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红蜡笔

有一对夫妇买了一栋二手的房子。

但是,房子的走廊上会掉落不认识的蜡笔。

由于每天都这样,他们觉得怀疑,就查了查

结果他们找到,有扇门藏在壁纸下面。

撬开门一看,发现里面是个小小的房间。

然后,整个墙上密密麻麻写着红色的字。

「对不起放我出去吧对不起」

「……志场君呢?」

大家都已经集合,可涌汰没来大厅。

正当大家带着疑惑等待的时候,从路障那边远远传来可怕的惨叫声。这个状况令不禁令人联想到春人前不久刚发生的状况,在场的所有女生们顿时表情全僵住了。

她们彼此交换视线,摇了摇头,无言地短暂交流。

结论很快得出。华菜独自穿过路障,入侵北校舍。

她单手拿着重重的撬棍,在黑暗的走廊上奔跑,然后到达涌汰负责的家庭科教室。

漆黑的窗子,敞开的入口,从漆黑的教室里面漏到走廊上的沙。

一看到那些,华菜便绷紧神经停下脚步。

急促的呼吸。

看不见的教室里面。

忽然,滋哗……天花板上的灯亮了——

她看到,在教室中的沙漠一角,

立在一根清晰留有涌汰面影的沙柱,

长着春人脸的三脚异性站在露出痛苦表情的沙柱旁,沙沙、沙沙、沙沙一点一点刮着躯体,从上面收集着沙————

华菜,

咬紧牙关屏住了呼吸。

她沿走廊往后退,退到看不到家庭科教室的距离后,轻手轻脚,但非常急促地离开了家庭科教室。

「………………!」

看到了。看到家庭科教室的地面被细细的沙子厚厚地盖住。

在等间距摆放的,当做台案的大桌子上,堆积在桌面的沙子一点一点从边缘漏下。在这不可思议的景象的深处——立着一根上部是涌汰脸的,约小学生高度的沙柱。

那张脸上,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因强烈的痛苦而扭曲。沙柱整体看上去,就像他仰着头,身体躲着天花板,然后一半已溶成柱子疑似双手的东西捂着嘴巴和胸口,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样子无比传神,无比逼真。

一眼就敢确定那不是人造物。

华菜可以肯定。那个沙子凝固而成的塑像,原本就是一名小学六年级男生。

然后,房间里掺杂着杂音的寂静之中,响着沙沙、沙沙的剐蹭声。三只脚春人脸的怪物站在那根立在沙漠中的沙柱旁,伸着手一点一点刮着沙子,收集起来。

然后,怪物

把从涌汰身上刮下来的沙子放在手上收集起来,

张开张着春人脸的人偶嘴巴。

噶哩、噶哩

把那沙——吃了下去。

……华菜回去后,面色僵硬地将这些所见告诉了大家。

打听被沉重的打击所笼罩。

能听到屏息声。

能听到抽泣声。

于是……

这就是暑假前向华菜他们朱音小学『放学后委员』袭来的三件可怕大事——之中的第二件。

………………

…………

暑假开始了。

——不行了。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七月十九日,暑假的第一天。涌汰牺牲的那轮『放学后』之后的,然后再之后的『放学后』过去的星期六早晨。华菜从『放学后』醒来,从被窝里起身,在清晨还没亮的房间里,首先这样想到。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可怕的事情接连发生。华菜无法理解的事正在发生。她不知道究竟在发生什么,但唯一知道的是,她们如果照这样下去将没有任何人能够平安无事。

大家的恐惧和疲惫都已非常严重。

就连比普通小孩更加习惯死亡的华菜都没有信心在这个状况下保持平静。

海深和陆久肯定会承受不住吧。就连惠里耶可能也撑不下去。可是就这样只顾着害怕什么都不做的话,在大家畏缩不前的这段时间里肯定又会发生某些恐怖的事情。

那些怪物并非惠里耶经历过的那样,也不是像『梅莉小姐』所讲的那么简单,不是只要你进行记录就能让你平安过关。她们所讲的做法,应付之前的还没有问题。但是,华菜她们所面对的那些怪物,绝对不一样。那绝对是另一种东西。

有什么事情……有什么跟去年不同的异常情况正在发生。

华菜心想,不能照这样下去。尽管她看到经历了这么多事件后彻底萎靡不振的惠里耶后这样心想,但她清晰的直觉同时也告诉自己,这已经不是光靠她们自己能够解决的情况了。

既然惠里耶和『梅莉小姐』都不知道,那她们光靠自己已经束手无策。

她们当中的老手本就绝无仅有,而她的那些知识又已经排不上用场,那么她们已经无法再完全依靠自己,必须要外部援助。

想要外部的,最好是拥有知识和智慧的协助者。

可遗憾的是,华菜她们已经知道无法取得大人们的帮助。

不是别人,正是亲子关系融洽,会把学校发生的事几乎毫不保留告诉妈妈的华菜自己最先明白了这个情况。这是她的亲身体验。当她向妈妈提起『放学后』的事情时,妈妈会在那一瞬间完全『停止』,并且丧失那段记忆。所以她了解到,不论父母、老师、警察还是自卫队,指望得上的大人绝对不可能介入『放学后』。

回想起来,『梅莉小姐』也说过。

这个『放学后委员活动』是仅限于小学生的工作,『毕业』的『委员』会忘记相关的事。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状况令人绝望。

这应该就是真的吧。但华菜没有绝望。

华菜————

「……『你听说过放学后委员吗?』这样就行了吧」

周六当天,她想自己众多的小学生朋友发了询问邮件。

她犹豫,苦恼,反复多次修改文章,最终用了最最简单的提问。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她想起妈妈『停止』时的样子,担心着会不会对大家造成不好的影响,但最后还是决定执行了。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同伴。

她不知道会不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但结果却十分惊人,有几个人说有点印象。

绝大部分的回复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这种印象,帮不上华菜她们,但其中有两个人的回答十分具体。

有一个女生朋友上的小学离这里挺远的,她提供了在自己小学看到过的目击情报。她说她记得设置在学校玄关中放自取小册子的地方,有放过用一种很陌生的,用复印纸制作的像是自制小册子的东西。

然后另一个是在参加法事时认识的远方亲戚男孩。他说他自己虽然没有印象,但在网上帮忙查了查,在某小学专用留言板中漂流瓶邮件的咨询内容里看到了『放学后委员』的关键字,于是连夜联系了华菜。

华菜也上网查过,但当时没能发现任何东西。

那个亲戚帮他发现了这个线索,在发来邮件中附了一个链接,链接点开有篇报告。留言板应该是小学生个人设置的,然后已经沉寂的留言板上有个帖子。

那是个淡淡草绿色背景,款式很有小孩子风格的留言板。

留言板上的帖子里,某小学生写下了下列内容。

话题:朋友发来的怪消息吓死人

楼主:梅梅同学(10岁)

别的学校的朋友发来的怪消息和数据吓死人。

内容是拜托帮忙把收到的数据打印出来放在学校里。

似乎是为了帮助自己学校里遭遇惨祸的小孩子们。

有点吓人。

是不是该照上面说的做?

还说如果可以,也请转告其他学校的孩子这么做。

数据好像是名叫『放学后委员指南』的奇怪打印件。

读到这些内容。

「就是它……!」

华菜禁不住冒起鸡皮疙瘩。这是头一次。她实在难以置信。毕竟她们正在进行的可怕活动无比异常,无比秘密,而且会从大人的记忆中消除,从未在自己活动的场所之外别的地方清晰地写着。

令她惊讶的,还有帖子上写的信息。

虽然这个帖子上本就不多的回复全都是「是恶作剧」「漂流瓶就该无视」之类的话,对于身为『放学后委员』当事者的华菜来说,这个帖子有着不同的含义。

有人在各个小学分发冠以『放学后委员』名称的册子。

这和那个朋友说在学校看到过的报告相吻合。

「这……」

华菜不禁嘟哝,然后心想,那应该是和朋友同一学校的孩子吧?但她看到帖子上的日期后,发现竟是一年多前的东西,至少和朋友最近才看到过的报告不是同样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她首先想到的是亲自回复这个帖子。可是她一想到帖子已经是一年前的了,而且留言板本身已经荒废,没人使用也没人管理,如同废墟一般,如今就算留言也不能指望楼主回复。

她心想,既然除此之外别无选择,那不如抓住这一缕希望,在上面留言。

可是,华菜发现这个帖子上有着让自己一时忘记必须那么做的重大情报。

提问的楼主在发帖时附了图片。

图片有四张,是手机截屏,内容是排版为打印出来后可以直接对折做成学校小册子模样的页面。

其中一张是封面和封底。

单调的封面上写着这样的标题。

『放学后委员指南』

华菜急忙把图片保存下来,然后连夜精读上面所写的内容。

她为上面的内容感到吃惊、苦恼,然后在苦恼中入睡。这天华菜醒得比平时要晚,整天一直都在哭闹中度过——到了晚上很晚的时候,她终于下定决心,用手机向第一个地址发送了讯息。

〉不好意思突然来件打扰。

我是朱音小学的『放学后委员』。

我拜读了你制作的『委员指南』,令我茅塞顿开。

因此,我看到底页就联系了你。

………………

〉请帮帮我们。

我们学校的『委员』现在处境非常危险。

放暑假前已经有几个人牺牲了。

不知是这样,还发生了难以置信的情况。

情况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求求你了。

我不知道这么求你对不对,但还是希望你帮忙。

我想,光靠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

再这样下去,肯定大家全都得死。

这可能是给你添麻烦,但我们实在没有别的指望了。

请至少听听我们的情况,

哪怕给点有用的提示也好。

拜托了,我等你回信。

华菜找借口说放暑假后依然得像在学校时一样集合,没和大家商量就决定去联系。

她对此怀着愧疚,发送了讯息,在激动中等待对方的回应。

发件对象,就是那个『放学后委员指南』图片最后面付的联系方式。

名称是『放学后委员指南编辑委员会』。

虽然上面没说可以联系咨询,但华菜现在穷途末路。既然能制作出那种内容的『指南』,那就是华菜此时此刻切实想要的『外部协助者』。

『无名不思议』

华菜这才知道那些怪物的名字。

华菜看到的『指南』图片只有部分页,并不完整,但又目录页,得知了上面写的内容很多。

这份『指南』似乎写了『放学后』究竟是什么,那些怪物究竟是什么,还有『记录』怪物所需的操作指引和注意事项。

撰写这份『指南』的人,拥有华菜她们不足的知识。华菜希望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就算不能帮忙,至少希望能提供完整的『委员指南』。

她抱着这样的愿望,发送消息。

第二天早上,她收到了邮件。

〉留下这个账号正是出于这个目的。

我听你讲,请联系我。

看到的瞬间,她在胸前用力攥拳。

太好了!一束光照进了她的内心。另外即便在这种时候,应该说正因为市委在这种,绝不能忘记要稍稍警惕。

她拼命让自己的心冷静下来,进行了回复。

〉非常感谢!!

拜托了!!

发过去后,过了一会儿响起来电声。

只见那是『编辑委员会』发起的语音通话。事出突然,让她有些动摇,但她在激动和警惕之中,用有些颤抖的手指按下了通话键。

「……喂,喂喂」

『你是“华菜"同学?』

听到的是个年轻男性,不,是少年的声音。大概比自己大一些,声音给人的感觉很温柔,和文字交流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与其说认真严肃,更像是有些禁欲主义,而且说起话来略有些粗鲁。

「……是,我就是。您是?」

华菜对那样的对方少有地感到紧张,但还是凭着与生俱来的交际能力,毫不畏缩地作出回应。

对方答道

『我“那样”是在两年前。现在为了尽可能让后面“那样”的孩子们能够活下去,正在提供帮助』

「!」

华菜稍微想到可能是就是这样,但竟然真的存在。她在网上找得那么辛苦也完全没有找到现役的『放学后委员』,也没有找到理论上应该更多的『放学后委员』毕业生。

『我是二森启』

“他”在电话那头报上姓名。

『最开始先声明,已经毕业的我能帮只有提供建议。我们无法进入你们学校的『放学后』。如果这样你可以接受,那我就听你说。你决定怎样?』

「拜托了!」

听到这个提议,华菜激动地探出身子,一口答应下来。

现在没有别的指望,所以至少想要建议。她拼命说明了她们所处的状况。“他”中间不时地提问,耐心地听华菜讲了快一个小时,在最后说『我明白了』。

然后

『如果可以,我明天去看看现场吧』

二话不说就做出了决定。

「咦」

华菜大吃一惊。

约好后双方结束了通话。

突然约好的时间,就在明天下午。

华菜不自觉地穿上了比平时特别一些的衣服,背上爱用的迷你背包,离开门口种着百日红的三层楼小型高级公寓,出了家门。天上云比较多,但依然挡不住夏日的炎热气温。她冒着酷热,前往约定的地点,距离学校最近的车站。

这个车站不是主要车站,可以说几乎就在住宅区里面。沿路肯定是商店林立,但大白天并非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在横跨这个地点所在轨道的桥上站检票口前,华菜紧张地等待约定的时间到来。

她手里拿着一本活页封面作为标志,是路上买的新品。

她一边把玩着活页封面,一边激动地等待着。约定时间过了一些,带有事先提到的标志的人物夹杂在从同一辆列车上下来的乘客当中,穿过检票口现身。

「!」

是画手。

他腋下夹着折叠式画架,背上背着染着颜料的帆布画包,身子被这些沉甸甸的东西压得略微前倾。他穿着大一号的街头风格T恤,和颜色相搭配的牛仔裤。

他头发有些翘,深深地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下的眼睛虽说不上锐利,但奇妙地令人印象深刻,用沉着镇定的目光观察着周围。他看上去应该是初中生,个子不算高,但也谈不上矮。

华菜禁不住注视着对方,而对方很快就发现了华菜,笔直地走了过来,笑也不笑直接开口

「……你是“华菜”同学?」

「对,我是!」

华菜两手把活页封面举在胸前示意,回答道。华菜略微抬起脸,跟他对视,结果本应习惯交际的她竟少见地内心退缩了。

因为他笔直回望着人的眼神实在太过不加掩饰,是观察的眼睛。

可是不知为何,那眼神并没有让华菜觉得不舒服。

他观察的目光并不是所谓的“打量”,而是更加截然不同的某种东西。

他似是看着华菜,但好像又不是,就像在看着不是人的其他东西,目光给人以这样的不协调感。他短暂地只眯起了右边眼睛,露出奇怪的表情,接着向刚刚才见面的华菜突然这样说道

「你,很奇怪啊」

「诶?……诶诶!?」

华菜叫了起来。

她确实被人说过奇怪,可是跟他才刚见面,而且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古怪言行。

华菜开始不安,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问了回去

「我、我哪里奇怪!?」

「因为你不“害怕”」

他注视着华菜,答道。

「咦……?」

「你不害怕。绝大多数当『委员』的孩子在见我时都很害怕『放学后』。『委员』在见和『委员』有关的人时不论如何头脑中都会浮现『放学后』的事,而且专程通过『委员指南』附后的方式联系的孩子,全都是危险早已逼近的情况。可是,你却没有害怕,所以显得奇怪。而且你看上去不像感情已经麻痹,又或者故作镇定的样子。莫非,你并不害怕死亡?」

「……!?」

这个说法让华菜惊讶得张大眼睛,身上爆出另一种冷汗。他说的并不准确,但却已经逼近了华菜从未对任何人提过的个人隐情。

「并……并不是那样……」

华菜在动摇中申辩,好歹做出了回应。

「是吗?」

「我其实,很害怕死。但你说的也不是完全不对……我是习惯了,他人的死」

「哦」

他对华菜的回答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然后

「电话里也说过了,我是二森启。请多指教」

他像是对华菜等于是自曝秘密的解释已经丧失兴趣一样,没作任何反应也没有追问,继续后面的话题。他再度做了自我介绍。华菜也作出回应,挺直腰背报上姓名

「啊……好的!我是五十岚华菜,还请多多指教!」

「事不宜迟,找个方便谈话的地方吧」

他说道。

「来讲讲具体的情况,讲完之后我想去现场的学校看看。如果可以,你能带路吗?」

「好、好的」

他抬起头,环视周围。

他目光从华菜脸上移开的侧脸,仿佛之前感受到的不协调感和异常性都像是错觉一样,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少年的侧脸。华菜对那如同错觉画的印象落差感到困惑,一边在脑海中翻出地图,思索方便谈话的地方。

附近的位置有几处公园。她挑选了其中一处,正好发现有空着的长椅,便决定在那里谈话。

这里没有游具,只有大树、树丛和草坪,还有一圈适合转圈慢跑或散步的道路,是个一眼就能看到头,规模很小功能简单的健身公园。公园里沿园内道路布置着一些长椅,二人选择了一处即使出太阳也有树荫的位置。二森启把画架和帆布包放下,靠在长椅一侧。

「那个……」

「啊,先稍微等等。有个人我要先介绍」

华菜准备先问些什么,但被启一时拦住。

然后启架起画架,从帆布包里取出手机,一边歪着头思索一边嘀咕「是这么弄吗……?」用不靠谱的手法进行操作,然后手机屏幕上显示出像是会议APP的界面。

「呃……这样就行了吗?」

他最后脑袋意外,把立在画架上的写生簿当做台面,把手机摆放在华菜也能看到的位置。

「我要介绍的就是他……」

「嗯?」

华菜凝视摆好的终端界面。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等候的漆黑画面,但很快画面切换,显示出像是用网络摄像头拍摄的影像。杂乱的书架前面,有一个头发很长,戴眼镜的杀念。

『终于到了吗?……哇啊!?』

「哇啊!?」

然后屏幕那边的少年突然看到陌生的华菜正盯着自己,吓得差点向后栽倒。华菜也连忙从屏幕前撤开。启仍一副若无其事的眼神,对二人激烈的反应不以为意。

「对、对不起!」

华菜为吓到对面向对方道歉。

『没、没事……喂,启!你搞什么啊!』

「我什么也没搞」

启冷冷地答道。这是事实,但他也没做解释。

「他是远藤由加志,和我一样是毕业『委员』,目前正一起开展支援『委员』的活动」

然后他对华菜进行了介绍。在手机屏幕的另一端,已经调整好状态少年一边挠着乱糟糟的脑袋,一边移开黑框眼镜后面的目光,以俨然不擅长跟人说话的样子做了自我介绍

『啊……呃,我、我是远藤由加志……』

启补充道

「他是头脑担当,我负责之外的事情。知识、技术……还有其他琐碎麻烦的事情,全都是他负责。他是个家里蹲,很怕跟人说话,但他想要共享情报,于是一起参加,没问题吧?」

「好、好的,请多关照」

华菜回答后,启从刚才打开的帆布包里取出一叠打印纸,递了出去。

「那么,这个先给你」

上面是华菜见到过的封面。

「啊……!」

「『放学后委员指南』。在小学分发这个东西,就是我们现在的主要活动」

「非常感谢!」

华菜最基本的愿望就是能够得到它。她接过递来的资料,感激地仅仅搂在怀中。

「我们继承制作这份指南的人们的意志,为了帮助今后被选为『委员』的小孩子们,正以将它传遍所有小学为目标活动」

他解释道

「所以,我们自称『放学后委员指南编辑委员会』。我已故的好友所开展的活动,由我们来继承。我想,如果这份『指南』能提供帮助,让更多的孩子能从『委员活动』中毕业,他一定也会开心的」

「是……!」

华菜点点头。

「虽然基本应该没漏的了,但你要是发现有学校『委员』没有『指南』,还请复印之后交给他们」

「好」

「拜托了」

华菜知道了紧紧搂着这叠纸上,那些公事公办的话语之中倾注了超乎想象的意念,不禁重新意识到这份『指南』的重量和温暖。

「我成为『委员』的小学,积累了几十年的活动记录,制作了以此为经验进行活动的操作手册。也就是这份『放学后委员指南』」

二人和手机端里的一人再次开始商议。

在绝对称不上舒适的气温中,启用自备的水壶喝了口水,对仍搂着装有『指南』的迷你背包,已通览过一遍内容的华菜补充说道

「是有拥有这些经验,将极大地影像『委员工作』的安全与效率」

「我想也是。我想要的就是这种东西」

华菜表示同意,点了点头。

这正是她一直渴望得到的东西。他们过去只是盲目地被要求进行『记录』。而这份具体的『指南』从『记录』方法到、心态意识再到禁忌都有详细说明,为快要穷途末路的她们开辟了道路。

「第一份『指南』诞生在很久以前,似乎是我们学校的很多代『委员』向其他学校进行了传播。我的好友同时也在做着这个事情。我们已经确认到,很远的学校的『委员』正在用相当老版本的『指南』作为操作手册开展活动」

「原来是这样吗……头一次听说。如果一开始就有它,或许我们就能处理得更好了」

华菜这样答道。这也是她由衷的感想。她正在看的,是用于『记录』的『日志』模板。要是从一开始就有它,怪物也许就会更老实了,那么留给春人和涌汰的机会也许就更多了。

「或许吧」

启点点头。

「关于这个,由加志有话说吧?」

『啥!?』

话题突然转过去,手机扩音器里传出由加志慌张的声音。

「你是有话说吧?关于五十岚同学他们小学的『指南』」

『你、你这家伙……呃……那个,你们的,赤、朱音小学……我查了一下』

由加志最开始就像只突然淋了水的猫一样惊慌失措,但启催促后,由加志对着屏幕一边操作电脑,一边不得要领地开始解释

『那是一所建成才五年的新学校。所以,「指南」应该还没传到那里。仅为目前仅限于小学生之间漂亮瓶邮件之类的传播方式,所以怎么说呢……总归条件有限。如果能走遍日本,向所有小学分发肯定最稳妥,但实在办不到……就算用邮递方式,大人又无法认识到「指南」的内容,肯定会被扔掉……』

由加志说着说着,语言越来越流畅。但正因如此,也变成了没完没了的车轱辘话。不过华菜这时插了声「说的也对」,凝视手机摄像头,然后问了过去

「发网上就不行吗?我们完全查不到」

这话应该不是有意发难。由加志不知道自己的推测对不对,十分动摇,但还是做出了回答

『!啊,呃,这个,其实不光是大人,但凡不相关的人似乎都难以认识到「放学后」的事情』

「认识?」

『只、只是估计,就算是小孩子自己之间,比如同学、朋友、相关的人……关系越远,信息就越是无法进入视线。应该说就算看到了,也等于没看到吧……仅仅通过上网搜索信息,大概就能搜出来也会被我们的大脑忽略掉,而且是潜意识地。因为我们是局外人。估计「放学后」的信息就是拥有这种性质。你明白吗?』

「呃,这……」

华菜听晕了。

「那么……莫非只是看不到,联系不到,其实还有其他向你们这样正在活动的毕业『委员』吗?」

『没想到你打扮那么花哨,理解力还挺强的』

由加志似乎对华菜的回答感到十分惊讶。这失礼的说法让华菜气不过撅起嘴,但由加志不以为意,讲出结论

『会这么想很正常。但是,人数一定非常少』

「……为什么?」

『因为大家幸存下来,毕业之后就会忘记。毕竟是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当然想要忘记,当然不愿想起,当然想要视而不见————然后成真了。大部分「委员」都会在长大成人前忘记自己当「委员」时的异常经历。一部分人没有遗忘,记住了,但他们也不愿去跟唤醒那些记忆的存在扯上关系,不敢去正视,彻彻底底地躲着。

像我们这种——准确说,像启那样的是极少数派。这家伙,明明遗忘就能罗哥轻松,却偏偏说有事情必须去完成,执着地记着那些讨厌的经历。这活动其实也是这家伙坚持在做,我只是被他硬拉着配合而已。你千万别误会』

由加志非常困扰地朝摄像头探出身子,申辩道。华菜看到他的态度,灵机一动,立刻想到还击刚才的失礼。

「由加志学长,可你不就是记得这么清楚吗?」

『唔……!?唔!』

画面中的由加志无话可说。

「你真是个好人啊」

『不是……!我、我是想忘的!真的想忘的!我还想问自己为什么还记得啊!』

由加志叫起来。华菜笑盈盈地回望着他,在心里调皮地吐出舌头。

「这家伙的记忆其实比我还准确」

默默看着二人互动的启,静静地插了嘴。

『启!你这……!』

「也罢,这倒是帮了大忙——就算是这样我们,记忆也在一点点慢慢变淡,连自己都不知道能记到什么时候,其实我们还能活动已经算偶然了。你能找到我们也是偶然。你在紧要关头的运气很不错啊」

启这样说道,暂且从华菜和由加志的争执中抽身。

然后

「那么」

启从长椅上起身。

「再讲讲一门的情况吧。边讲边去学校」

说完,由加志还在屏幕里说着什么,他就直接把手机从画架上拿了下来,转向华菜。

「能为我带路吗?」

「啊,好……!」

然后,启看着慌慌张张做出回答的华菜,

在眼睛离开的刹那,启再次稍稍只眯起了右眼。

二人来到学校正门跟前。因为放暑假,正门关闭着。

启在华菜带到的地方架起画架,摆好素描本和手机。华菜对此十分困惑。启当着她的面,从帆布包里取出几支铅笔拿在手上,开始对华菜就读的小学进行写生。

他把鸭舌帽前后倒转,用拇指以及紧紧并拢的食指和中指组成一个方框。最开始的一瞬间这么做之后,他手势变成了只用一根食指的一般取景框,一边调整距离一边仔细观察,将学校的景色纳入构图之中。

然后,他拿起芯被削出来很长的铅笔,细腻而又迅速地动起来,眼看着学校的景色被快速摹写在了画纸上。

「…………!」

看到这个过程,华菜惊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精湛的绘画过程。

华菜从未对美术产生如此兴趣,这是她头一次意识到并见证到将写实做到极致的绘画。她知道这世上有着绘画如此出色的人,但那种人过去进存在于只是当中。现在,那样的人就在眼前,而且正以血肉之手将画逐渐描绘出来的过程,简直就像魔法。

华菜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

她呆呆地站在一旁,专心地看着。启在完成绘画的过程中,看也没有去看华菜一眼。

『你们提到在这个门前“拦路”的幽灵,其实在历史悠久的学校,那个幽灵会手拉手围成圈,包围整个学校周围』

手机上会议应用仍保持连线的由加志代替启宇华菜交谈。

他所讲的事情,正是关于启正在描绘的校门。华菜在来学校的路上讲述了具体情况,由加志听取了关于这个学校『放学后』的事情,于是开始解说

『每年必定会有一个人负责“拦路”的幽灵,然后死亡,加入他们』

由加志说

『我们称它为「学校童子」……他们形成围墙,不让里面的东西逃出去。「委员」无法越过围墙逃到外面,「无名不思议」也同样不能自由离开、

然后,绝大多数学校都有负责解说「放学后」规则的「无名不思议」。在我们的学校,是个叫做「太郎同学」的家伙。在你们学校就是「梅莉小姐」了。各个学校是怎样的「放学后」,以及外观、特征都各不相同。但据我所知,基本所有学校的「放学后」都有两个共通点,「学校童子」和「解说角色」。

最近我们怀疑,可能是过去什么人确定了这样的形式。也就是说,我们怀疑对「委员」与「无名不思议」双方同时有利又同时进行限制的这套体系和规则,是人为创造的。有了这套体系和规则,「委员」可以减少在一无所知之下毫无建树就被杀掉的情况,「无名不思议」也能确实得到成为「七大不可思议」所不可或缺的「记录」。相对的,「委员」方面每年必须交出一个人进入幽灵轮环,逃跑变得更加困难,「无名不思议」则无法完全自由——喂,你在听吗?』

「咦?啊……我、我在!」

华菜被问到后回过神来,连忙回答。就在她做出这声回答的时候,一直专注绘画的启终于转过头来,用铅笔指着画上的一部分问

「……幽灵站的地方,是这一带吗?」

「啊,是的……」

「准确有几个人?哪些是男生那些是女生,还记得吗?」

「对不起,实在没记那么清楚……」

「好吧」

问完这些,启讯速递用铅笔在刚才铅笔所指的正门门口地上添上了大约五个小孩子的人影。

「啊……」

这类似于印象画。但是启画得实在太好,以至于让她记忆的盖子随之开启。她潜意识中完全不愿去回忆的『放学后』的情景,被启那只有简简单单的铅笔素描,却又无比写实的绘画牵引出来,浮现在意识之中。

「……」

「昨晚在电话里听过了你的讲述,试着也画上其他的东西」

在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华菜面前,启用水壶喝了口水后,将写升本从画架上取了下来,快速翻起来。隐约看到的每一页上都画着小规模的素描和水彩画等像是习作的各种图画,目不暇接地出现、消失。

然后————

怪物出现了。

她心脏猛地一跳,不禁屏住了呼吸。

鸡皮疙瘩迅速在皮肤上蔓延。顶着人偶脑袋的那个怪物俨然就站在打开的写生簿中,呼之欲出。

「………………!?」

启停下翻页的动作,停在打开的那一页上。

上面画着虽然脸不相同,但跟华菜看到的显然是一类怪物。从人偶脑袋下面长出三只手站立着的那个怪物,仅用单色的铅笔线条便栩栩如生地描绘了出来。

脸的塑料质感,手上肉的质感,玻璃材质的眼睛明显朝着这边的空洞目光,还有似乎立刻纪要飞快迈出脚步的,略微前倾的姿势。

那手所接触的硬邦邦的地板上,还撒着怪物的影子,反射着天花板上的光。

抛开没有背景这点,这看上去就是一张黑白照片,简直就像是对着实物摹写下来的。

看到它的瞬间,华菜愕然。她首先屏住呼吸——然后在动摇之下伸出手,下意识地抓住素描簿,然后眼睛转向启,说

「是它……是它,就是它……!别的地方也有吗!?」

华菜问了过去。气势汹汹地问了过去。

「嗯?」

「你见过它!?那个,还有其他跟“那个”一样的东西吗!?」

因为华菜这么认为了。她条件反射地觉得,春人负责的教室里的“那东西”还有其他同类,启会不会是把那同类摹写了下来。

可是

「啊,不是的,你冷静点」

「!」

启按住华菜抓紧写生簿的手,静静地说道。

「这是我根据你的描述,凭想象画出来的。人偶的脑袋还有三只手也是用其他原型拼贴成的。挪,原型在这儿」

「咦……」

启这样说着,再次用手指翻动写生簿,打开后面的页面。里面有一张厚厚的纸用胶带简单固定,纸上是把人偶和手的照片打印出来经过裁剪组合,然后和某处设施地面的照片结合在一起,明显就是前面绘画的原型。

「啊……」

这个拼贴画同样怪诞恶心,让华菜退缩了。

但她放心了。

放心?

应该是放心了。

咦?

「呕……!?」

随即,她感到眩晕和反胃。

她顿时面无血色,内心感情忽高忽低强烈波动,身心产生了不协调。

连她自己都惊讶自己竟然如此过度敏感。她还感到混乱,冷汗不止,在内心底层强行封堵住的感情盖子突然打开,急躁的感觉难以控制。

她很吃惊,原来自己比自己所想的要脆弱。

她无法控制内心的恐惧,心跳的声音变得猛烈,然而手脚却从指尖开始发凉,周围的声音越来越远,甚至不能呼吸。

「………………!」

她意识到了,自己仅仅把那个怪物当做『放学后』里的东西,当做梦中世界的东西,潜意识里通过这样认定才确保内心稳定。

这里是现实。她潜意识里认定这里很安全,怪物不会在这里出现,可以逃离恐惧与不安。而现在,她在现实中见到了从未被带到过现实之中的怪物,内心的均衡瓦解了。

然后,这里也没有做『委员』的大伙。

必须由坚强的自己来带领,来照顾的大家,现在都不在。在这里,只有自己。她见到了可靠的协助者——启,肩上的担子卸了下来。现在这里就只有自己,不用再逞强了。

「………………!」

胸口气憋着吐不出来,也吸不进去。

她痛苦得张大双眼,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但这样还是无法呼吸,身子当场弯了下去。

启看到这个情况马上合上了写生簿,支撑住面色苍白快垮下去的华菜。然后启把华菜带到既有阴凉又可以倚靠的学校门柱边,帮她脱下背上的迷你包扶她坐下,帮她捋背。

「冷静点……冷静点。那只是普普通通的画,是想象图。不在这里」

「…………!」

「把毛巾放在嘴上,一点一点吸气。慢慢的,慢慢的。那幅画你完全不需要担心,那就是个创作品,没事的」

照顾自己的启,动不起来的肺,收窄的视野,捋背的触感,耳鸣。

『喂,你还好吧!?』

「冷静下来」

听着由加志着急的声音,还有启劝自己冷静的声音,时间渐渐过去。之后呼吸总算是恢复了,动摇的心跳声尽管尚未平息,但肆虐的感情好歹也勉强控制住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能说话了,华菜说道

「对……对不起。非常感谢……」

「不,怪我不好」

启向道歉的华菜反过来又去道歉,然后说道

「但是话说,这也让我踏实了。毕竟你之前异常的冷静啊。以你的情况,刚才那样才算正常」

「…………」

「倒不如说,你幸好是现在认识到,幸好是我在的时候。要是在糟糕的时机到达极限,陷入恐慌的话,那就酿成午饭挽回的后果了。我认为,能认识正确情况是件好事」

华菜十分气馁。启虽然言语上致以担心和鼓励,但十分平淡,与其说是同情,更多的是冷静。

他要么是比常人多一倍的冷静,不然就是感情匮乏。

他要么是其实根本无所谓华菜怎么样,不然就是——见过更多更加残酷的情况,以至于呼吸和恐慌在他看来早已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彻底习以为常。

华菜一边不经意地想着这些,一边环海年底站起来。

这位帮手可能比预想的要冰冷,不过这样也行。想到这里,华菜反而做好了觉悟。启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华菜的状况,点点头,松开了扶着她的手。

「……我已经,没事了」

「嗯,对不住」

启也站了起来,捡起妨碍地上的写生簿,用手拍了拍弄脏的裤子膝盖,向华菜道歉。

「不过见你那反应,看来是画得不错」

然后,他这样说道。这话着实缺乏体贴,但语调十分平淡,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炫耀的意思,也不像是在乱开玩笑。

「等你冷静下来,那幅画就给你。应该能对你们的状况派上用场」

「咦」

「就算是我这个局外人根据讲述简介绘制的画,似乎也能稍稍补充『记录』」

「啊……原来是这样」

华菜总算理解了启的意思,也明白了启为什么要画那种东西。

「我还根据你的描述画了别的」

启把合上的写生簿放在画架上。

「但今天还是不给你看了,等你庚冷静一些的时候再说」

「我没事,我看」

华菜说得斩钉截铁。启回以怀疑的目光。

「……不需要勉强,而且现在还没有必要」

「我看」

华菜伸出手。

「除了画,后面还有更尖锐的话题要讲」

「没关系」

华菜直直地看着启。启直直地回望华菜。

「我看」

「好吧」

华菜心意已决。她决不允许自己这个时候打退堂鼓。

听到这样的回答,与华菜对视的启先把画架上的写生簿拿了起来,解开栓绳,再次打开簿子。

「首先要说清楚,『委员』全都是给那些家伙的活极品」

写生簿上有一张铅笔画,画的是一位露出苦闷表情的少年。

少年嘴张得大大,看着画仿佛耳朵都能听到那叫喊声。他两手伸向眼前方,眼睛张得大大,正看着令他难以置信的东西,可是又能非常明显地看出来,那眼睛里其实没有在看任何东西,在物理层面上没有映着任何东西。他的眼睛,他正看着的双手,他的脸,身体,还有沙。在痛苦与恐惧中惨叫的少年,全身变成了沙子。画的角落伸来不知何人的手,正刮着少年的身躯,让人看着都觉得疼。

「那些家伙是很久以前便已存在的怪物,是在神话、传说、鬼怪故事里出现的东西。古时候就有村里的小孩或遭遇神隐神秘失踪,或被妖怪吃掉,或遇到怪物生病、发疯。那类清醒,现在集中在了小学里。这是因为,他们把要吃的小孩子集中在了小学」

在另一页上画着人偶。那是只身着豪华礼服的洋娃娃。它肌肤很白,是黏土烧制的剪影材质,然而却表现出了小孩子肌肤的柔嫩触感。

令人吃惊的是,在那幅画中就连那矛盾的质感都被铅笔复制出来。但是,画里只画了手和脚,关键的脸却不存在。头部不存在。无头娃娃坐在有防滑文里的金属台座上,脖子断掉的部分系着红色的缎带,那垂着的缎带就像喷涌的血液在往下流。

「那些家伙才刚刚诞生,还什么都不是,渴望成为你真正的『怪谈』」

然后还描绘了模型。一共两个模型。

但凡升上小学六年级,就算没有亲眼见过,肯定也都知道学校的理科室里配备了那样的模型。

人体模型和骨骼标本。两具模型摆在一起,描绘得细致入微。

人体模型是全身皮肤剥开的人,已经肉剥离后的人体部件。两具模型的眼睛就像活的一样盯着这边,而且胸部收纳着质感明显其他部位不同的肉质心脏,从心脏延伸出来的肉血管像网一样密密麻麻,一边布满人体模型表面,另一边布满了像盆栽中根系那样隆起的骨骼标本胸廓内侧。

然后——

「还什么都不是的『无名不思议』会吸收负责『委员』的人生,并且成长。最开始没有名字的那些东西将以负责『委员』为食粮,得到作为恐怖怪谈的故事」

最后画的,是教室的窗户。

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铝框窗,上面还有个细窗。窗户的一部分被截取下来,画满了写生簿中的一页。

这幅画取景和描绘无比绝妙,尽管只画了一部分,但不知为何能让人看出上面画的就是学校教室里靠走廊的窗户,不是别的窗户。

窗户玻璃的内侧什么都没有画。本应存在于其深处的教室风景肯定绝对对不上,所以画面之中没有描绘,并不存在。

能对上感觉的,是玻璃。窗户玻璃就画在上面。明明是透明的,明明看不见,不知道画面中运用了怎样的原理合技术,确实画了出来。然后,窗户不是近前,而是在内侧密密麻麻附着着像泥糊过一样的小孩子的手印,以及————

『救救我』

这字样的,粗鲁文字。

那是小孩子笨拙地,拼命求救写下的文字。

「…………」

「『无名不思议』与负责『委员』的人格或人生有着紧密相关」

华菜看着写生簿。启进行解说。

时间已将近傍晚。夏日的艳阳虽然丝毫没有要下山的迹象,但也稍稍没那么猛烈了。靠着学校大门的启,淡然地向身旁紧紧盯着写生簿的华菜讲道

「与其说相关,准确说是就是『无名不思议』招引的。为了进食,为了掠夺,那些家伙将侵蚀那个孩子」

「……」

「所以,『委员』逃不了。听你说了这么多让我觉得,你对自己负责的『无名不思议』很不关心。这不用多久一定会引起反弹,你最好当心」

「……」

华菜一边听启说,一边继续盯着画。在经常见到实物的华菜看来,启的画很多细节以及整体形象都有差别,能看出是将叙述整理后通过想象描绘出来的。但是,启所描绘的画就像活着的怪物,由此可知启身为画手显然知道真正的怪物。

这一点,那怕只看这幅描绘窗户的画都能看出来。

画中描绘的那面窗户,比华菜现在在『放学后』亲眼看到的实物还要生动、鲜明。

实话说,华菜现在就算去『放学后』看到那个窗户都几乎没有任何感觉。更准确地说,她本来就几乎不去看,『记录』也很随便。春人死后更是,不,实话说在那之前她就完全没把自己负责的那间教室里的东西当回事。

她觉得,这一点被看穿了。

华菜一直对自己这边置之不理。毕竟,其他的『委员』们都比她自己的情况更加迫切。

她自从来到『放学后』之后,一直为了帮助双胞胎,以及针对双胞胎负责的怪物制定对策忙得不可开交。双胞胎很容易不安,经常害怕得站不起来,而且她们负责的怪物有种难以形容的阴森气息,最重要的是华菜负责的教室从未对华菜做过什么。

跟其他大伙的状况比起来,那东西就只是一面窗户。

虽然有有些恶心的手印和字,但就是一面普普通通的窗户,既没有违反常识的异常现象,也不是让人不敢直视的怪物。进一步说吧,其实华菜自身胆量也挺大,什么都不会做的窗户充其量相当于鬼屋里的表演效果,没有任何理由让她害怕。

所以,她选择了暂且搁置。

没过多久春人牺牲了,她愈发没空去搭理。

她理性上自认为明白这个行为,可实际上却没有去当回事。

自己也跟其他大伙一样,负责看管着怪物。

看到启画的画,让她想起了这件事。

启画出了被她遗忘的事情,让她时隔已久地回想了起来。她回想起了那时的事,回想起自己最开始被召唤到『放学后』,回想起当初看到那间教室的『窗户』时是怎样的感觉。

「…………咦」

在那个最初的夜晚,十二时十二分十二秒。

经历了声音大到失常点铃声后广播,华菜在激烈的头痛与眩晕中穿过房门,穿着一身睡衣独自站在那间教室跟前。

她很茫然。她最先感受到的,是突然转变的空气气味。那是学校的气味。

然后她感觉到的是那空气的温度。寒气穿透薄薄的睡衣,一点一点钻进肌肤。

她赤裸的脚底还感受到了走廊地板坚硬、冰冷,微微覆盖着尘埃的触感。

这时,灯光突然照亮了她眼前漆黑的教室————被照亮的窗户上,浮现出密密麻麻像泥之类的东西糊出来的痕迹。有数不清的小孩子的手印,还有许许多多气势逼人字迹粗鲁,写着『放我出去』『救救我』的小孩子的字。

「噫……!」

华菜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华菜最初接触到『放学后』怪物的一幕。

当初她吓坏了。但是现在,她已经习惯了。

惠里耶说过『委员』都要负责怪物,所以华菜也知道是那么回事。但实际上,华菜没什么感觉。教室的情况确实不正常,但里面和周围并没有能够明确分辨的“怪物”。

教室里空空荡荡,没有像那个人偶脑袋,或者人体模型之类明显的怪物。

最开始有段时间,华菜还在比较认真地做『记录』,所以进行了观察,了解那间教室里的情况。

那间教室的门打开不,窗户也打不开,无法进到里面。只能用隔着窗户看的方式确认里面的情况。由于附着在玻璃上的手印和字都在内侧,所以在走廊上的华菜眼里左右颠倒。

然后——那些手印和字在教室里面,变成了鲜红色。

教室里面被断断续续的灯光照亮时,能看到墙上、地上、成行成列的桌子上都布满了红红的手印和字。

救救我。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救救我。

求救的话语,抓挠的手印和指痕还布满了地面,桌子,一直覆盖到天花板附近。当华菜把脸靠近窗户,在极近的距离下向内窥探时,视野便被那些如漩涡般的痕迹所淹没,产生类似眩晕的,头晕目眩的感觉。

那是个像地狱一样,如水槽一般密闭的教室。

可是在那之后——那间教室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不,如果认真寻找有何不同,或许能够发现一些变化。但是华菜直到今天都没去确认过,至少乍看上去看不出跟『放学后』刚开始时有明显变化。

「我负责的,怪物……」

华菜嘴里嘀咕,眼睛一边看着写生簿。

华菜联系启并不是为了自己得救,而是想要帮助大家。对她来说,肯定没有想象事情发展成这样。

「但是……但是说实话,我觉得自己这边,并不重要」

华菜坦诚地吐露心声。

「不论怎么像,我的情况跟其他的大伙比起来都没什么大不了。何况几乎什么都没发生……我觉得还是必须想办法先帮大家」

华菜抬起头,像找借口一样说道。启本来依然靠着学校大门的柱子,交抱双臂看着华菜,但他默默离开了柱子,将手伸向放在脚下帆布包,一边把包打开一边放出话来

「明明刚才人都起不来了?」

「……!」

华菜被戳到痛处,无言以对。

「你受的伤害比你自己想象中要深,放任不管很危险。你最好想想一想变得脆弱的自己可能会被做些什么,当遇到什么时最糟糕」

启这样说道,从打开的帆布包里抽出『委员指南』,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一个条目给华菜看。

·要仔细思考那个『无名不思议』是什么。

这一章写的类似于『记录』时的心得。

它是写在内容写法中最上面的项目。它写在最上面,应该意味着它是最最重要的一项。

「要思考,那是什么……?」

「或许现在不用特别在意,总之你要牢记这一点」

华菜没没有反驳,盯着地过啦跌『指南』,露出复杂的表情。启继续对她说

「你最好形成习惯,时不时就去思考自己看到的『无名不思议』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是那样的形象。不去思考这些就无法完成成熟的『记录』,也无法制定对策。这不光是说你负责的家伙,或许能能帮到你的朋友」

「这……确实……」

华菜完全接受这一点。她虽然接受了,但不再去看窗户的画,转而翻开其他怪物的画。启看到她那样,谈了生气。

「……我认识像你这样的」

「咦」

「总是先人后己的家伙」

一脸认真再次看着人偶脑袋异形的华菜抬起头,不服气地说道

「我又没那样」

「不。心里不把天资当回事,想着要照顾更困难的人倒也还好。那样只不过是单纯。但你做得太过了」

启直直地看着华菜,否定了她。启的语气平淡,但语调莫名的严肃。华菜虽然完全不肯承认,但退缩了。

「你看上去无所不能,行动力判断力很强,以自身的标准把认为『多出来』的余力全部塞给别人」

「……」

「从结果来说,你那么做就是在消磨自己。虽然现在察觉不到,但迟早会表现出来」

「我觉得……我没有……」

「你是这么觉得?我认识的那家伙虽然方向上不一样,但在缺乏自我认识这点上跟你一样犟」

华菜当然没有那种认识。她并没有有意地先人后己。她确实在优先保证自己,对自己很负责。而且帮助别人也是她愿意做的。

「……算了」

然后启说道

「碰到你这样的人,我就是忍不住想多句嘴。对不住」

启像是有些自嘲。他移开目光,重新望向学校,接着说道

「不过,现在确实需要好好思考这所学校里的『无名不思议』是怎样的东西,也要好好思考『记录』和对策」

华菜同意这个意见。

「是……」

「我们不论如何都无法进入『放学后』,能帮助你们现役『委员』的地方,就是这些。之后要重新研究你们的『无名不思议』,已经疑似他们所引发的异常现象」

启总结话题。

头上飘着薄薄云的天空,正在渐渐暗下去。

「那就明天商量吧。明天没问题吧?」

「好」

「那就这样」

起点点头。他们决定,明天也和其他的大伙碰面。

之所以今天只有华菜一个人来见启,一方面是因为华菜自作主张决定进行接触,事出突然,另一方面也因为不确定对方是不是骗子或者冒牌货,不敢贸然让大家一起碰面,需要一个人先搞清楚清楚。

她心想,应该没关系了。

尽管她听说是愿意提供协助的前『放学后委员』,浮想出很多的人物形象,结果全都没对上。

「……实话说,你们现在遇到的情况,我迄今为止从未听说过」

启说道。

「是吗……」

「如果能和我母校『委员活动』的『顾问』取得联系的话,或许能问一问有没有类似的案例,但现在只能靠我们来想办法」

启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指南』以及为了画画从帆布包里拿出来的工具集中起来,收回去。

「所以——不知道这么讲合不合适」

然后他关上了帆布包,把这个沉甸甸,又脏又旧但感觉特别结实包提了起来,被在肩上。

「我很期待见到你的同伴」

他注视着华菜,这样说道。话音的背后没有一丝笑意,又平静,又郑重。

…………

第二天,星期二。

中午,在大家集合之前,华菜先和惠里耶碰了头。

这是因为,她们有事想趁其他大伙没来之前谈谈。然后最重要的是,她想先给惠里耶看看她拿到的『委员指南』。

「……五十岚同学」

碰面地点定在了学校周边的一处公园。

华菜混在在沙坑里玩的很小的小朋友里面,专心直直地做着泥团子。稍微晚到的惠里耶发出尖尖的可爱声音。

「啊,我朋友来了,就玩到这里咯。这个给你们」

华菜注意到惠里耶,把刚刚做的,比其他孩子都要大很多的泥团子放在沙坑边上,拍了拍手上的沙站起来。然后,打着阳伞的惠里耶不喜欢脏,站在与沙坑保持一定距离的地方。华菜朝她说了声「我先去一个手」就先去的洗手了。

然后

「抱歉,让你久等了」

她用手帕擦着手,笑着回到了惠里耶身边。

「刚才我看那些孩子好想做泥团子的工具不够,一直做不好,就去教了下」

惠里耶大概是没有预料到之前那个情况,摆着略显困惑的表情。然后华菜就对惠里耶解释了情况。

「我可擅长做泥团子了」

面对华菜笑着这样说,惠里耶似乎想明白了,但同时似乎又有些傻眼,表有些微妙,有些含糊。

「……五十岚同学,你真的跟谁都能搞好关系呢」

惠里耶说。然后,她微微低下头,轻轻地接着说道

「我就完全没有朋友,好羡慕……」

「但我从小就总被人教训说『不要随随便便跟谁都去搭腔』『要更沉稳一些』」

华菜啊哈哈笑起来,答道

「再说,我实在想象不出来穿着总是那么成熟的惠里耶会在沙坑里玩」

「是吗……」

「就是啊」

不,其实能想象,而且觉得挺可爱的。但如果惠里耶真那么做了,肯定就惨了。惠里耶身上的衣服,还有脚上穿的鞋子,一看就就估计不便宜。

「我反倒很羡慕像你这样稳重呢」

「……才不是稳重啊。我只是不擅长跟人说话,所以就不说话罢了」

对于华菜的评价,惠里耶这么说道。这大概不是谦虚。

华菜迄今为止只看到过和『委员』同伴们在一起的惠里耶。在和不认识的人在一起时,有很多人时,或者和年龄相仿的人在一起时,一旦出现一些害怕的要素,惠里耶的情绪就会跳过紧张直接变成不安和恐惧,以至于无法说话。

尤其是在教室里,她总是害怕动弹不得。因此,惠里耶上学的时候总是在保健室里度过。华菜也已经证实过她总是待在保健室里或者辅导室之类不是课堂教室的地方自习或者看书直到放学。

惠里耶总是好好地跟华菜她们对话。

她经过了非常大的努力,才能够在『放学后』和大家对话。

一方面是必须这么做的使命感,一方面是『委员』人数不多,再就是他们有共同的,准确说是不得不商量的话题。在这些要因的推动下,虽然称不上完美,但她好歹能恩大家进行最基本的交谈。

华菜对那样的惠里耶,毫无芥蒂地说道

「那种事不也因人而异吗?我觉得没关系」

「……但是!」

惠里耶不禁放大了嗓门。

「但是!我不能就只这样!我要是更加可靠的话就……!」

惠里耶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但很快又泄了气,连肩膀都跟着萎缩了,垂下头。

「要是我从一开始就做得更好,肯定第一个人就不会遭遇那种事了……」

「惠里耶……」

第一个人。试图逃离『放学后』的学校,结果脑袋搬家的男生。不知道他几年几班,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现在变成了大门跟前的亡灵,一直站在那里。

惠里耶心里很后悔,很懊恼。

她要将那些感情倾吐出来似的,说道

「我一直在想,我得好好干——因为我是唯一的老手,我得好好跟大家对话,好好努力……」

她继续倾吐

「我的使命就是把去年的事情告诉大家,保护大家的安全,可是,结果一开始就搞砸了。我能说还的人就只有大家,所以心里想着我必须保护大家,可是却完全没做到。我就只有当『委员』的大家。我想要朋友,却不能好好跟人说话,总是把事情搞砸,结果越来越不敢。我害怕人多,怕得连教室都不敢去——正因为这样,所以我只剩下『委员』的大家了。

还有,我想如果不是有五十岚同学在,大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听我说话。我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好好说话。我明明是过来人,又是六年级,却一味地依赖刚刚成为『委员』,又是五年级的五十岚同学。我真的好丢人,好羞耻,但我又好害怕,实在做不到」

惠里耶说出丧气话。

「而且连这种话……我也只能对五十岚同学讲……」

她语气十分软弱。

这是她的秘密,是只对华菜吐露的软弱心声。

惠里耶在任何事上都很胆小,但她正竭尽全力地在逞强。她原本对人就保佑非常强烈的不安,其实根本不敢对人吐苦水,不敢找人商量。

她惧怕被否定、让人觉得不舒服、给人添麻烦,或是被人瞧不起。她害怕对方的反应,也害怕对方的内心。尤其是当她的苦恼涉及到灵能力、『放学后』这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情况,就更没办法找人商量了。

不论对父母、老师还是心理医生,她都无法倾诉真正的烦恼。

能倾诉的对象,就只有华菜,只有跟惠里耶一样都是『委员』,知道所有内情并已经接受的华菜。

华菜就是她唯一依赖的存在。华菜知道一切,却不会否定她的软弱。

她对此心怀愧疚,怀着自我厌恶,但还是只向华菜讲出了自己一直埋藏在心底里从未吐露过的软弱心声。

这是她们二人之间的秘密。

惠里耶总算能够讲了出来,于是一点一点迈步前行。而华菜一直支撑着这样的惠里耶。

以华菜的性格,她无法把如此努力的孩子一把推开。

但是——今天……

很遗憾,今天华菜必须向惠里耶告知一个坏消息。

整体上,她们有机会打破现在的状况。这是个好消息。但哗才在昨天意识到,这意味着她们必须正视她们自己过去的失败。

「……惠里耶」

华菜说道。

「有个东西我想让你看看。不过,可能会对你造成不小的打击」

「……咦,什么?」

阳伞之下,惠里耶有些不安地歪了歪脑袋。华菜取下背上的迷你背包,朝空长椅走去,向惠里耶招了招手。

然后她把包放在了长椅上,从中取出一册『指南』。

惠里耶张大了双眼,看向递到眼前的册子。

「就是这个」

「这是……?」

惠里耶疑惑地问道。华菜说

「我经过努力找到了。找到了当过『委员』,愿意帮忙的人」

「咦」

惠里耶大吃一惊,盯着华菜呆住了。

「你读一读这个」

「……!」

「我们想要的东西,几乎都有写。今天教大家来,就是因为它。先看看吧」

华菜说道。

惠里耶没弄清楚什么情况,盯了华菜好久之后才畏畏缩缩地接过华菜递来的『指南』,把伞柄靠在肩上,然后翻开册子。

「这是……!」

「嗯」

华菜对震惊的惠里耶点点头。

惠里耶看过『指南』后也发现了。华菜昨天看的时候同样发现了。华菜怀着后悔,将发现讲了出来

「志场君变成那样的原因,就是我们」

「……!」

「就是因为我们对志场君说了那种话——因为我们推荐他去帮越智君做『记录』,所以把志场君牵连了进去。所以才连续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华菜读到册子上面的『注意』事项时,大受打击。

上面这样写道

·不要靠近自己不负责的『无名不思议』。

还有

·不要对自己不负责的『无名不思议』进行『记录』。

对自己不负责的『无名不思议』进行『记录』将继承其威胁。

没有想到。本以为是为涌汰着想的主意,偏偏却把涌汰推向了最糟糕的状况。

华菜大受打击,打击之深甚至让她一时忘记呼吸。

这是她自己犯下得罪,自己酿成而恶果,但偏偏深深地害了涌汰。而且这份恶果,不能挽回。

当华菜注意到时。

「怎么办……」

册子掉了下去。她人在床上陷入了茫然。

这该怎样道歉才好。

不,该怎么做才好。

而且,这份罪过不止属于自己。为了让大家从怪物手中存活下去,她必须把这份『指南』向大家公开。可那样一来,惠里耶也会知道这件事,大家也会知道这件事,就算遭受大家的谴责也无话可说。

自己就算了,这没办法。华菜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可是惠里耶呢?惠里耶能受得了吗?

所以,华菜决定先和惠里耶碰头,先通知她这件事。

而现在,惠里耶面色苍白地盯着华菜递来的『指南』。

「………………」

公园的长椅跟前,惠里耶撑着阳伞,手里拿着册子,一动不动。

华菜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惠里耶的样子。

「这个……可以信任吗?能够信任吗?」

然后,苦恼至极的惠里耶终于开口,首先这样的疑问。这个疑问理所当然。她尽管在巨大的打击之下面色苍白,当依然还在思考。于是华菜对惠里耶表明自己的考量

「我认为能够信任」

「……真的吗?」

「我们迄今为止做过的事情,遇到过的困难,不确定的情况,上面几乎全都写了答案。我认为必须让大家都看看。我们这一届可能为时已晚,但如果把它传承下去,能让来年的孩子更轻松一些,也更安全一些。所以,我认为必须把它带进『放学后』」

「……是吗……是这样啊……」

惠里耶盯着毫不考虑美观的『指南』封面,陷入深深的苦恼。

而最后,惠里耶讷讷地认可了

「是啊……这也没办法呢……」

「嗯。我们一起为失败道歉吧。在道歉的时候,我会站在前面」

华菜点点头,鼓励惠里耶。

心里的石头落地了。过去她们两个一直都是一起担当着『委员活动』的中枢,所以华菜相信惠里耶拥有能够接纳失败的韧性,而且惠里耶一定会为了大家的未来而做好觉悟,那怕接下来可能会受大家责备,陷入对于她自己来说最受不了的状况。

「没事的,我会保护你」

「嗯」

「加油吧」

大家集合的时间就快到了。惠里耶目光依旧落在『指南』上面,面色暗淡。华菜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胳膊。

华菜理解惠里耶的心情。接下来的事情对惠里耶将构成极大的心理负担。

不只是失败的事。对于恐惧人际关系的惠里耶来说,接下来撮合见面的启是完全陌生的人,是她最最不擅长应付的情况。

另外——还有其他的原因。

准确说,那个问题其实要严重得多。华菜她们『委员』现在正直面重大问题。

倒不如说『指南』、失败还有跟启见面的事情都只是顺带。

与其说顺带,倒不如说那些是寻找解决那个重大问题的线索过程中得到的结果,实际上根本不应该算在问题里。

接下来大家将会集合。

但是,因为那个重大问题的关系,见面的气氛一定会十分凝重。

暑假开始了,不专程集合就不会见面。这种情况虽然无益于解决问题,但实话说却能让心情得到放松。

发生了什么呢?

那正是暑假前向华菜他们朱音小学『放学后委员』袭来的三件可怕大事——之中的,第三件。

时间到了,『委员』的大家到公园集合。

大家或徒步或骑车,相互打招呼,然后所有人到齐,对话也少了,静静等待着。没过多久,启在公园现身了。

「…………」

启头上深深戴着鸭舌帽,背上背着染了颜料的帆布包,肩上扛着折叠式画架,空着的一只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朝华菜等人走去。

华菜上前迎接。

「谢谢你过来」

「嗯」

启简单回答后抬起脸,可他没有去看华菜那边,最先看向集合的其他大伙。

惠里耶在陌生人的目光下缩紧身子。

海深和陆久虽然听说是协助者,但不安地看向启。

然后——

「原来是如此,就是这两个人?」

启这么说着,目光直接越过她们三个人。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死而复活了是吗」

「…………!」

启看着站在一起面色紧张回望着自己的涌汰和春人二人——这样说着目光向下,如怀疑地开始观察一般,露出那个右眼稍稍眯起来的,左右不对称的表情。

〈第五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