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江山大鬼斋式序
三月十六日——拂晓时分。
太阳尚未升高,但清澈的天空中,群青色的夜色正逐渐褪去。
「……果然,现在还是很冷啊。」
在残留着冬意的黑暗中,天娜独自行走着。
她经常像这样在昏暗时分散步。为了收集用于制造耀的微弱灵气,或是为了在清澈的黑暗中呼吸——又或者,是为了用月光洗涤午时的忧虑。
这样的散步,在过去她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无依无靠的感觉。
如今,这种感觉依然存在着,但已不像从前那样紧迫了。
片顷,天娜在丸太町桥驻足,静静俯视着鸭川的流水。
「……抚子的生日,该准备什么好呢?」
她轻声呢喃着,随意用手指抚摸扇子的流苏装饰。精致的宝石工艺品沉默不语。王贵人似乎还未从疲劳中恢复。
天娜倚在桥栏杆上,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她将视线转向旁边的街灯。
「所以——你是有事找我吧?」
「……果然,还是不行啊。」
伴随着叹息,街灯的影子摇晃起来。紧接着,另一个身影飘忽地从阴影中浮现出来。
紫色的棒球帽,黑色的夹克——是菊理冢身罢。
「虽然我有过趁机暗算的妄想……但正如此前直觉的那般。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身罢咧嘴一笑。在黎明的天空下,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惨淡。
「到底要诅咒人多少年,才会变成这般模样呢?」
「……我想想。粗略估计,积累个四千年左右如何?」
天娜低下头,轻哼鼻子笑了笑。然后,她展开扇子,遮住了嘴。
「在追寻抚子的影子时……我发现了你的灵气残留。通过驱动灵气,你引导抚子去了乌丸。而不仅如此……」
身罢没有回答。她一边随意地抚弄帽子边缘,一边注视着河岸。
「你在那儿还留下了某种信号——『今天,这个时间来这里』。」
「……你能正确读取,我就放心了」
身罢轻轻抚摸着桥的栏杆。
黎明的光辉在鸭川的水面上跃动。注视着眼前景象,身罢露出微笑。
「我可真是幸运。抚子酱是个乖巧的孩子……而且,还有你这样擅长诅咒的人待在她身边。这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三月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是狱门芍奈的随从——不,是替身吧?」
「唉……真厉害。连这个都知道了。」
「……在第一次诅咒反噬的时候,我也将诅咒指向了芍奈。」
天娜凝视着身罢那无力垂着肩的手臂。虽然看起来已经完全治愈,但前几天这只手应当还深受诅咒侵蚀。
「可是,中招的只有你一人,而且症状比我预想的更加严重——你是连芍奈那份诅咒也一并承受了。恐怕就是这种运作机制吧。」
「……没错。我们家就是这样的家族。」
似要躲避天娜的目光,身罢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臂。
「在菊理冢家出生的孩子中……被选为本家随从的孩子都会被取相同的名字。女孩就叫『身罢』,男孩就叫『吊儿』。」
「……『身罢』这名字是暗喻『吊事』或『吊辞』吗?」<注:吊事、吊辞意为悼辞、吊唁>
「是的。菊理冢家是狱门家的替罪羊——我为芍奈而生,也将为芍奈而死。」
「真是无聊的人生。换我可不干。」
「啊哈哈……换谁都不会愿意的吧。像这般与替身无异的人生。」
身罢笑出了声。那并非自嘲、也不是出于自暴自弃的笑声。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那表情却似乎充满了纯粹的喜悦。
不仅仅是照亮地平线的阳光,从内部盈溢的灵魂之力,也在令她的眼眸闪闪发光。
「……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用那么警惕嘛。我的愿望很简单。」
身罢靠在栏杆上。她抬起帽子,仰望天空。在那笔直的视线尽头,唯有一颗残留的星星闪耀着。
「没时间了,我就长话短说——我希望你能击溃狱门芍奈。」
◇ ◆ ◇
清晨——忌火山流淌着轻快的钢琴声。
「原地跳跃!一、二、三、四——!」
抚子随着手机播放的曲子做着体操。在她身边,狗郎颇具气势地呼喊着,也同样动感的活动着身体。
「统制运动!一、二、三、四——!」
做完一套体操和伸展运动后,狗郎指向了玄关。
「我说,常夏酱。要不要跟狗郎哥哥去逛逛零食店?」
「要——虽然很想,但今天姑且是上学的日子哦。」
「反正也是自习吧?翘课吧,桐比等和小萤不会说什么的。」
抚子用微妙的表情看着一脸坏笑的狗郎,然后将视线投向本家的方向。在淡淡的雾气那头,那栋不祥的木块拼花般的建筑笼罩在寂静之中。
最近,抚子没见到桐比等的身影。学校里也见不着萤火,她连着好几天都在自习。
「……那个。桐比等先生和萤火最近很忙吗?」
「看样子是。两个人都出门了。」
「他们俩在做什么呢?」
「谁知道呢。现在,在哪儿做着什么……」
或许他并没说谎,不过,却是巧妙地回避了抚子的提问。
这样的对话,抚子和狗郎已经重复了好几次。
「平常要是长时间外出的话,都会留下纸条的……」
「桐比等的口信倒是有。『如果有什么事就找狗郎哥哥帮忙』来着。」
看来狗郎是被桐比等他们托付照看抚子了。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几次。但这回连萤火也不见了踪影,这点让人很在意。再加上前几天芍奈的袭击,更让抚子心神不宁。
「明明桐比等先生总是会留下他自己的话的……」
她一边摸着脖子上的绷带,一边凝视着本宅。无论怎么看,都察觉不到人的气息。
最后,抚子深深叹了口气,开始向自己的仓库走去。
「……我去学校了。」
「哈哈,真是个乖孩子啊——算了。不听话的我要去玩了。上午去姬路中央公园,中午去枚方公园,晚上在环球影城爽玩。」
「……你是得了不去游乐园就会死的病吗?」
抚子去上学了。她在教室里独自一人,完成布置的作业。虽然班主任不负责任,平时总是玩游戏看视频,但她不在反而令人不安。
不久后,外面变得热闹起来了。似乎是其他学生开始到校了。
抚子暂且停下笔,静静地注视着到校的少女们。
她零零散散看到了些熟悉的面孔,是前几天被芍奈操控的那些女孩们。默默目送着像是没有后遗症、愉快微笑着的她们,抚子回到了座位上。
作业很快就完成了。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抚子决定回家。
跟着巴士摇摇晃晃,抚子通过通讯应用SEN向天娜发送了喝茶的邀请。最近有种种令人在意的事。她想和天娜聊聊,分散一下注意力。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抱歉。现在有点忙。之后再联系。』
「是在写原稿吗……那也没办法呢。」
抚子回复了句『收到』。本以为对话就此结束了,但天娜又发来了消息。
『下次补偿你吧。能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吗?』
「……喜欢什么?」
突如其来的提议让抚子困惑不已,她嗵嗵地敲击着液晶屏幕。
她输入了『大鲵』,但又摇了摇头,删除了输入的文字。接着写下『米饭』,但感觉也不太对,又删除了。
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虽然这些都是喜欢的东西,但总觉得不太符合天娜的问题。
最终,抚子发送了句『别太在意』。
「突然是怎么了呢……」
抚子有些疑惑,在离家最近的公交站下了车。
现在才刚过午后。感到无聊的抚子决定在流经忌火山的惊川钓鱼。她朝清冷澄澈的溪流中投放了鱼饵。
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能用岩鱼或雨鳟来做一顿豪华的晚餐。但结果却一无所获。
中途开始只钓上来些破碎的和服袖子。而且,全都是同样的华丽熨斗纹样。不仅如此,从上游还传来了童谣的合唱。
「……是时候了。」
由于歌声渐渐靠近,抚子迅速返回了家中。
倾听着忌火山的寂静,抚子独自准备着午餐。
解冻太岁星君肉的一部分,剁成粗肉馅。把磨碎的生姜和切碎的葱混合在里面,加入酒和溶解的淀粉,熟练地揉捏。
菜饭、萝卜和油豆腐做的味噌汤、太岁星君肉丸、狱门家米脂腌菜——午饭准备完毕。
在孤独的餐桌前,抚子开动筷子。加入萝卜叶的米饭清新可口,令人难以抗拒,而滋味丰富的肉丸子每咬一口,都会有香甜的肉汁流出。
「……差不多该找下一个猎物了。」
她装盘的太岁星君的肉只剩下最后一份了。虽然她一直在节约,但现在已经快要耗尽了。
然而,最近虽然遇到了怪异,却都没有收获。
三月初的天邪鬼也好,前几天的青行灯也罢,都是抚子无法吞噬的怪物。
想到这里,抚子忽然停下了筷子。
「……最近尽是鬼怪啊。」
天邪鬼是颇具历史的鬼怪,而青行灯也似乎是支配百物语的鬼怪。此外,在青行灯栖息的安灯座中,她还遇到了百目鬼。
说起来,雪路曾提到过令人在意的话题。
都是些麻烦的怪物──雪路如是说道,而她所提到的妖怪几乎都是鬼怪的亲眷。
「是巧合?还是说……」
狱门芍奈和菊理冢身罢的面孔掠过脑海。
狱门家是地狱之鬼的血族,而在这一族的争斗期间,鬼怪们也狂躁起来。
这一切,不可能毫无关联。抚子神情严峻,抿了一口焙茶。
「……看来有必要确认一下。」
吃完饭后,抚子立刻走进了一个地方。
那是被称作『狱门文库』的书库。在旁人看来那只是一个大仓库,但其内部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究竟有多少藏书也不得而知。
书,书,书——一打开门,古老的纸张和墨水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虽然抚子被禁止进入宅邸,但为了学习,唯有这里她是被准许进入的。
「鬼怪活跃化的原因……要是这里能找到什么线索就好了。」
她随意抽出书本,不断翻阅。
首先找到的是狱门家的家传,里面详细记载着狱门家的血腥历史。龙胆的专横跋扈。向日葵的偏执。山茶的冷漠。华珠沙的恶逆无道——
页数越往前追溯,模糊不清的地方就越多,最后几乎变成了神话般的记述。当最终出现了神秘语言的记载时,抚子合上了这本书。
紧接着打开的书则记录了狱门御前的半生。
据说——狱门御前以地狱之鬼为母,以无耶师为父。在追求救世的父母死于非命后,她不断作恶,最终被斩首。
然而她只在只剩头颅的状态还在嘲笑官吏们,最终化作了为祸世间的大鬼——
「……这个也,没什么关联。」
新打开的一本书,仅是接触她便是一阵颤栗。
「这书……以前读过,结果被呵斥了。」
那封面如血一般赤红的书上写着『鬼仪大全 风之卷』。
大约是三年前——那时她想要变得更强,发现了这本书。当时她输桐比等输得比现在还惨,也经常让妖怪逃掉。
这本书上记载着狱门家所用的的咒术的详细内容。
用血绘制的奇怪符咒。不同用途的蛊毒配方。施加在婴儿身上的替身诅咒。相当简单的妖刀锻造术。通过吞食骨灰将他人分灵纳入体内的禁术。还有——
「……找到了,磷器。」
磷器——据说是狱门家使用的强大武具。
关于外观和制作方法的说明,本卷都没有记载。抚子只知是特征像血一样红的武具,以及会选择使用者的武器。
被选中的使用者会与之契合,能够自由自在地使用。
它能赋予使用者堪比『鬼』的力量,据说是与六道锁链齐名的、狱门家最可怕的咒具之一。
『我也想要磷器。』
第一次打开这本书的时候,抚子向桐比等央求道。
然后,桐比等答道——『……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那眼神很可爱。抚子从未对叔父感到过如此强烈的恐惧。当他伸出手时,抚子甚至以为自己的脖子会被拧断。
桐比等将手放在惊恐的抚子肩上。他难得用安抚的语气说道——
『那东西已经不能制造了。因为——』
「抚子。宴会要开始了。」——有人呼唤道。那声音与桐比等的气息有些相似。
抚子肩膀一颤。不知不觉中,她似乎靠在书架上打起了盹。膝上还抱着打开的鬼仪大全。
「……我竟然睡着了,真不应该啊。还做了奇怪的梦。」
她看向窗户,外面已经有些昏暗了。
环顾四周这座由无数书籍筑成的城堡般的书库,抚子愣愣地摸了摸脖颈。
「我是知道的。光靠我一个人根本调查不完。」
走到外面,西边的天空已经完全染红。
黄昏的山间依然笼罩着忧郁的寂静。能听到的只有风吹动树木的声音,以及赶着回巢的乌鸦的叫声。
不对——扇动比乌鸦更大的翅膀的声音,令抚子抬起了视线。
而比之更快,一道身影降落在她面前。
「哟,小侄女。」
狗郎轻轻举起手。他提着印有热门角色图案的爆米花桶,双手还挂着各种游乐园的购物袋。
「不是说要玩到晚上吗?」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在坐摩天轮的时候突然想到,作为照看小常夏的角色,还是早点回来比较好啊。」
「是、是吗……那真是、谢谢。」
「话说回来,你在做什么?还跑到书库里。在外面疯玩不是更开心吗?」
抚子注视着那愉悦地闪烁着的银色双眸。
「……嗯,狗郎先生。最近,到处都有鬼在闹事。」
狗郎沉默不语,一边让刺激性的糖果在口中炸裂,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知道原因……所以才在这里吧?」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抚子不由自主地转身看去,目光所及之处,乌鸦群似逃命般飞走了。黑色的翅膀瞬间就被吸入了红色的傍晚天空。
「……算了,算了。」
在飘落的羽毛中,狗郎叹了口气。
虽然嘴角仍然划过柔和的弧线,但注视抚子的眼睛却像玻璃珠一样。
那是天狗特有的空洞眼神——给人带来生理性不安的眼神,令抚子胸口躁动不安。
「果然,保守秘密啥的,不太合我的脾气啊。」
狗郎缓缓张开双手。仅此一个动作,双手上满载的行李就像掉进水中的颜料般消散了。
抚子不禁做出防备,而狗郎则露出疲惫的笑容,摆弄了下帽子。
「明天将举行大鬼斋。鬼怪们便是因为这个而躁动。」
「『鬼斋』是指……也就是为鬼举办的法事吗?鬼斋这个词对鬼之血族来说倒是指与葬礼相关的仪式……」
「没错。但,这并非普通的鬼斋——我说过的吧,是大鬼斋。」
狗郎翻过斗篷,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卷轴。转瞬之间在空中展开的纸面上,描绘着抚子也曾见过的故事。
扮作山伏的武士们、坐落在深山中的鬼城、沉迷于宴会的鬼——
<注:山伏,指在山野中修行的僧侣>
「酒吞童子——从伊吹山神那里获得灵验,坐拥大江山的怪力乱神之鬼王。他被源赖光用计杀害,而为了慰借其亡灵而开始的宴会,便是大鬼斋。」
「也就是说,是为酒吞童子举办的法事?」
听到这等宏大的话题,抚子不禁屏住了呼吸。
「这玩意儿本来只是单纯的狂欢作乐。」
狗郎微笑着看向那略显滑稽的鬼的身姿,将展开的卷轴卷起。
「可没什么正经事。酒吞那家伙特喜欢豪华的宴会,所以永远重复这样的宴会就是对他的祭奠……开启这种宴会的鬼们都是这么信奉的。」
「……现在不一样了吗?」
抚子发问。狗郎则带着几分悲伤笑了笑,将帽子压低。
「毕竟这可是自大岳丸之后——被称为鬼之王的男人的法事啊。到了这份上,也就渐渐掺杂了各种麻烦的想法。什么政治啊,面子啊……」
狗郎的表情被帽子遮住,不得而知。但是,他的话语很是冷淡。
「嘛——简单来说就是酒吞童子的继承者之争。」
随着夜幕加深,乌云忽然涌出。
忌火山中,隐约笼罩着甘雨的气息。而抚子并未顾及湿润的空气,仍专心听着狗郎的讲述。
「我啊,就是为了传达这个才来的。下一次的大鬼斋会发生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是什么?」
————抚子。宴会要开始了。
不知为何,梦中听到的低语再次浮现于耳边,带来奇妙的不安。
狗郎猛地翻过斗篷,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本有着黑色皮革封面的书。
「你知道鬼竞吧?」
「嗯。是鬼的血脉之间互相争夺财产的游戏……我倒是还没经历过。」
鬼竞——是比砕鬼更加激烈的游戏。
作为自古流传的游戏,其衍生形式数不胜数。但是分为『主』和『贼』两个势力争夺财产的形式是共通的。
主需守护自己的宝物,贼要夺取主的宝物。在限定时间内开展这场竞争。
基本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规则。
贼要夺取宝物,主要守护宝物。为此双方可以采取任何手段。因此鬼竞常常见血,甚至有人丧命也不足为奇。
「对鬼而言,那也是具有仪式意义的游戏。比如有些家族会在族内举行鬼竞,将获得宝物的人立为家主。」
「嗯。正因如此,大鬼斋上也会举行鬼竞,不过——啊,找到了。」
狗郎翻开了某一页。然而,他没有立即展示给抚子看。这个一贯轻浮洒脱的男人难得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主持明天大鬼斋的是啮牡丹——啮家的女主人。」
「……牡丹?」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胸口一阵躁动。
「啮家是酒吞童子后裔的一派,是被称为宝物守护者的家族。他们按照惯例向有参加资格的无耶派系发出了邀请函,并公示用于鬼竞的宝物。」
鬼竞的主方必须在比赛开始前公布用于游戏的宝物。
贼方参考会这个来制定夺取宝物的计划。因为如果在时间结束前能够持有哪怕一件宝物,不论胜负如何贼方都能获得该宝物的所有权。
这已然成为了主方在表彰贼方武勇的同时,展示自己宽容的惯例。
展示作为鬼的武勇与风范的仪式——这便是鬼竞的另一面。
「此次公示的宝物有六件。其中五件无关紧要。但是,剩下的那件——」
狗郎闭上嘴,将那一页在抚子面前展示。
纸面上除了夸张的问候和细节说明外,还列出了六件宝物的清单。
『童子御啮之兜』『灵药兵士群』『酒吞党涅盘图』『土蜘蛛之项链』『桥姬之金轮』——
————『狱门石榴之女 狱门樱子的发饰』
「……哈?」
「这是从决定不参加的恶路王血族那里转让来的。不知为什么只有狱门家的邀请函迟迟未到……不过理由应该很明显了吧。」
不愧于其宝物番的通称,清单上记载着各种神秘而珍稀的宝物。
但不知为什么,其中出现了母亲樱子的名字。
清单上还附有照片。那是一件装饰着樱花和花纸绳等精致工艺的发饰。即便不看附带的说明文字,也能感受到这是倾注心血制作而成的物品。
「……正如你所知道的,在鬼竞中,如果贼方夺取了宝物,所有权就会转移到贼方手中。」
狗郎的话几乎没能传入耳中,抚子只是不停上下移动着赤红的眼睛。
但是,确实存在。无论从头看多少遍,母亲的名字都刻印在那里。
「也就是说——你母亲的遗物变成了战利品。」
闪电。刺眼的电光划破蓝色的夜空,刺入山的怀抱。如咆哮般的雷鸣震动着山间的空气,随即留下不安的余韵消散在寂静中。
然而,抚子心中的波澜无法平息。
瞪大的眼睛闪烁着赫赫光芒,抚子深深吐息。呼出的气息炽热,夹杂着摇曳的火焰。
「…………竟敢。」
似呼应着少女的愤怒般,春日的风暴正逐渐掀起。
◇ ◆ ◇
随着雨的到来,狗郎上街喝酒去了。他说会在子夜前回来。
「……大鬼斋在哪儿举行?」
「先自己想想看。」
只留下这样模糊的话,狗郎便离开了。
抚子就这样独自一人被留在了忌火山。
她没有吃晚饭。抚子在漆黑的房间里躺下,静静地听着雷雨的声音。
二楼的窗玻璃被敲打了好几次。见不着的狗在仓库外叫个不停。最后是诵经的声音在山间回响,屋顶上响起女人的笑声。
「好吵。」——在她喃喃的瞬间,异音忽然止住了。
唯有哗哗的雨声和雷鸣充斥天地间。在这紧张的寂静中,抚子坐起身来,无声地横过冰冷的地板。
她将衣柜最下层的抽屉打开。要找的东西被小心包裹封存着。
散布着精致的樱花纹样的友禅和服——这是在火葬场被捡到的抚子身上唯一穿着的衣服。抚子轻轻地抱住了,据说是母亲曾经穿过的和服。
冰冷的衣服散发着樟脑的芳香。但是,还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
是自己的气味?还是母亲留下的余香?
刹那间,她的意识飞向了火焰的梦境。
————sa、ku、ra、sa、ku、ra……
在昏暗的和室里,一个白发女人似迷梦般弹着琴。雪白的长发垂落至榻榻米上。裹着樱花纹样友禅和服的肩膀纤细得像要碎掉。
听说女人生前便是这般模样。总是恍恍惚惚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突然开始笑,接着又哭起来,最后沉沉睡去。
如果没有和初代一样的红色眼睛,她可能早就被勒死了。
狱门家对她束手无策,把她关在仓库里。只给了她一把破旧的琴作为消遣。和她有接触的只有那个不受欢迎的弟弟。渐渐地,连姐妹们也开始蔑视她了。
就这样,这个女人——狱门樱子,变得跟不存在一样。
「……为什么。」
在她轻声呢喃的瞬间,雨声又回归了。
在不幸的一生最后,因为自己而惨死。她甚至连向母亲道歉都无法做到。而且在明天,母亲的遗物即将被某些人夺走。
「这种……这种、事情……」
抚子将脸埋入衣服中,咬紧槽牙。
然后,她用力地抬起头。已然无法抑制的怒火令眼瞳愈发赫赫闪耀。
「……绝不容许。」
将母亲的衣服小心地放回衣柜,抚子猛地站了起来。
「明天是十七号……鬼的仪式大多在深夜举行。所以,鬼竞也应是在深夜进行。是要契合春彼岸吧。地点一定在……」
瞪着散发着青白光芒的手机屏幕,抚子如呓语般喃喃道。
「……大江山。过去酒吞童子的根据地。」
青翠的连峰,庄严的鬼瓦,还有牛奶色的云海——面对搜索画面显示的众多图片,抚子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液晶屏幕。
「母亲的遗物在这种地方的理由……」
正如狗郎所说,一切都是显而易见的。唯有狱门家的邀请函迟迟未到的理由——以及啮家女主人的名字,都表明这一连串事件全都有联系。
「是啮牡丹——狱门牡丹,为了引出本家的我们而设下的陷阱……!」
恐怕芍奈出现在抚子面前也与这次大鬼斋有关。
在大鬼斋的鬼竞中获胜的人会被视为酒吞童子的继承者。这意味着将坐上众鬼顶点的宝座。从芍奈和牡丹的角度来看,这是极具魅力的地位。
而且,如果能击溃本家的抚子和桐比等,下一代御前的地位也就稳固了。
芍奈——以及她的母亲牡丹,正会以鬼王的身份君临天下。
「就为了这种事情……!」
就因为这种事,母亲的名字和遗物被当作撒饵使用。
腹底因怒火震颤。与轰隆的雷声共鸣,身体似要从内部爆裂开来。抚子朝着天花板呼出炽热的吐息,在情感的驱使下开始行动。
她拿出包,收拾起旅行所需的物品——
一声小小的提示音打断了她的动作。抚子睁大眼睛,拿出智能手机。
「……天娜,怎么了?」
『嗯……不、没什么大事。只是在想明天要不要一起出门。』
「如果是为了弥补白天的事,那就别在意了。还有就是,我明天——」
『要去大鬼斋是吧?』
抚子屏住呼吸。电话那头传来天娜轻轻的叹息声。
『果然。听你说话的语气我就在想是不是这样。」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消息灵通啊。掌握各种信息可是保命的诀窍,先不说这些……明天的大鬼斋,我也会同行。白天就是在为此做准备才耽搁了。』
「不、不行!你在想什么!」
面对语调流畅的天娜,抚子不禁摇头。
「大鬼斋可是鬼的宴会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正因如此,说不定真的会有真的鬼混进来!不能把你卷进我个人的事情里——」
『……忘了吗?我们可是共存共荣的关系。』
听到那银铃般的笑声,抚子睁大了眼睛。
她看不到天娜的脸。对胆小的天娜来说,鬼的宴会毫无疑问是可怕的。但是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显得比平时更从容。
『万一你在大鬼斋上失去音信,对我来说将是无法估量的损失。我可不想那样。而且……』
「而且?」
『……你母亲的遗物被损毁,对我来说也是不可原谅的。』
那声音低沉而阴暗,仿佛从黑暗深处响起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而紧接着传来的声音却又恢复了平常的语调。
『所以,别想把我甩下哦?我可是相当执拗的。而且还很会作祟……』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面对飘然却又恳切诉说的天娜,抚子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安静了下来。雷声远去,雨势也变得温和。抚子心中翻涌的情感也逐渐平息。
「……可以帮我吗?」
「冇问题——我们会比源赖光做得更好。」
云间洒落缕缕月光。
抚子隔着窗户望着那白蒙蒙的光景,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了微笑。
◇ ◆ ◇
————深夜。
准备妥当的身罢细心地为熟睡的芍奈盖好被子。
将寝具整理好后,身罢重新环视了遍房间。
芍奈的房间要放着不管总是很乱。总是匆匆忙忙的芍奈只会把东西胡乱塞进去,无法好好整理。
与她同住的身罢的唠叨和打扫,维持着这个房间的秩序。
「……太整洁的话会暴露。就这样吧。」
身罢耸了耸肩,低头看着芍奈的睡颜。
她的眉间紧紧皱着,这几天一直都这样。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放松的时候。
「……哎呀哎呀,这样可是会留下皱纹的哦。」
身罢戳了下芍奈的眉间,缓缓地穿过房间。
芍奈的书桌上堆满了参考书和教科书。身罢从靠在桌边的琴包中取出芍奈的原声吉他。
简单调音后,身罢静静地开始演奏。
如同柔和的夜风般的音色似乎让芍奈放松了下来。她的呼吸变得深沉,眉间的皱纹也不知不觉消失了。
身罢垂下眼帘,不断地弹奏着渗进指尖的音乐。
——脚步声响起。身罢停止演奏,看向门。
不用看就知道站在那里的是谁。
在她进入房间之前,身罢决定先离开房间。
她收起吉他,最后一次整理了下芍奈的被子。芍奈的表情很安详。即使在醒着的时候,她也不会露出这般温和的表情。
「……晚安,芍奈。」
身罢对着缓缓呼吸的女孩微微一笑,走出了房间。
华丽的走廊里,一道身影——身着丧服的女主人冷冷地注视着她。
「准备好了吗?」
「是的。收拾也都基本完成了。」
「……早上你似乎出去了。去了哪里?」
「我去狱门抚子那儿打探了一下。想帮上芍奈。虽然没什么收获……不过嘛,芍奈会处理好的。」
透过蕾丝面纱,身罢感受到探寻的目光。
但是,她并没有动摇。与狱门本家的芍奈不同,分家的身罢多少能说些谎。扑克脸已经很熟练了。
「那么,这次你务必要为芍奈做出贡献。」
「是的,牡丹大人——啊,呜哇!」
正要跟着丧服女人迈出步子,身罢却摔了个大跟头。
「……没问题吗?这种状态,你真的能派上用场吗?」
「嗯,抱歉……只是贫血而已,没事的。」
身罢将手撑在红色绒毯上,抱歉地笑了笑。
丧服女人发出轻哼,咔哒咔哒地踩着高跟鞋走了起来。照亮走廊的灯光,让她纤细的影子摇曳不定。
追随着那摇曳的影子,身罢迈出脚步。她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嘴角挂着从容的笑容。
「…………嗯,没事的。」
◇ ◆ ◇
翌日早晨——天空晴朗得让人难以相信将会举行鬼之宴。
抚子细细品味着早餐。今天的早餐是满满一碗白饭,配上白菜和油豆腐煮的味噌汤、鲜艳亮黄的玉子烧,以及用嫩笋烹制的土佐煮。
用食物的滋味充实心灵后,抚子立刻决定去见天娜。
「——哟,丫头。」
「狗郎先生……」
在狱门本宅正门——狗郎坐在丝柏皮葺的屋顶上,慵懒地抬起帽子。
抚子慌了下神,但很快又坚定地瞪了回去。
「我要去了——」
「哦,一路平安。」
听到这淡然的回答,抚子眨了眨眼。摆弄着帽子的狗郎咧嘴一笑。
「我又不会阻止你。反正也阻止不了——所以呢,你知道去哪儿了吗?」
「大江山……对吧?」
「嗯,就是大江山。在酒吞童子的宅邸附近,现在有一个秘密据点,名叫『御陵馆』——是一座有着奇怪鳞片图案的洋房。」
「……之前还藏着掖着,现在却这么爽快地告诉我?」
「只是装个样子罢了。我本来就不喜欢隐瞒事情。」
抚子愣了愣,而狗郎则迅速挥动右手。霎时间,随着“锵!”的一声响起,锡杖凭空出现。狗郎一边把玩着它,一边愉快地说道:
「虽说如此,一开始我是想遵守约定的。但毕竟桐比等那家伙说『只要在事情结束前照看好丫头,我就陪你打个够』来着。」
「……我觉得人选有误了。」
「是啊,说得太对了。不过你也知道,我是个好战分子。如果能和桐比等打一架,倒也不坏,但是……我突然意识到了。」
一口森森白牙闪着寒光。狗郎用锡杖敲了敲肩膀,露出恶魔般的笑容。
「要是撕毁约定……跟真生气了的桐比等打架肯定更有意思啊!」
「不、不要命……」
「天狗在乎啥命。我们只是靠冲动行动罢了。」
狗郎咯咯大笑着,猛地一掀斗篷。
一阵风吹过。然后,一张纸片在抚子眼前翩翩飘落。
「这是御陵馆的位置和进入方法。嘛,有邀请函的话应该没问题。」
狗郎打了个大哈欠。随后,他躺在屋顶上,将帽子盖在脸上。
「我酒醒了再去。那边见。」
「……嗯,再见。」
抚子苦笑,转身背对摆出熟睡姿势的狗郎,离开了。
抚子与天娜在七条大桥会合。原以为会立即前往大江山,但和抚子的想法相反,车子驶向了网吧。
「喂,天娜?你要做什么?」
「嗯……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这样的话,行动起来肯定会诸多不便。」
天娜锁上网吧单间的门,将看起来很重的手提包放在地上。
「而且,你也不太想以狱门族人的身份引人注目吧?所以,现在我要把你变成一个『不是狱门抚子』的人。」
「不是狱门抚子……你是说变装吗?」
全新的化妆品、饰品、看起来塞满了衣服的压缩袋——抚子看着天娜摆放出来的一整套变装道具,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可不成。我可连假名都说不出口哦?」
「哪会,包在我身上吧。别看我这样,欺骗和迷惑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我倒觉得和看起来一样……?」
「……有些话即使心里想着也不该说出来。」
天娜孩子气地撅起嘴,将手伸向抚子的头发。她取下抚子花形状的发饰,将头发利落地向后梳去。
「等等。天娜,我还没有同意——呀!」
「怎么,又不是什么难事。」
天娜一边熟练地用卸妆湿巾擦拭抚子的脸,一边解释道。
「听好了,抚子……这可以当作是一种武装。」
「武、武装……?」
「讨伐酒吞童子的源赖光,在进入大江山之前也变装成了行者。引用这个典故的话,对付酒吞童子的后裔时有利的可能性会很高。神话中日本武尊也曾着女装击溃敌人。从这些事例可以看出,化妆和变装具有咒术性的意义……」
「变装就能变强……?」
滔滔不绝的话语让抚子的脑袋晕乎乎的。
天娜露出迷人的微笑颔首,然后像是要给出最后一击似的,凑到抚子耳边轻声说道。
「没错。你将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你想要力量吧?」
「想要……」
「很好。难得做了这么多准备……让我们稍微认真一点吧。」
天娜满意地点点头,仔细地将化妆水涂抹在抚子的脸上。琥珀色的双眸比往常更加欢快——不,与其说是『欢快』,不如说是兴奋。
「天、天娜……?」
感受着肌肤上清爽,抚子眨了眨眼睛。
天娜舔了舔光润的嘴唇,手滑过抚子的下巴。她将脸靠近不安瑟缩着的少女,凝视着——那已然是看猎物的眼神了。
「呵呵呵……越来越有趣了呢……」
这会儿,抚子意识到了。
即使不用异变万物的神骗,天娜也能改变一个人。
◇ ◆ ◇
大江山——这座山位于丹后半岛南端。
主峰千丈岳与连绵的山峦相接,形成大江山连峰。这一带与同样位于丹后半岛的天桥立、世屋高原一同,被指定为丹后天桥立大江山国定公园。
以美丽的云海闻名的这座山,自古以来就与非人类有着深厚的渊源。
土蜘蛛、三上岳的三鬼,以及——酒吞童子。
黄昏时分——抚子和天娜降临在了这个自古以来的鬼的住处。
「……真是不得了啊。」
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模样,抚子感叹道。
茶褐色的眼瞳冷冷回望过来。眼睛的红色被稍微掩饰住了。
抚子现在看起来——像一个学兰打扮的少年。<注:学兰,指竖衣领的男子高中生服>
面容本身没有太大改变。身着学兰和敞领长袖衬衫的身体,也的确是纤细少女的体型。但不知为何,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少年。
「连头发都变短了……这个,不是真的剪短了吧?」
「嗯。是用几个妖术和我高超的化妆技术创造出来的暂时的样子。无论外观还是触感都能骗过人,基本很难识破。」
「真厉害啊……」
抚子不断调整镜子的角度,反复确认自己的模样。脖子上的伤疤用油彩涂抹了多层后也变得不太显眼了。
「但是为什么要男装?」
「反过来利用对方先入为主的观念。而且,人类这种生物只要有些微变化就会分不清他人。这样伪装成异性的话,基本不会被察觉到——话说回来,我这副帅哥模样如何?相当不错吧。」
如此笑道的天娜也同样是男装打扮。
她将黑发高高束起,琥珀色的双眸被圆形墨镜遮住。修长的身材包裹在黑色西装中,脖子上系着花哨的领带,巧妙地掩饰了胸部。
「……虽然很帅气,但总觉得更可疑了。」
「什么?算、算了……比起这个,安排好的你记住了吗?」
「嗯……我是大鬼斋的参加者,而你则作为协力者参加大鬼斋。」
「没错。这次的鬼竞允许每人带一名协力者,那就不成问题了。而且这次的鬼竞将以酒吞式进行——宝物带来了吗?」
「嗯,准备好了。」
酒吞式鬼竞——顾名思义,是酒吞童子创立的古式鬼竞。
在这种鬼竞中,不仅主方,贼方也要带来一件宝物。
贼方在比赛中绝不能放开宝物。如果贼方宝物以任何形式脱离贼方之手,除非能在剩余时限内夺回,否则贼方就会被判负。
夺取主方的宝物。或者,从其他贼方手中夺取。夺取的同时守护。守护的同时夺取。
在诸多鬼竞中,这种规则下上演的攻防战最为激烈。
「……在我现在拥有的东西中,这个应该是最有价值的。」
抚子从学生提包中取出不锈钢盒子。打开用符咒封印的盒子后,散着寒气的玫瑰色肉块呈现于眼前——正是太岁星君的最后一片肉。
「冇问题。就价值而言无可挑剔——鬼竞开始后,我们就先确保拿到发饰。其他宝物可以忽略,只需注意防备贼方和主方的妨碍就好。」
「不过,拿到之后怎么办?」
抚子收起盒子放回学生提包,如是问道。
「光四处逃窜可不行哦。在鬼竞中,这种消极行为作为人类的行径是要避免的。毕竟鬼就该战斗嘛——」
「我没有理由遵循鬼的做派。虽然挺不爽的,但这回还是按照狐狸的方式来吧」
「……狐狸的方式、是什么样的?」
「彻底地欺骗。在时限内随便进行一些小规模的交战,靠我的幻术和你的脚力来设法存活下去。不管胜负如何,只要拥有发饰就算我们赢。如果有必要的话,让现在这副模样下的自己死掉,用另一个模样从馆内逃脱也行。」
「卑、卑鄙……」
「真是失礼啊。你得说是是精通生存策略才对——好了,差不多该出发了。」
抚子虽然有些无语,但还是跟上了天娜的脚步。
据说酒吞童子曾在大江山的洞窟中建造了一座神秘宫殿。,被称为『鬼之岩屋』的洞窟至今仍存在着,千叠敷的深渊赫然张着大口。
不过,御陵馆似乎位于离那儿稍远的地方。
走过新童子桥,经过据说是赖光驱鬼后坐过的岩石,以及相传是恶鬼从对面跳下时留下的脚印。
当临近千丈岳的山林时,天娜突然让抚子停住。
「……怎么了?」
「嗯……似乎要发生些麻烦事了。」
天娜猛地展开扇子。抚子也随之举起六道锁链。
抚子嗅到了如雨中花朵般的香气——紧接着,透明的奔流从森林深处涌来。
「莲花摇篮•一葩——!」
抚子立即将人道之锁链化作钢铁之盾,试图保护天娜。
风穿透了盾牌。风压本身并不算什么,但是看到混杂在风中、闪烁青白光芒的东西,就连抚子也大吃一惊。
「水、水母……?」
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各种水母随风飘来。
从旁边看来这是个滑稽的景象。但一碰到飘浮的水母,抚子全身便失去了力气。灵气自人道之锁链消散,她莫名其妙地跪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力气……!难道是御陵馆来的攻击——!」
「并非,这是——算了。抓住我的腰。我马上让它们安静下来。」
抚子照做,将使不上什么力的手环住天娜的腰。风仍在吹袭,水母灵也毫不留情地继续夺取力量。
面对这般状况,天娜像随风舞动的柳枝般优雅地挥动扇子。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九字——伴随着道士和阴阳师们使用的强力咒文,扇子挥落。
水母灵啪嚓地炸裂开。与此同时,风也平息了下来,松弛的手脚重新恢复了力量。
抚子长舒一口气,离开了天娜。身体比刚才轻松多了。
「……刚才那是什么?」
「算不上什么。不过是试探罢了。」
天娜嗤笑着耸了耸肩。但是她的手却烦躁地敲着扇子。
「试探……?」
「是啊。大概是想确认一下我们是否有资格继续前进——好了,快点走吧。」
看着天娜远去的背影,抚子摸了摸鼻子。
刹那间感受到的气味——那大概是香水的味道吧。让人联想到雨中盛开的花朵和鲜嫩果实的独特海洋调,在深邃山林的空气中烙下了鲜明的存在感。
「……是熟悉的味道。可是……」
完全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现在无论怎么嗅探空气,都无法捕捉到那独特的香气。看来试探她们的那个人,在水母咒术被切断的瞬间就退走了。
「抚子,要丢下你了哦。」
「……啊,抱歉。」
抚子放弃追踪气味,重新走上通往御陵馆的道路。
穿过浅绿的春山。听着宫川的流水潺潺转弯四次,然后念诵四遍口令。
「『我是しし。しし是你。しし不能违抗しし』……」
「……从听到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口令太惹人厌了。」
第四遍时,天娜抱怨道。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抚子便感觉到空气变化了。
睁开眼睛,眼前光景已是全然不同。
青空消失,天空中淡紫色的云层沉沉压下。山路变成了整齐得几乎神经质的石板路——而在那尽头,矗立着一座异形的宅邸。
「那就是御陵馆……」
威严的铁门。耸立的八座塔楼。窗户全都是红玻璃,在透过云层倾泻的阳光下,好似那伤口闪闪发光着。墙面覆盖着黑色的鳞状石板,全都长满了苔藓。
「……简直像红死病的面具啊。」
听到天娜的话,抚子抬起视线。
天娜举起扇子遮在眼前,表情略显严峻地凝视着红窗的公馆。
「那是什么?」
「嗯……是埃德加·爱伦·坡的名作。沉迷于假面舞会的国王的城堡里,出现了有那样的红玻璃窗的房间——……」
「——很是不祥呢。」
柔和的女声响起,抚子和天娜转过身去。
不知何时,一位优雅的女性站在了两人身后。她把一头亮丽的黑发剪得整整齐齐,穿着高雅的西装外套和裙子。
女人闭着双眼,但似乎并非瞎子。
「在那个短篇里,国王最后在那个房间里被死神夺走了生命。这座公馆的所有窗户都是红色的——如果墙壁再是黑色的话,我们恐怕都要死在这里了。」
「——抱歉。请问您是?」
天娜用低沉的声音问道。稳静的女子随即优雅地行礼。
「失礼了。我叫更科红——是长野县人。」
「唉?啊,这样啊……我的话算是横滨出身。」
天娜少见的显得慌乱。抚子犹豫了下是否要报上『我是京都人』。
「我很喜欢坡。」
无视两人的慌乱,红在手提包里翻找起来。
「我在大学也学习英国文学。因此听到你们谈论这个,我不由得高兴起来……啊,这是小豆饼。作为见面的纪念,请收下。」
「啊,多谢——」
红用愉快的语气说道,分别将小豆饼递给不知所措的抚子和天娜。高级的白色包装上除了『野泽菜馅』的文字外,还标注着『户隐』。
户隐、鬼,再加上围巾上别着的枫叶形状的胸针——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一目了然。
「……鬼女红叶的族人。」
「嗯,没错。我是信浓贵人的后裔。」
听到抚子低声喃喃,红露出高兴的表情点了点头。
鬼女红叶——寄宿着第六天魔王之力的女人。被流放到信浓的她,虽然将京城的繁华文化带到了当地,却始终无法放下对京城的执念,不断进行盗窃行为。
「比起『鬼女』,我更喜欢被称为『贵人』。因为我们的始祖是珍视信浓、怜爱信浓的鬼啊——顺带一问,你们二位是哪个家族的,叫什么名字?」
「诶,啊——」
被闭上的眼睛盯着,抚子一时慌乱。
但是很快就按照天娜教的那般行动——也就是模仿她身边最熟悉的异性,她的叔父。她像桐比等那样阴沉沉地叹了口气,抱起手臂。
「……大安佐助。」
这个名字是从抚子花的学名中取来的。因为她发现如果名字中包含一些本名的要素,就能比较顺利地说出口。<注:抚子花(抚子)学名为Dianthus>
「虽然报上了名字……但是我没有理由告诉你我是哪个家族的人。」
抚子尽可能摆出严厉、阴险的表情。她打心底模仿着那个游荡于世界各地葬礼的叔父。
「哎呀呀,看来是正值复杂的年纪呢。」
「才、才不是!今天可是大鬼斋啊?所有人都是敌人——!」
「啧啧」抚子讶异地循声看去,只见天娜神情好似严肃的审查员,正注视着自己。
她轻轻合上扇子,优雅地向红行礼。
「——失礼了。佐助才刚继承家主之位不久。因为大安家在天保年间被下了诅咒,命中注定早夭……」
人类居然能如此流畅地说谎吗——?
突然被赋予了连自己都不了解的庞大设定,抚子暗自打了个颤。
而且天娜还用流畅的动作握住红的手,亲吻了一下。
「……抱歉,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高友・京,是少爷的朋友。」
「哎呀哎呀,多么优雅的问候。真让人害羞呢。」
我可做不到这种事——看着脸颊泛红的红,抚子轻易地得出了结论。
同时,她也再次认识到了无花果天娜的可怕之处。这个女人,只要她愿意,似乎无论老少男女都会为其倾倒。
「——在这里通谋什么?」
伴随着充满威胁的脚步声,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只见门的那边——以阴郁的公馆为背景,一个魁梧的男人挺立着。
那是一位威严的中年男子。褐色的肌肤上蓄着漂亮的胡须。虽然没有桐比等那么高,但他相当健壮,高级的双排扣西装看起来随时会爆裂开。
他整体打扮很绅士,但肩上背着的琴包却显得格格不入。
「在神圣的大鬼斋之前,竟然像茶会一样喧哗……真是可悲!如果你们是来玩的就赶紧回去!」
「也没什么不好吧,茨木先生。」
面对瞪着自己的男人,红用愉快的语气说道。
「这本就是为酒吞童子举办的宴会。现在这样友好相处不是挺好的。」
「这是为了祭奠酒吞童子的宴会、仪式!不是抱着半吊子决心就能参加的!」
「差不多行了,老哥。」
门柱的阴影中,又出现了一个男人。
这位男子稍微年轻一些。他将脏辫胡乱地扎成马尾。褐色的身体虽然也穿着西装,但却很邋遢。
这个男人的肩上也背着琴包。
脏辫男一边不停玩着智能手机,一边将手放在胡须男的肩上。
「别每回都咬着人不放。有功夫谈论觉悟和仪式之类无聊的玩意儿,还不如来开个作战会议。」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赶紧滚开,铗次。」
胡须男甩开手,脚步粗暴地朝馆内走去。
被唤作铗次的男人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朝石阶啐了一口。
「喂,听着。我不管你们是谁、又是哪儿来的。但老哥——茨木铗一郎是我要杀的人。多管闲事的话,我就把你们的肚子剖开,把肠子拽出来。」
「哎呀,哎呀……措辞可真是强硬呢。」
面对他如同咆哮般的威胁,红歪着头。她依旧保持着柔和的微笑。
铗次用尖刀般的目光瞪了她一眼,也同样脚步粗暴地转身离开。
「两位,我们也进去吧。」
「诶——啊,好的。我知道了。」
虽然急忙装出低沉的声音,但抚子仍注视着走在前面的三人。
更科红、茨木铗一郎、茨木铗次——他们和抚子一样,都与鬼有着关联。
观察着他们的身影,抚子悄悄地和天娜并肩而行。
「……要和这些人战斗吗?」
「嗯,是啊。老实说,我不太想与更科红为敌。看着就不好对付。不过,要是他们也说出了那个咒语的话——」
「那个咒语,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しし。しし是你。しし不能违抗しし』……来着。如果用汉字表示的话,『しし』应该分别对应『狮子』和『肉』。」<注:日语中狮子和肉都有しし的读音>
「也就是说『肉不能违抗狮子』……?」
听到天娜的解释,抚子皱起眉头,踏入玄关门廊。
————她反射性地感到不适,捂住了鼻子和嘴。
「这里、怎么回事……!」
空气很奇怪,像生物的呼吸一样潮湿,温暖得令人不快。
而且,黑暗的大厅的墙壁粘稠地闪着光,看起来像在蠕动。
异样的不适感转瞬即逝。好似黏腻肉块的臭气瞬间变成了如花般的芬芳馥郁,富丽堂皇的玄关大厅呈现在眼前。
然而,抚子动弹不得。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她的身体僵住了。
「……狮子与牡丹花有着深厚的渊源。」
手掌感受到冰冷的触感,抚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站在旁边的天娜握住了她的手。天娜将光滑的指尖缠绕在抚子的手指上,侃侃而谈。那琥珀色的双眸一直注视着前方。
「不仅有诸多图案中共同描绘过,民间也流传着狮子在牡丹花下休憩的传说。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也可以理解为牡丹支配着狮子。如果通过那个暗号,我们被赋予了『肉』这一属性的话……」
「……我们在御陵馆中将无法违抗牡丹。」
敞开的大门,就像是要吞噬自己的巨大怪物的下颌。
昏暗大厅的另一端是深渊,还是胃底呢——
「冇问题。没什么好怕的……堂堂正正地进去吧。」
天娜以高友的模样,露出一贯的轻笑示意前方。
但是——从那纤细的指尖,抚子感受到了些许颤抖。而且,她的脸异常苍白,在这明亮的灯光下是一目了然。
抚子下定决心。她紧紧回握天娜的手,穿过了怪物的大颌。
这空间令人眼花缭乱。
由于窗户玻璃是红色的,从外面射进来的光全都像晚霞般赤红。而或许是这座馆的主人的喜好,建筑的各个角落都融入了螺旋图案。
在这样的地方,包括抚子她们在内的几位无耶师一个接一个走着。
「欢迎来到啮家……」
带路的是一位蒙着眼睛的女仆。
她是一位金发女性,身材异常高挑,竟能和铗一郎相提并论。缀满荷叶边的女仆装看起来随时会爆开——主要是胸部和大腿部分。
「我是向导法纽。来,请这边走……」
「喂……你打算带我们去哪儿?」
「是我们这儿引以为豪的自助餐厅。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法纽对着不悦的铗一郎微微一笑。
由于黑色蕾丝缎带蒙着双眼,其面容不得而知。但是,她似乎和红一样,并没有因为遮挡视线而感到不便。
脖颈上的项链晃着眼,嘴角奇怪的虎牙闪闪发亮。
「大鬼斋的出席在六点截至。之后有两小时的宴会,开始时间是凌晨两点……」
「……这就是啮家的仆人吗。真是的,一点教养——」
「一个二个烦死了。给我闭嘴。」
当无耶师们开始各种争执时,门开了。
这是一个装饰华丽的空间。天花板很高,到处都雕刻着白色雕像,扭曲的柱子全都镀着金。
墙上摆放着一排排银色的加热餐盘和饮料壶,陈列着各种料理和饮品。
已经有四位无耶师分别坐在自己喜好的桌子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深棕色头发的男子。他的右眼戴着眼罩,身穿高领外套,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目光锐利地凝视着窗外。
接着注意到的是一个熟悉的男子。黑色短发配上银边眼镜。虽然没有戴臂章,但着西装配太刀的仪式官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冠鹰史——抚子不由得停住,而天娜牵着她的手,选择了一个较远的桌子。
「……听好了。千万不要紧张……」
冠似乎正在和身边的少女说着什么。
少女大概是四月一日白羽。她一头金发,身穿缀满白色玫瑰装饰的连衣裙,打扮得像古董娃娃般可爱。
不知为何她表情死气沉沉的,加上一直点头的样子,更像个人偶了。
「……大概是被告诫『别说多余的话』吧。有点好笑。」
「别笑啦,多可怜啊。」
「能不能别闲聊了?」
听到银铃般的声音,抚子循声望去。
那女子坐在窗边的桌旁,正读着书。她有着及肩的亚麻色秀发,身穿一件饰有凤凰图案的华丽黑色会客和服,身上隐隐散发着柑橘的清香。
女人从书本上抬起视线,冷冷地看着抚子和天娜。
「这里不是小孩子来的地方。如果是来玩的,就赶紧回家去。」
「——哎哎,兎鞠小姐。不用这么苛刻嘛~」
那拖长的声音让心跳骤然加快。抚子不禁站起身,而天娜好不容易才把她按住。天娜的脸上虽然依旧挂着笑容,但却已变得煞白。
这声音对两人来说都很熟悉——太过熟悉。
「……真是滑稽的打扮。你也是大鬼斋的客人吗?」
「不是哦。我只是个打工的~」
面对铗一郎威胁般的声音,一位女子轻松回应着,从抚子她们身边经过。
香草的气味。饰品相互碰撞的声音。鲜艳的蓝色围巾。
————全都是上个月本该杀死的女子的特征。
「我是邪祟顾问樒堂翡翠——各位请多关照啊。」
神去团地的元凶将牛仔帽按在胸前行了一礼。
于此同时,抚子还闻到了另一个熟悉的气味。她回头一看,紫色打扮的芍药映入眼帘
「哼——本以为会有更多人来呢。」
站狱门芍奈在出入口,一脸无聊地扫视着宾客。身罢并不在她身边。
面对一如既往穿着哥特风装扮的少女,抚子不由得屏住呼吸。
「……你这家伙是啮家的女儿吗?」
「又是一个说话嚣张的人呢。既然在这里,事情自是一目了然。」
芍奈咬牙切齿地回复了铗一郎,然后忽然将视线转向抚子。
「嘿——哎呀哎呀。」
芍奈离开座位,站在抚子面前。距离如此之近,抚子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你,叫什么名字?」
「……大安……佐助。」
「哼……长得很合我的口味啊。」
芍奈舔了舔嘴唇。抚子感觉下一刻就要被舔舐喉咙,这让她很不自在。虽然没有被认出来,但似乎被以一种令人厌恶的方式盯上了。
「翡翠。这家伙能不能算作输了?我想饲养他——」
「哈——!」「说什么混账话呢!」
天娜将芍奈的手从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的抚子的肩膀上拨开。
芍奈一边揉着手,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天娜。
「……你一定会为你的所作所为后悔的。」
「好啦好啦,冷静点,芍药酱。夫人马上就来了哦。」
翡翠拍了拍手。芍奈又瞪了几眼抚子和天娜,回到了座位。
「……是不是被盯上了。」
「现在才意识到么。」
抚子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看向桌子。
盘子、银器、餐巾、玻璃杯——还有一个奇怪的朱漆托盘。
「好,六点到了。大鬼斋出席时间截止~」
翡翠两手一拍。抚子反射性地看向了她的手。和神去团地时一样,右臂依旧被绷带完完全全包裹着。
「首先,诸位——桌上放着朱漆托盘对吧?请把这次鬼竞要用的宝物放在上面。另外,顺便也把邀请函放在旁边哦。」
「放不下的东西怎么办?」
茨木铗次摸着琴包。于是乎,翡翠轻轻敲了敲桌子。
「放不下的就请放在桌子旁边。要让大家都能看到哦。待会要请各位介绍各自的宝物——那么,麻烦各位了。」
继承鬼之血脉的无耶师们遵从了天狗的话。
朱漆托盘中陆续放上了各种宝物。有从未见过的金银财宝,也有看起来随处可见的物品。
抚子也把不锈钢盒放在托盘上。芍奈什么也没放,保持着无聊的表情。
「OK。那么,让我们开始自我介绍吧。」
「……打扰一下。啮牡丹大人还没来,这样没问题吗?」
冠举手问道。翡翠一边摆弄着牛仔帽一边笑道。
「当然可以。毕竟夫人无所不知嘛——那么,从前面的桌子开始吧。」
于是,无耶师们纷纷报上姓名。
大岳丸、桥姬、茨木童子——曾经有如此之多的鬼的名字被提起过吗?鬼的后裔们骄傲地诉说着祖先的威名,并展示着宝物。
「……又是酒吞童子的后裔啊。」
在听到不知是第几个人的介绍时,天娜喃喃道。抚子点点头。
「虽然我不太了解……但我听说鬼的血族经常以这种方式自称。因为大多数鬼都在某些方面与酒吞童子有关联,所以这种方式不算说谎。」
「原来如此……是个方便的头衔啊。你也要用酒吞童子的名字吗?」
「不。据说这个邀请函是从恶路王的血族那里转让来的,所以要借用那边的名字。」
交谈期间,鬼的后裔们的自我介绍仍在继续。
「我乃茨木铗一郎。茨木家家主。是酒吞童子的左右手茨木童子的直系后裔。」
「嘁——我叫茨木铗次,是协力者。我们的宝物就是这玩意儿。」
茨木兄弟从琴包中取出据说是茨木童子爱用的大剪刀的刀刃,展示给众人。
「我是来自长野县的更科红。宝物在这里——红叶的素烧酒杯。是红叶从年幼的儿子那里得到的物品。这件充满母子之爱的物品,我非常中意。」
手持用淡颜料画着红叶的酒杯,红微笑着。
「我叫冠鹰史,是酒吞童子手下いくしま童子的后裔,在神田从事驱邪工作。这位是我的助手莎拉。她不善言辞,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冠用手示意,白羽默默点头,一副忍不住想说话的样子。
冠准备的宝物是一个装在螺钿工艺盒子里的精美笛子。
「朱雀门之鬼的笛子『叶二』——历经千年,形体和音色都丝毫未变的名笛。」
「咱是老坂檀……酒吞童子的后裔。」
紧接着,右眼戴着眼罩的男人报上了名字,展示了自己的宝物。
那是一个小型的素烧壶。盖子被严密地封住,里面传来咔嗒咔嗒的声音。
「封鵺之壶——推测原本是大陆的量产品。大概是现存最古老的……」
「你带什么东西来!」「绝对不能打开!」
「诶,有点好奇呢。要打开看看吗?」「不行不行!」「别开玩笑了!」
檀无视了翡翠和无耶师们吵闹。
「……我是凤兎鞠。同样与酒吞童子有渊源。」
穿黑色访问着的女人简短地自报家门,她取出一个古老的木箱,上面印着『天目』。
「天目茶碗——这便是我的宝物。」
「难、难道是曜变天目?据说现存只有四件……」
红一脸兴奋,兎鞠耸了耸肩,打开了箱子的封条。
那是一个漆黑的器皿。在黑色光滑的表面上,如螺钿般的纹样闪烁着——但不知为何整体都严重发黑。而且,整块镶着金子。
「是不是曜变还不确定,不过应该也有一定价值吧?」
「太美了……充满历史感呢。金缮痕迹就跟刺绣一样。」
接下来轮到抚子她们自我介绍了。抚子拿着不锈钢盒子站了起来。
「我叫大安佐助……与恶路王有渊源。宝物就是这个太岁星君的肉片——」
「——咦?抚子酱能说谎了吗?」
心跳加速。恶心感涌上来。抚子冒着冷汗看向翡翠。
翡翠微笑着举起缠满绷带的右手。
「很高兴再见到你,狱门抚子酱。这次也请多关照啊。」
「翡、翡翠……!」
抚子颤抖的声音,不知不觉已经变回了少女状态。
大安佐助消失了——站在那儿的是狱门抚子。
「啥,狱门!」「不是男的吗!」「我、我还以为是个美少年……」「用了什么幻术!」「狱门!」「昭和的大鬼女……」「吃人——!」「狱门御前的——!」
无耶师们骚动起来,战栗不已。
茨木兄弟喧哗震惊了起来。冠一脸阴沉地扶着银边眼镜,白羽做作地瞪大眼睛。红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檀和兎鞠保持沉默。
「哼……真是恶趣味的把戏呢。」
芍奈随即露出烦躁的神色,一脚踢开椅子站起来,瞪着抚子。
「所以,你是想骗我放松警惕吗?」
「……随你怎么想。」
忍住涌上来的恶心感,抚子勉强回答。
可能是伪装他人的反作用。抚子摇摇晃晃,天娜扶住了她的肩膀。
「……你干得好啊,羽畜生。」
「别这么生气嘛~蓬莱柿小姐。我这都是在为抚子着想啊。」
「为了抚子……?」
「鬼是执着的存在,对吧」
翡翠摆弄着帽子。淡色的眼瞳似乎在看着天花板,却又似乎哪儿都没看。
「酒吞童子执着于同胞,茨木童子执着于酒吞童子,红叶执着于故乡,土蜘蛛执着于臣民,宇治的桥姬执着于怨恨,安达原的鬼女执着于女儿——也就是说,对鬼来说,宝物就是自己执着的对象。既是自己最大的武器,也是自己最大的弱点……没说错吧?」
「这会儿又说什么呢……?」
「按照啮家家主的意思啊,希望大家能认真地进行鬼竞——对吧,夫人?」
开门的声音像尖叫一样在大厅里回响。
随后,威吓般尖锐的高跟鞋声音逼近。伴随着那压迫背脊的刺人气息,原本喧闹的无耶师们不知不觉间安静下来。
「母、母亲大人……!」
芍奈的表情瞬间僵硬,背脊挺得笔直。
脖颈处的伤口阵阵作痛——抚子屏住呼吸,转过身去。
「————是啊。若不为执着燃尽生命,便称不上是鬼」
大厅深处——在高出一层的地方,一位女子站在桌边,如此说道。
这是一位正值妙龄的女子。沙色的头发被精心编织成大正式发髻。面容被象征哀悼的黑色蕾丝遮掩,尖削的下巴搭上细长的双眸,给人一种锐利的印象。
她穿着黑色的鱼尾裙。红色纽扣做成的胸花。脖颈处用黑色缎带遮盖。
抚子一边将天娜护在身后,一边瞪着这位身着丧服的女子——她的姨母。
「我是前代家主啮杯严的妻子——牡丹。作为大鬼斋的主办者,向狱门抚子下达命令」
尽管脸上洋溢着优雅的微笑,但牡丹的眼神却比桐比等的还要冰冷。那固执而凝结的眼神,仿佛春日里残雪。
她将握着的手杖指向抚子,随后又转向天娜。
「狱门抚子的宝物是无花果天娜——以其丧失判定狱门抚子败北。」
「开什么玩笑……!」
抚子愤然起身,试图逼近正面的桌子。
「跪下」——伴随着轻微的铃铛声,牡丹冰冷的声音贯穿了抚子的大脑。
「这是、什么……!」「抚子!」
回过神时,她已然跪在地上,仿佛被透明的锁链束缚,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视野边缘捕捉到天娜跑来的身影,抚子呆住了。姑姑似乎对侄女这副模样颇为满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挥动着手套里的食指。
「如果不接受这个条件,便不允许二位参加——明白了吗?」
「太、太荒谬了……!」
抚子一边抗争着无形的诅咒,一边拼命摇头。
「我们明明已经提出太岁星君的肉作为宝物了!」
「……是啊。我无法接受。」
出乎意料的是兎鞠表示赞同。站起身的兎鞠向翡翠投去锐利的目光。
「首先,并没有指定宝物的内容……主办方是打算随心所欲地改变规则吗?」
「赞同。」「我同意凤小姐的意见。」
「没错!你是想亵渎神圣的大鬼斋吗!」
檀和冠,以及铗一郎也出人意料地表示赞同。白羽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红则保持沉默,似乎是在静静地倾听着。
「我无所谓。比起肉块,抢女人才更有意思吧。」
另一边的铗次似乎颇为满意。实际上,大厅里的大多数无耶师似乎都和铗次一样赞同牡丹的条件。
「没错。」「这不明摆着的。」「女人更好。」「既然说了谎——」
「抢女人更有趣。」「比起肉块——」「那才配得上是宝物。」
他们都用同样的眼神目不转睛盯着天娜——那是欲望的眼神。
抚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包裹着少女的空气开始如同蜃景般摇曳。
「抢夺他人宝物,这才是鬼的作为」
牡丹悠然地翘着腿,从自己的桌上拿起一个空酒杯。
这时芍奈站起来,为母亲的杯中注入红色液体。不知她是否也赞同母亲的意见,芍奈只是低着头,表情僵硬。
「而且,宝物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当着你的面夺走最重要的东西,你就不得不接受了。接受自己的败北和可悲……」
「别开玩笑了——!」
伴随着怒吼,火花迸溅。在诅咒的重压下,抚子的身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勉强站了起来。
见抚子拿起六道锁链,牡丹收起笑容。在一旁待命的法纽露出凶暴的笑容,挡在主人面前,芍奈一脸严肃地做出防备。
「——住手,抚子!」
「天、天娜……?」
狱门家的女性们停下了动作。天娜抓住回过头来的抚子的肩膀,走到她前面。
「……我接受条件。抚子的宝物,就是我」
「不行,天娜——!」
「那么——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现场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了牛仔帽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那顶牛仔帽上。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翡翠已经旁若无人地在自己的桌子上大快朵颐起来。她摆好玉米片和萨尔萨辣酱,津津有味地喝着可乐。
「那边的美人被掠夺或死亡,就意味着抚子酱败北——这样就决定下来了呢。」
「……嗯。就这样吧。」
抚子什么都没说,但,一切都决定好了。
「……没关系的,抚子。这样就好。」
被轻轻抚摸后背的瞬间,放声尖叫。前所未有的愤怒令血液沸腾。攥紧的手指刺破皮肤,鲜血滴落下来。
「怎么可能……没关系……」
颤抖的声音中,抚子的肩膀颤抖着。天娜轻轻地用自己的手包住了抚子鲜血淋漓的拳头。
「这种事,我……」
是不是应该放弃母亲的遗物呢?是不是应该拒绝天娜的帮助呢?
抚子已经不晓得了。她只觉得胸口深处似要燃烧殆尽。
「那么让我们干杯吧,各位——真不凑巧,我们没有准备酒精饮品,但请见谅。毕竟酒吞童子正是因酒而丧命的嘛……」
然而,全然未顾及抚子的心情,一切都朝着宴会的方向推进。
牡丹拿着闪耀红光的酒杯,站了起来。每个人的杯中都倒入了碳酸饮料或果汁,继承着鬼之血脉的无耶师们也在桌边起身。
「今夜就让我们沉醉于斗争的炽热吧——那么,干杯。」
牡丹举起杯子微笑着。灰色的眼眸饶有趣味地注视着抚子。
伴随着齐声『干杯』,宴会开始了。无耶师们开始喧闹畅谈。表面上虽然表现得和睦,但闪烁的目光都在品评各自的宝物。
「……抚子。没事的。」
抚子连天娜安慰的话语都听不进去。她此刻无比想抓住天娜的手,从这场恶趣味的宴会中逃走。
法纽带着虚伪的笑容,递上一杯倒着碳酸饮料的酒杯。
抚子咬紧嘴唇,将杯子打翻在地。玻璃杯破碎的声音,被宴会的喧嚣所淹没。
◇ ◆ ◇
直到深夜两点,抚子她们都要待在分配的独立房间里。
房间很宽敞,但被沉重的装饰所占据。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中神情严肃、难以辨认的人物正在绞杀一只鸡,墙纸则是绿底金色青海波纹样。
「哎吔……八裂岛家的房间都比这儿强」
「……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布满灰尘的帷幔床上,抚子抱着头。
「不然的话,你就不能参加鬼竞了吧?既然如此,只好这么办了——」
「我才不希望这样……!」
抚子剧烈地摇着头。长发凌乱,红色的眼眸中流下泪水。
「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明明没想这样……我只是、只是想守护母亲的遗物……为什么……为什么……」
神秘的香气逐渐靠近。随后床榻下陷,天娜坐在了身边。
「……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娜轻轻将纤手滑向连头也无法抬起的抚子的膝盖。
「我们不是共存共荣吗?你为我出生入死这么多次,我若不赌上性命,那岂不是太不够意思了——就是这样。没什么好在意的。」
「……你真是个笨蛋。你一定会、真的会遇到可怕的事情。」
「冇问题。这一切我都心知肚明。」
天娜露出美丽的微笑。声音很平静,扇子悠然摇动着。
然而,她的脸色苍白,抚摸着抚子膝盖的指尖也有些僵硬。或许是为了不让抚子察觉到她的恐惧,她正拼命地抑制着颤抖。
「……对不起。」
「别道歉。我们不是同伴么。」
天娜轻声笑着,然后仔细打量抚子的装束。
「待会儿换身衣服吧。已经不需要伪装了,就当是转换一下心情。」
「……是啊。反正,真实身份已经被所有人知晓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是……稍微、有点累了呢」
天娜躺在床上。她解开头发,还摘掉似乎很碍事的领带。
抚子在脱学兰服之前,仔细探查了周围的情况。
确认一切安全后,她脱下外套,蜷缩在天娜身边抱着膝盖。
「……桐比等先生他们,在哪里呢?」
「嗯……或许是藏起来了吧。说不定,就在刚才的大厅里交谈呢。对老练的无耶师来说,改变容貌是很容易的」
听到天娜的话,抚子回想起两人的模样。
萤火身材中等,看起来能变成任何人。但是,桐比等的话——
「桐比等先生可是有两米高呢?能伪装得了吗?」
「看看古今的传说吧。连野兽都能变成美女呢?」
天娜轻笑了声,轻轻触碰着自己眼角的美人痣。
「不过,到目前为止我没能注意到……我在幻术方面也算是高手,如果连我的眼睛都看不穿的话,那就是相当高超的技艺了。」
「如果是桐比等先生他们的话,倒也不奇怪。」
抚子把脸埋在抱着的膝盖间,深深叹了口气。
「……肯定是为了发饰在行动吧。」
「没错。所以,我们也要专注于我们自己的行动。虽然在意祀厅的那几个人,但贸然接触对双方都不好……」
「大概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吧。」
冠和白羽虽然对抚子他们表现出关心,但并没有积极介入。
「我们也别去管他们。他们应该会避免攻击我们。」
「那么,我们要警惕的就是剩下的所有人……」
挤在大厅里的无耶师们——不知道他们中间是否混入了桐比等和萤火。最好还是把所有人都当作敌人。
然后——抚子想起那个戴着牛仔帽的天狗的身影,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不明白的是翡翠的意图。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嗯……我倒是听说过,在一些鬼竞中,天狗会担任裁判。她或许也是来担任这个角色的……不过说实话,揣测天狗的想法纯属浪费时间。」
天娜抚摸着床单的褶皱,疲惫地垂下眼睑。
「不管怎样,她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总会有人会走向毁灭——那是她的天性。」
「……是啊。」
回想起那闪耀羽翼带来的灾祸,抚子闭上了双眼。
而一旁的天娜伸了个懒腰。她抬头望着昏暗的帷幔,反复深呼吸。嘴唇失去血色,肌肤因冷汗而隐约泛着光泽。
「……得做好各种准备啊。」
疲惫和不安已无法掩饰。抚子用指甲挠着脖子,开口道。
「稍微休息一下吧?」
「嗯……不,不能休息。还有那羽畜生在。必须做好准备……」
「你打算带着这种状态参加深夜两点的捉迷藏?无耶师不是以精神为核心吗?」
「嗯、唉……你啊,别说我了。」
天娜垂下眼帘,无力地笑了笑。因为疲惫,她的嘴角几乎无法扬起。
「我不是无耶师……虽然不是无耶师,但还是听从你的建议小睡三十分钟吧。你也休息会儿。醒来后,我们再做各种准备如何?」
「也是……晚安,天娜。」
「嗯,晚安……抚子。」
看来是真的很累了,天娜很快便开始打鼾。
抚子静静注视着她的脸庞。她即使在睡梦中也是个美丽的女子。微微颤动的长睫毛、如同透明般的白皙肌肤,以及宛如红珊瑚雕琢而成的嘴唇。
「…………不会让你被夺走的。」
抚子抱着膝盖,并未入眠,赤红的眼眸闪烁着。
◇ ◆ ◇
————在母亲豪华的房间里,芍奈坐立不安地确认着时间。
已经过了凌晨一点。自从芍奈来到这里,牡丹钟爱的留声机已经播放了三遍帕赫贝尔的卡农。鬼竞即将开始。
「……该死,身罢那家伙。在这种重要时刻……」
「真没规矩,芍奈。」
顿时,芍奈就像被鞭子抽打一般挺直了脊背。
在磨擦成糖稀色的书桌前,牡丹正在写着什么。旁边的法纽在给牡丹切分冷肉料理——芍奈逃似的移开了视线。
牡丹一边往红茶里滴入白兰地,一边瞪着直立不动的女儿。
「你既然在这里,想必鬼竞的准备已经做好了吧?」
「是、是的……万无一失。这次绝不会输给抚子她们。」
「是么。你一看就心不在焉。」
牡丹嗤笑一声,手中的钢笔不停地书写着。
她应该是在为御陵馆庞大的规则增添新的条文。听着笔尖沙沙的声响,芍奈感觉母亲的命令似乎正直接刻进自己的大脑。
「那个……母亲大人,我有件事想请教您。」
「说吧。」牡丹头也不抬说道。获准提问的芍奈松了口气。
「身罢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过了吧?我最讨厌重复同样的话题。」
牡丹停下钢笔,用冰冷的目光瞪着芍奈。
「我已经说过多次她就在馆内了。你就这么想被刺穿舌头吗?」
芍奈背脊发凉,舌头也僵住了,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勉强发出声音。
「那、那为什么,我——为什么身罢回到我身边?她是我的随从,她应该待在我身边的——!」
「啧……真是个纠缠不休的孩子。够了,在时间到来前给我安静点。除了呼吸和眨眼以外什么都不许做。再聒噪就用针刺穿你的舌头——」
伴随着咂舌声,牡丹挥动着金色的锁链。芍奈不由自主地抱住头。
「夫人!做好了哦!」
伴随着嘈杂的声音,法纽放下了盛着冷肉三明治的大盘子。
看到滴着血的肉,牡丹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一些。
她将天道之锁链重新收入袖中,表情严肃地拈起一块三明治。
「不用担心,我给了身罢一个特别的任务。」
「……特别的任务,那是什么?」
「与你有关。不过,这件事不能告诉你。毕竟,我已经吩咐她启动需要沉默和保密的术式了……」
牡丹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继续在纸上书写。
芍奈不安地摸着脖颈,注视着母亲。
「……身罢是在为了让我不输而行动吗??」
「既然明白了就把准备做得更周密些。我可是连磷器都给了你。」
牡丹用钢笔指向芍奈的右手腕。那里戴着一个精致的手环。红玉髓般光滑的材质上雕刻着如蕾丝般精细的镂空花纹。
「你没有失败的余地——如果输了,你就不配做我的女儿。」
灰色的目光如同利刃,即使是面对自己的女儿,也毫不留情地刺痛着内心。
芍奈触摸着右手的手环。据说这是狱门家的秘宝,她用手指摩挲着,紧紧地握在手中。
「当然,母亲大人——有身罢在,我绝对不会输。」
御陵馆迎来了深夜两点。
听着从八座塔楼响起的钟声,抚子注视着穿衣镜中的自己。
白底绽放的抚子花——这是天娜准备的振袖和服。据说施加了多重防护术的和服轻盈且便于行动,这点已经确认过了。
「……是不是有点太显眼了?」
「好歹是个晚会场合。这种程度本来正合适。」
优雅地摇动着扇子的天娜也换了装扮。
她穿着一件绣着无花果叶和果实的旗袍。蓝色的丝绸衬托着她白瓷般的肌肤,令饱满的胸部和柔美的双腿闪耀得令人目眩。
抚子脸颊微红,挪开了视线。
「……感觉不太自在。」
「没什么,很快就习惯了——比起这个,你准备好了吗?」
抚子垂下眼睑,做了几次深呼吸。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双眸如同修罗道之火般熊熊燃烧。
「嗯,走吧——去结束这场荒唐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