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ge2-6]最棒的笑容
站在船只的甲板上，我依依不舍地注视着莱姆达普港口。
要说原因的话，那是因为总是待在我身边的他还留在那座岛屿。
「……欧嘉同学说自己还有没做完的事情要处理，究竟是什么呢？爱丽丝小姐，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不知道。不过，欧嘉大人预计会搭乘雷蓓茜卡小姐的船回来，想必不会花太多时间。」
「但愿如此……」
「现在不如看看海景，然后分散一下注意力吧。最后还是留下美好回忆比较好喔。」
「……说得也是呢！就这么办！」
如同爱丽丝小姐所言，一直闷闷不乐不是办法，也不符合我的性格！
……话虽如此，现在也已经看不到别艘船了。
奇怪～？已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吗……？因为我一直看着港口的方向，可能在不知不觉分开了吧？
……话又说回来。
「……这里都没有其他人呢。安静到让人害怕。」
「大家可能心力交瘁累了吧？我想应该都在房里休息喔。」
「──那你就猜错了，克丽丝•拉格尼卡。」
「啊，学院长，您好──」
「──请退下，黎切小姐。」
那一声不同以往、带有怒气的声音，让我不自觉后退一步。
看过去之后，爱丽丝小姐正用剑尖指着学院长。
而那位学院长的衣服……染满了鲜红的颜色。
「……！」
等我回过神来，身体已经进行防卫，准备开始咏唱魔法。
可是……我的牙齿咯咯作响，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看见我的模样，学院长愉快地笑着。
「即使感受到我的杀气也没昏倒……有才能的容器果然很棒呢。」
「……你做了什么？」
「看到这些溅在我身上的血还不明白吗？我真的很讨厌那些人呢。明明没有才能还这么吵。不过啊──」
「──我倒是很喜欢他们最后哭天喊地的表情喔！」
「──『斩华散击』！」
「──『雷之剑舞•双（double thunder rondo）』！」
「呀啊啊啊！」
爱丽丝小姐发出的斩击和学院长击出的魔法正面碰撞，船只剧烈摇晃。
我也勉强抓住栏杆才避免摔倒。
「你还是一样用那么奇怪的招式。就只有你会这样喔！胆敢正面挑战魔法使的平民。」
「既然如此，你就老实地让我砍吧。」
「那不行，我可不想死。衰老真的好讨厌，我想永远活下去喔。」
「……这就是你盯上黎切小姐的理由吗？」
「……咦？」
盯上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行……脑袋一片混乱，然后没办法整理好思绪。
「哼，特地派你护在玛希萝•黎切身边，看来那个自大的臭小鬼果然已经发现了。」
「死心吧，欧嘉大人已经看穿你全部的恶行了。」
「你那敬爱的主人，现在应该已经被我徒弟杀了吧？」
「杀、杀了……？蕾娜学姊杀了欧嘉同学……？」
「是啊，没错。不管那家伙再怎么对我尽心尽力，终究只是个废物，不过看样子最后还是能派上点用场呢。」
「……真是刺耳的笑声。」
「……你啊，还真是要强。你有办法一边保护她，一边跟我战斗吗？」
爱丽丝小姐轻轻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然后，她露出凶狠的笑容。
「……呵，那还用说。欧嘉大人命令我保护黎切小姐。既然如此，就算赌上性命，我也要把你杀掉！」
「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吧。『雷神之战斧（lightning vortex）』！」
轰鸣声响起，天空闪烁着亮光。
「────！」
下个瞬间，数道巨大的雷电朝我们降下。
◇ ◇ ◇ ◇ ◇
「……欧嘉同学，你是怎么知道谢尔巴不是犯人的？」
「是谢尔巴黑袍上的血迹让我发现的喔。它已经完全干到让人不认为那是刚死亡流下的血。他的身体会变得这么破烂，是因为使用这个了吧？」
我从口袋里拿出掉在谢尔巴尸体旁边，装有肉体强化萃取精华的试管。
「我对这个东西也有一些了解。知道与肉体无法相容，就会导致惨不忍睹的结果。」
「……这点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我想也是。自从发生阿里邦那件事情以后，贝雷特家在研究「肉体强化萃取精华」一事就一直都是最高机密嘛。
「不过，光是这点即使证明了谢尔巴不是犯人，也不代表我就是犯人吧？」
「是气味喔。」
「……气味？」
蕾娜鼻子凑近闻了闻自己的身体，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并不臭啊？」
「我没说你臭。不如说，正是因为味道很好闻，我才会发现。对你来说可能已经习惯了，对我来说却是很特殊的香气。」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说到这个分上，她似乎也明白，脸上露出一丝懊悔的表情。
「没错，就是莱姆达普产的茶叶味道。」
正确来说，是茶叶和蕾娜身上的香气混合的气味。
我对黑袍人使出纳尔逊式锁时之所以会感觉到不对劲，是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我曾经闻过的香气。
……那时候仔细嗅过手上的气味，是一个关键之举。
「我抚摸你的头时，就确信了。因为那是完全相同的气味。」
「……没想到决定性的证据竟然是气味……欧嘉同学，你还真是变态耶。」
「别用那种看着可疑人物的眼神看我……只要假设你是犯人，那么所有不对劲之处都会消失，一切就能完美解释了。」
学院长那些猛士们会被击倒，是因为没料到自己人会突袭他们。
故意让我们看见自己触碰门的样子，也是为了让我们以为蕾娜就在那个房间里头。
她是黑袍人的时候，会那么拼命阻止我们进入房间，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里面是空的。
「你受到爱丽丝的攻击以后，立刻使出『火焰爆弹』也是为了暂时遮蔽视线。你趁机把点燃的黑袍从空中丢下，假装是被攻击之后才掉下去的。再说，你只要事先把谢尔巴的尸体放在那个位置，就能制造出他坠落身亡的现场。」
谢尔巴的发色是黑色，穿的也是黑袍，都是夜里难以察觉的配色。
学生们都被关在房间里，教师也由于内部事务而分散注意力，因此更不容易被发现。
「在那之后你再进到房间假装昏迷，并且等我们冲进去……这样一切就完美了。」
我全部说明完毕后，蕾娜拍了拍手。
「欧嘉同学，比起成为公爵家主，你搞不好更适合当推理作家呢。」
「你在讽刺我吗？我也有没能解开的部分。你并不是复数魔法资质持有者，为什么可以使用火属性魔法？」
「哎呀，真的耶。欧嘉同学，你认为呢？」
「……虽然这个只是我的猜测，既然有『肉体强化萃取精华』，即使拥有魔法相关的强化药剂也不奇怪吧？」
「……答对了。这下我就没办法推托了。该怎么办呢，欧嘉同学？」
「虽然你嘴上这么说，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呢？」
「……是啊，你说得没错。」
她的语气非常柔弱。
表情却和笑容不符。
「因为我会在这里杀了你。」
「是芙罗娜让你这么做的……吗？」
「不是，跟老师没有关系。」
「蕾娜，我想听你说真心话。」
「呵呵，你这句话还真是奇怪呢。我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跟你说话。」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逃避我？」
「……咦？」
直到我指出这点之前，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向后退。
也就是说，这是她无意识下做出的行动。
沉没在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感情使她的脚动了起来。
我至今的行动都没有白费，确实触动到她。
为了让她敞开心扉，我没有对她隐瞒任何事情。
我也要不含任何虚假地告诉她自己的真心。
「蕾娜──我想要你。」
「……不可以说谎喔。欧嘉同学，你没有想要我的理由不是吗？」
「是这样吗？那么我就一一解释给你听。」
昨晚我一直在思考。
为了得到她，我应该做什么。
我得出的结论有两个。
一个是将她从芙罗娜的束缚中解救出来。
另一个则是肯定蕾娜•米尔冯缇这个存在，然后接受她。
「我喜欢你体贴的性格。你总是很注意周围的人对吧？我知道你兼具这样的温柔。」
正是因为这样，明明随便一点就可以了，她还是很认真地教导我们学生会业务。
在启程典礼的时候也很关心玛希萝，而且就算抵达莱姆达普王国，也在前方带领我们。
「那些全部都是演技喔。是为了得到你们的信任而戴上的面具。」
「演技就不行吗？靠演技做出来的面具也是你的一部分吧？所以我肯定它。」
会养成这种演戏的性格，也是她为了生存所需才会变成这样。
既然如此，这个也是蕾娜•米尔冯缇的一部分。
过去的我一口咬定不需要会下意识做出蹩脚演技的她，真想回去赏自己一拳。
「我喜欢你在不经意间露出的微笑。在过夜聚会时看到你红着脸的表情也很可爱。」
「……不对，那个也只是我装得很开心而已……」
「那么，下次我绝对会让你露出真正的笑容。这样就让我更想要你了。」
我一步步靠近蕾娜。
每当我踏出一步，她就退后一步。
距离始终没有拉近，可是终究会有尽头。
「啊！」
经过几番言语交锋之后，她的背终于贴到墙上。
「我喜欢你冲泡的红茶。你的红茶能够温暖人心，就算每天喝都不会腻。」
「……那种茶无论是谁马上都能学会。我甚至都没有练习，只是为了骗你这种老好人才选择冲泡红茶。」
「就算是笨蛋，也能听出你在说谎喔，蕾娜。」
我这么说之后，握住她颤抖的手。
这双浸染了红茶香的手。
「正因为你一直都很喜欢红茶，我才会出现在这里。才能够像这样子面对面交谈。」
「……不行，欧嘉同学。我已经……」
「不，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们之间从现在才要开始。」
「──已经太迟了！」
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震耳欲聋。
「唔……！」
蕾娜甩开我的手，一脚踢中我的侧腹。
我没能扛住从她那副纤细的身躯难以想像的脚力，摔倒在地的同时扬起一阵沙尘。
……原来如此。刚才那脚让我确定了她身体的秘密。
「蕾娜，你……」
「……看了这个以后，你还能够说出想要我这种话吗？」
脱掉黑袍的蕾娜一颗颗解开制服的钮扣。
然后暴露出嵌入在身体里的可怕机械和数条管子。
连接胸部的机械里装有两个瓶子，它们分别是我熟悉的绿色液体，以及先前未曾看过的红色液体。
「很丑对吧？很恶心对吧？像我这种女人。」
蕾娜的手指划过机械，顺着管子敲击自己的胸口。
随后便传出绝非人体能够发出的金属声响。
「我的身体已经一团糟了。为了不让身体崩坏而插了好几根铁条，然后削去肉。既不会成长，也不会衰老。我不是人类，而是个人偶。」
她的声音在颤抖。压抑即将溢出的呜咽，她将食指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我已经无法过正常的人生了……我明明早就知道了……却因为与你相处的时光，害我变得这么痛苦……」
尽管如此，蕾娜依旧想要戴上已经破碎的面具。
「要是你真的在乎我……就请你死在这里。」
「……只要我死了，你就会幸福吗？」
「是的，没错。老师会表扬我，我会很幸福──」
「──既然如此，你就试着杀了我吧！」
「……『雷光』！」
蕾娜放出完美的「雷光」直击我。
「唔……！」
射出的电流在全身上下流窜。
体内被灼烧的感觉向我袭来，视线突然一片模糊。
……咬紧牙关！现在是展现男子气概的时候，欧嘉•贝雷特！
「……这一击很精采。」
「……为什么……？」
「看样子你想问我为什么不使出『魔术葬送』吧？」
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我根本就没打算躲开你的攻击。」
这个攻击代表她的感情。
想要接受她，我就不能逃避这份感情。
因此，我才能又近一步了解她。
「多亏这样，我才能再一次认识到你果然很温柔这点。」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攻击了你……」
「是啊，你用魔法攻击我了。为了让我能够使出『魔术葬送』避免伤害。」
她知道我有「魔术葬送」这件事情。
要是真的想杀我，就应该用刚才的踢击那类的物理性攻击才对。
「又多了一个我想要你的理由喽，蕾娜。」
这么说着，我再次向前迈步。
因为我想填补自己与她分开的距离。
「……！『雷电十六箭（thunder arrow）』！」
「啊啊啊啊啊……！」
雷箭刺向我，同时一股彷佛要将肌肉组织都烧断的热度袭来。
我用指甲紧抓皮肤，借此忍受我痛苦得想当场倒地胡乱翻滚的心情。
刚认识蕾娜时的我，要是看到现在的自己会怎么想呢？
肯定会嗤之以鼻，认为明明可以置之不理，过着悠然自在的生活就好。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拯救她了。
跟上辈子不同，我要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以成为反派为目标。
既然如此，这个也是我想做的事情。
我遵循自己的信念，想要救出蕾娜……！
「别站起来了！我真的会杀掉你喔！」
「咯、咯、咯……好啊，你尽管试试看。」
「……『雷之剑舞』！」
「────！」
我用几乎要把牙齿削平的力气咬紧牙关，避免自己喊出声音。
取而代之身体发出悲鸣，然后往大脑传递危险信号。
即使拥有世界给我的这具身体，也即将要迎来极限。
我已搞不清楚自己踏出的是右脚还是左脚。
就连这个认知也模糊不清，只是固执地想着不能倒下。
我只剩下这点意识驱使自己笔直地朝蕾娜的身边前进。
「你为什么还要站起来……？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
「……因为我……想要你。」
「你还在胡说八道吗……？我犯了罪，是个想要诓骗你们的女人喔？」
「能决定我心意的，就只有我而已。」
「……人们肯定不会默不作声。假如包庇我，你的评价也会变差。」
「就算这个世间不原谅，我也会原谅你。即使要与世界为敌，我……也是你的同伴。」
「……别再……讲那种话……你的温柔……」
蕾娜双肩颤抖。
她大大举起握得嘎吱作响的拳头往下挥。
「别再让我看见希望了……！」
──「啪」的干脆声响响起。
这是我伸出去的手掌和她的拳头相撞在一起所发出的声音。
「什么……！」
「……你终于主动靠近我了，蕾娜。」
原本一直向后退的她第一次往前踏出一步。
蕾娜一直没有对上我的视线，这下终于重叠了。
「无论你怎么否定自己，我都会肯定你。包含那副身体也是，我会接受你所有一切。」
「……真的吗？」
「我赌上欧嘉•贝雷特的名义起誓。」
「……那么……」
「……欧嘉同学，你也愿意接受我的过去吗？」
◇ ◇ ◇ ◇ ◇
我出生在一个名为莱姆达普王国的小岛国。
因为这里远离其他国家，土地也很小，大家都过着没有纷争、很和平的生活。
我们家也不例外。
爸爸和妈妈从事制作红茶茶叶的工作，我和妹妹玛丽有时也会帮忙。
「爸爸、妈妈，听我说！今天在学校，大家都夸蕾娜很有魔法才能喔～！」
「哦～是这样吗？那么，蕾娜以后一定能成为出色的魔法使呢。」
「玛丽也要！玛丽也要像姊姊一样！」
「这样啊、这样啊！你们两个都像爸爸一样优秀，一定可以变得更厉害喔～！」
「唯独这点不好说呢。」
「别这么说嘛，妈妈～！」
爸爸想要抱住妈妈，妈妈却压着他的脸推了回去。
可是，妈妈其实并不是真的拒绝。妈妈只是不好意思在我和玛丽面前这样，她告诉我们这是小秘密。
「哈哈哈！嗯～不过啊，蕾娜并不打算成为魔法使耶。」
「咦～为什么？太可惜了。」
「因为啊……蕾娜想要和爸爸、妈妈一样，组建一个感情很要好的家庭！」
「……爸爸。」
「嗯，妈妈……蕾娜～！我好爱你啊～！」
「妈妈也来抱一下。」
「玛丽也要，要和姊姊很要好～！」
聊着当天发生的事情跟大家一起吃的饭，原本是那么地好吃。
那时真的很幸福。我一直都相信这样的日子会一天接着一天，然后持续到自己长大。
直到那个恶魔出现为止。
烈焰熊熊燃烧，火光四起。
四处都能听到哭声。
奇怪……？我在做什么……？
「玛丽……咳咳！咳咳……！」
在我想出声时，喉咙就像被灼烧一般热烫，痛得我发不出声。
水……我想喝水……
我还搞不清楚状况地凭借本能，想要去外面取井水。
一出门就看到一个女人。
「……真是的，要是你们早点交出来，这座岛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不爽地吐了吐口水，在她的脚下能看见爸爸和妈妈烧成焦炭的身影。
「爸爸……？妈妈……？」
我靠近，然后触摸他们的脸。触感非常粗糙，也没有回应我的呼唤。
「嗯……？哦～就是你啊。叫做蕾娜的孩子。」
「你、你是谁……？」
「这种事情不重要。嗯～……虽然勉强还算可以，以第一个来说应该刚刚好。好，我决定了。」
女人一边说着听不懂的话，一边抓着我的头发不知道要带我去哪里。
「好、好痛！放开我！」
「啊～小孩子果然又吵又没辙，给我安静一点。」
「爸爸！妈妈！」
无论我怎么哭喊，他们都不会来救我。
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可是突然停了下来。
「不行……不能……带走姊姊……」
因为玛丽抓住女人的脚。
「……女儿果然都跟父母很像呢。」
「大家……一起很要好……是我们的梦想……」
「是这样吗？那么你先去跟爸爸和妈妈一起等着吧。」
「啊！」
眼前光芒一闪。等我睁开眼时，玛丽已经和爸爸、妈妈一起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那之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等我醒来，胸口和腹部已经被嵌入奇怪的机械。
从那天起，我开始芙罗娜老师转移灵魂「容器」的人生。
起初她要求我改变的，就是将第一人称换成「我」。我不想被打，所以照做了。
接着，为了永远都能保持年轻的肉体，要在身体里植入很多机械。我不想被打，所以照做了。
在那之后就是重复作为「容器」候补接受实验的日子。
虽然芙罗娜老师经常说我是垃圾或废物，她并没有像对待其他带回来的孩子那样，把我作废抛弃。
我想可能是因为自己最听话吧。
不哭、不叫，也不反抗。
我不喜欢痛苦，所以把情感全部舍弃了。
老师成为从魔族袭击中拯救莱姆达普王国的英雄。
照片中与老师握手的国王，是我不曾见过的人。
我第一次冲泡红茶时，老师夸奖我：「还不错。」
从那之后，我开始学习如何冲泡出美味的红茶。
我从来没有被老师夸奖过。
因为她说我面无表情令人恶心，我总是带着同样的笑容。
结果她说这样很恶心而揍了我一顿。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把我作废。
只要舍弃自己作为蕾娜的部分，我就不会被作废。
我将活着的意义全部转换成为了老师。
为了老师吃饭、为了老师学习，以及为了老师扮演徒弟。
为了老师、为了老师、为了老师…………
老师找到可以替代我的「容器」了。
◇ ◇ ◇ ◇ ◇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着。」
她讲述的过去和经历远远超出我的想像。
跟她经历的一切相比，我的想像根本就是儿戏。
芙罗娜•米尔冯缇并非什么英雄。她的本质是个自私自利，为了自己可以毫不在乎牺牲的恶魔。
「蕾娜这个自我早就消失了……连泡红茶这件事情也是，我分不出来是自己想要，还是为了老师而这么做……」
……原来如此，难怪我的话传达不到她心里。
我所拥有的觉悟太微不足道，而且太不可靠了。
「我……我一直都为了老师而活……！家人也好！普通的人生也罢！全部的一切都被夺走了！」
她猛然推我一把，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因为我对自己的不成熟，以及曾经怀抱薄弱的想法对她说出口的话感到羞愧。
「……喂，欧嘉同学。」
「……怎么了？」
蕾娜向我伸出双手。
「要是你真的为我着想……能够在这里被我杀掉吗？」
……是啊，正如她所说，死了或许更好──
「──我拒绝。」
──到刚才为止的我死了更好。
我的心意没有脆弱到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放弃。
要是还不够，我就此时此刻再重新下定决心一次。
我抱着背负蕾娜•米尔冯缇所有一切的心情对她说：
「就算杀了我，你也不会幸福。」
「我已经说过了！我的一切都是为了老师而存在！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明白呢？」
「因为你在哭。」
阻挡她内心的面具已经没用。
她的真心从中满溢出来。
「我、我怎么哭了……？我要打倒欧嘉同学，明明非打倒你不可……」
「那是不对的。你已经可以自由了。」
「才没有不对……！这是出自于我自己的意愿……没错，一定是这样……」
被过往折磨的她最为依赖的也是过往。
因为在最后一刻，深植于心中、对芙罗娜的恐惧在支配蕾娜。
既然如此，我能为她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蕾娜──用你最强的魔法打我。」
她的动作顿时停住。
混乱且失焦的眼睛看向我。
「……你、你是认真的吗？」
「对。你不是想杀我吗？那就试试看吧。」
「我、我知道你招数的玄机……！就算你使出『魔术葬送』，要是接下这招攻击，你可是会死啊！」
「『有可能会死』并不能成为我放弃的理由。」
我需要向她展示自已的觉悟。
从芙罗娜手中、从世界的邪恶中保护蕾娜的觉悟。
「我不是说了自己想要你吗？」
这是一场信念的战斗。
她守护了一生的「为了老师」的诅咒，以及我在她崭新的人生中建立起来的信念。
我要在这里战胜它，并且向她展示欧嘉•贝雷特的霸业。
「为此我们就来证明一下，你无法杀死我吧。」
「……嘴。」
我站起身，然后直视她的瞳孔。
接着敲了敲自己的心脏，示意她攻击这里。
「我不会屈膝倒地！直到你来握住我的手之前都绝对不会！」
「闭嘴！」
埋藏在她体内的机械发出运转的声音。
随着试管中的液体减少，蕾娜的压迫感逐渐上升。
光芒在她的掌心汇聚，作响的电流就像缠绕在她的手臂一般爆发。
……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强大的魔力呢。
不能被打到。本能在叫我躲开。
是否能够承受住，恐怕只有神知道。
与其日后不断后悔，不如无悔地逝去。
况且──我丝毫没打算死在这里。
「……欧嘉同学，你最后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没有。因为我们很快就能再交谈。」
「……是这样吗……欧嘉同学，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很愉快喔。」
说出这句话的她脸上流淌着泪水，施放出用来杀死我的魔法。
「──『超导雷魔炮（railgun）』！」
刹时间，光的洪流彷佛要将我吞噬一般袭来。
在我有任何想法之前，冲击力已经击飞所有思考。
◇ ◇ ◇ ◇ ◇
释放的光炮连同欧嘉同学一起削掉后面的墙壁，瞬间的寂静笼罩周围。
迟了几秒之后，才响起震破耳膜般的爆破声。
「……呼……呼……」
我可以拿出自信说，这是我倾尽全力的一击。
由于身体的魔力耗尽，袭来的疲劳感让我想要瘫坐下来，可是我还是直直地盯着他曾经站立的地方。
浓厚的烟雾弥漫，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也是，受到强化后的那个魔法，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事实。
快点确认他的尸体，然后向老师报告他的死亡就可以了。
「……这样就好。」
我把目光从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移开，并且转向杀死他的这双手。
那段时光是我所见的短暂梦境。
『……欧嘉同学，你不论对谁都这么说吗？』
『怎么可能，我只会跟对我来说特别的人说这种话。』
只要像至今以来那样，无情地忘掉就好。
『我不会让你走。我一定会让你回到这里。』
『为此，我将会全力以赴。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会以现在这个成员集结学生会，击溃阻碍在我们面前的困难。』
我将会按照自己期望的那样，回到老师身边继续过往的人生。
『好吧，那我希望可以喝你的红茶。那真的很好喝。』
……然而为什么……
『我想要你！』
为什么……泪水会止不住呢？
「……欧嘉同学……」
「……啊。」
「……咦？」
……是我听错了吗？
刚才确实……听到他微弱的声音……
我不敢直视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因为我想相信是自己听错了吗？还是我不愿确认他的死亡已成定局呢？
「──是我赢了……蕾娜。」
可是，他的话令我不得不抬起头来。
「啊……啊啊……」
站着那里的，毫无疑问是欧嘉同学。
他拖着右腿，同时笔直地向我走来。
明明受到的伤让他的身体摇摇晃晃，他却显得比过往的任何时刻都还要雄伟。
绝对不会搞错前进的方向，最后来到我的身边。
没有生气，只是柔和地微笑。欧嘉同学轻轻握住我的手。
「……我依照约定抓住你的手喽。」
这么说着，他就像累倒一般倚靠着我。
我无法动弹。
靠近能清楚看见他身上的伤。上好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而且暴露的肌肤上布满裂痕，令人怵目惊心。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然而，我是否有被他拥抱的价值呢？我是否有资格回抱回去呢？
像我这种连「恢复（heal）」都施展不了的废物。
乱糟糟的思考陷入负面的迷宫。
「──蕾娜。」
「啊……」
他轻抚我的头，让一切迷茫都变得毫无意义。
「不用担心，我就在你身边。」
萦绕在脑海中的老师怒骂声和我接受过的暴力记忆。
平时光是回想起来就会感到胸口很痛苦，现在却一点也不害怕。
温暖彷佛要保护我一般包覆着我。
「慢慢往前进吧。你可以做自己，蕾娜。」
我害怕走向不知道会通往哪里的未来。
要是失去老师这个依靠，我究竟要为何而活呢？
最重要的是，那一天爸爸、妈妈和玛丽的死会不会变得毫无意义呢？
我一直在思考，这样的我是否有活着的价值。
「我想要真实的你。」
「……嗯……我也是……」
可是我不会再迷惘了。
「我也想要……跟你一起活下去……」
（插图014）
◇ ◇ ◇ ◇ ◇
天啊……身体四处都在痛……不对，看这样差不多有一半已经没感觉了。
算了，现在能保住性命就很好了。
听到蕾娜释放的魔法爆炸声，肯定有人会闻声而来。
只要没有残缺，就能恢复原状。
现在比起那种事情，我更想感受怀中的温度。
「…………」
蕾娜的脸上浮现出平静的表情。
我和她的对决是一场赌注。
比赛前，我请玛希萝在实技楼协助自己验证，不只针对物理攻击，就连对抗魔法都有效的循环魔力肉体强化方法──「极限超越（gear change）」。
虽然还不曾用全部魔力试过，我的肉体还是保住了形体。
这些得感谢把我生得这么健壮的母亲大人呢。
「……那个，欧嘉同学。」
「什么事？」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那个……虽然身体长成这样，我还是能做一些男生会喜欢的事情……」
「……女孩子不要随便把胸部露出来。」
「对、对不起……」
她明显沮丧地扣起制服扣子。
……尽管没有在生气，看她这个样子，我暂时得小心用字遣词才行。
「……现在不用想得太复杂，照你喜欢的方式活着就好。」
「那个……在我习惯前的这段时间就好，一开始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目标……」
「目标吗……果然还是研究红茶吧？我每天都想喝你冲泡的红茶。」
说到我和蕾娜最合得来的地方，就是这个了吧？
根本不用思考。
「……咦！」
「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没有……说得也是呢。毕竟都说要一直在一起了，自然会成为这样的关系……顺、顺带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说……？」
「因为你的红茶非常好喝。」
「──唔……我好高兴……」
……什么嘛，她其实还是能露出这种表情嘛。
不晓得她有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了至今从未展露过的表情。
你已经在往前迈进了。
希望她不会忘记此刻的心情和表情。
「咯、咯、咯。这个笑容最适合你了，蕾娜。」
我怀抱这样的愿望，然后伸手戳了她的脸颊。
◇ ◇ ◇ ◇ ◇
我的魔法确实有足够的威力葬送克丽丝•拉格尼卡。
然而，她和玛希萝•黎切都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挡住了我的攻击……！
「呵，我怎么能置我爱子的重要之人于不顾呢？」
「没想到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雷击芙罗娜』是个凶恶的罪犯。」
「是不是庆幸有跟着我来啊，小恩？」
「不要用学生时代的绰号叫我，戈登！而是叫我恩朱！」
贝雷特公爵家现任家主，戈登•贝雷特。
雷蓓茜卡公爵家现任家主，恩朱•雷蓓茜卡。
尽管他们掌管的职务并不同，无论哪位都是从以前魔法本领就特别出众的人。
「啧……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收到儿子寄来的信啊。没想到他已经发现我人就在莱姆达普。」
他这么说，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如此写着：
『父亲大人，请您明天帮忙照看玛希萝•黎切一天。』
「我也刚好在莱姆达普……不，我是来找你的。考虑到要是有个万一，所以就把恩朱一起拖来了。」
「我原本还想说竟然怀疑本国的英雄芙罗娜•米尔冯缇，以为你终于疯了，不过这样看来疯的人是你才对。」
「工厂那边已经控制住了。剩下的只有你……不，只要抓住你这家伙就结束了。」
「…………」
前圣骑士团总队长加上两位现任公爵家家主，还有复数魔法资质持有者。
……即使是我，形势还是很不利。
这具身体本来就已经老了，不能有任何万一。
「……行吧，今天就放过你们。」
「语气还真是自大。你以为自己逃得了吗？」
「你们也一样想避免正面冲突吧？」
戈登和恩朱的目光一下变得锐利起来。他们也很明白。
假如就这样继续战斗下去，双方都会受到不小的伤害。不仅如此，也无法确保一定能够获胜。
「雷击芙罗娜」并非浪得虚名，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她，要以老去的身体对付四个人实属不利。
最好的选择就是收起剑。
「……下次见面时一定会抓住你，作好觉悟吧。」
「要是能做到，就尽管试试……那么──」
我看向被克丽丝•拉格尼卡保护在后的容器候补。
「再见了，小女孩。我一定会来夺走你。」
「……不会让你称心如意。因为欧嘉同学会打败你！」
「呵，你还真是盲信他的样子呢。算了，不要紧。我会期待那天到来。」
下次一定要得到能够承受住我魔力的容器，而不是之前那种不完全的替代品（蕾娜）。
在他们的注视下，我直接跳进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