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话 子弹上膛

起初这样就够了。

第一根地桩已经立起。

斥骂女王,侮辱所有贵族,却没被亲卫队架出大厅。

我在全国贵族齐聚一堂之处,作为辩论者战斗。

这里是战场。

而我身穿甲胄,作为波利多罗领主立于此处奋战。

那么我就绝对不会输。

然而,在我脑海中描绘的蓝图中,距离我的目标还很遥远。

「波利多罗卿,请用茶。」

女王亲卫队之一,不知姓名的队员对我递出装着茶水的杯子。

我没有道谢。

我刻意不道谢。

虽然我不胆小,但精神也没有强韧到能在众人眼前随意改变决心。

我绝不怕死。

最可怕的是,我的波利多罗领因斥骂女王而被剥夺。

然而,因为我成了与维廉多夫和平谈判的桥梁,莉泽洛特女王无法惩罚我。

没错,目前这样就好。

第一个问题,与莉泽洛特女王讨论这件事已经过关了。

女王对我的发言有了一定程度的理解。

然而,接下来将更加窒碍难行。

由于我的发言,或许会陷入恶魔紧紧抓着我的腿,想将我拖入地狱的情况。

尽管如此。

接下来我要说的每句话都是必要的。

我喝光她递来的茶水。

将茶杯还给女王亲卫队。

同时向女王陛下提出请求:

「那么,我希望在此暂时中断与莉泽洛特女王陛下的谈话。」

「什么?」

「我也有事情想请教诸位法袍贵族。」

几乎嘶哑的嗓子得到滋润。

我再度转身背对莉泽洛特女王,望向齐聚一堂的贵族们。

「维斯帕曼家的代表,请上前。」

维斯帕曼家。

离开维廉多夫的回程上,我听萨比妮小姐讲述过自己的经历。

她告诉我,她过去曾是以秘密谍报维生的贵族代表──维斯帕曼家的嫡女。

后来因母亲认为「家主之位不能传给你」而被逐出家门,被分配至第二王女亲卫队。

我觉得那是明智的判断。

我出声后,娇小又苗条,可称为稚嫩的十六岁少女踏着红绒毯走上前。

「我是玛丽娜•冯•维斯帕曼!找我有何事!」

玛丽娜响亮的声音传遍女王大厅。

那清晰的声音很适合当军人,也足以让我带有好感。

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完全相反就是了。

「听闻维斯帕曼家虽为外交官,但也以谍报维生。那么,我有一事想请教维斯帕曼卿,依照现况,安哈特有掌握到关于托克托可汗的任何情报吗?」

「──不,没有。就连那个名字,我也是前几天才头一次听闻。」

真是老实。

非常容易应付。

「真的吗?真的一无所知?但维廉多夫不只知道游牧民族国家之王名为托克托可汗,甚至知晓在飞龙发生的战况,而你一无所知吗?」

不发一语。

维斯帕曼卿直接沉默不语。

「至今有数名包含超人在内的东方武将,也就是飞龙的军事阶层人士沿着丝路流亡至维廉多夫。这你也不晓得?」

「是的,很遗憾。」

沉默不能了事。

而且这也不是你表示遗憾就能了事的情况。

啊啊,虽然我觉得有些心痛。

「也就是说,现况就是在安哈特王国负责谍报统括的维斯帕曼卿,掌握的情资比单纯去了一趟维廉多夫的我还要少吧?」

「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国的谍报真无能。从和维廉多夫发生战役,无法事先洞悉敌方侵略攻势的那时起,依旧毫无长进。」

我坦白直说。

玛丽娜•冯•维斯帕曼面露震惊的表情。

她似乎从来没想过会被人直截了当地这么说。

「你可以回去了。」

「请等一下!请听我解释!」

「下一位!王室正骑士团!我当然知道王军现在正在防范北方的游牧民族,不过至少有从北方派一个人作为代表前来吧?」

我瞪向维斯帕曼卿,只用视线逼她闭嘴。

身高两公尺,体重一百三十公斤的庞大身躯,而且还是从战争最前线归来的超人领主骑士的目光。

要震慑并逼退娇小的十六岁少女简直易如反掌。

「王室正骑士团。怎么了?不现身的话,我可要当众嘲笑你们的无能了!」

「我们有尽心完成职责!」

高挑的女性再也无法忍受似的走上前。

身上散发着战场的气味。

是成熟武官的气味。

不过,我非得兴师问罪。

「卿口中的职责,就是这十余年来,悠闲地与游牧民族大眼瞪小眼吗?各位难道都在悠哉度日吗?」

「波利多罗卿,容我反驳!就如方才女王陛下所说,游牧民族如天经地义般练就了人马合一的骑术。由于是轻骑兵,逃跑的速度也很快,实在难以根绝。」

「换作是我,只要一年。」

我只竖起一根手指,对众人朝天高举。

现场的空气彷佛冻结了。

连交头接耳声都听不见。

彷佛一群愚人呆愣地张着嘴,所有人都看着站在大厅中央的唯一一个男人。

「你说一年?」

「正是。」

「维廉多夫的英杰,克劳迪亚•冯•雷肯贝儿也花了数年才歼灭游牧民族,你不会愚昧到连这都不晓得吧?」

没错,就连鼎鼎有名的雷肯贝儿骑士团长都花了数年。

不过。

「换作是我,只要一年。我法斯特•冯•波利多罗,一年就能收拾北方的游牧民族。」

我夸下海口。

若非如此,就过不了这一关。

「不过,附带条件是你们愿意发自内心地听从我构思的指挥系统。」

「……好啊!如果你能在一年内解决,要我听命也行!」

高挑的武官面红耳赤地怒声回答。

「一言为定喔,这是您代表正骑士团说的话,可别反悔。」

「……是,我明白。」

况且,我没时间耗费好几年应付北方游牧民族。

真的得在一年内收拾掉才行。

再说得严谨一点,是在各诸侯同时参战的短暂军务期间。

毕竟我还有许多该做的事情。

「啊,对了,各位领主。受到王室要求,军务是应付北方游牧民族的人请举起手。」

沉默。

不久后,包含诸侯在内,几十名地方领主举起手。

「就如刚才所说,明年我也会参加军务,王室想必会期望我参战。不过与维廉多夫的和平谈判也结束了,现在举着手的各位想必也早就料到会有如此发展了吧。」

停顿片刻。

「如果想在一年内结束这场与北方游牧民族永无止境的你追我跑,还希望各位听从我的意见。」

「恕我直言。」

地方领主之一代表众人般发言。

虽然规模不如亚斯提公爵领,但她是以领民破万为傲的诸侯之一。

「你刚才说要听从于你。那是什么意思?不会只是想当总指挥官,要我们听命吧?」

「我只是希望上头的命令能够贯彻,为将来的大规模战事做准备。」

「卿是安哈特的英杰,在武力及外交方面都已经证明。然而我们可没有落魄到必须服从区区三百名领民的弱小领主。」

反对的意见。

嗯,这很正常。

我转头看向刚才背对的莉泽洛特女王询问:

「莉泽洛特女王陛下。虽然现在才询问也很可笑,想请问我明年的军务会是什么?」

「用不着问,就如你刚才所说,你要去对付北方游牧民族。」

「那么,我希望明年让亚斯提公爵掌握所有军权。」

莉泽洛特女王轻抚下巴。

接着直视着我的双眼,如此回答:

「不是交给你吗?你刚才不是说有办法在一年内使北方的游牧民族灭族?」

「我是有方法,但我没有作为将领的才干。我唯独拥有一身武艺。」

「鉴于你刚才对游牧民族的见识,我不那么认为。」

莉泽洛特女王的手从下巴挪开。

她转向亚斯提公爵开口:

「亚斯提公爵,虽然原先就是如此计划,你觉得法斯特的意见如何?」

「现在少了维廉多夫的压力,明年公爵军也不需留作调度,应能赶赴北方参战。既然兵员增加,我没有意见。」

亚斯提对我亲切地微笑后点点头。

莉泽洛特女王也点了一下头,手指着我下令:

「王室正骑士团,以及麾下的正规兵就这么办吧。指挥权交给亚斯提,然而唯独诸侯的军权不需要我的许可,你可直接征求许可。」

「就这么办吧。那么,我们继续谈吧。」

我果断地点头后,再度向地方领主们喊话。

气势汹汹。

以正气凛然的态度。

「我们只是基于领地保护契约,双向的互惠契约服从王家,同时死也不愿放开军权,这点我明白。」

没有回应。

所有的诸侯与地方领主,都知道我这句话还有下文。

这发展不错。

「我也一样。虽然是领民仅仅三百名的地方领主,但在领地就是主人。我敢说无论多么渺小也是君主,是一名王者。母亲曾教导我,所谓的领主骑士就是这种生物。」

嘈杂声变大。

在莉泽洛特女王面前,居然像君主一样发言。

这在所有贵族齐聚一堂的场合也会扣分吧。

不过无所谓。

反正一切都会因为我的最后一击崩坏。

无论是我在此犯下的罪行。

以及我的未来。

「有领主,有领民,领主握有兵权,才称得上领主。」

我走向众人。

一步又一步,以这副除了头部外,穿着甲胄的模样。

沟槽铠甲,在前世被称为最后的骑士铠甲。我穿着那套铠甲走向前。

「唯独军权不能退让,绝不能放手。领民是自己的财产,为何要交到他人手上,将领民的命运交付他人?希望各位明白,『我』打从骨子里就是地方领主,最明白各位的理由。在这前提上,我想请教各位──」

我一步一步走近。

终于来到诸侯与地方领主并肩而立之处──

法袍贵族畏惧我的气势而缓缓拉开距离时,她们坚决不退让。

仅次于亚斯提公爵的侯爵、边境伯爵等人甚至双手抱胸等着我,而我来到她们面前。

很好。

非常好。

「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各位想保护自己的领地吗?」

「那当然。」

侯爵简短地回答。

稍微上了年纪。

考虑到安哈特会年纪轻轻就继承家主之位,她有些醒目。

听说是没有适合的继承人。

已经放弃自己的子女,想交棒给孙女。

不过,也因此贤明。

「既然如此,希望各位听听我的意见。希望各位倾听我,法斯特•冯•波利多罗的意见。」

我一派平静地说。

尽可能维持气势,释放出压迫感,同时也必须注意诸侯们的反应。

法袍贵族根本无须畏惧。

但是唯独面对领主骑士,我必须小心谨慎。

「面对托克托可汗,战败就等同领地灭亡,希望各位理解这点。」

「说来听听吧。」

要慎重。

我在脑海中选择词汇,在心中呢喃。

人对轻微的侮辱会试图报复,但是对严重的侮辱大多都无法还手。

因此,如果要加害他人,一定要做到不会反遭报复的地步。

要攻击对方,就应该做得澈底。

使对手甚至无法反击。

我在脑海中回忆《君主论》的内容,慎选言词。

「七年内,你的领地将灭亡。请问你能否接受?」

「不能。」

侯爵表情愉快地回答。

「既然如此,你就该将军权交付给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以及亚斯提公爵。」

「答案同样是不能。方才波利多罗卿也说过了,唯独军权无法放手,那是身为领主的所有力量根基。」

「就如我刚才所说,这些事我心知肚明,但是……」

我握起拳头。

每一根手指都刻上魔术刻印的护手甲包覆着我的手。

我用那只手握起拳头,再度强调:

「七年之后,面对即将来袭的托克托,若不将军权整合为一,我们安哈特王国肯定会覆灭。」

我用力吸了一大口气。

准备一番演说。

不给对方反击的余地,我必须来场一气呵成的盛大演说。

我静静做好了准备。

来吧,接下来是法斯特•冯•波利多罗赌上人生的最终一局。

子弹已经上膛。

接下来只剩轰出一击。

我将吸入的那口气吐出之后,开始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