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好感与敬意

我第一次见到法斯特•冯•波利多罗,是在维廉多夫战役之时。

身为第一王女亲卫队之一,初次见到他时,我百般震惊。

世上竟有这等丑男。

胸膛厚得宛如筝型盾,手臂比巨剑更粗,似乎连脸颊也充满了肌肉,声音也特别粗。

那声音就像要敲坏铜锣般用力敲击一样响亮。

第一次与他握手并低头行礼时,我十分震惊。

也许是疯狂锻练的产物,他的手上覆盖着一层犹如熊掌的厚实皮肤。

指头也硬得有如樫木。

我就算使出全力与他比拼力气,也能轻易料想自己的败北。

身躯体型是天生的问题不能怪他,单看长相也还不差。

不过,手部这不像人类的厚实皮肤令人难以接受。

敲响铜锣般的笑声也不行。

我甚至感到几分怜悯。

没有几个女人想握起这种男人的手,一同走过大街小巷。

──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不过,在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就骑士而言实在可耻,因此从一开始,第一王女亲卫队中就没有任何人轻蔑他。

不过一提起波利多罗卿,大家都会顾左右而言他。

没想过「那种」男人真的存在于现实──就负面的意义而言。

啊啊,这也许可以说是坏话。

现在的我听见轻侮波利多罗卿的言论会气愤得面红耳赤,抡起拳头揍人。

这样的印象之所以澈底转变,还是在维廉多夫战役。

我在战场上陷入生死关头。

我在维廉多夫战役中被任命为斥候,被维廉多夫发现,遭到数名骑士到处追赶。

逃走时我受了伤,流着血策马奔逃,但是马匹也被十字弓击中而毙命。

我考虑过抵抗,但是出血太严重而无法步行。

惨遭包围,我命已绝。既然如此,我要死得像个骑士!

如果能拖几名维廉多夫骑士同归于尽,我身为骑士活到今天也有了价值。

我厉声呐喊,为了至少将自身存在铭刻于世,想斩杀敌方骑士时。

全身彷佛长满了冬毛,皮毛毛茸茸的马奔向我。

那是一匹巨大如怪物的马。

乃是波利多罗卿的爱马,名叫「飞翼」。巨马就如其名,如「长了翅膀」般飞越敌人的头顶,保护我般在我面前落地。

乘在马上的人当然是波利多罗卿。维廉多夫的家伙们一见到卿现身,完全忽视我。

拿下波利多罗卿的项上人头!那是维廉多夫的至高荣誉!

她们眼中泛起狂热,发起攻势,但是当如熊一般的手握着那柄与人等高的巨剑挥动,发出暴风般的轰然巨响时,一切已成定局。

敌方骑士的铠甲发出爆裂似的声响凹陷,人体随着肉体破裂的声音飞至空中。

我的记忆只到这里,之后因为出血太严重,只有零碎的片段。

那有如熊掌的厚实手掌抚过我的脸,男人发出铜锣般的音量确认我的意识。

发现到浑身是血的我有伤口还在出血,他甚至撕破自己的衣物,为我包扎伤口。

锁子甲底下那扛起我的结实背部。

是波利多罗卿救了我的性命。

我只记得这件事。

从此之后,我变得无药可救。

我记得在逐渐失血而亡的冰凉感触中,从他背部传来的肉体热度。

我理解到将来无论遇见哪种男人,都比不过这个人,肯定也无法满足。

被人怎么取笑都无所谓,我想要牵起他的手,走过大街小巷。

我不自觉地深深迷上了这位质朴木讷,在安哈特被视为丑男的男骑士。

向母亲恳求吧。

无论用何种手段,都要说服母亲。

与维廉多夫的战斗一结束,就要拜托母亲,让我跟这男人结为夫妻。

毕竟他救了独女的性命,母亲绝对会答应才对。

那男人从武家角度来看无可挑剔,母亲只要亲眼见到,想必也会接受。

与波利多罗卿生下的女儿,才是最佳继承人。

她应该会答应。

受到治疗后,浑身缠着绷带的我躺在本营里,只如此发誓。

这样啊,很遗憾,我必须指责卿的所作所为。

当然,我明白卿并无恶意。

我也没有任何误会。

别这样瞪我,希望你冷静听我说。

对于拯救了家中独女性命的法斯特•冯•波利多罗,我知道你平日就时常提起对他的好感与敬意,所以希望他与女儿成亲。

听说卿的女儿对此也十分积极。

传闻甚至说过除了他以外,不想与其他男人同床共枕。

这并非坏事。

若是有见识的武家,见到在维廉多夫战役中打倒雷肯贝儿卿的他都会心生敬意,渴求他的血脉与结亲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打算从书信往来开始。

写了一封对波利多罗卿表明明确好感的信,附上聊表心意的赠礼,派遣从士前往波利多罗领。

先请他来参加一场小宴会,不至于招惹闲言闲语。

而在途中挡下从士,拦截信件的人是我。

就是我这个边境伯爵。

别气得咬牙切齿,我会解释理由。

卿的从士毫发无伤,赠礼也由我保管,我会直接归还。

不过在这之前。

卿不觉得奇怪吗?

想与波利多罗家结为姻亲是个好主意,但是卿以为过去从来没人做过同样的事吗?

怎么可能。

卿冷静想想,即使世人侮蔑波利多罗卿是个高壮粗犷的丑男,但其他人对他不会有卿怀抱的好感与敬意吗?

这怎么可能呢?

我希望卿明白,这不只是我个人,是在维廉多夫战役欠波利多罗卿一份人情的所有庄园领主的共识。

我们岂止是家中独女的性命,连领地都得救了。

那男人的魅力不在于脸孔,而是人品。

我们对他的评价非常高。

至少,我这个边境伯甚至考虑让他与我女儿成亲。

冷静下来了吗?

要不要喝点茶?

甜点如何?

不用吗?那好,接下来是课堂时间。

我要向卿教授三项事实,以及卿为达成目的应该怎么做。

①想与波利多罗卿结为姻亲,使血脉相连的贵族并不稀奇。

②尝试过的人无不失败。

③波利多罗卿对此并不知情。

④我们今后该如何。

即是这四点。

首先是①,恢复冷静的卿想必能理解吧。

毕竟他在维廉多夫战役立下了大功。

再加上他亲手斩杀了蛮族的大英杰雷肯贝儿卿,武家对他的评价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乍看之下,的确是其貌不扬。

波利多罗家的风评也差,人人都知道他是狂人玛丽安娜之子。

不守男性本分独自站上战场,在众女包围下霸气四溢,疯狂失控的骑士。

丑男,风评不良的家门,粗鲁暴躁又不知内敛的男人。

胸膛厚如筝型盾,手臂比巨剑更粗,声音也粗得像脸颊都是满满的肌肉。

说起话来彷佛全力敲打铜锣的男人,世上大概找不到第二个了。

这样的男性,说他从来没人上门提亲也不奇怪吧?

事实上,我也见过波利多罗卿如此自嘲。

不过,事实又是如何?

他是家中独子,虽然是小小的边境领地,但终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庄园领主。

既有财产也有领地,还有仰慕他的领民。

愿意嫁到偏远之地,对丈夫的长相不太计较。

希望代替波利多罗卿成为当家或管理领地,成为庄园领主独立自主。

在骑士世家这类的人中寻找,应该有许多女人这么想才对。

按照常理,如果莉泽洛特女王陛下──这些话希望卿千万别对女王陛下提起就是了。

女王陛下找个适合的对象,为他安排妥当,结为姻亲的两家也感谢女王,这件事就该收场了。

甚至在波利多罗卿为了继承家主初次来到王都时,女王陛下体恤一下他的处境,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但不知为何,女王陛下似乎「顾虑不了这么多」。

我重申。

波利多罗卿乏人问津这件事,本来就不合理。

因为想和波多利罗卿成亲、血脉相连的贵族不少。

这是第一点。

怎么了?脸色很苍白喔。

看来卿也察觉到了,不过课还没上完。

接下来是②。

想与波利多罗卿结为姻亲之人虽多,但是试过的人都失败了。

我不用详细说明,卿也能理解吧?

首先是莉泽洛特女王陛下,她对于帮波利多罗卿找结婚对象一事消极反对。

只是消极而已喔。

并不像我这个边境伯爵,刻意拦下向他提出的婚事。

尽管体格壮硕的波利多罗卿符合女王陛下的性癖好,陛下也不是在这方面无法克制自己的人。

卿方才一瞬间误会是莉泽洛特女王陛下动怒了吧?

那位大人的心胸没有那么狭小。

既然陛下没意见,那不就好了吗?

问题在于接下来要说的事。

还有年轻气盛而缺乏器量──或者说不知通融的两人。

在维廉多夫与他并肩作战的安娜塔西亚殿下与亚斯提公爵在从中作梗。

就如同我这个边境伯爵对卿所做的,送给波利多罗卿的信件都经过「检查」。

比方说,若是感谢他在维廉多夫战役救了自己的边境领地,送出感谢状或是价值不高的礼品都能正常送到。

波利多罗卿想必也会发出那彷佛全力敲打铜锣的宏亮嗓音,欣然收下吧。

不过,若是为了想当面道谢,愿不愿意与我家女儿见面,要不要来参加一场小宴会这类的邀请都会被半路拦截。

信件与从士都无法抵达王室为波利多罗卿准备的别墅。

甚至有可能被亚斯提公爵叫过去当面责问。

例如:你想对我这公爵想要的男人出手吗?

非常不讲理吧。

因为太不讲理,如果这只是公爵平常的任性,我身为边境伯爵也会采取严正的态度。

偏偏我这个边境伯爵为女儿安排的提亲也被她途中拦下了。

就是因为你,波利多罗卿直至今日仍误会自己被贵族社会厌恶啊──我起初甚至真的想对她如此怒吼。

但是,该怎么说呢?

看来不只是公爵,就连安娜塔西亚殿下也迷恋波利多罗卿。

简单来说,未来将继承安哈特的两人,对他设下了包围网。

他只属于我们两人,不准出手。

所以,那个,怎么说呢?

如果对手只有公爵,我还能私下与之缠斗,但我实在不想触怒殿下。

莉泽洛特女王陛下恐怕也不会为我们阻止那两人。

嗯,简单说。

也许卿会觉得我没出息,但世上有权力高低的关系。

我也无可奈何。

再来是③。

③波利多罗卿对此浑然不觉。

于是,很遗憾由于上述的理由,他完全不晓得自己比想像中受欢迎。

所有的提亲与婚约,都被安娜塔西亚殿下与亚斯提公爵一手阻断。

让他自嘲我这种丑男乏人问津。

对于他的处境,坦白说我也不知该同情他,还是为他欣喜。

原来如此,因为被王室盯上,所有婚事都受人阻挠的现状很可怜。

但是他不可能一辈子单身,若对方还是国内两大掌权者,也没什么不好吧。

因为那两人也是怀着明确的好感,对待波利多罗卿。

不会受到粗鲁的待遇。

不过毕竟他是三百领民的小领主,立场上无法成为王配就是了。

但是事实上,他会成为下任安哈特王、下任公爵家家主的父亲吧。

若要洗刷波利多罗家被玷污的名誉,将他养育得如此顶天立地的「狂人玛丽安娜」的骂名,这也是件好事吧。

怎么想都对他没有坏处,因此我也无法抱不平。

不过。

嗯,卿也稍微知道,波利多罗卿的个性会低估自己。

既然已是名副其实的救国英杰,也该稍微发现自己颇受欢迎了吧。

……我发了点牢骚啊。

至少如果波利多罗卿对我这个边境伯爵写封信求助,我也有其他手段能用就是了。

不过,期待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无济于事。

好了,这就是卿应当理解的三点事实。

明白了吗?

明白就好。

那么听到这里,卿有何打算?

老实放弃与他结为姻亲吗?

放弃邀请波利多罗卿参加宴会吗?

是啊,可想而知。

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无论是卿还是我们,都并非毫无算计,想将自己的女儿送给波利多罗卿。

不过我们也绝非出自对自己有利就打算利用的想法,试图接触波利多罗卿。

对他怀有好感与敬意。

维廉多夫国境线附近的诸位庄园领主,在维廉多夫战役都欠他一份人情。

在领地即将被鼎鼎有名的雷肯贝儿侵略时,受他所救。

我们的领地位在维廉多夫国境线附近,若没有波利多罗卿,现在恐怕已经被维廉多夫消灭了。

当然,波利多罗卿是服从王室安排的军务才战斗,只是执行他的参战义务。

按照道理来说,我们也许没必要心生谢意。

波利多罗卿也不希望我们对他有所亏欠吧。

照道理来说,我们在表面上感谢派遣军队的王室,既然得到王室庇护,我们也只要做好分内的义务就好了。

但是啊,若是因为对方不放在心上,就罔顾已有自觉的恩情与人情债,那我们应该比畜生更不如。

贡献与赏赐的双向契约,并不单纯只存在于君主与骑士之间。

波利多罗卿与我们同样是安哈特贵族,同胞的战功拯救了我们。

我们必须心怀感激,而且也必须赠予谢礼。

也因此,我阻止了卿。

在卿被亚斯提公爵逮到,被她威胁强迫放弃之前。

没错,我们在寻找伙伴。

为了让安娜塔西亚殿下与亚斯提公爵接受我们的意见而集结伙伴。

简单一句话,我边境伯爵正在邀卿参加。

信件被途中拦阻,提亲遭到从中作梗,宴会邀请函有去无回。

即使如此仍不放弃的伙伴群体,卿有没有兴趣加入?

总之,我们需要更多人。

为了逼迫安娜塔西亚殿下与亚斯提公爵接受我们的要求。

没错。

要求分配血脉。

要求允许波利多罗卿娶更多妻子。

当然是娶我们的女儿。

在这个当一名男性诞生,比例上就有九名女性诞生的世界,王室霸占波利多罗卿,卿不觉得不合理吗?

假使他娶了两位妻子,也还得再娶七人才符合比例吧。

我边境伯爵有个欲望,无论如何都想要孙女继承波多利罗卿的血脉。

渴求超人的稀有血脉,取得王室异母姊妹的立场──

若要说完全没有这些企图会是说谎,但这不是重点。

我对波利多罗卿怀有好感与敬意,想要将波利多罗卿的血统纳入我族。

希望我们领地未来的继承人,身上流着那男人的血。

这种心情毫无虚假。

至少得做到这个地步,至少该这么做。

否则对于守护我们领地的他,我认为无法表示心中的好感与敬意。

因为我边境伯爵与众庄园领主能表示的最大敬意,就是与波利多罗卿成亲。

……当然了,就算殿下与公爵接受我们的要求,只要波利多罗卿摇头,一切就结束了。

我明白应当收手的时机。

虽然播种是男人的义务,但有太多女人环绕身旁,正常的男人也会厌烦。

怀着恶意,强迫波利多罗卿与女儿交往并非我的本意。

那么,卿认为呢?

这种邀请仅此一次喔。

因为我不想在所有计画实现之前被亚斯提公爵击溃。

只是,该怎么说。

想亲手抱起继承那男人血脉的孙女,这种诱惑──

对他怀有明确好感与敬意的卿应该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