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 寻找铁匠
某天放学后。
路迪欧•冯•戴亚玛克这个傲慢又讨厌的学长来到教室，霸道地提议将斜坡社与他成立的社团活动整合，然后由他担任教练。
我其实并不在乎教练的位置，然而在完成葛多芬的课题之前，考虑到让可能会扰乱社团协调的路德学长加入的风险太高，于是我根本不回答，直接调头就走。毕竟和他讲话是在浪费时间。
反正菲与茱叶两人和他一样出身侯爵家，应付他十分得心应手，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麻烦事就统统丢给她们两人吧！
我很快就忘记这件事情，先回宿舍一趟换衣服，然后前往之前就感兴趣，位于王城南方工业盛行的区域。
因为我一直很想体验，在众多转生至异世界的模板中，寻找铁匠这个人气名列前茅的事件。
有没有哪间铁匠铺的老板手艺精良，却因为个性顽固导致门可罗雀呢？
或是前任老板猝逝，年轻继承人天赋异禀，为了避免受人轻视，隐瞒自己女性的身分这个可以说是王道的剧情呢……不过这个世界有强化身体魔法，女性只要足够熟练，同样能发挥惊人的臂力，因此完全没有必要隐瞒。
如此心想的我，漫步在工业地区。
为何各种工业都集中在王城南部呢？原因之一可能是流经王城南部的卢恩河很大，成为重要的运输方式。即使魔法列车与魔法车逐渐普及，水上运输的运输能力依然名列前茅，至今依然十分有用。
似乎还有配备魔法动力机关的船只，不过民间运输船还是以低成本的风帆船为主。
然后只要是精炼矿物与加工木材，原料沉重、运输费用又高昂的产业沿着河川发展，四周以铁匠铺为代表的五金、铸币、造船与制纸等行业自然很发达。
还有利用这些材料的制造业，例如印刷品、陶瓷器类、乐器以及漆器等接近日用杂货的工艺品，生产据点会位于更外侧，亦即接近王城中央。
尽管只是我的想像，王城南部的工业地区之所以如此发达，应该与运输有关。
我进入名叫铁匠路，金五金店鳞次栉比的街道。
路旁林立着近代风格的漂亮楼房。
毕竟这个世界并非转生异世界常见的中世纪欧洲风格……话说该怎么办呢？
我哪知道有没有生性顽固导致生意清淡，但是本领高超的铁匠呢？总不能进入每间楼房，一家家询问吧。
「咦？阿连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般寻思的我，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徘徊且左顾右盼，这时候有人从身后喊我。
回头一瞧便发现满脸黑煤灰的阿波与莉娜，还有两名苹果之家的小孩，总计四人。身躯娇小的他们拉着拖车，上头载着东缺西破、装得满满的瓮。
虽说他们的年纪多少会用一些强化身体魔法，竟然跑这么远来工作吗……
「嗨～你们结束打清扫工作要回去吗？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工作，真是了不起。我为了找铁匠才跑到这里，不过没发现哪间店有自己要找的铁匠……你们经常来这里吗？」
「嗯，结束工作要回去了，阿连！这附近是南分部的范围，我们不算常来，不过每个月会来帮林德老爹熟识的工厂打扫烟囱。因为距离很远，一大早就得出发，不过薪水较高，还能赚到废油，很不错喔！」
一脸黑漆漆的莉娜露出天真的笑容。
「哦～废油能用来做什么呢？卖钱吗？」
我说出心中的疑问，四人彼此对视后笑了出来。
「这些东西卖不了钱啦，阿连哥哥！如果不趁现在收集废油炉的燃料，明年冬天就难熬了。你还不知道苹果之家怎么过冬吧？我们的房子破破烂烂的，连屋内都会刮风，超冷的喔！」
听到阿波的说明，我才恍然大悟。
即使是王城的平民家庭，都以魔石暖炉为主流，但是苹果之家没有这么奢侈的玩意儿。
「原来如此。魔石暖炉的燃料很贵呢。」
「嗯。魔石暖炉太奢侈了，我们用不起。有这种暖炉还不如卖掉，统统买食物还能吃饱。虽然这些废油非常臭，可以烧很久又暖和，相当珍贵喔。」
我站在拖车后方，手搭在车上使劲一推。
「……这附近应该没有我要找的铁匠，所以我来帮你们推吧。我也不希望你们在寒冬中瑟瑟发抖。即使很臭，总比受冻来得好。」
就算向这些孩子打听附近的铁匠，应该也没什么希望。我实在难以想像自己这身打扮，能够自由进出这附近的店家。
「哇！真不愧是连哥哥，力量好强！」
「小心别洒喽，阿连～！」
虽然我住的地方戏称「狗屋」……我还是觉得学园的普通宿舍已经很棒了。
◆
「话说回来，阿连，你要找什么样的铁匠呢？」
莉娜推着拖车，在回家路上这么问我。
「这个嘛……我想找很有本事，但是个性孤僻，受人排挤的铁匠。」
我如此回答后，阿波跟着插嘴：
「哦～如果这样就好，不用特地跑这么远啦。去找班姆大叔就可以了啊？」
「……班姆大叔是谁啊？」
见我对陌生的名字感到不解，阿波一脸嫌弃地为我解释：
「阿连哥哥，你不知道吗？这位大叔住在东边的贫民窟，是个乖僻的杂牌铁匠。他吹牛说本领是王城第一，没有他不会打造的东西，可是他酗酒成性、脾气暴躁，逮到机会就连小孩的零钱都骗，即使在贫民窟也不受欢迎。我也曾经上过他一次当，后来跑去找他抗议后，浑身酒气的他赶着我走说：『人走了才说找错钱，在贫民窟谁管你啊，小子？假如不想被老子这种人骗，就好好读书吧！』害我挨了老爹一顿臭骂，真是受不了。唉，一想起这件事情，我又火大起来。」
酒鬼，个性急躁，还是黑心铁匠……这个大叔真像能跑、能攻又能守的全能型选手呢……
我已经开始有命中注定的感觉，不过保险起见还是确认一下。
「哦～这个人还真是有趣。那么他真的有本领吗？」
「你有在听我说吗，阿连哥哥！哪里有趣了啊……不过他的本领应该不错。我听老爹说过，照理说他那么小气，原料都削到不能再削，然而神奇的是，他做的东西都不会坏呢。」
那个老爹居然认同他的本领？我越来越期待了！
「谢谢你，阿波！下次我去会会他！」
我像这样满脸笑容地宣布后，阿波顿时脸色发青。
「别、别闹了啦，阿连哥哥！像你这样土里土气又穿着时髦的家伙，去到那里只会被扒好几层皮啦！」
「……快要到了，你们统统上拖车吧！小心别被甩下去喽？」
我无视阿波的警告绕到拖车前方，阿波他们便开心地发出「耶！」的一声，坐在拖车侧边。
「哇～好快喔！」
「阿连～再快一点～！」
◆
隔天。
阿波说的铁匠铺就离苹果之家不远，我用跑的不到五分钟。这么棒的铁匠铺竟然近在咫尺……完全就是盲点呢。
理所当然，今天的我并非王立学园学生，而是探索家阿连。
从围墙外往里面一瞧，可见到三栋破旧的简陋木屋。
看起来像东拼西凑增建的小屋，早就严重倾斜。如果是地震多的日本，我才不敢住进去。
最前方是商铺，中央有根大烟囱，不断冒烟的是仓库兼工作室，最后方应该是居住区吧。
前方庭院挤满了铁锹、铲子、镰刀等农耕器具。
……在贫民窟的正中央居然丝毫没有防盗意识，没问题吗？
进门后，我走进三间破屋中的最前方，像是商铺的建筑内。
不过里面没人。室内陈列的商品比外头稍微值钱，但是都是斧头、锯子、柴刀等伐木工具，或是刨子、凿刀、锥子等木工器具。
至少没看见刀剑或长枪等武器。
我随便在店内物色，紧握沉钝且散发银光的菜刀，意义深远地偷笑。
没有试用刀具，当然无法分辨成色，不过我现在很想陶醉在行家的气氛中。
「是生面孔呢……像你这种几分时髦的土包子，来我店里做什么？」
这时候从店铺后方出现一名身穿防火围裙，魁梧的矮个子大叔。他看起来非常顽固，还满脸杂乱的胡子。
由于他的外表实在太「标准」，我忍不住在心中欢呼，手中握着菜刀嘴角一歪。他完全就是我要寻找的人才。
「嗨，午安。你就是班姆先生吗？我是新人探索家阿连，初次见面你好。」
我以正经八百的探索家口吻问候，结果班姆大叔貌似刚才在后方处理火源，流下豆大的汗珠这样开口：
「你就是传闻中的猛犬吗……干嘛这么开心啊？先将你手中的菜刀放回原处。」
……原来如此，先来这一招啊？
「不好意思，因为菜刀太精美，不小心看得入神。看起来很锋利呢……真的很利。」
我老实地将菜刀放回原本的台座上。
不过班姆貌似腿软，完全不敢接近我。
「话说你有什么事情？」
嗯？嗯？
「我刚才可是擅自触摸商品了耶？不说我把你的魔银制菜刀弄出伤痕或是歪掉，要我赔偿可以吗？」
这种气氛的大叔才不会轻易接纳首次光顾的客人。根据事前掌握的情报，他似乎很小气，对钱斤斤计较。我原以为他会找借口，骗点小钱后轰我出去……
「我打的菜刀才不会碰一下就歪掉！而且贫民窟里怎么可能有魔银菜刀啊！我在问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看来他真的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或许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找他帮忙也说不定。
其实我也知道，传说中的铁匠怎么可能刚好隐居在这种地方，所以这种套路算是我的兴趣与玩心。不过──
总之我还是打出事先准备的第二张牌。
「噢，不好意思。我无意对班姆先生的工作多嘴。其实我在找厉害的铁匠，听说你的本领号称王城第一人？对了，这是小礼物，今晚一个人好好享用吧。」
我这么说着，然后发出「咚！」的一声，将酒瓶放在柜台上。这是老街酒馆卖的蒸馏酒，一瓶二十五利亚尔。毕竟要让对方配合我的兴趣，先不论手艺如何，至少得带点伴手礼。
我说自己要送人，拜托酒馆老板给我最烈的酒，他就给我这个。那位老板甚至担心地询问：「送这个真的好吗？」然后还亲切地让我试喝。我才舔了一口就感到喉咙在烧，酒精度数强到简直不能喝。
老板说，喝这种酒会引发非比寻常的宿醉。
「这、这不是黑玉吗！让我喝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还要我今晚一个人喝？今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嗯～想不到他的反应这么强烈……
说起顽固铁匠老爹，都是嗜酒如命还酷爱烈酒，已经超越常识，变成默认条件了。
「什么事情也没有。我听互助会的阿波说班姆先生喜欢喝酒，还是『王城本领第一』、『没有不会打造的东西』。我正在找优秀的铁匠，才会带礼物前来拜访。」
「那个臭小鬼！还对上次零钱的事情念念不忘啊！我的确打铁结束后会喝酒，偶尔难免会找错钱，但是走了之后才回来说我少找十利亚尔，我哪知道啊！我先声明，店里没有任何值钱的商品，值得你冒着矿山服刑的风险强劫！要是不信就来后方的仓库看看！但是你可别动歪脑筋喔！附近居民寄放了许多东西在仓库里，穷人的恨意可是很可怕的喔！假如你敢碰，以后就别想在贫民窟混了！」
班姆大叔这么说着，气冲冲地打开通往仓库的门，而且消失在刚才的工作室内。
哦哦！
第一天就让他同意我自由参观仓库，看来成果丰硕呢？
尽管嘴上抱怨，或许他喜欢我当伴手礼的这瓶「黑玉」……下次来玩时再带来送他吧。
如此心想的我，大大方方地进入仓库。
里头乱得简直不能叫仓库，老实说根本就是一堆废物。
不过……如果班姆手艺高超，存心测试我，里面应该有「大奖」。
没错，里面可能混有乍看之下是废铁，其实是铁匠班姆精心打造的宝刀。
所谓王城第一是他自称，大家听听就好，既然他是老爹都认同手艺的铁匠，却选择隐居在这样的贫民窟里过着隐居的生活，并且对这个世界感到无望，应该有什么原因。
比方说对名匠班姆慕名而来的都是有钱人，他们根本分不清东西的好坏，却不惜砸大钱，大叔一气之下才会躲到贫民窟吧。
若是这样，只要我发挥优秀的鉴别眼力，大叔很有可能就会认同我。简直可以说是王道中的王道模板。
我透过仓库的玻璃窗瞄了一眼工作室，发现大叔刚才果然在用火。
他一脸认真地将类似斧头的工具伸进炉内，脚踩踏板灌风。而且他那严肃的眼神，看起来完全就是专注在喜爱工作上的人。
咯咯咯，「难得见到值得铁匠班姆认真挥舞槌子的客人似乎上门了」啦，班姆！
我首先拿起刚才注意到的开山刀。这把开山刀造型端正，在大批旧货与废物堆中显得鹤立鸡群。然后意义深远地窃笑。
◆
「哦哇！小子，你居然还在啊！根本没有有趣的东西吧！你到底想怎样？」
我在仓库的废物堆中东挑西拣，结果班姆跑来一喊，嗓门大到我差点脚软。
刚才我非常专心，没有发现到四周已经暗了下来。
……他允许我参观仓库是好事，不过我后来发现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我丝毫没有鉴别器具的眼力。
……我没想到第一天就这么顺利，所以完全没准备。
相信奇迹的我，小声咏唱「鉴定！」之类的咒语，不过当然没有显示数值化的器具性能。
于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赌赌看。
我拿起第一眼相中的开山刀。只有这把刀明显没有用旧的痕迹，散发全新的光泽。
至于我为何会花这么多时间才挑选，因为我犹豫该不该选择这么明显的答案。一旦心生犹豫，就觉得这把开山刀散发出陷阱的气息。
之后我为了破除疑念，一一确认每一件器具，然而毫无相关知识的我，越看越迷茫。
有把断过的小镰刀透过锻接技术接合；还有外型奇特的剪刀，材料明显与其他金属不同。最后我连普通的鹤嘴锄都感到可疑，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想怎么样啊。班姆，话说这个……」
我决定贯彻初衷一决胜负，拿起貌似全新的开山刀递给班姆，不解地歪头。
当然我这句暧昧不明的问题，则如实展现自己缺乏自信。
「那、那把开山刀怎么了？记得那是第三代的旧款量产品，不论怎么降价都没人买。我从朋友开的刀具店以原料的价格买下来的……」
我缓缓摇头。
「我想听的不是这种答案。」
结果甚至不是他打造的，而是旧款量产品，还不受欢迎……？这是鉴别力胜负中最不该选的超级大地雷耶。
我不想听到这种答案……
「其、其实还挺方便的。魔铁只要熔化，就可以用熔接技术……」
我叹了一口气。
……果然现实没有这么天真。
总之今天就先这样，带着一股欲言又止的沉重气氛先闪人，然后改天再带黑玉酒来拜访。
「抱歉，打扰你这么久……」
我这么说着失落地转过身去，紧接着身后传来班姆气若游丝的声音。
「…………抱歉啦……」
难过的声音简直一点都不像他。我缓缓转头，只见他懊悔地呆站在原地。
「没有念过铁匠专科学校的杂牌铁匠，难道就不能打造武器吗……！」
◆
之后班姆告诉我的内容，简单来说是这样：
听说他出身王国北部贫穷男爵领地的穷村子，是农夫家庭的老五。
小时候被迫帮忙务农，班姆连幼年学校都没有好好读过就度过青少年时期。
尽管他为老家卯足全力工作，依然在十五岁时，被送到邻山向杂牌铁匠学艺。
因为长男结婚生子，新一代已经有了充足人力，才委婉地以这种方式减少吃饭的嘴。
不过在附近的贫寒村落，这种出身似乎并不罕见。其实他从小就隐约感觉到四周魔物很强，村子又缺乏生产力，能维持的人口有限。
有水属性转换性质天赋的班姆反而自嘲地表示，能被铁匠捡回去算是很幸运的事情。
他学艺的杂牌铁匠一直沿用古老的学徒制度，听说班姆尝到许多不讲理的对待。
然而也并非没有好事。即使现在高度可疑，那名杂牌铁匠经常吹嘘自己年轻时可是王城赫赫有名的武具匠，种种吹牛皮的话语大大地刺激班姆的好奇心。
在穷村子长大的班姆，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梦想」。
接着二十五岁的时候，班姆怀着十年内孜孜矻矻存的钱，立下成为一流武具匠的宏大志向来到王城。
结果等待他的现实没有那么美好。
首先他在王城以进入生产武具的公司为目标，可是他连幼年学校都没好好念，甚至不会读写计算。即使会一点铁匠技能，却连接受就职测验的资格都没有。
为了讨生活，他勉强混进贩售各种五金的小型商会，很幸运可以当个铁匠。水属性转换性质的天赋，在这里似乎也依然派上了用场。
结果又是学历阻碍了他的梦想。
倘若铁匠要打造武具相关制品，至少要从铁匠专科高等学校毕业，这是公司内心照不宣的规定，因此班姆始终没机会打造武具，一直负责生产、修理农耕与林业用具。
然后出人头地的速度也有明显差距。他眼睁睁看着本领比自己还要差，但是学历更好的铁匠升级。
即使他一直坚守现场，练就一身人人夸赞的精湛技术，在公司内也一直被当成工具人使唤，让他心生厌倦。就在此时，有间贫民窟的杂牌铁匠准备退休，登门询问班姆是否愿意为了当地居民接手工作室直到现在。
我偶然拿起的刀，是班姆私下购买的昂贵魔铁制开山刀。为了有朝一日亲手打造武具，他以自学的方式反覆重新锻造。
◆
「……我心知肚明，武具的世界不是靠自学就能无师自通。迎战魔物的武具，最少要有能充分加热魔铁制刀钢的炉子，否则根本没辙。你手中那把刀只是外观漂亮，但是钝得根本切不动。唉，不过全被你看穿了。」
……想不到学历社会甚至蔓延到铁匠这种工匠业界，这个世界果然一点都不浪漫……
不过──
「哼，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对往事没兴趣。我想听的是现在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我有点不太高兴。因为我对他的表情很熟悉。
他的阴暗眼神像极了前世每天盯着镜子的我。那种眼神是知道凭自己无力回天后，选择对社会躺平与自嘲。
「……还能有什么打算。我都快五十岁了，现在没有武具店愿意雇用我。况且我要是关门，贫民窟的居民也会伤脑筋。当然也包括苹果之家。」
班姆如此表示，听得我终于语带怒意。
「……难道你不后悔吗？逃避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就不感到后悔吗？」
什么年龄啦，环境啦，都是愚蠢的借口。想做什么却无能为力的借口，不用动脑就能想到一大堆。然而如果违背自己的本心，在人生最后一刻会有多么后悔……我太了解了。甚至敢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伊能忠敬先生可是在退居幕后之后，才倾注热情开始制作日本地图。记得他当时已经超过五十岁了。
悲愤交加的我笔直盯着班姆的眼睛，结果他胆怯了。
刚才我就在工作室角落见到堆成一叠，破旧不堪的书。我拿起其中一本，上头的标题是《武具工匠入门》。
「我不想听你找借口推托。要是有时间想这些无谓的事情，何不想想该如何才能办到……不论梦想有多遥远，都应该思考如何更接近梦想一步，这样还比较有意义。明明有难以澈底放弃的梦想，却只会逃避度日，实在太蠢了。我喜欢谈论梦想的人，喜欢有热情的人。刚才我透过小窗户看到你一脸认真地打造斧头，你毫无疑问既有梦想也有热情吧？」
我随手翻了翻《武具工匠入门》，上头到处都有班姆研究「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办到」，艰苦奋斗的痕迹。
班姆哑口无言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一段时间。见到我的眼神坚定不移，他便深深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去拿一直放在商铺的蒸馏酒「黑玉」，并且露出痛快的笑容这么开口：
「你居然期待我这种风中残烛的大叔……既然说得这么坚定，那么你可得仔细听好了。听我这个将近五十岁……在贫民窟当杂牌铁匠的男人诉说梦想。可别说你不想听喔？」
「……求之不得！」
◆
之后我陪班姆畅聊梦想到半夜三更。
过程中我产生一个疑问。
「班姆，你真正的梦想是什么啊？我知道你向往华丽的武具工匠世界，但是你真的想打造武具吗？」
他只是无知觉地希望世人能够认可他自身培养的技术，其实并不执着于打造武具。当他谈及自己几乎自学成才，如何经过无数的尝试与努力才达到现在的境界，还有多么享受打造轻巧又坚固的工具时，言语中反倒透露出「真诚」。
如果要出名，那么打造贵得让人咋舌的高价武具，确实是最典型的铁匠之路。然而，即使是他亲手打造的铁锹、斧头、鹤嘴锄等工具，每一件也是反覆尝试错误才完成。当自己听到他骄傲地告诉我这些时，不禁觉得好、实在太可惜了。
「如果你只是想让社会刮目相看，其实没必要拘泥于武具。世界第一工匠──这个称号并非武具工匠专属吧？想想看，全国各地的顾客来到这处贫民窟，寻求只有你才能打造的工具。以无人能及的精湛手艺打造稀松平常、价格不贵的器物，我觉得这样的『杂牌铁匠』很帅。」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后，班姆宛如重新考虑般看着自己满是老茧的手。
就这样，我澈底享受了转生异世界的模板事件「寻找铁匠（1）」。
理所当然，隔天早上我头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