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话 勿怀疑心爱男人所言
王宫内，安娜塔西亚大人的起居室。
安娜塔西亚大人的妹妹瓦莉耶尔大人与波利多罗卿立下婚约后，过了一小时。
「老实说，我累了。」
「真的。」
第一王女安娜塔西亚大人躺在长椅上。
她对面的亚斯提公爵也一样。
望着这情景，我亚历珊朵拉也有种想躺下的心情，躺地板也无所谓。
但身为第一王女亲卫队队长的自尊，以及身为超人的尊严让我忍住了。
不过躺在长椅上的安娜塔西亚大人与亚斯提公爵也同样是超人就是了。
「你指的是这次到头来还是被法斯特摆了一道这部分？」
「那个喔，话虽这么说，但是最后我们都同意了法斯特的意见，这不是谎言吧？」
「是没错啦。」
老实说，安娜塔西亚大人应该是想躺到床上吧。
不过她倏地挺起身子说道：
「我就直说了，亚斯提。你是认为法斯特演说的内容正确无误才同意的吗？」
「不，老实说我现在还在怀疑，我觉得莉泽洛特女王陛下的话很合理。」
莉泽洛特女王的见解。
战争应是达到严正目的的严正手段。
因此托克托还不会西征。
我也同意这一点。
不过。
「但是啊，安娜塔西亚。我现在觉得法斯特的话也有道理。」
扩大交易圈。
现今只有神圣古斯汀帝国与飞龙王朝之间的细微人流。
重建丝路，获得交易权益。
托克托率领的游牧民族国家的财务官僚是异国商人，自此衍生了出乎意料的观点。
法斯特卿自维廉多夫取得的情报。
不过，如果考虑到这一点。
「在此向第一王女陛下陈述我这公爵的意见吧。法斯特•冯•波利多罗卿说的话也有道理，无法全盘否认。没错，这点我认了，无法全盘否认啊。」
「所以在法斯特立下誓约之后，你把军权交给了母亲大人。亚斯提公爵阁下，您的母亲会怨叹不已喔。」
「啊～毕竟我待在王都的时候，领地是交给她治理啊……不晓得今天状况的母亲大人想必会暴怒吧，会怒斥我『虽然有条件限制，但为何要交出军权？』。」
亚斯提公爵依旧躺在长椅上。
仰躺着的她朝上方伸长双臂，挥了挥手回应：
「不过，这有其必要。假使游牧民族国家将挥兵至此，在这个前提下，我也认为正如法斯特所说，确实需要统一军权。这点没错吧？」
「没有错。」
安娜塔西亚大人带着一如往常的爬虫类目光，嘴角挂着古风式微笑回答。
我也能断言这点没说错。
我曾经以视察现场的名义，将第一王女亲卫队队长的职务交给副队长，出差至北方征讨游牧民族。
因为要杀死强悍的游牧民族，超人是多多益善。
那是场艰辛的战斗。
借用波利多罗卿所言。
她们能自然展现出人马合一的骑射技术。
因为是轻骑兵，逃走的速度也很快。
实在无法轻易根绝。
这些人打完就跑，屡次袭击并掠夺北方村庄乡镇。
凭着超人的身手，我毫发无伤，也杀了其中几人。
但是她们维持战斗士气的能力超乎寻常。
我以自己的长弓射杀马匹，一名平凡无奇的游牧民族滚落到地面时。
判断已无法逃出生天的游牧民族站在原地，不断拉弓放箭直到自己的弓矢耗尽，争取时间让同部族的游牧民族逃离。
我屡次目击同样的场面，理解到每位游牧民族都会有此行动。
大概是家人就形同人质吧。
如果被视作向敌方投降，家人就会被杀。
她们害怕的大概是有人投降泄漏部族的扎营位置，招致我们报复。
最有效果的战术是维廉多夫的克劳迪亚•冯•雷肯贝儿采用的，在对方的射程范围外狙击族长与次席指挥官，紧接着派出骑兵突击。
先以斩首战术破坏敌方士气，再派出重骑兵突击，以超强力的铁蹄澈底践踏一切。
如果波利多罗卿也会因为明年的军务，参与讨伐游牧民族，我甚至想请他扮演雷肯贝儿的角色，建议王家正骑士团采取同样的战术。
不过。
即使如此，就波利多罗卿所说，那对托克托可汗率领的上万骑兵不管用。
简直绝望。
「我再次以亚斯提公爵的身分发言。这对王室来说有坏处吗？假使托克托没打过来，法斯特也会为我们负起全责。哪里有坏处。」
「……你好像很难受呢，亚斯提。」
「这不是废话吗？我很难受啊，人家夸我是战术天才，我却没料到这次状况的变化，我是真正的蠢人，是无能之人。什么鬼神亚斯特，他和我一起在维廉多夫战役中置身死地，然而这次却只有那家伙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死地。」
亚斯提公爵依旧仰躺在长椅上。
她双手掩面，哭丧着脸呢喃：
「如果托克托不攻过来，七年后法斯特就会死。我不希望她攻过来，但如果不来，我喜欢的男人就会死。」
「亚斯提。」
「法斯特会死啊，混帐东西！」
亚斯提公爵猛然起身，使劲拍桌。
剧烈的打击声响起，桌子被超人的臂力震得弹起又落下。
「冷静点，亚斯提。」
安娜塔西亚大人的心境，想必与亚斯提公爵相去不远。
不过，她尽可能保持冷静。
安娜塔西亚大人在初次上阵时，曾犯下一次失误。
在她初次上阵的维廉多夫战役，维廉多夫三十名精锐遵照雷肯贝儿的战术，渗透至后方并突袭我方本营。
才华洋溢的三十名亲卫队，失去了其中十名。
安娜塔西亚大人则因为王室的血脉而陷入发狂状态，亲手以斧枪斩杀了其中十五名敌方精锐。
与亚斯提公爵通讯中断的期间，维廉多夫军在雷肯贝儿的指挥下包围我军。
若非波利多罗卿在这时向敌将发起单挑决斗并获胜，我军大概会直接败北。
安娜塔西亚大人一直认为当时犯下了致命的失误，为此后悔。
因此无论遭遇何事，她都会努力保持冷静。
有如爬虫类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甚至带着冷酷。
……其实她对亲卫队的大家都很温柔。
近来对妹妹瓦莉耶尔大人的态度也转为温柔，不过她想必无法忘记当时的屈辱。
所以安娜塔西亚大人冷静地说：
「法斯特不会死的。」
「为何这样想！」
「因为我觉得法斯特的预想会成真。」
声音彷佛瞬间消失了。
我也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亚斯提公爵以疑惑的表情简短反问：
「你说什么？」
「托克托会在七年内攻过来。与莉泽洛特母亲大人不同，我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作为她的女儿，说托克托会打来的可能性很高。」
「法斯特的论点是说得通，说得通但可能性不高。谁会打从东方商路的东方尽头千里迢迢攻过来啊。」
亚斯提公爵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别开脸。
不过安娜塔西亚大人冷静地继续说：
「有可能真的是神谕。」
「什么？你疯了吗，安娜塔西亚？你想说法斯特和异国那个被送上火刑台的『男人』一样吗？」
「在我来看，异国的『那男人』只是真的疯了，连战场常规都不清楚的男性超人，但这些事不重要。就我掌握的情报，法斯特逗留于维廉多夫的期间短暂，不可能得到这么多游牧民族国家的知识。」
亚斯提公爵转回头来。
不过表情如取笑般扭曲。
「在贵族齐聚一堂时，被法斯特当众羞辱的维斯帕曼卿负责安哈特王国的谍报统括，你也知道她送来的情报吧？」
「维斯帕曼家没有法斯特说的那么无能。不过就维廉多夫来说，雷肯贝儿构筑的防谍网十分完善──死后两年依旧毫无破绽，我承认这点很厉害。」
克劳迪亚•冯•雷肯贝儿是万能型超人。
在政治、军事两方面都交出莫大的成果，甚至于构筑情报网与保密防谍也展露了才华。
在维廉多夫战役中无法预先得知敌方的侵攻，也许不该说是维斯帕曼家无能，而是雷肯贝儿的才干获胜了。
不过，由于情报战败北而被迫付出代价的波利多罗卿、安娜塔西亚大人、亚斯提公爵，以及我们亲卫队这些维廉多夫战役的被害者，也有资格猛烈抨击。
「言归正传，我实在不认为维廉多夫能取得那么详细的情报。维廉多夫确实向法斯特透露了游牧民族国家的情报，甚至告知了飞龙王朝流亡至此的超人透漏的情报。但是，法斯特持有的情报与知识都来自俯瞰的角度，实在不像是从维廉多夫取得的。」
「所以你觉得是神谕？神给予他的知识？」
「是啊，这样想比较合理。法斯特从我们与维廉多夫都不晓得的来源取得了情报，那来源是什么？专属商人英格莉特商会？亡母玛丽安娜的领地经营日记？又或者是从丝路东方尽头流浪至此的吟游诗人？」
各种来源都说不通。
原来如此，波利多罗卿能取得的情报确实有限。
我也不认为维廉多夫取得了那么多游牧民族国家的情报。
不过我也是听安娜塔西亚大人这么说才有这种想法。
既然这样，难道真的是──
「你认为真的是神谕？」
「说是接到了神谕，无法说服别人，没人会相信。法斯特烦恼到最后，决定当作自己从维廉多夫得到的情报，向众人演说游牧民族国家的状况，最后透过立下誓约，赢得了众人的信赖。」
「唔～」
亚斯提公爵捂住自己的嘴，面露沉思的表情。
有道理。
假使波利多罗卿得到神谕，为了让众人轻易接纳那知识而采取那种手段，的确说得通。
「我想不到其他解释。法斯特绝对不笨，反倒是脑袋动得很快，但他对政治一窍不通，甚至让他下定决心立下誓约，进行带有大量情报的演说，说服诸位领主骑士。」
「法斯特之所以立下那种程度的决心，是因为神谕。嗯，这种想法是说得通，应该说简单明瞭，容易理解。」
「我讨厌无法理解的事。法斯特能取得情报的手段除了神谕，没有其他可能。」
安娜塔西亚大人厌恶无法理解的状况。
既然如此，她会选择尽管有些难以接受，但能理解的推测。
更重要的是，我听着听着，觉得安娜塔西亚大人的想法是对的。
「那你要全盘相信法斯特说的话吗？」
「我相信啊。既然法斯特都这样保证了，我相信他。」
如此断言后，安娜塔西亚大人在中途停下来。
以我和亚斯特公爵两人竖起耳朵才能勉强听见的细微声音呢喃：
「那可是我心爱的男人赌上性命说的话，当然会想相信他。」
神谕。
没有其他情报来源。
虽然加上了许多理由，这才是安娜塔西亚大人的真心话吧。
「这样啊，知道了，我懂了，我也会这么做。」
亚斯提公爵声音响亮地笑着回答。
安娜塔西亚大人与亚斯提公爵的心情完全一样。
为了心爱的男人，这次就彻头彻尾相信到底吧。
相信那誓约的决心，两人并非考量到今后的利益或波利多罗卿在那个当下的立场，而是决定要在日后使之成真。
「既然这样，该做的事情堆积如山啊。首先要在明年歼灭游牧民族，就像法斯特说的，要在一年内办到。参与其中的王家正骑士团与参加军务的领主骑士两者间的合作。不，应该说统一军权吧，这问题可不简单。」
亚斯提公爵笑着说出非常棘手的问题。
（插图015）
她相信安娜塔西亚大人能办到。
「我当然会办到。你要帮我喔，第一王女顾问。」
安娜塔西亚大人难得没有露出目光锐利的古风式微笑，放松表情轻语。
「是是是，悉听尊便。」
亚斯提公爵笑着答应。
安娜塔西亚大人与亚斯提公爵真的是一对好搭档。
我挑起嘴角，心情转为平静安心。
──到头来，安娜塔西亚、亚斯提、亚历珊朵拉三人都没察觉。
法斯特•冯•波利多罗的想法。
虽然三人将他那太过神秘的情报来源归于神谕之类的原因。
但实际上那来自他身为转生者的前世知识，比神谕更加欠缺根据，而且不可靠。
即使法斯特的笃定源自维廉多夫的情报，但唤醒那份恐惧的是其他完全不同的根据。
在这世界上，谁也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