汀帝国的至深之处。法斯特大人是超人，到何处都会受到重用。」
「玛蒂娜。」
我温柔地说道。
啊啊，即使玛蒂娜那不像九岁儿童的高智商也是如此吗？
她的世界仅限于神圣帝国。
若要逃，不是该叫我逃到这个世界的英国或岛国上吗？
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面露笑意。
玛蒂娜鼓起脸颊。
「您为什么要笑？」
「这种情况下，我希望你建议我逃到岛国。」
「逃到言语不通的西方岛国？我只稍微听闻过其存在。」
她大概不晓得地理吧。
不过，这异世界的地理与前世虽然相似，但有些不同之处。
位置上可说是靠近德国与波兰一带吧。
而安哈特与维廉多夫两国的北方是一片广阔的草原地带。
这地形真有意思。
「您又笑了。」
「抱歉。」
我对鼓起脸颊的玛蒂娜道歉。
刚才不是在笑你，而是在笑这个类似中世纪奇幻世界的地形怪异之处。
我真是诞生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古怪世界啊。
即使如此。
「我不会逃走。」
「这是为何？但这是我明知故问吧。」
「领民与领地，我所有的财产都在这里。只有我一人的话，也许还能挖起母亲的遗骸，带着她一起逃走吧。」
母亲大概会对我哀叹。
为何舍弃我们的领地？母亲的骨骸应该会紧紧攀附我的身躯。
「祖先束缚着人，大地束缚着人。」
「的确如此。」
「不过，我不否定这一点。」
祖先束缚着人，大地束缚着人。
这是纳粹德国的阿道夫•希特勒演说中的一句话吧。
无可奈何啊。
阿道夫•希特勒本人虽然大有问题，唯独这句话一针见血。
波利多罗领正是我与领民紧抓不放的一切。
（插图008）
唯独土地无法放弃。
若要放弃土地，宁可一死！
「那么，看来玛蒂娜也理解了，我就动身吧。」
我伸手抚摸玛蒂娜的银发。
孩童的发质柔软，为手掌带来舒适的感触。
玛蒂娜挥开我的手，面带几分怒意说：
「您要去哪里？」
「教堂。」
我简短回答。
玛蒂娜似乎想像不到我造访教会的用意，有些纳闷。
「教堂？向神祈祷吗？」
「是啊，要去求神。」
别无他意，就是去求神。
幸好这是个既有魔法也有奇迹与传说的奇幻世界。
多亏如此，才能够展现我的觉悟。
赌命死谏这点依旧不变就是了。
若不这么做，谁也不会认真看待。
不，就算做到这个地步，恐怕还是无人能理解。
尽管如此，我也非做不可。
我疯了。
大概疯了吧。
也许还有更好的手段，也许应该向更多聪明人征询意见。
我一直这么想。
然而，无论是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亚斯提公爵还是聪明的九岁儿童玛蒂娜，都不肯给出我想要的答案啊。
陷入精神错乱的我，如今能选择的手段只有这个。
「法斯特大人，教会不是讨厌您吗？因为您对教皇禁用的十字弓爱不释手。」
「就算这样，我那三百名领民的领地里确实有间教堂吧。」
「嗯，确实有啦，可是那个是……」
那个。
玛蒂娜称为「那个」的教会派系，在王都也有座大教堂。
马车抵达教堂门口。
「法斯特大人，我们抵达大教堂门前了。」
「谢谢你，赫尔格。」
我如此回答从士长赫尔格，走下马车。
科隆派。
这座大教堂是一神教中的某支小派系，人称科隆派的教堂。
这似乎其实是个小派系，此处虽称为大教堂，实际上规模颇小。
这个异世界，同样是一神教占多数的世界。
但今世的西洋由于教义诠释的分歧，以及礼拜仪式的差异，产生了数量特别多的分支。
这个世界的一神教混杂了瓦尔哈拉等北欧神话的思想。
很莫名其妙吧。
克吕尼修道会或熙笃会等与前世类似的教派我还能分辨，但其他的我一无所知。
坦白说吧，最好放弃搞懂这世界的所有教派。
宗教百般复杂又麻烦，况且我对宗教也没那么了解。
不过，过去曾有圣人达成了魔法般的伟业，说穿了就是展现奇迹，因此目前一神教占了大多数。
只要能理解这一点，我觉得就够了。
说到科隆派。
一言以蔽之。
从敌对的山贼手中抢来十字弓后，我向波利多罗领内唯一一位神父──不对，在这世界是神母──询问关于这种武器的意见。
「既然到手了，就尽管使用吧。这是神的恩惠。」
神母握紧拳头如此回答。这就是科隆派。
在这教皇禁止使用十字弓的世界中心，出自神母之口的发言。
脑袋有问题。
不过就算神母拒绝背书，为减少领民牺牲，我应该还是会大肆使用十字弓吧。
「玛蒂娜，你留在马车上。」
「我也要去。」
「我叫你不要来。」
我与科隆派祭司交谈时，你肯定会妨碍我们。
即使是当下逐渐疯狂的我也很清楚。
所以这次你会碍事。
「这是给骑士学徒的命令。玛蒂娜，你留在马车上。」
「……遵命。」
这样玛蒂娜就无法拒绝了。
那么，走吧。
我下了马车，命令赫尔格监视玛蒂娜，让赫尔格也无从介入。
接下来只有我一人。
最后是疯狂会获胜，还是理性会获胜呢？
在我向莉泽洛特女王上奏之前，先做好发狂的预备工作吧。
我咧开嘴角露出笑容，走入教堂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