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戏曲与卡塔莉娜大人
得知何谓恋爱。
一想到他就春天风光绚丽,夏日躯体泛热,秋季寂寥不安,冬日渴求肌肤温暖。
对我维廉多夫女王,伊娜•卡塔莉娜•玛丽亚•维廉多夫而言,爱上法斯特•冯•波利多罗,让我知晓了季节的意义。
那男人将我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母亲雷肯贝儿的爱意深深凿入我心深处。
又告诉我「浑然不觉的你,与我同样愚昧」。
雷肯贝儿与法斯特在名为卡塔莉娜的空心雕像中,注入了以爱融解的滚烫铅铁。
在那瞬间,我得知了何谓恋爱。
我的心已倾向敌国的英杰骑士,打倒吾母的男骑士。
情不自禁。
「这是否为恶,军务大臣?我可是爱上了杀害我发自内心挚爱的母亲,从我身边夺走她的男人。」
年龄应该破百的老婆婆平静地回答:
「这不可能是罪恶,卡塔莉娜大人。您认为我维廉多夫建国以来最强的英杰,克劳迪亚•冯•雷肯贝儿会因此责备您吗?」
「母亲责备我?不可能,母亲生前给了我那么多爱。」
不可能因为这种事而责备我。
在战场上历经堂堂正正的单挑决斗后倒下的母亲,不可能因此怨恨我。
「那不就好了吗?」
「我可以把这句话当成维廉多夫军务大臣的意见吧?」
「正是如此。」
我也许稍微放心了。
虽然只是琐事,但我并不是「担忧」心爱的母亲。
只是忽然想到可能会招致深爱雷肯贝儿的凡妇俗女的批评。
当然这只是杞人忧天。
虽然我顺从内心,以和平谈判条件的形式向法斯特表明了爱恋之情。
军务大臣的立场也很认同这件事。
维廉多夫的国家风气也全面肯定我的爱。
因为身为战士单挑决斗的结果与自尊会肯定一切。
即使我这个女儿对打倒母亲的男骑士心怀恋慕,也不是受人抨击的理由。
「曾听人说过爱即狂热。近来在戏曲中很流行这类的说法。」
「戏曲啊。坊间流行的戏剧家好像名叫莎士比──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啊,虽然感觉呼之欲出了。」
军务大臣似乎有话要说。
换作平常,我会当成极其无所谓的戏言,听过就算了。
不过我今天心情不错,就认真听她说完吧。
「这是因为侮辱波利多罗卿而被捕的那位戏剧家所写的台词。来自我国维廉多夫当红的戏曲,题名为《法斯特与茱丽叶》。」
我放任戏曲家们自由发挥,但我记得只有一个罕见案例被我扔进牢房才对。
「卡塔莉娜大人──您知道戏曲的内容吗?」
「我记得是维廉多夫的女骑士茱丽叶与法斯特决斗时对他说:若法斯特•冯•波利多罗卿不是与维廉多夫敌对的波利多罗家,愿意抛弃家名,领地与领民,我也愿意舍弃家名与你私奔。维廉多夫的女骑士们似乎会把自己代入茱丽叶,不少人为此兴奋。」
真是愚蠢的内容。
法斯特•冯•波利多罗这个人的存在,是基于母爱与对波利多罗家的执着而活。
他舍弃家名,领地和领民,根本是天方夜谭。
同时,如果他舍弃了这一切,我卡塔莉娜恐怕也无法继续爱他。
因为剩下的会是失去一切的空心外壳。
就如同以爱意融化的铅铁还未注入体内之前的我。
两者都是毫无价值的产物。
他不可能舍弃。
「不过虽然知道内容,但也并非实际听过戏曲。军务大臣呢?」
「我曾去欣赏那出戏曲,因此能记得所有内容。」
理解母亲雷肯贝儿给予的爱意后,我卡塔莉娜也能稍微理解戏剧的含意。
不过梦想也好妄想也罢,沉醉于戏曲之中,将自己替换为剧中人物。
向往与法斯特恋爱,这我能理解。
只要不逾矩,书写这类戏曲也称不上有罪。
「是哪句台词对波利多罗卿有致命性侮辱,你记得吗?」
「剧中其中一幕有这类的台词。观剧后有部分观众投书申诉,表示太失礼……」
请别把我扔进牢房。军务大臣快速说道。
要是没有你,维廉多夫的军务会有迟滞,我不会这么做。
我稍微挑起嘴角,冲着她笑。
军务大臣见到我显露出感情,开心地笑了,说出剧中台词:
「我的敌人只有你的姓名。即使不再是波利多罗家的人,你还是你。法斯特──你是怎么了?名字有何意义?无论为蔷薇取什么名字,蔷薇的芳香都不会改变才对。法斯特大人,我不求你的血肉或任何事物,诚心希望你放弃你的姓名,收下我的一切。」
完全是在侮辱波利多罗卿。
如果在本人面前说出这种戏言,法斯特•冯•波利多罗大概会大怒,使出全力打倒那位女骑士吧。
「对法斯特•冯•波利多罗而言,波利多罗这个姓是他的血肉,唯独抛弃波利多罗家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做。」
「正是如此。不过这出戏曲的结局也是波利多罗卿屏除所有诱惑,说『我至死都是波利多罗卿,不会抛弃家名选择你』,在决斗中斩杀了心爱的茱丽叶。」
「十分维廉多夫式的好结局呢。茱丽叶在遭到杀害的瞬间想必十分兴奋吧。」
法斯特就是会为了领地与领民,为了守护母亲深爱的一切奋战到死的男人。
与其舍弃名字,他宁可疯狂挣扎到死,不惜立下誓约并召集战力,即使是绝对赢不了的对手也会挺身战斗而死。
他就是这种男人。
「已经杀了那位作家吗?哎,考虑到结尾是不错的戏曲,但其中掺杂了对波利多罗卿的致命侮辱还是不能容忍。」
「还没杀。那位叫莎士比什么的作家──她的本名让我很在意。」
「唔嗯。」
考虑到将来,她可是侮辱了维廉多夫的王配,预定成为下任女王之父的男人。
死刑也是罪有应得。
讨论那作家的本名有何意义?
「她的本名叫茱丽叶。」
「嗯……她将自己的本名当成剧中决斗被杀的女骑士姓名,写了戏曲吗?」
「虽然成了戏曲,但她本人说原本没有这种打算……」
气氛变了啊。
不太明白这种感情的卡塔莉娜也隐约理解了。
要处死这位茱丽叶,令军务大臣于心不忍的理由。
「所以,该怎么说……」
我感到几分迟疑,可能猜错了,但我继续追问。
「我猜那戏曲的原型是记录个人梦想的日记?」
「是的。在牢里仔细追问之下,绝大部分是受到波利多罗卿吸引,纯属维廉多夫女骑士个人的情念──那个,之所以会以戏曲的形式流传至民间,根据本人的说词,是因为日记被友人偷看,不知不觉间被改编为戏剧,向坊间公开了,难以认定是她本人的罪过。不过借用卡塔莉娜大人的说法,那是类似记录美梦的日记。要挑剔她的小小妄想断然处死,也令人有些于心不忍。」
我稍微沉默。
嗯,也许是有一点,不,是非常可怜。
问题只在于那变成戏曲流传于民间。
对于个人的妄想,维廉多夫无法可管。
至于内容,考虑到结局也不差……
「直说吧,军务大臣刻意这样迂回,想对我说什么?」
「因为很可怜,能不能放她离开牢房?在我看来,她有写戏曲的才华,我个人也希望她今后继续书写许多作品……」
「嗯……某种角度来说,这也类似拷问吧。好吧,既然你想这么做,就随你吧。」
我大方地挥手,向军务大臣下达许可。
我原本是想找老婆婆谈谈恋爱问题就是了。
但由于彼此的立场,往往会演变成政务的定夺。
这很稀松平常。我叹了口气,目送意气飞扬,打算亲自去牢房放人的军务大臣离去。也许那位茱丽叶将来会成为伟大的戏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