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所描绘的天空真理
天空真是漂亮啊。偏偏是在这样的日子。
（真是无聊的人生。）
明明是个孩子却那么得意忘形。鲁提亚倒想问问，大人都会动不动瞧不起人吗？
只是随着年纪增加而成长，人生居然会有那么大的改变啊。自己会那么轻易地被改变吗？难道有什么会改变他的力量吗？
自己能不输给那份像是被他人强烈意志写下的人生脚本活着吗──即使只有这个瞬间也好。
因为窗外照进来的强烈阳光，反倒显得走廊更加昏暗，警备士兵一声不响地倒下。双手上了锁链的鲁提亚，屏气凝神看着那一幕。
他不认为来者是来救自己的，因为那个男人的身影躲在射入的阳光阴影处，看不清楚身影。
唯独金色的眼瞳闪着光芒。
「你好，你就是鲁提亚·提欧斯·拉维吧。」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轻而易举打倒准备带鲁提亚前往名为审问会场的处决场的士兵们。虽然对这件事感到恐惧，鲁提亚却一点也不想展现出来。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我是哈迪斯，来这里是因为有事情要问你。」
「我没有事情要跟你说。」
从正面盯着鲁提亚的龙帝似乎眨了眨眼。
「我好歹是打算来救你的……咦？难道你不明白状况？难道你还想相信麦纳德那种人？审问只是做做表面工夫而已喔，这样下去你会遭受处刑的。」
「那又怎样？都已经成定局了。只要莱卡和拉维能大乱就好，因为我一直都是那么想。」
「明明还有打算救你的人耶？像是朋友，还有老师。」
男人不可思议地问道。一把火从鲁提亚的肚子里烧起。
「她说自己是老师，结果却是龙妃不是吗──她才不可能想救我！」
没错，就像以前那些人一样，所以自己才会在这里。
大概是尽全力吼叫的关系，心脏跳动的声音好吵。没有其他警备兵前来更让人焦躁。理应抵达会场的鲁提亚没出现，大家应该差不多要注意到异状了。他只想要尽早结束这场闹剧。
不知道为什么，唯独不想要被眼前这个男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啊啊，这样啊。你想要吸引吉儿的注意力吗？」
语气彷佛终于理解他似的，毫不犹豫地指责。鲁提亚瞪着双眼，在他眼中，男人觉得可笑似的笑着。
「我还想着明明就能够让大家救你，你居然说不想得救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话，原来是那么回事啊。你在向吉儿撒娇，真是个孩子。」
他顿时感到脸颊发热，在还没搞清楚那是羞耻还是愤怒前便怒吼回去。
「──根本不可能有那种事！我才不会……」
「那么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消灭莱卡和拉维？为什么要等待别人救你？」
「我没有等！镇压计划我已经全说出去了，就算吉儿老师也……也已经不会来救我了！」
「你真的那么认为吗？」
原本想反驳而抬头，却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笑容瞬间，喉咙干涩不已。
「吉儿不会救你？真的吗？──你在说谎吧，你明明很清楚才对。吉儿会来救你，所以你才闹脾气，想要耍赖直到自己甘愿为止。那是知道自己那么做会被容许，知道自己会得救的态度。真让人羡慕呢，因为得有人来救你才能那么做。」
他的头被成年男子的巨大手掌按住。龙帝蹲下来微笑问道：
「我问你，如果我抛下你，你认为吉儿会生我的气吗？我应该会被讨厌吧。」
「──啥……？应、应该……吉儿老师的话……」
一定会生气，也会难过。不管怎么样，一定会对龙帝产生不信任的感觉吧。那么一想，心情就变得开朗了。但产生优越感的心情立刻消失。
因为这个男人以看似开心的模样笑着。
「没错吧，这次会真的舍弃我吗？反正只有那种程度嘛！还是仍然会原谅我？真不愧是我的妻子！你认为会是哪一种？啊啊，这是我的坏习惯啊，我有打算要改，吉儿会不高兴。不过──稍微试试看好了。」
那双金色眼瞳从旁边窥视，让他的背上寒毛直竖，却不是对于自己可能会死感到恐惧。没错，他不认为自己会死，而是认为自己会获救。他彻底领悟到了。
彷佛从鲁提亚的脸色看透他所有的心思，龙帝眯起眼睛。
「真是幼稚的做法呢。」
现在这个男人不期待任何人的救助，什么都不信任的眼神令人感到恐惧。
「黑龙的鸣叫声怎么样了？操龙笛完成了吗？麦纳德的目的是什么？回答我。」
「……」
「除了温柔的吉儿老师以外不想说吗？想让她夸你愿意告诉她，让她摸摸头吗？」
每句话都带着讽刺的语气，将他的恐惧吹得烟消云散。
「录下鸣叫声的魔具我已经交出去了！但是声音没那么容易取出来。魔具的外观虽然没变，但为了收集声音而施加的魔法已经被我破坏了，想取出会花上一些时间和工夫，所以龙才没有去袭击老师他们。」
龙帝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鲁提亚感到有点愉悦，表情僵硬地笑道：
「我也不是个笨蛋……苍龙班的人，真的把我当同伴。诺因一定也是……若战争不幸开始，麦纳德皇兄不会坚持将学生们全灭。因为我已经承认自己是主谋死了，大家只会庆幸自己还活着。不管大家怎么控诉，都只会被当成阴谋论听听而已。只要舍弃我，大家就能得救……只是那种程度的事，就算是我也会想个后路……」
像这样把事情说出来实在幼稚到了极点，只是应付这个状况的方式。他为了藏起因为羞愧而涨红的脸颊低下头，头上却突然被用力来回摸了几下。
「为、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为什么呢？嗯～不过因为你做得不差──」
哈迪斯一边思考一边起身。他听见几个人微弱的脚步声。
因为鲁提亚一直没出现，大概是等得太久，所以其他士兵来察看了吧。
「一起逃吗？」
他对这个提问摇摇头。
「……让我稍微负点责任吧，你倒是快逃吧。要是连你都被抓，吉儿老师真的会困扰的。」
「嗯──我知道了。好吧，你按照想做的去做，想要我救你也可以。」
「……干嘛突然说这些，感觉很诡异。」
「因为我很想试着做一次哥哥会做的事。」
他抬起头。看到哥哥第一次在阳光底下微笑着，接着如同幻影般当场消失。
但是他心里明白，那不是幻影。
（──既然要救我的话，我想要至少当个值得被救的人。）
虽然为时已晚，但即使只有一点点，也要做自己能做的事。
幸好大概是认为他若是仪容凌乱会博取同情，所以服装既整洁又正式。在被命令起立前，自己站好并挺直背脊，笔直往前走。手上也上了手铐。
只是那样的事，只要自己想做也能办得到，自己真是幸运。
「──出来了，是鲁提亚·提欧斯·拉维！」
原本还想着不知道公开审讯会怎么进行，士兵让他上了漂浮在港口的几艘军舰之一。他被带到舰首的位置站好，可以看见栈桥、岸边、埠头都挤了满满的人。责难、困惑与好奇心，各种不同的视线刺着自己。面对那么庞大的人群，要救自己实在不可能吧，而且警备人数也很多。
不过他的心情倒是意外神清气爽。责骂声也不会进入耳里。
「安静！首先要陈述鲁提亚·提欧斯·拉维的罪状，如有异议稍后提出。」
接下来明明是审讯，却已经确定罪状了，他的脸上浮现苦笑。不过没有看见麦纳德的身影又是怎么回事？这么说来，曾有报导说他受伤。如果那也是麦纳德与冈瑟串通好的报导的话，未免太奇怪。
「──以上！有异议的人请提出。」
在他沉浸于自己的思绪时，罪状已经念完了。鲁提亚重新面对来自人们的眼光。还能说什么呢，接下来的流程都已经决定了。
所以麦纳德放着自己在这里不管。
他的视线缓缓地直视现实。这个国家真讨厌。趁着本国的混乱，大人们认为鲁提亚会成为皇帝而擅自欢欣鼓舞，知道拉维皇族的血统可能有问题时就瞬间转变态度，最终还打算像这样利用他。还有附和这一切的愚蠢人们。
讨厌所有人。
「──亲爱的莱卡人民呀！」
但是不管是哪个人都是笨蛋，有那么一点──和自己一样，是人类。
看着鲁提亚的微笑，四周安静了下来。
「我与这次的骚动有关是事实，不过那是因为人们瞧不起莱卡，并向本国奉承造成的吧？我被奉承以后会成为拉维皇帝而长大，但是当持有天剑的龙帝出现，那件事无法实现的瞬间，我就被抛下了。没有任何一个大人帮我。所以我才想不如把拉维和莱卡都搞得翻天覆地好了，于是才加入这次的计谋。」
「我不打算躲避我的责任。事已至此，要阻止恐怕也阻止不了。我本身也是，当中明明有很多次停手的机会，我却亲手选择丢下它。因为要承认自己做错了，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但是，如果有人认为我很愚蠢的话，即使念头只是闪过一下也行。是不是能停下来好好思考呢？」
「拉维帝国军的暴行是事实，但是那是否非得靠战争才能解决呢？」
「袭击士官学校是事实，但是那又是谁为了什么而做的呢？」
乘着海风的声音流畅回荡，哈迪斯双手抱胸听着。从船帆后面能看见鲁提亚的背影伸得笔直。
「你那个新弟弟还不赖嘛。」
「嗯，看来还能用……真不愧是我的妻子，真有看人的眼光。」
忍不住想守护他也让哈迪斯感到不可思议，这就是哥哥的心情吧。
然而如此一来，问题就是新哥哥了。麦纳德原本预计在能从上面看见鲁提亚的桅杆塔现身，但却完全不见踪影，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哈迪斯对于一一寻找他是否混在警备兵当中的工作开始感到腻了。
「──想逃避责任吗！事实上就是你加入袭击活动！」
「没错，我家的孩子没有回家！就是被你杀了！」
看热闹的群众让哈迪斯拉回视线。鲁提亚的背似乎在发抖。要救他很容易，但那孩子自己说要负责。
「……没错，是我的责任。想骂就尽量骂，不原谅我也可以。不过把那股愤怒的矛头指向什么都没做的对象，导致战火延烧是不对的！」
加油──哈迪斯忍不住在心中喊道。
「事情是我做的，但是拉维帝国没有计划这些事！士官学校受到袭击，只是为了让大家误以为是拉维帝国干的而已！计划这些的是校长冈瑟还有──」
「校长为了救学生，现在可能死了呀！」
「不要再让他说了，快塞住他的嘴！」
「别再找借口了，鲁提亚。」
船尾那人穿着上好的长袍。观望的群众当中传出「麦纳德大人」的声音。
哈迪斯从船帆阴影处凝视，不过那个男人可能因为要遮蔽日照而穿着斗篷，只能看见他的眼罩和绷带而已。看来他受的伤是在脸上。
「把鲁提亚·提欧斯·拉维处决！」
「没错，他为了自己能活命，甚至把责任推给过世的人！」
麦纳德的现身让周围士气提高而再次响起喊叫声。群众当中应该也有安排负责煽动的人吧。被警备兵压着堵住嘴的鲁提亚因为心有不甘而表情扭曲。
果然会是这样，他不禁想着。世界就是这样，努力大多收不到回报。
「这就是拉维帝国的手段，不要被骗了！」
「拿出证据啊！反正拿不出来！死去的学生们也是已经回不来──」
「要证据的话就在这里！」
但是，也有获得回报的时候吧。
声音的主人从空中跳下。碰撞港口的木造客船激起的水花溅到埠头，摇晃着并排在港口的军舰。被淋湿的观众们惊叫四起，士兵们紧抓住摇晃的军舰。哈迪斯也靠着桅杆支撑着身体并且苦笑起来。
「唔嗯，我才想着她会从哪里入侵，没想到是从空中。」
跟当初抵达贝鲁堡的做法一样。虽然说飞行距离比那时来得短，但不知道明明坐在船上却用飞的这种状况影响的学生们是否平安。
只不过她应该知道，如果不在这里现身的话，就不能成为证据。踩着蹒跚摇晃的脚步，学生们穿着破破烂烂的制服，从客船甲板现身了。有人惊讶地指向他们，躁动和震惊在民众之间蔓延。金龙班的班长站到最前面喊道：
「我们还活着！是鲁提亚殿下与苍龙班的老师救了我们！袭击我们的并不是拉维帝国军──鲁提亚并没有说谎！」
在震惊与骚动扩散时，回过神的士兵喊道：
「……那些学生是与拉维帝国一伙的背叛者！射杀他们！」
士兵们对着客船架起枪，枪声响起。不过经过吉儿锻炼的学生毫不退缩，立刻排好队形张开没有丝毫破绽的结界，将子弹都反弹回去，想从上方进攻的士兵则由另一支小队迎击。下达指令的人是金龙班的班长。
港口可说是大混乱。哀号与怒吼四起，不想被卷入争端的观众同时逃离港口，部分士兵被那些人流推挤。这下学生们要从客船前去救援鲁提亚是不可能了。
然而唯独一人，那个从客船甲板一蹬，一边将军舰当垫脚石一边往这边而来的娇小少女，无论是谁都挡不住。
「击落她！」
对空魔法同时瞄准，不过她用金黄色的一道闪光将其击落。飞舞在蓝天当中的姿态，宛如女战神般美丽。拉维喃喃说道：
「啊啊──看来待在背包里的罗会头晕了。」
「真希望她对我的心更细心呵护一点啊……」
「鲁提亚！」
被吉儿叫到名字的鲁提亚回过头。他趁着四处引发的冲击让舰身产生倾斜的空档，挣脱原本被绑着的双手。吉儿看准鲁提亚的位置跳了过去。
虽然有点吃醋，哈迪斯决定假装没看到。因为她左手的金色戒指正闪耀着光芒。击碎魔法阵的龙妃神器沐浴在水花当中，犹如正午天空的太阳一般耀眼动人。
「抓紧我！」
把鲁提亚抱进怀中，吉儿的拳头击中甲板。舰艏大幅倾斜，众人都从甲板滑落入海中。自己为了不让船突然裂成两半使出魔法保护，果然是个能干的男人──哈迪斯如此自卖自夸。
和自己的攻击力道相比，没想到军舰只有大幅倾斜后又恢复原状。虽然感到奇怪，但倾斜角度接近垂直的船上几乎没有敌人的身影。不是掉入海中，就算顺利留在船上也可能因为碰撞到东西晕过去。所以她首先取下塞在鲁提亚口中的东西。
「没事吧，鲁提亚？」
「……老、老师……我……」
「别说了，有你刚刚那番演说就够了。」
稍早为了等待突袭时机，和学生们潜伏在客船时，她听得几乎要哭了。明明可以煽动分裂或口出恶言，这孩子却在最后的最后踩了刹车。
她抱着一屁股跌坐在地的鲁提亚的头。
「所以等之后再骂你。你和大家离开这里，剩下的由我来──」
「刚刚那家伙不是麦纳德皇兄！」
鲁提亚用力抓住吉儿的手臂告诫。
「他用绷带和眼罩挡住脸，伪装得很好，从远处看不出来，但是他……」
「……喂，放开，还不放开我，没礼貌的家伙！」
「喂，吉儿老师，能叫哈迪斯来吗？」
不知何时来到军舰的罗杰将一个男人丢在地上。那人脸上绑着绷带，让人一时无法辨别他是谁，然而因为罗杰把他丢下的作用力而松脱的眼罩下方露出熟悉的脸孔，使吉儿吃了一惊。
「冈瑟校长──你不知去向的事是假的啊！难道你和麦纳德互换了？」
「事到如今才发现已经太迟了！麦纳德殿下早已经离开这里，正准备从本岛调度军队！再加上──」
彷佛要盖过冈瑟的喊叫声，钟声响起。所有人一惊，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那是从市政厅传来的，通知中午的钟声。罗杰提起冈瑟胸前的衣领。
「难道市政厅和校长室是同样的设计吗？」
「才不一样，这可是把黑龙的鸣叫声给加进去了。」
「那个魔法我已经破坏了！不可能那么快就完成。」
「哈，只会瞧不起老师的学生，思考就是那么短视！我可是操龙笛研究的第一人呢！收音的魔具和魔法都是我开发的，想要修复只是小菜一碟。」
看到吉儿等人瞠目结舌，冈瑟带着胜利的表情笑了。
「只要龙烧了城镇，大家对拉维帝国的敌意就会膨胀。不管学生是不是活着，就一点关系都没有！我长年的研究终于可以得到证明！」
「难道是要龙袭击城镇吗？」
「那是最后的阶段，然后操龙笛就完成了！来吧，所有的龙都会暴走！」
伴随最后的钟声，有个像「嚓」的杂声响起，魔力加入其中。彷佛接着钟声传出的声音，是龙王的声音。
「呜啾。」
有一瞬间期待不能使用。是「呜啾」的叫声。正想着是否太没有紧张感的声音就没有效果──但有如背叛那个微小的期待，岛的方向有成群的龙同时飞到空中。
「……罗真的是龙王啊……」
「呜啾？」
罗感到不可置信地从背包中探出头来，不过应该因为声音听了很不舒服，立刻抱着头。在慌张的吉儿面前，罗的头被抓住，并从背包中提出来。
「你怎么一脸受害者的样子，想想办法啊，这样还算是龙王吗？」
「陛下！」
「呜啾！呜啾呜啾、呜啾呜呜啾啾呜呜啾啾啾啾……」
被抓着头的罗向哈迪斯激动地说了些什么，哈迪斯叹了口气。
「真是没用……在拉维的呼唤都没有回应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没用了……」
「你说拉维？龙神拉维？那你就是麦纳德殿下所说的龙帝喽？」
仍被罗杰抓着的冈瑟发出高兴的声音。
「被你们自己禁止的研究给反将一军的感觉如何？我的作为完全没错，什么龙神，什么拉维帝国啊！依赖的龙已经不听你的命令了，拉维会在你这一代结束！和受诅咒的皇帝这名号相符的结局──啊……」
随着沉重的声音响起，罗杰把冈瑟的脸按入甲板中。接着咧嘴笑道：
「啊──不好意思，哈迪斯。不要在意这家伙说的话，没问题的啦。」
「……没什么，我并不在意。」
吉儿一边想着被罗杰抢先一步，一边站到哈迪斯面前。
「要怎么做，陛下？我可以轻松地击落一半左右！」
「等等，吉儿老师……那些龙很奇怪呢，并没有攻击城镇。」
听鲁提亚那么一说，吉儿也环视四周。飞到上空的龙的确维持在某个高度，不过没有降落到城镇，也没有任何哀号或打斗的声音。才想着它们会来到这里，却只是从吉儿等人头上飞过。
「……穿过海洋，难道目的地是拉维吗？」
「怎么可能，目标应该是住宅区，我的研究居然出错……」
「你那个无聊的认同渴望一点也不重要……拉维，怎么样？」
哈迪斯打断冈瑟的惊愕与困惑。拉维停在他的肩上。
「……不行，完全听不进任何话。再这样下去，以人类的智慧而言不能放着不管。」
「──会超过真理能容许的范围吗？」
「放着不管的话就会。不过只要笛子的研究没有从这个世上消失，不管做什么都只能够撑一段时间──改变龙的生态情报，让研究完全失效。或是由我置换真理。」
「你会怎么样？置换真理这种事，不正是抵触真理的事吗？」
哈迪斯语气严肃，拉维却无关紧要地笑道：
「不用担心啦。只不过现在的我要置换真理还有点不放心。为了使用庞大的力量，就必须要乱来才行，这次是为了导正真理的行为。可以使用犯规技巧。」
「那么做你会扭转真理──不就表示神格会降低吗？」
为了不漏看任何一个动静，哈迪斯的视线没从拉维身上移开。音量也提高了。
「一般来说会变成那样。拥有能够置换真理力量的我，也就是会回到神格降低以前──毕竟时间回溯是不被允许的。」
吉儿倒抽一口气，抓住哈迪斯衣服的衣角。
「但是这次是为了导正真理，所以可以被允许。比较让人担心的是你啊，要是没有容器太困难了，所以要借用一下你的身体。」
「……你说犯规技巧，少吓唬我了。我本来就是你的容器，没问题的。」
「不过虽说只是暂时，会回到之前龙帝的时期。应该是你的前一个，三百年前的龙帝那时应该就足够了，实际上要回溯到多久以前，不试试看不知道……小姑娘。」
身体转了一圈的拉维，降落在吉儿眼前。
「犯规技巧不能出错，万一有什么状况就拜托你了。最多需要几分钟，哈迪斯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好、好的……不过，那个，陛下真的不会有问题吗？不会有事吧？」
「既然要使用那么庞大的力量，看来是必定会倒下了。」
哈迪斯单膝跪下，握住吉儿的手。
「所以接下来，可以拜托你吗？」
那是龙帝托付给龙妃的话语。
先是吃了一惊，之后慢慢感受到在胸口传开的温暖感受。感到不安的除了哈迪斯，还有拉维。既然如此，不能连自己都乱了阵脚。
她用力回握哈迪斯的手。
「当然，请放心交给我！」
「那么走吧，拉维。还有你也是。」
「啾。」
哈迪斯把罗放在肩上，蹬了甲板浮在空中。吉儿心想至少去送送他们，便跳上挂着国旗的桅杆顶端，看着飘浮在空中的哈迪斯。
彷佛是阳光消失般，哈迪斯与罗、拉维的轮廓逐渐淡去。
柔和的银色光芒和金色颗粒形成一道光柱，将整面天空染成金黄色的光辉。是魔法阵。
星星在正午的天空中落下。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或许就会那么想吧。面对突然发生的这个景象，在港口边大家打斗或逃离的动作全都停了下来，抬头看向空中。
日升日落、雨从天降、丰饶的大地开出花朵、随着季节变化结出果实、落下的枯叶回归土壤、出生，以及死亡。
龙神拉维在空中描绘这个世界美丽的真理。
飞在空中的龙停住了。原本笔直朝着某个地方飞去的一头龙转过头，在吉儿头上准备飞离的龙也突然煞车，变成滞空的姿势。从某处传来鸣叫声，它宛如歌声般回荡，那些龙同时折返了。
有股破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红龙踩毁市政厅的钟楼，并高声吼叫。那些龙能够听见龙神、龙帝、龙王的声音，将操控自己的音源斩断了。
「办到了呢，陛、下……？」
原本淡淡的轮廓逐渐恢复成哈迪斯的形状，是她看过的身影。
正当她踩踏了桅柱打算靠近时，却在途中察觉不对劲。
那是个熟悉的身影，但是不对。头发的长度也是，那个稍微成熟的五官也是，最重要的是身上散发的气息，以及因为感到讶异而眯起的金色眼瞳当中的冷漠感。
「……军神大小姐吗？」
那是过去曾为了将吉儿的故乡葬送火海来袭的敌国皇帝。
空中仍是龙神持续描绘的新的真理。
「这里是……不，无所谓。反正都要杀掉所有人。」
哈迪斯看向眼皮底下的港口与拿着武器的人们，从鼻子发出笑声。但与那个笑容相对，他的金色眼瞳深处既阴暗又混浊。
「……都是你们的错……」
「啪滋」一声，魔力灌注在天剑。吉儿直觉大喊：
「所有人都去避难，马上！」
「你们害拉维消失了！」
她拿着手上的长剑，挡住从上方挥来的天剑，然而撑不到一秒长剑便断了。承受冲击波的海面出现凹陷，水花四溅。底下是大海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要是被那一击击中，整个人连同街道都会蒸发。
「不要妨碍我，军神大小姐！」
幸好哈迪斯眼中的敌人是自己。吉儿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威力强大到几乎要将身体砍成两半的一击，尽可能离开港口去往海上。仔细看的话，空中闪着光芒的魔法阵正逐渐退去。
距离哈迪斯回来只需要几分钟。但是这几分钟太致命了。哈迪斯转眼间便追过吉儿，站在她面前。
「去死。」
那是毫无杂质，纯粹的杀意。吉儿咬紧牙根，将龙妃的神器化成剑。
龙妃是守护龙帝的存在，既然如此，将龙妃的神器指向龙帝，恐怕是违反真理的。
（不过为了让他重新做人是可以的吧，就当作可以吧！）
「我是你的龙妃，陛下！」
龙妃的神器接住天剑。在魔力激烈交织的另一边，哈迪斯大笑出声。
「我的龙妃？这是什么玩笑？军神大小姐！」
「很不幸这是事实，你看见眼前的武器了吗！是龙妃的神器！」
「少胡说了！如果有那样的人，我……拉维……」
天剑另一边，哈迪斯扭曲的嘴唇像是喘气般颤抖。
「……拜托你回来吧。我，已经，无所谓了……我不要追求爱，没有人在身边也无所谓。龙妃和家人我都不要。拉维，只要你在就好，那样就好……」
他失焦又空虚的眼瞳在晃动，从上方压制吉儿的力道逐渐减弱。空中描绘的魔法阵开始收缩，真理的置换结束了。
「……是女神，的错。只要能击毙女神，一定……可以导正世界秩序……」
吉儿仍然用龙妃的神器抵挡天剑，紧紧咬着牙根。这是已经不存在的哈迪斯，是即将消失的哈迪斯。明明不需要认真对他多说什么，然而……
「我要灭了你们所有人！那么拉维就会回来──！」
在天剑的光芒加强前，她将龙妃的神器收了起来。
面对突然放下武器的对手，瞠目结舌的哈迪斯失去了平衡，她张开双手抱住他的头。天剑砍进她的肩膀，但是她并不在意。比起伤口，心脏更痛。
（我真傻啊。）
明明放着不管就好，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有问题的，陛下。你是比我还要强大的男人。」
「……为什么，军神大小姐……我……我，是……」
「我会花一生的时间来让你幸福的。这是约定──所以，拜托你……」
已经传达不到了。即使明白也无法不如此祈求。拜托了，神明大人。
「不要放弃。」
空中的光芒消失了。同一时间，彷佛陷入沉睡的哈迪斯全身失去力量，吉儿就这么抱着他落入海中。
沉入海中时，吉儿仍紧抱着哈迪斯，往上看向水面。看得见光线，要抵达海面才行。还不是哭泣的时候。
因为他都拜托自己了。
「──吉儿老师！没事吗？哈迪斯呢？」
「我和陛下都没事，港口那边怎么样了？」
搭乘小船靠过来的罗杰和鲁提亚将手伸向浮出海面的吉儿。
「龙已经安分下来回到居住地，人们也开始放下武器投降。冈瑟则是绑起来交给苏堤老师监视。」
先把晕过去的罗放上小船，并让罗杰帮忙把哈迪斯拉上去。吉儿感激地借用鲁提亚的手，自己也上了小船。
「不过没有退路的过激派还在闹事。虽然尽量不让学生离开城镇，多少有所控制，但也有准备要把武器载上军舰逃跑的人，实在人手不足。」
「我知道了。那么由我过去，陛下就拜托你们了。」
罗杰制止吃惊的鲁提亚，低声确认道：
「没有问题吗？你应该消耗了不少吧？肩膀也还在流血……」
「但是从现在开始，是龙妃的工作。」
她扭着裙子往上一看，红龙似乎看准时机般降落下来。是在集训时帮了不少忙的红龙。吉儿惊讶问道：
「你愿意让我乘坐吗？」
点头的红龙的金眼里带着肯定。罗晕了过去──没有，它正在呼呼大睡。头发恢复原本长度的哈迪斯一动也不动。至于拉维应该在哈迪斯的体内吧。
那么说来，这头龙是以自己的意志过来的。虽然开心得忍不住想笑，但首先得想办法处理目前的状况。
吉儿尽量不造成小船冲击，跳上选择自己的红龙。就像是读懂吉儿的意志，红龙往港口的方向飞去。从空中往下看去，学生们正在诺因的指挥下，镇压想要从港口进入城镇的暴徒。另一边可以看见正在把武器装载到军舰上的家伙，八成是想逃走。
吉儿眯着眼睛，在龙身上起身喊道：
「我是龙妃！哈迪斯·提欧斯·拉维的妻子！」
她将化成剑的龙妃神器举向空中。金黄色的光辉看起来有如太阳。
「按照龙帝命令，这次有关叛乱的所有指挥都委托给我！叛乱军，现在立刻放下武器，对你们不会有坏处。乖乖投降吧！」
「哈，那孩子就是龙妃？少开玩笑了！」
「把她击落！」
「──那就没办法了。」
炮击飞了过来。吉儿横剑一挥，炮弹应声爆炸，正要逃走的军舰也变成两半。
「进行清理作战。」
赶快把事情收拾完毕。希望丈夫醒来的时候，自己可以待在旁边。
听得到海浪的声音。有种被某个温柔的东西包覆般的舒服感。就在打算翻身时，哈迪斯醒过来了，但随即因为刺眼的落日阳光闭上眼睛并缩了一下身体。因为他的动作，让抚摸他的头的小手停了下来。
「你醒了吗，陛下？」
「……吉儿……」
看来他睡的地方是船上的甲板，不过头部的位置是软的，因为吉儿让他躺在膝上。原来是因为这样才能感到那么安心幸福啊，像在作梦一样。然而将海面映照成红色的夕阳，让他意识到现实与经过的时间。
「……我……拉维，呢……？」
「喔～我在唷。罗……还在大睡特睡啊。」
拉维在他面前露脸。虽然因为背光看不清楚，但还是一样。那是他从小看到大，和平时没两样的拉维──神格没有降低，还在身边。
「刚刚艾琳西雅殿下和龙骑士团一起过来了。现在正在由她处理后续。她好像受到维赛尔殿下交代，为了随时都能飞到莱卡，一直在海的另一边待命的样子。陛下，你记得天空的魔法阵吗？那边好像看得到。」
「……我不记得……对了，只要那么做就能透过龙传达事情了……」
她一定非常吃惊，才会立刻飞过来吧。艾琳西雅对政治方面很生疏，但对于重建工作之类的现场相当习惯。而且，对了，那个名叫罗杰的男人应该──
「你继续睡没关系喔，大家会好好处理后续的。」
像是为了帮他遮住强烈的阳光般，吉儿伸手盖住他的眼睛。确实继续休息可能比较好，他感到非常疲累，就像要将眼泪哭干的嚎啕大哭之后一样。
「啊，但是这个姿势差不多脚快要麻了──」
「……我作了，讨厌的梦……大家，都不在……」
原本准备站起来的吉儿停下动作。哈迪斯抱住她的腰，闭上眼睛。
「幸好，只是梦……」
「──就是呀，陛下。因为我们有幸福家庭计划呀，直到成为老公公老婆婆为止，我们都要在一起。」
「喔，计划越来越庞大了啊，小姑娘。」
拉维笑了。
太好了。不知为何，她总是一直反覆回味这份心情。
所以从脸颊滑落的水滴的咸味，一定也是错觉吧。
「……小姑娘？你为什么在哭？」
「请向陛下保密，拉维大人……我只是感伤而已。」
「刚刚果然发生了什么事吗？」
拉维一脸不可思议地发问，看来他也没有置换真理时的记忆。吉儿感到奇怪而笑了出来，然后吸吸鼻子。
没错，那是幻觉。所以肩膀上的伤也会很快消失。
自己看到的是不正确的真理，是幻觉。
「之前小姑娘说过自己知道未来的事吧……是因为那个吗？」
「不是。那个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吉儿果断地说道，抚摸熟睡的哈迪斯的头。
那个哈迪斯是拉维前一次被降神格的龙帝。那件事所代表的意义，可能得好好思考才行。
（陛下变奇怪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手足的背叛……）
──不过现在，她仰望天空。
「我要用两次的人生，让陛下过得幸福。」
这样啊──拉维喃喃说道，并一起仰望天空。天空的颜色不断变化。怀抱黑暗的夜晚会到来，那是理所当然的。
时间只会往前进──那就是真理。
粗糙的钟声「框啷框啷框啷」响起。那是中午时间的通知。转眼间，原本在视野变得良好的训练场上对打的学生们一起跑了起来。
「吃午餐了──────────！今天炸猪排三明治是属于我们苍龙班的！」
「啥？金龙班才不会输！唉，紫龙班的家伙好快！」
「今天是龙帝掌厨啊快点────────！」
「喂你们几个，我还没说下课……都没有在听。」
等一下又要说教了。但也不是不懂他们的心情。上午经历大量训练后，吉儿的肚子也饿了。
不可思议的魔法阵在普拉提大陆的天空中发出光辉后过了半个月，在艾琳西雅统领的诺以特拉尔骑士团尽心尽力下，莱卡大公国的重建顺利进行中。逃脱的叛乱分子受到指控。同一时间，依据莱卡居民提供的情报，正在调查与取缔进驻在这里的拉维军相关的贪污违法。因为艾琳西雅的为人与诺以特拉尔龙骑士团的办事效率，虽然很缓慢，但使得莱卡居民开始解除警戒心。
话虽如此，还是有死伤出现。士官学校已经崩毁，被视为这次叛乱主要人物的麦纳德不知去向。经年累月的研究瞬间被推翻，彷佛一夜之间变老的冈瑟供出的逃亡地点，却只找到莱卡大公的尸体。麦纳德带走的小型操龙笛虽然应该已经无法使用，但不能放任他继续逃亡。
然而，即使是在这么不能松懈的情况，学生还是非常有精神。能够控制居民的反抗，应该是因为龙妃受到最大受害者的学生们喜欢──艾琳西雅的说法让吉儿感到害臊。
「排队，不要推挤。按照顺序，今天是吃咖喱喔。炸猪排三明治每个人最多拿两个。」
另外应该也有不知为何参加团膳烹饪的龙帝的功劳。
（这个人一辈子当个穿围裙的皇帝就可以了。）
将看起来还能使用的桌子摆好，就成了简易食堂，哈迪斯和龙骑士团的人搬着大锅子过来。除了学生以外，也有城镇的居民。在蓝天下互相争夺的咖喱一定非常美味吧。
「吉儿老师，你不用排队吗？」
「不用，我有便当。」
没有加入你推我挤的队伍中，诺因悠闲地走过来，吉儿给他看了五层的便当盒。诺因似乎有点吓到。
「今、今天也带这么多啊……」
「你现在还对吉儿老师抱持太多幻想了。拿去，刚刚输给你的分就扯平了。」
相对的，从队伍中早早回来的鲁提亚，把用纸包着的猪排三明治丢给诺因。吉儿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输掉的分是什么？你们该不会是用刚刚的对打来打赌吧？」
「怎么可能，我们有好好认真上课──」
「没有错，既然要离开这里，能上吉儿老师的课的时间就所剩不多了。」
诺因立刻改变话题。他确实受到鲁提亚不好的影响。
「毕竟重建这里要花的时间太长了，不能浪费你们的时间。但是就算分散在各地，朋友也还是朋友，并不会寂寞的。」
「唉……但我们大家都会去吉儿老师的学校耶。」
「咦？」
打开纸包的鲁提亚咋舌。
「不要说出来啦，因为难得想给吉儿老师惊喜，大家都忍着没说耶。」
「──不对，等等，我的学校还没有盖……」
「计划书的草案我看过了。维赛尔皇兄好像已经把预算拨下来了。」
穿着围裙的哈迪斯从上方探头。看来他把打菜的工作交给其他人了。虽然哈迪斯在学生面前抱起她，但震惊的情绪让她忽略被抱着这件事。近距离看到的这张脸今天也很美丽，忍不住观察起来。
「好像是将拉维的废弃学校改装一下就能使用了。需要决定的事情多得不得了，但是已经有场地，勉强赶得上明年开学呢。而且大家都对你很熟悉，他们说既然要转学就要去念那里，是这两个人代表大家直接向我请愿的。」
她的视线很快转过去，鲁提亚把脸转开。诺因露出苦笑。
「等到这里重新盖好，要与拉迪亚成为姐妹校，这件事也在进行了。」
「可、可是……在我的学校盖好之前的时间，你们……」
「大家会回老家，或作其他安排。我承蒙皇帝陛下的好意，决定到帝都的学校留学，我很想去本国好好看看。其他也有几个同学会一起去。鲁提亚也会待在帝城，我会去见你们的。啊，不过要与龙妃或拉维皇族会面很困难啊……」
「什么拉维皇族啊，都说我是代表莱卡的人质了。」
现在莱卡大公过世，现任的莱卡大公变成鲁提亚。然而借由这次叛乱作为理由，让鲁提亚受到监护，所以把人交给帝城。虽说是为了庇护，当然也是为了对付莱卡大公国的人质。只要鲁提亚不回到莱卡大公国，就会由拉维帝国所选的监护人负责统治这里。话虽如此，只要抛弃鲁提亚，这里就会因为叛乱而被拉维帝国处理吧。
「你又再说那种话，你得好好回到莱卡才行啊。」
「啥？我说你啊，是用什么身份说这种话啊？」
不过只要看着诺因与鲁提亚的争吵，就感觉未来很光明。她忍不住要笑出来时，鲁提亚瞪了过来，于是收起表情清了一下喉咙。
「这么说来……我的学校真的能办成吗？」
「嗯，因为还有结婚典礼的准备，会变得很忙就是了。」
哈迪斯不知为何意味深长地将视线转向鲁提亚后，灿烂地笑道：
「我也会帮忙的，加油吧。」
「──好，我会努力！而且这些孩子竟然要去拉迪亚……我还可以为这些孩子上课吗？」
「……偶尔的话，还有以老师的身份的话喽。」
「说得也是，我也不想称呼吉儿老师为皇嫂啊！」
吉儿对突然提高音量的鲁提亚眨眨眼。
「对耶，陛下和我结婚的话，鲁提亚就会变成小叔了。」
「都已经习惯了，不要改啦。我希望吉儿老师就是老师。」
「这、这样吗？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呢。不过我应该不是好老师，没办法教导学科，年纪又比较小……」
「别那么说，你改变了我的人生。」
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眸是认真的，忍不住让人看得入迷。
「所以不要以嫂嫂的身份，一直当我的老师嘛。要不然我会走歪的。」
那种充满傲气的说话方式和哈迪斯很像，吉儿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自己对这种撒娇的招数很没辄。
「我知道了，那我就像现在一样，是你的老师。陛下，请放我下来──」
她为了要训诫学生，所以想从哈迪斯身上离开，但他一动也不动。反而像在说绝对不放手，将抱着她的手加强力道。
「──这个臭小鬼……」
「不要瞪我呀，哈迪斯皇兄。这样真幼稚。」
「吉儿！这小子只是在装乖而已，他的性格绝对很差！」
「咦？是那样没错，但是比起陛下还要好喔。」
哈迪斯僵住了。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闹起别扭，还是抱着他的头轻拍并抚摸。
「陛下是最麻烦最棘手最花费工夫的。你自己也那么说过吧？我知道喔。但就是那一点让我觉得非常可爱，真拿你没办法喔。」
哈迪斯突然松手放开吉儿。等到吉儿轻轻落地后，哈迪斯用双手覆盖红透的下半脸向后退。
「我……我对你放着我不管的事，还在生气喔……！」
「你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我已经道歉了吧？」
「我要永远闹别扭下去！今天的晚餐是鸡排喔！」
丢下神秘的台词后，哈迪斯转身跑开。吉儿双手抱胸。
「陛下其实是在撒娇呢。」
「……我问你，诺因。我刚刚赢了吗？还是输了？」
「……我想应该是输了，但这感觉是一场不能赢的比赛。」
「喔，吉儿老师真是太刚好了！便当分我吧。」
从后面忽然探头的罗杰让鲁提亚和诺因吓了一跳。吉儿一边佩服这个男人还是一样擅长隐藏自己的气息，一边把便当盒紧紧抱住。
「我才不要。你去团膳那里排队就好了啊。」
「今天掌厨的是龙骑士团吧，我正被艾琳西雅追着跑啊，你也知道的。」
「只要你答应去帝城露脸，她就不会追你了。不如放弃吧？」
「那样说不通啊。我已经断绝关系了，所以已经不是拉维皇族的人了！」
原以为他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原来他使用罗杰当假名，其实是前拉维皇族。
他的本名为鲁德格·提欧斯·拉维。七年前在皇太子的死还没有被传为诅咒的时候，他的亲生母亲加入皇太子之位争夺角力，打算杀了其他的兄弟，他是知道这件事后，亲自提出废嫡申请的皇子──也就是说，他是哈迪斯等人的异母哥哥。
「我是那个没有想过拉维皇族会变成那样，对继承权的争夺敬而远之迅速逃跑的笨蛋哥哥啊。因此才连阿诺都死了……我真的没脸见里斯提亚德。而且最终也没有阻止麦纳德……」
虽然认为里斯提亚德不会介意，但这番话由吉儿说出口应该没有用。
「那么老师，要不要来当我的学校的校长？」
「啥？啊……是指拉迪亚的学校啊。咦？你是认真的吗？」
「对。老师不但强大，人面又广吧。而且你对学生的观察很仔细。再说如果有个去处，艾琳西雅殿下一定不会强迫你现在立刻回帝城啊。」
艾琳西雅会追着他跑，是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不知去向的哥哥，担心他又会消失踪影。「哼嗯」罗杰双手抱胸开始沉思。
「那倒是可行呢……不对，但是不能放着麦纳德的事不管啊。」
「拉维帝国也在追查他的去向，有情报的话做事效率才比较好啊。而且我打算让我的学校接手龙的研究，这样对方可能会来接触。」
「嗯……好，我知道了。拉迪亚的话，地理位置很方便。」
「鲁德格皇兄！原来你在那里啊！差不多该回帝都──站住！」
声音从上空落下，来者是骑着爱龙的艾琳西雅。罗杰连头都没抬，便直接跑了。动作真快。艾琳西雅骑在龙的身上咋舌。
「逃跑的速度真快……！吉儿，下次看到他帮我把他绑起来！鲁提亚也是，拜托了。」
「不行，我没办法啦……罗杰老师是哥哥这件事，我还没有实感……」
还没习惯艾琳西雅的鲁提亚念念有词，吉儿代替他一起回答。
「我知道了。我已经让他答应担任我的学校的校长了，手续办理方面得让他回一趟帝都才行，一定能逮到他的。」
「喔喔这样啊，那就交给你了！」
「……吉儿老师，难道你一开始就那么打算才做出刚才的提议吗？」
听到诺因的疑问，吉儿只是耸肩。
「罗杰老师其实也想见见手足们啊，不然一定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是帮忙制造一个契机而已。」
「吉儿老师，没想到真不能小看你呢。鲁提亚，你赶快长大比较好喔。」
「少啰嗦，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论──大家在叫我们，走了。」
用力把脸转开的鲁提亚往找到座位与拿到咖喱的同学那里走去。诺因稍稍行礼便跟在鲁提亚身后。金龙班、紫龙班与苍龙班的学生们交错在一起，看到他们两人过去后，把位置空了出来。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事，让他们笑声不断。
打造一所好学校吧。要创造出能够让那些孩子像这样互相欢笑成长为大人的时间与场所。那么一想，她才发现自己的新观点。
（打造好的国家是否是这种心情的延伸呢？陛下也是一样的想法吗？）
若是如此，现在的自己可能更加接近哈迪斯的眼光高度了。
不是被抱起来，而是肩并肩站在身边。
「吉儿。」
「哇，陛下！你回来了啊。」
「我不能回来吗？我想起来了，我是来看你当老师的模样的。」
看着惊讶的吉儿，哈迪斯维持别扭的表情补充：
「我也想好好看看你眼里所见的事物。」
那和自己心里祈求的是相同的。吉儿感动得拥抱哈迪斯。
「陛下，好喜欢你……！」
「又……又突然说那种话，可以不要这样吗？」
哈迪斯满脸通红地往后退，但是不让他逃走。吉儿紧紧抓住他笑了。
接着想向学生们重新介绍自己引以为傲的丈夫，便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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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王女在沙发上挪动身体，毛毯便从她的身上滑落。劳伦斯将毛毯捡起靠近沙发时，王女的眼睛已经睁开。人称如天使一般惹人怜爱的脸变了脸色，转头看往四周。应该是在找什么，接着便想到了。
「刚刚我看到在走廊上跳着移动的黑色长枪。」
听到劳伦斯的报告，少女端正的眉毛皱起。
「又去看天空了吗？真是看不腻……」
「之前曾下令如果看到城堡内有擅自四处移动的黑色长枪就当作没看到，所以大家没有特别管它……要派人去找吗？」
「不用，等一下我来回收。如果想移动，用本来的样貌移动就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要变成圣枪……下次改名为女神寄居蟹好了。」
这是不该笑的事。他运用处世之道露出微笑。
「女神克雷托斯的内在应该很有深度吧。」
「你人真好啊，能够对满脑子只有天真理想的女神说出这种评价。」
「……而能够说出那种评价的人，只有身为女神容器的你了，女王陛下。」
「很不巧，我还不是女王喔。」
不过在过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她应该已经成为女王了。
年幼的王大多都是魁儡。劳伦斯一开始也怀疑这是利用杰拉尔德不在而取回实权的国王鲁弗斯所想的谋略。在被命令到她身边服侍时，还认为自己遭到贬职了。
然而像这样与她聊天后，难以想像她是国王或任何人的魁儡。事实上，为了让位一事四处斡旋的鲁弗斯，正无视身边疑惑的意见推崇她。而菲莉丝也温柔说服身边的人，顺利获得协助。
关于女王即位，为了防止混乱与妨碍，尚未公开此事。劳伦斯为了让对手大意，并且无论何时都有退路，彻底隐藏菲莉丝即位的事。这是根据被囚禁在拉维的杰拉尔德会有的想法所做的行动。很难想像他会同意妹妹即位，而且菲莉丝也知道杰拉尔德会反对，所以要趁哥哥不在的时候，请求父亲的帮助尽速进行这件事。
当杰拉尔德第一次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她的举止就像个王女，同时很聪明，并且还保有仍会向年纪差距大的哥哥撒娇的部分，是个可爱的少女。那名少女现正打算抢先哥哥一步登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件事的？）
回想起来，劳伦斯感觉到菲莉丝自从造访拉维帝国时开始，似乎就有变化的迹象。没有依靠哥哥，为了寻找圣枪，独自一人去拜访拉维帝国，与龙妃等人接触的行动力，也让杰拉尔德感到吃惊。还说妹妹这样很难得。
和这名王女第一次有完整的对话是在那次拜访拉维帝国的时候，虽然说他认为王女不可能永远都像个小孩子，但对杰拉尔德过度保护的想法仍感到无法置信。然而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否是某个征兆呢？那么一想，所有事都变得可疑起来。
这一年，杰拉尔德撒下的火种没有顺利发芽长大。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为龙妃的出现，他那么分析着。自从龙妃拒绝和杰拉尔德的婚约开始，事情就变得很奇怪。不过──如果在同一个时期，这个少女也改变的话，那会是偶然吗？
「那么，麦纳德·提欧斯·拉维怎么样了？他晋见父亲的时候，你也在场吧？」
她沉稳地询问，劳伦斯下意识地重新挤出笑容。
「是。如同王女的推测，他以操龙笛作为伴手礼来讨论往后的事。不过那个笛子已经不能使用了……一瞬间就把人类的智慧给毁了，神真是残酷呢。」
「但是他证明了某件事，那就是龙神拉维无法容许人类的智慧。而且他还有皇位继承权。怎么样？那个人能够派上用场吗？」
看向他的少女，眼神与语气都相当澄澈且残酷。女神的神器这种可疑的事情，他现在几乎真的快相信了。即使知道看到在城堡内跳跃移动的黑色长枪还不相信的人才是真的愚蠢，劳伦斯还是不想停止思考。
「……要用也可以，但是杰拉尔德王子现在正在拉维帝国。」
「那么就用他来进行人质交换吧。我不认为仅仅靠赎金哥哥就能够回来。」
即使是打算趁哥哥不在的时候即位的妹妹，还是会想要救哥哥。
「……我明白了。他能够在需要以大义的名义进攻拉维帝国时派上用场吧。」
「要靠你了，劳伦斯。你姐姐的情况好吗？」
不知是威胁还是警戒，菲莉丝沉稳的眼神中看不出端倪。他疑惑地点点头。
「……托你的福，她好像也习惯王都的生活了。」
「是吗，太好了。至少要给你一点回报。」
这个说法彷佛是没有回报他似的。
「叩」有人敲门，菲莉丝静静站了起来。仆人们立刻进入房间，为王女进行最后的打点。劳伦斯静默地看着这个景象。
今晚要举办菲莉丝王女的生日派对。今年杰拉尔德的生日派对，因为他本人不在所以没有举办，因此这场派对办得相当盛大。对外宣称王太子在拉维进行留学，但实际上大家都感到不安。
所有这样的心情将由幼小的王女抚平──这个场合是最大的斡旋时机。
「走吧，劳伦斯。这是我的第一场社交活动，出发吧。」
「你知道我和龙妃的骑士认识吧？而且我也和龙妃一起合作战斗过。」
劳伦斯虽然看起来跟上去了，但仍反抗地开口：
「为什么要重用我这样的人？当然，我对自己有那样的能力有所自信……」
「你是不是想过要挑战神和否定神呢？」
劳伦斯瞪大双眼，幼小的女神微笑了。
是否想过那些事──是的。例如在这个国家对于魔力强大的人会给予好待遇，希望颠覆那样的常识，就是对女神的挑战吧。还有不想根据爱或真理之类的事拟订策略也是一样的。
「如果是我猜错的话，很抱歉。但是你与其当背叛龙妃和龙妃的骑士们的同伴，我认为你更适合待在敌对方喔。同样要背叛，背叛我应该会比背叛龙妃他们的心情轻松吧。」
「……这是指我是背叛的专家或那类的人吧。只不过我不曾成为龙妃的同伴。」
「呵呵，现在的话，我能够明白你的心情。即使做出背叛重要之人的行为，还是有想要救他的心情。所以只是关心而已──如果你觉得服侍我很累人，随时可以辞退，没有关系。请自由决定。」
少女独自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去，彷佛在说不会借助任何人的智慧。
劳伦斯抿着唇跨出一步。很快追上步幅不大的少女。
「你说自由，那是最难的事情，不要随便那样要求人。我需要供养姐姐的钱，杰拉尔德王子也对我有恩……虽然我不认为你是按照杰拉尔德王子的意思而行动，但我可不想因为放着你不管，到时候被究责。」
「说得有理，哥哥才不会那么做呢。对不起，要劳烦你了。」
「如果你是真心以女王为目标，最后请展示圣枪。那代表权威。」
王女的视线朝他瞥来，看来刚才是为了试探。
「萨威尔家的当家也有出席，请第一个向他问候，要让旁边的人认为他的女儿成为龙妃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卖人情给他。我们一定要有他们家的忠诚。」
「说得也是，如果考虑到越过拉奇亚山脉，没有比萨威尔家更适合的人选了。」
「开战的初步行动，请全权交给我。那是让我合作的条件。」
是否能到那步为止都交给自己呢？劳伦斯所挑战的女神，微笑变得更深。
「我答应你，那就交给你吧。我也不会让父亲大人妨碍你。」
「真的可以那么做吗？你能够相信我吗？」
「我很擅长相信别人喔。因为爱就是从那里开始的──和任何事都要正确无比的真理不同，很愚蠢吧？」
没错，挑战神的人类，真理并不容许这种愚蠢行为。会容许这种事的，只有爱而已。
简单而言，这名少女相信神，她是爱的女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却又说挑战神，乃是相当矛盾的自我否定。
不过劳伦斯想看看这名少女希望打造的世界。
「……真的是，非常愚蠢呢。」
劳伦斯说出的答案让菲莉丝满意地笑了，接着优雅地翻动裙摆。
「走吧，去教导真理的神什么是爱吧。」
带着宣告毁灭的语气，少女轻蔑地说道。
接着在炫目的水晶灯照耀下的舞台上优雅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