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行军 1

【十月一日 夜】

把拉迦带回来一起参加训练之后。

傍晚,我们再次被威尔第叫了过去,他只罚我们写大概十页的悔过书。

然后,吩咐我要好好指导拉迦。

「嘛,其实这经常发生的啊。」

听说在士官学校,新生不堪训练而逃亡似乎都是惯例了。

因此伦威尔少佐也一边笑着说「不知道今年会有多少士兵逃亡呢」,一边加强士官学校的警卫。

当然,为了确保追捕者的安全,如果逃亡兵带上了枪枝的话,会允许射杀的。

但如果是被劝说后自己回来,那基本上是不会处刑的。

「妈的竟敢害我出丑!」

而因为这件事被叫过去,除了下官和拉迦之外,还有那两个少年兵的长官,也就是那个长相凶恶的军人。

他向威尔第少尉敬礼退出后,在走廊里踹飞了两人。

「都怪你们,我的面子都丢光了!」

拉迦的两个朋友,脸上全是瘀青。

看来两人都遭受了相当的暴行。

「啊?你们看甚么看!」

「噫………………」

那个士兵满肚子火的,瞪着下官和拉迦。

岁数大概四十岁吧?是个一头卷发、肌肉发达、长着胡子的士兵。

「那个,长官大人。」

「啊?怎么啊你这家伙?」

下官战战兢兢,跟一脸凶恶的他搭话了。虽然很可怕,但是因为下官答应过会跟他们的小队长说情,所以没办法。

「下官担任本军卫生小队长的托莉卫生兵长。这次下官的部下,给贵小队的成员添麻烦了。」

「哦?……怎么,瞧你这样子,居然是小队长啊。」

「是的。」

好了,这位又会是甚么类型的人呢?

虽然看起来跟加巴克小队长是同类…。

「哼?我是有听说卫生小队的队长是个少女兵,没想到是真的啊。」

「下官虽然羽翼未丰,但下官已做好觉悟,诚心诚意履行职务。」

「是吗。」

这个人,与其说有点自以为是,不如说是傲慢。

加巴克小队长给人的感觉是更纯粹的暴力。摆架子的话……只会偶尔为之。

「对了,长官大人,下官有点事跟您说,请问您有时间吗?」

「啊,我吗?」

「是的。」

……下官就非得跟这样的人求情不可吗?

希望不要反过来发火,把自己也狠揍一顿就好了。

「有甚么事?」

「也不是甚么大事。鉴于卫生小队目前的状况,下官有一事相求。」

「……哼?」

嘛。既然都答应下来了,那就没办法了。

找个满像那么一回事的理由说服他吧。

「看起来,贵小队的这两人都受了相当的重伤。」

「那又怎样?」

「那个。以现时卫生小队的战斗力,如果再一如以前地施行体罚的话,恐怕工作会忙不过来。」

「啊?」

下官一脸抱歉地,向长官低下头。

「包括在那里的拉迦在内,卫生小队只有四名卫生兵──回复魔法使,而且其中两名还是外行人。」

「喂喂,情况居然是这样啊?」

「是的。所以,如果各步兵部队的小队长大人还像以前那样子指导的话,可能会因为来不及治疗而无法采取军事行动。」

听到下官的话,他皱起了眉头。

下官又没有说谎。

「所以,如果看到有人像以前一样进行严厉体罚的话,下官就会和他说一声。」

「嗯……补充卫生兵是在甚么时候?这样的话,我不认为卫生部能够正常运作就是了。」

「是的,准尉大人。只要能与南部方面军会合,应该就能组建一个像样的卫生部了。又或者,留在后面的大部队也会设置规模相当的卫生部。在此之前,只能靠这支微薄的卫生小队来应付军队的医疗。」

「……虽然我也知道,奥斯汀军果然很吃紧啊。」

男子一脸无趣,但还是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这样一来,体罚多少能减轻就好了。

「嗯,那就从肉体转换到精神的吧。卫生小队的要求我答应了,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您能理解我真是太好了。」

这么说着,他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换成精神上的惩罚,吗。

「虽然我觉得体罚还好一点,但既然卫生小队长这么说了,那就没办法了。好吧。」

「请适可而止。」

「别胡说八道了。随随便便地指导的话,丢掉性命的可是这些家伙哦?我会毫不客气,对他们进行最大限度的教育。」

听到长官的话,两个少年兵吓得脸色苍白。

下官该不会说了多余的话吧。

「身体的伤可以治愈,但精神上的可不好治。……可别坏掉了哦,小子。」

不过嘛,如果反覆进行体罚的话,会对我们业务造成很大的影响。

虽然不知道精神上的惩罚是怎样,只能祈祷他们撑得住就好了。

「唯独这一点没办法啊,托莉。」

晚上。下官就逃兵一连串的事,咨询了艾伦。

育教他这样真的好吗、还有没有其他做法。

「那个小队长的做法,在军队里只是普通的指导。」

「是的。」

「如果为了不让新兵逃跑而放宽体罚、纵容他们,可一旦目睹了现实,新兵还是会逃走。」

艾伦一脸苦涩地听着下官的咨询。

「这么说,我以前也恨那个无理取闹的上官恨得要死。可是,战场可是比上官更不讲理。」

「……」

「有个善良又认真的家伙,按照理论贴在墙上仔细侦察,不幸被滚来的手榴弹炸死。但性格下流又胡混的家伙,忘记了上官的命令睡过头,结果整个部队就只有他一个人得救了。」

此时的艾伦,看起来就像在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

「也是为了让他们习惯不讲理,你就不要积极介入,放着他们不管吧。如果那家伙有本事的话,一个月之内应该就能培养出来两个顺从又狂妄的士兵啦。」

「原来如此。」

奥斯汀的新兵有好几个种类。

首先是从士官学校毕业,掌握了作为士兵的心态和技能的精英新兵。

其次是虽然不是士官学校出身,但自愿接受相应时间训练的普通新兵。

然后,就是在征兵后莫名其妙就被送上战场的外行人。

因为即使是外行人,只要能拿起枪就足以成为,所以在西部战线的后期会以补充速度为优先,源源不断地将外行送往战场。

受到这影响,这次的征兵也大量动员了外行人。

为了让他们成长,各小队长都拼了命地指导吧。

「谢谢您,艾伦先生。」

「哦。」

既然如此,下官该做的,不是保护其他部队新兵免受暴力。

而是训练被分配到自己手下的拉迦和阿尔诺玛,提高他们的存活率。

虽然对他们来说是严苛的训练,但那是在救他们的命。妨碍训练的话,反而会害了他们吧。

【十月四日 朝】

艰苦的训练日子结束了。

我们终于来到出发的时刻。

「看吧,战士们啊,看看这万里无云的晴空!在晴天出征,自古以来就是必胜的征兆。这是昭示在前路上等待我们的,也是一片无量的光辉!」

伦威尔少佐的演说,鼓舞了士兵的士气。

在他的背后,还看到了立正的亚莉亚大尉。

「我们必须向沙巴特的恶鬼挥下铁锤。这是为了彰显正义,也是为了保护我们宝贵的同胞。神会为我们这份大义送上祝福!」

为了给我们送行,许多市民都聚集在城门。

可以看到很多老人家一边流泪一边向士兵挥手。

「好了,勇敢的士兵啊,前进吧!在结束一切,凯旋回到首都的那一天前,我们是同心同德的好兄弟!」

随着伦威尔少佐的口号,我们奥斯汀军从首都维茵出发了。

「那个体能训练,原来设定成和实际移动差不多的距离啊。」

看了移动行程表,下官注意到一件事。

那就是进军速度,和训练时走的距离差不多。

「嘶、嘶。」

「原来如此,那些训练不光是为了增强体力,也是测试大家能不能跟得上呢。」

由于卫生小队不是战斗人员,体力并不是必须的。

但最起码也得跟上进军的步伐。

「不行了,我的脚、都快肿起来了。

「嗯,拉迦,那我背你走吧。」

「这下官不允许。阿尔诺玛先生,你也应该快到极限了。」

「脚好痛……」

这支混杂了很多女孩子的部队,光是跟上大队前进就已经很辛苦了。

也许是打算把那些跟不上训练的士兵放到这里吧。

「实在不行的话,那下官就拜托运输部队把你放到军用货车上运送。不过,这是最终手段吧。」

「……呜!」

「就像字面意思一样,如果不想被当成行李,就请加把劲走吧。」

在后方,除了卫生小队以外,还配置了各种的非战斗部队。

当中专门运送物资,负责牵引货车的辎重兵部队,便是战场上的幕后主角。

「被、被骗了。这是欺诈啊,我是被骗了才会自愿来到这种鬼地方啊。」

「真巧呢。下官也是。」

在西部战线,后勤运输会使用铁路,但在没有铁路的地方,还是以拉货车为主。

虽然好像也发明了卡车之类的汽车,但由于价格昂贵,几乎都还没有投入实战。

因此,目前后勤还只能依靠人力或马车来运输。

「小拉迦,如果觉得吃力,那就不要勉强,还是拜托运输部队的人比较好喔。如果要运送女孩子的话,他们应该也不会摆出凶狠的样子吧。」

「可是,运输部队的人又粗鲁又下流,感觉会对我做色色的恶作剧……」

「嘛,毕竟主要是负伤的老手步兵,那当然会粗暴吧。」

顺便一提,辎重兵部队是靠体力取胜的部队,所以满是肌肉发达的男性。

当中很多都是手臂被打中、又或失去一只眼睛,无法再留在前线的步兵。

如果把无法动弹的女兵扔进那样的地方,必然会掀起一场性骚扰风暴。

「就没有全是女性的运输部队吗?」

「有是有,但因为真的只有女性。可不能要求她们干粗活。」

另一方面,也有只由女性组成的辎重兵。

那就是负责做饭洗衣的,被称为「洗濯兵」的人。

洗濯兵的工作是每天都人手洗衣服,为士兵提供干净的军服。

「倒不如说,那些洗濯兵才是被运送的人吧。毕竟洗濯兵都全是新兵对吧?」

「听说姑且是征召了对体力有自信的人,但以女性为主的部队很辛苦吧。」

「如果掉队的人太多,会降低进军速度。要是迟到了,会给南部军添麻烦,所以我们努力跟上吧。」

恐怕接下来都要以这个行军速度继续移动。

必须让拉迦他们习惯才行。

「呜呜嗯~。」

「请加油吧,拉迦小姐。」

不过嘛,对卫生小队来说,真正吃力的并非移动就是了。

【十月四日 夜】

这一天,我们的移动距离是十公里多。

十公里听起来似乎不是甚么大不了的移动距离,但背着重装备,走在没铺装的道路上可是非常的疲劳。

「天黑了~!」

「吃饭了,太棒了!」

当周围开始变暗,一天的进军就结束了。由于夜间行军对侦察兵来说负担很大,休息反而更能提高进军效率。

「呜,是汤。终于可以喝汤了。」

「我已经累瘫了。」

经历过从马修代尔撤退战的自己倒是还有余裕,但卫生小队的各位都累倒在地了。

感觉到了体力的极限。

「虽然很对不起,但接下来才是真正开始。」

「哈、哈啊。还有甚么要做的吗,小小的小队长?」

「嗯嗯。」

接下来,各位步兵应该会为明天进军而腾出铺被子休息了。周围的士兵要吗生火,要吗挖洞当床铺,进入了休养模式。

「……又要学习。」

「不,是工作。」

遗憾的是我们不能休息。

不如说接下来,我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一名跌伤了腿的步兵,还有一名倒在地上呕吐洗濯兵,他们马上就要被送过来接受检查了。请各位开始准备治疗。」

「……哇啊」

「今天没有战斗,所以只有这个人数,但要是遇上敌人,就会有更多的伤兵运过来。到时可没余力让你们这样就喘大气喊累哦。」

对。我们并不是为了跑马拉松才被分配到先行部队的。

我们是为了治疗全军的伤兵才在这里的。

「好,加油吧。艾露玛小姐,准备点滴。」

「……不要命令我。」

「接下来……工作……?」

「哈、哈哈哈。再怎么说,就连我都有点后悔了啰。」

卫生部是被安排在安全的地方,饮食也受到优待的部门。

取而代之的是几乎没有休息,在全兵科中也数最忙碌的。

「嗯,好像又追加了两名患者。听说有士兵因为指导时体罚太激烈而弄断了牙,希望过来治疗。」

「……诶诶?」

「稍后下官向这么体罚指导的长官写封抗议文吧。那么,今天就让阿尔诺玛先生和拉迦小姐从一开始就进行问诊。」

好了,今晚应该也会有相当的伤兵送过来。

趁着伤兵还少,好好培养新手吧。

「喂,你刚用手摸过点滴针吧?这么不卫生的管理方式,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对不起,艾露玛护士长!」

「秘药,秘药是哪──」

「凯尔先生,今天就别用吧。因为库存有限,我们该节约一下。」

「啊,不好意思。在马修代尔攻防战养成习惯了。」

卫生部的工作决计说不上轻松。

不管怎么说,尽管不会有生命危险,劳动环境却是全部队中最严酷的。

要是能在这样的日子里,逐步增强体力就好了。

「……真的被骗了。」

「……呼。再抱怨也不是办法啦。拉迦小姐,我们走吧。」

就这样。

出阵的第一天,送来了不少伤员。大半都是出于长官的暴行。

因为长官的体罚,害我们不得不工作到深晚。

「……就不能稍微留情,打到刚好不会受伤吗。?」

「啊~,我已经、不行了。好想洗个澡,裹在温暖的被窝里……」

新兵们眼里的的光芒渐渐消失了。

看到那个样子,就像看到了半年前的自己,感觉很温馨。

【十月六日 夕】

从首都出发的第二天。这一天,第一个战术目标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那个覆盖群山之间。长满青苔的岩石堡垒。

是加巴克小队长担任了殿军的堡垒──穆崧堡。

「各位,从这里开始是警戒区域,有可能会遭到敌人袭击,请注意周围的情况。」

「诶,你说可能会有敌袭?」

现在穆崧堡周边地区,依然是沙巴特军的势力范围。

我们首要的目标,是夺回这座堡垒。

穆崧堡是首都维茵的门户,不能一直让敌人占领着。

「……是的,我知道了。」

「小队长,你怎么了?」

因为进入了敌人的势力范围,我们一边警戒周围一边前进。

在进入穆崧堡的战斗区域后不久,就收到了亚莉亚大尉的联络。

「穆崧堡不见敌踪。似乎已经撤退了。」

「甚么嘛,害我虚惊一场嘛。」

看来,沙巴特的士兵已经从穆崧堡撤退了。

因为,现时沙巴特军的补给线受到了威胁嘛。

没有必要在敌人大本营的正中央赌上性命死守吧。

「听说先行部队已直接控制了穆崧堡周边地区。」

「哦。」

「我们亚莉亚大队接到命令要占领穆崧堡,直到移交给首都派遣的防卫队为止。」

「也就是说?」

「我们今晚会在穆崧堡过夜。」

从穆崧堡到维茵的距离,跑得快的人半天就能抵达。

就连我们这些背负重装备的步兵部队,也只用了两天的急行军就来到了。

接下来只要利用通信,向首都请求派遣防卫队,明天早上就能移交给他们了吧。

「那么,今天可以在有屋顶的地方睡觉,太好了。」

「最好不要期待能有多舒服。因为下官不认为沙巴特军会负责打扫或处理尸体。」

「……咦?」

我们所属的亚莉亚大队,以非战斗人员居多。

这样的我们,会被赋予能在穆崧堡过夜的权利,也就是说。

「简而言之,如果不清扫,穆城堡就不能用来用作睡觉的地方吧。会将之让给后方部队,代表占领这堡垒的先行部队也不愿意拿这里睡觉。」

「嗯……」

回守这座碉堡,迎击沙巴特军的,就是那个加巴克小队长。

虽然寡不敌众,他的话一定会奋起抵抗吧。

估计会尚未埋葬的敌我双方的尸体,会堆积如山。

「没有抵抗力的人,请下定决心才进入堡垒吧。」

「……不要啦~」

对。

也就是说,这在个堡垒──

「嗯,回头见吧。」

那个,被称为西部战线最强王牌的其中一人,就长眠在那里。

【十月六日 晚】

「呜、呜呜……这太过份了。」

「这个……真想掩住眼睛啊。」

穆崧堡的内部,状态保存得比想像中更要完好。

虽然碉堡的城墙损毁严重,到处都是爆炸的痕迹和干涸的血迹就是了。

「托莉小队长,为甚么能这么冷静?

「在卫生部工作,遗体已经司空见惯了。」

士兵的遗体被一定程度上集中好,扔进了仓库。

墙壁崩落,房间满是尘土,从屋顶的裂缝中可以窥见昏暗的夜空。

「战斗有这么激烈吗?」

「一定是遭到炮击魔法吧。」

「吓了一跳。听说那个勇者伊格尔用魔法,把城堡夷为平地……看到这个威力,也许不全然是骗人吧。」

死守这里的士兵,只有仅仅五十四人。

但是从战斗留下了如此痕迹,可以知道他们有多么的奋战。

「粮食库、武器库好像都没事。」

「因为是在地下,所以才没有受到炮击的影响吧。」

不过,穆崧堡并没有被整个摧毁。

一部分设施没被烧毁了,好像可以直接继续使用。

「那我们看来可以在这个粮食库过夜了。」

「哦,太好了!」

托莉卫生小队分到其中一个几乎完好无损的粮食库。

因为我们受到了优待……并没有这回事。

「那么,今天可以直接睡吧!」

「嗯,可以哦。只要没有患者的话。」

单纯是要拿来工作而已。

因为是卫生部,所以才分配干净的房间吧。

「是说,粮食库吗。几乎空空如也就是了。」

「从马修代尔撤退的时候,这个粮食库的东西几乎都拿走了。留给殿后部队的粮食,大概只有一天的量,所以应该几乎不会有剩下吧。」

「……明知道会死,亏得他们还留下来啊。」

也许是因为粮食库和武器库很重要,因此被配置到堡垒的最深处。

所以,相对地能够维持原状。

「不行啊。几乎都是空箱子……看起来很好吃的点心的箱子。」

「因为是最后的晚餐。一定都给他们留下美吃的东西吧。」

「……还有高级酒。在死前有喝上一杯吧。」

「他们是怀着甚么样的心情喝的呢。果然是哭着喝的吧。」

拉迦捡起了扔在粮食库一角的酒瓶。

那瓶酒,是下官熟悉的某人喜欢的牌子。

「……不,应该是发自内心地笑着吧。」

「托莉小队长?」

在记忆的一隅,下古回想起加巴克小队长最后的身影。

那个瓶子,恐怕就是分别时他手里拿着的。

「……」

虽然下官不明白喝那瓶酒的小队长大人的心情。

那时的他,少见地心情很好,脸也红了。

就算再怎么搞错,他也绝对不会哭吧。

「小小的小队长,突然闭上眼睛,怎么了?」

「不,下官只是稍稍默祷一下,向在这里消逝的战友们。」

「……啊,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在这种时候,有句话应该要说才是。

现在下官是小队长。既然机会难得,就让部队的各位一起为死者默哀吧。

「如果可以的话,请大家跟着我。」

「哦,甚么事?」

「是个小小的仪式喔。」

半年前。

第一次听到这个悼词的时候,下官压根儿没有想到。

「穆崧堡防卫部队五十四人的生命,是我们胜利的基石。我们今天能拿下这座堡垒,都是他们生命的结晶。」

「……」

「向我们英勇的挚友,敬礼。」

没想到下官,会有为那个加巴克小队长默祷的那一天。

「仪式到此结束。如果有一天下官战死的话,希望大家至少能祈祷一下。」

「喂,说些不吉利的话。」

「……这倒也是。」

在卷入战争的程中,下官感到自己的性命越来越轻。

即使明天遇到敌人,不小心死掉了也毫不奇怪。

「那么,为了准备诊疗,我们开始清扫和整理物品吧。拜托大家了。」

这一天,患者的数量比昨晚要少。

各位新兵也忙于埋葬留在堡垒里的士兵遗体和默祷,没空做出会被挨骂的事吧。

回想起小队长那过于鲜明的身影,下官今晚睡得很香。

……后来,下官听艾伦说了。

听说在穆崧堡,没有发现加巴克小队长的遗体。

但是,那应该是他吧……发现零散的肉片,散落在写满沙巴特语的咒骂的碉堡外门前,。

据说,步兵们细心地埋葬了那遗体的残骸。

【十月十日】

在夺回穆崧堡之后,我们沿着从马修代尔撤退时相反的路线进军。

「这样走下去,我们好像要进入马修代尔了。」

「……能在城内住个一晚吗。」

虽然没有告知作为卫生小队的我们,但估计下一个目标是夺回马修代尔。

因为夺回那座城市,无论在战略上还是在精神上,都具有重大的意义。

这支军队中,有很多马修代尔出身、无处可去的难民。

要是能重夺故乡的话,士气会大大提高吧。

「如果敌人固守马修代尔,那该怎么办?」

「感觉终于要正式开打了?」

「不,那样的话应该不会勉强,而是等候和南部军会合后再进攻吧。

想着终于要战斗了,小队成员脸上都浮现出紧张的表情。

但是,仅凭现在的战力,难以击败侵攻马修代尔的沙巴特军吧。

「不过,敌人恐怕已经放弃了马修代尔吧。」

「是这样吗?」

下官认为,沙巴特已经撤退了。

要继续占领马修代尔,沙巴特就必须维持一条狭长的补给线。

在补给线受到我方南部军威胁的现在,下官不认为他们会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去死守马修代尔。

「那么,我可以去看看马修代尔老家的样子吗?」

「下官想这恐怕不容易。」

「这样啊。」

然而,即使我军再度占领马修代尔,应该也不会给予我们自由时间吧。

城里还有大量魔法陷阱很危险,而且每每出现趁火打劫的情况。

「不过,单是能再次看到故乡的样子,就已经很幸福了吧。」

「是啊。如果时间充裕,下官也想去看看诺艾尔的情况。」

「在急行军的途中,也不可能特地绕道吧。」

同样地,就算下官说想去诺艾尔村看一看,也不会批准下官的要求吧。

毕竟寄道诺艾尔的话,前往西部战线时就得绕个大圈了。

确认故乡是否平安,只能交给后续的主力军了。

这样说着,下官跟凯尔一同叹了口气。

【十月十二日】

──看来,下官对战争似乎还是太乐观了。

可能还没理解到所谓人类的恶意。

在西部战线的战壕,不论敌我都会仔细地将尸体埋葬好。

一来是为了不让瘟疫,二来也是表达「要是我死了,希望也能如此待我」这样的愿望。

即使在人命如草芥的战场,也很少有人亵渎遗体。

──所以,下官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下官也知道侵攻的沙巴特军没有时间一一埋葬尸体。

而且因为打胜仗,他们可能以为就算怎么对待敌人的尸体,也不会报应到自己身上。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会引发怎样的冲突吧。

目睹被侵略过的村子,到底有多残酷。

沙巴特基层士兵的恶意,到底有多深。

我们今天才体会到这一点。

「……」

「喂。」

穆崧堡和马修代尔之间,散装了不少村落。

那些村庄,是来往于首都和马修代尔的商人的歇脚处。

村民依靠农业和畜牧业自给自足,一边从旅人那里赚点收益,过着俭朴的生活。

我的故乡诺艾尔也是其中之一,是一个孤儿院和教会并设在一起的宁静村庄。

「啊,啊。」

「……!!」

在沙巴特军来袭的瞬间,很多人都没有逃离村子。

从地主那里租田地或牧场的村民,一旦逃难就无法活下去。

对于没有其他营生手段的农民来说,田地就是他们的生命。

因此,他们大多都祈祷自己的村子不会被烧,留在村里继续生活。

他们只相信奥斯汀的军队会阻止沙巴特的侵略。

「这是甚么啊。」

从穆崧堡出发的第二天。

在我们前进的途中,有一个小村落。

「骗人的、骗人的喔。这个,不可能。」

「请冷静点,拉迦小姐。」

「……我来过,这个村子。」

所谓的道路,就是为了连接村庄和村庄而铺设的。

所以我们为了进军,必须横穿那个村子。

「是个盛产芋头饼,充满活力的村子。」

「……」

「我是全家一起去看收获祭的。因为妈妈的朋友住在这村子,让我们在这里过夜。」

──穿过空无一人的村落。

又潮又黏的风,带着腐肉和散落在道路上的野兽粪便的臭味。

密密麻麻几乎要挡住视线的小飞虫,聚集在一起发出令人不快的振翅声。

到处都回响着野兽和野鸟刺耳的叫声。

「这里,有很多温柔的人在生活,是一个和平的村庄……・!」

村口可以到一个露出一半骨头的小孩子头颅。

身体也许是被走兽吃掉了,被撕得七零八落。

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那孩子的双眼上插着树枝。

「就是那里,那里的广场上,搭了很多摊档喔。」

「……拉迦小姐,请冷静下来。」

「那是甚么?广场上随意堆放的东西,那是甚么啊?」

「……不可以直视。请不要激动,慢慢地深呼吸。」

「为甚么这个村子,完全没有人声了!?」

沙巴特士兵的屠杀已经超出了常理。

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到处都残留着虐杀玩弄的痕迹。

看到如此残酷的光景,拉迦好像忍受不了。

「在这里活过的人,到底都怎么样了?」

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不久便哽咽着蹲了下来。

「噫!那具尸体在动!」

「不,是蛆虫……。在皮肤下蠢动。」

一名赤身裸体、没有眼球的妙龄女性倒在田里。

她皮肤的一部分毛骨悚然地蠢动着,到处都显露出里面的肉和蛆。

「这是甚么,是人还是怪物啊?」

「──是溺死的尸体。吸了水的尸体会变成蓝色膨胀起来。」

浮在河道上的蓝黑色尸体,因充满气体而肿涨起来。

野鸟啄了一下那尸体的肉,「咻」的一声,腐烂的污水一样的异臭喷涌而出。

「……啊。」

看来,沙巴特兵根本没打算放过村民。

村民的尸体都散落在村子各处。

「都是因为我们打输了。」

一阵铁锈味跟腐烂的血肉味混在一起,因为受不住呛人的恶臭,步兵们都掩着嘴走。

野鸟聚集在路边被枪杀的农民尸体旁。

下水道沾着不知何人的血肉,爬满了飞虫。

「……被吊起来了!」

当中,最让下官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是。

刚才拉迦指的中央广场上,一棵大树上吊着数个赤裸体的尸体,附近乱扔着写了沙巴特语的糖果袋。

尸体上插着飞镖一样的箭,以遗体为中心到处都是酒瓶,还有几块破掉的塑料布。

估计是开了一场宴会。

「为甚么,沙巴特兵能做出这样的事啊──?」

人类──士兵,有时候会变得无比残忍。

正因为是至今为止让他们饱受苦难的可恨敌兵、可恨的敌国民,所以觉得就算怎么残忍也不要紧吧。

「……」

阿尔诺玛看着那些尸体,一句话也没有说。

只是那对瞳孔轰轰,可以看得出蕴藏着激烈的感情。

凯尔努力保持着平静,但脸色苍白,好像随时会倒下。

就连见惯尸体的看护兵,也有人呕吐出来。

「……走吧。拖拖拉拉的话,会被丢下的。」

这个村子,发生了甚么事?

因为我们败走,让村民遭到了甚么?

目睹这一切,让下官深受打击。

「……」

这样的景象,即使是西部战线战场上也从未见过。

在那个地方,不论敌我,对英勇消逝的遗体都会怀着最低限度的敬意,好好地埋葬。

沙巴特兵的野蛮行径,连最基本的做人道德也失去了。

──他们制造出来的,正正是人间地狱。

【十月十七日 夕】

「……」

从那以后,托莉小队几乎就没人谈话了。

不,不仅是下官的部队,就连一同进军的其他部队的闲聊声也听不见。

无言以对,这么表达再恰当不过了。

连平时身为卫生兵看惯了尸体的下官,也受到了强烈的打击。

对于两个星期前还只是个学生的拉迦来说,一定是难以忍受吧简直是不堪入目。

「……」

不想走。

不想再前进了。

下官心中突然涌起了这样的想法。

只要穿过马修代尔,前面就是诺艾尔村。

要是看到有如下官父亲的孤儿院院长、有如兄弟姊姊的大家的遗体受到那样残酷的对待时,下官还能保持平静吗?

不,不可能。首先,我不认为能保持冷静。

一定会陷入半疯狂,嚎啕大哭吧。

「……」

不想看,不想前进。

下官不停地祈祷,希望不会经过诺艾尔村。

拼命对自己说:「应该不会通过,没关系。」然后继续走。

「这里也有村子。」

在马修代尔之前,我们穿越了好几个村子。

每个村子的景象都大同小异。

「啊,尸体腐烂了。」

「过了一段时间了,当然会变成这样吧。」

对于拉迦这些没有抵抗力的人,这副景象可是非常难受。

他们每晚都是做噩梦,然一身大汗,然后不停呕吐。

睡眠时间本来就少的卫生兵,再被这样子逼迫,甚至有人扑通一声倒下来。

「小老大也不要太勉强。」

「不,下官毕竟是小队长。」

其实,下官自己也因为睡不好而醒来。

幸好因为习惯了熬夜,下官在白天也能如常行动。

只是无法掩饰疲劳,让凯尔很是担心。

「……是马修代尔啊。」

一边把视线从地狱般的光景中移开,一边继续往前走。

我们终于,再次看到了被数层堡垒包围的城寨都市……

「终于,回来了。」

奥斯汀引以为傲,坚不可摧的要塞都市马修代尔。

无论实力差距如何,这是前几天刚刚放弃的奥斯汀人的精神支柱。

伦威尔的军队再次回到了马修代尔城塞。

因为战力差距而在之前无奈放弃,奥斯汀人的精神支柱。

伦威尔军再次,回到了那座马修代尔城寨。

【十月十八日 夕】

「马修代尔内不见敌踪。」

「好的,知道了。」

和预想的一样。马修代尔已经人去楼空了。

在先遣部队确认安全后,我们进入了马修代尔。

「小老大,命令怎么说?」

「暂时待命,趁现在把衣服洗了吧。」

「好~的。」

「因为马修代尔内的水渠还能用,所以请各自清洗肮脏的军服。但请用水桶打水,不要把污水排入水渠。

由于要是再前进的话,维茵的补给好像会跟不上,而且士兵也需要休息,所以这一天我们休息了。

确实,下官的小队已经到了极限。而且也想让拉迦她们休息一下,所以实在太好了。

「果然,还是不准回自己家吗?」

「嗯,得不到批准。」

「哈哈哈,果然吧。」

步兵沿着道路道搭起了帐篷。

至于禁止进入民宅,则当然地禁止了。

即使是在自己的家,也不能保证敌人没有设置陷阱。

「活动范围请只在侦查兵已确认安全的大道,其他地方可能还留下陷阱。」

「那真叫人头大啊。」

「实际上,刚才也收到通知,说有步兵踩到陷阱而被烧伤,很快就会运送过来,我们也要做好治疗的准备。」

「哎呀呀!」

这个马修代尔,现时到处都是陷阱。

虽然各位侦察兵和工作兵已经在解除,不过要全数清理恐怕不容易吧。

正因为战争结束后会很留下很样的土特产,所以大家才讨厌巷战。

「但是,能确保马修代尔还是很重要。可以以此为据点构筑补给线。」

「是啊。」

正式的解除陷阱工作就交给后续部队了,只要能再次拿下马修代尔,就能构筑一个好据点吧。

虽然有一部分遭到破坏,但是城内还有很多可以成为仓库的建筑。

完全可以作为运输的中转站使用。

「很多房子好像都被摧毁了,不知我家怎么样了。」

「……给我为所欲为。」

出身马修代尔的人因为故乡被破坏而愤怒,但这里的情况已经比沿途村落好多了。

由于在伦威尔少佐的命令下,全体市民都避难了,所以没有发现平民的遗体。

百姓也把财产和物资带走了,因此似乎没有大规模的掠夺。

尽管有时候能看见战友遗体爬满了苍蝇,但还是比那个地狱好多了吧。

「……」

不。

那只是下官自己的感想。

对于出身马修代尔的人来说,看到这片惨状一定心如刀割吧。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故乡。以下官来譬喻的话,就如诺艾尔村被破坏了一样。

「小老大,治疗地点怎么办?」

「现在正在和上级交涉,看看有没有可以使用的房屋。」

我想很多步兵看到现在的景色,一定很痛苦。

正因为如此,下官必须最大限度地尽自己所能。

「刚刚接到通知,听说马修代尔中央医院已经确保安全,我们今天就医院过夜。」

「啊,真好。中央医院的话我有工作过喔。」

「……物资,如果还有剩下的话就带走去吧。」

为了尽可能抚慰士兵的心灵。

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直面眼前的患者。

「……洛维,你白痴啊?」

「别这么说嘛,拉迦。」

顺便说一下,后来送来的,正是拉迦的朋友。

「啊,你是上次的那个。」

「嗯,那时候承蒙您照顾了。」

是在脱跑时被揍得七零八落的士兵之一。

一问才知道,他好像是为了捡掉在地上的枪,踩到了陷阱。

「幸好爆炸的瞬间,小队长一脚踢开了我。不过还是被严重烧伤了。」

「避过了致命伤呢,你得应该感谢小队长大人。双下肢,深度是一级的表面烧伤。」

少年兵用没出息的样子挠着头。

伤势比听说的为轻,看来没有生命危险。

「对了,洛维二等兵。治疗可以交给拉迦小姐办吗吗?」

「拉迦吗?」

「下官希望拉迦小姐差不多也可以一个人治疗烧伤了。」

「嗯,好吧。既然是为了拉迦。」

下官找了个借口,让拉迦和他两人独处。

最近拉迦看起来很痛苦,所以想让她和朋友谈谈。

「办得来吧?拉迦二等卫生兵。」

「是、是的,我会努力的。」

「下官就在隔壁诊察室,有甚么困难请叫下官。」

下官对她说道,带着其他人走出了房间。

虽然只是短暂的时间,但希望她的心能得到一点点治愈。

「小老大,你还真通气呢。」

「好歹下官也是个小队长嘛。」

我们的工作很残酷。

正因为如此,和战友一起度过的和平时光才不可取替。

「……喂,拉迦慢着,你、你想干甚么?」

「不,就是教我要这么干的哦。」

然后我们在隔壁的诊疗室里,一边和凯尔他们喝着茶。

「慢、别这样。」

「不用害羞哦,我都看惯了,看到你的也不会有甚么感觉。」

「不、不要──」

一边拿隔壁房间传来的男女二人的叫声当菜肴,愉快地开了茶会。

顺便说一下,烧伤处理的基本是脱掉衣服清洗。

他的裤子和内裤恐怕现在已经被拉迦剪断了吧。

明明顾虑到人太多可能会难为情,我们才离开的。

毕竟卫生部女性比较多嘛。

「呜哇,哦哦,原来如此,长这样啊。」

「别瞧了啦,拉迦!」

「不啦,不瞧怎么治啦。」

【十月十八日 夜】

到了晚上,亚莉亚大尉来到马修代尔中央医院视察。

她一看到下官,就一脸歉疚地道歉了。

好像是很在意之前指导完下官后没能继续跟进情况。

「嗯,嘛,如果是出于这样的意图还罢了。不过,还是尽量不要让熟人来治疗比较好。」

「是吗?」

「因为治疗认识的人时,无论如何都会掺入私人感情,就连你也是,在治疗熟人时也会处处制肘吧?」

当下官说了拉迦的事后,亚莉亚大尉露出微妙的表情。

愈者Healer之间好像有着最好不要治疗熟人的铁则。

「下官是尽量不掺入私情就是了。」

「但人毕竟是人嘛,难免会流于感情。就是这么回事。」

亚莉亚大尉说完,用略带捉弄的语气说道。

「所以接下来你会越来越受欢迎哦,托莉。先做好各种心理准备吧。」

「受欢迎,吗?」

「要是跟卫生兵交上恋人,就会优先得救。男兵都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

一旦自己快要死了,卫生兵是自己恋人的话,生存率会提高。

被这么一说,或许是这样没错。

「因为托莉还很嫩,小心别被坏男人骗了。」

「是的,大尉大人。」

不过,至少下官在分流的时候,会尽可能冷静应对。

……即使罗德里或艾伦被送过来时,也会尽量保持冷静。

「就是这么回事,基本上都不要给熟人检伤分类。」

「是的。」

的确,也许这才是对的。

如果罗德里被送过来的话。

只要有救活的可能,即使通常会放弃的重伤下官也会去治理吧。

假如旧加巴克小队的队员被送来时,就交给凯尔先生判断吧。

「那么,接下来才是正题。」

这么想着,亚莉亚大尉把脸凑到我耳边。

看来,刚才的只是开场白。

「请问是甚么事?」

「我发现了沙巴特军就在不远的痕迹。」

亚莉亚大尉说完,静静地垂下眼睛。

「估计是正在撤退的沙巴特军,也许这几天就会接敌。你做好心理准备。」

「……」

下官还以为敌人已经从马修代尔撤退到了很远的地方。

一听周围可能还有敌人,下官咽了一口口水。

「别告诉别人,刚才的话,不要告诉任何部下。」

「知道了。」

「之所以在马修代尔休整,也是因为搜索周围时耗费了时间。」

如果敌人还留在附近,那么他们的目的又是甚么呢?

是为了侦察追击部队的我们吗。

「父亲大人一直在警戒突袭。你们好好考虑到可能会发生战斗。」

「是的,亚莉亚大尉。」

即使发生战斗,身处后方的我们被卷入战斗的可能性也很低。

但如果出现大量伤兵的话,卫生部队可能会因为劳累而崩溃。

有必要让凯尔他们好好休息一下。

「好了,托莉,好好干。」

「谢谢您,大尉大人。」

这样的话,要不要在患者少的时段试着导入轮班制吗?

虽然患者的诊察速度会降低,但相对地休息的人可以多睡几个小时。

如果今后遇敌的可能性,得先养精蓄锐才成。

【十月十八日 深夜】

「下官想改成值班制,安排休息时间。」

「哦?」

从亚莉亚大尉那里得到接敌的情报后。

为了减轻负担,建立了在患者不多的日子可以休息的体制。

「考虑到小队的状况,如果再这样不眠不休地继续治疗,恐怕会有人脱队。」

「不是挺好的吗?在能休息的时候就得休息。」

卫生兵本来就少,要是累倒了就麻烦了。

在这种疲劳状态下,假如发生战斗,大量的患者被送到最前线的话,一定会是个活地狱吧。

「诶,那我也可以休息吗?」

「是的,不用当班的日子你都可以睡。」

「太好了!!!」

看护兵一听说可是休息,都响起一片欢呼声。

这阵子,每天都要应付零零落落前来的患者到深夜。

大家都因此睡眠不足,所以时机正好。

「那么,从今天傍晚开始分为前半班和后半班,各休息五个小时。虽然不允许饮酒和外出,但允许使用值班室的床睡觉。」

「好~的!」

「那么艾露玛看护长,分配看护兵的上下半班就拜托你了。卫生兵的话下官来分配。」

下官把工作时间分为前后两半。

照目前的趋势,可以预想到前半段的患者会稍微多一些。

所以,为了避免不公,前半班和后半班下官打算每天轮流。

「卫生兵分组方面,下官和阿尔诺玛先生一组,凯尔先生和拉迦小姐一组吧。」

「咦?之前指导医师Oben的时候不是说男跟男、女跟女的吗?」

「如果下官和拉迦小姐搭档的话,需要男人的时候就得叫醒你们其中一个。」

「啊,这样啊。」

分组方面倒是不需要怎么烦恼。

因为下官和凯尔都不在的话工作就运转不下去。这必然要分开的。

之后单纯地选择能凑足有男性出力的组合。

如果士兵因为治疗太疼痛而大闹的话,就需要男人按住。

「那么,今天前半班就是下官和阿尔诺玛先生,后半段是凯尔先生你们,怎么样?」

「知道了,小老大。」

「如果患者太多应付不来的时候,也会请求支援的,这点还请见谅。」

「嗯,当然了。」

就这样,我们卫生小队首次建立了休假制度。

适当的休息,可以提高部队的工作效率。

这样的休息,对整支卫生小队也一定能收效吧。

【十月十九日 鸡鸣】

「那个,小老大,你现在有空吗?」

「嗯,现在没病人。有甚么事吗?」

就在第一次设置休息时间的那天晚上。

和往常一样,零零散散出现的患者也不再来了,在下官正和阿尔诺玛畅谈的时候。

凯尔和拉迦出现在诊室里。

「……呜呜。」

「其实,拉迦小姐从刚才就一直在哭。」

我一看,拉迦眼睛都哭肿了,还不停地抽泣。

凯尔一脸困窘,看护兵也不知所措。

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哭泣的女孩子。

「留下她一个人也太可怜了,能不能让拉迦小姐在这里休息一下?」

「……下官知道了。」

就是现在,一到半夜,都能听到被噩梦支配的拉迦的梦呓。

被屠杀了的村落的光景好像非常震撼,每次想睡觉的时候都被噩梦袭击。

「对不起,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托莉小队长。」

「没甚么,下官给你准备点热饮吧。」

那个残酷的景色下官也常常梦到,所以能理解那份心情。

就连看惯了尸体的医疗人员都觉得吃紧苦。

对于一般人的拉迦来说,这个经骇可谓近乎精神创伤吧。

「不行吗,托莉小队长,我一钻进被窝,脑子里就满是害怕和讨厌的事……」

「……」

「一想到洛维会变成那样,我就想吐了。」

她眼角浮现出黑眼圈,嘴唇通红地颤抖。

「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听说是更有趣、更有意义的工作。」

她说着,又低下头哭了起来。

凯尔和阿尔诺玛都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托莉小队长真厉害,比我更沉着冷静,内心也更坚强。」

「……那个。」

「我没办法像小队长您那样冷静工作啊!我没听说过、我都没听说过会这样啊!我好害怕,我不想死……」

「拉迦小姐……」

拉迦似乎因为告知的话与现实的差距而痛苦。

下官在征兵检查时,军人也说了很多漂亮话。

没记错的话是:

「明明都跟我说『在最后方安全的环境,大家都会温柔地教你」,或者「会被前线的士兵当做女神一样倾慕,有时还可能跟优秀的异性恋谈恋爱」这样的。」

「……」

「说好的这个跑哪里了啊!」

他们也跟下官这样子说过呢。

压根儿就是欺诈。说实在太超过了。

「阿兵哥都很吓人,白天要跑马拉松,晚上还要熬夜,就算想睡觉,也会被恶梦惊醒。」

「冷、冷静点。」

「诈骗啊,这是诈骗啊!让我回去,让我回维茵啊──」

然后,拉迦就如决堤一样哭喊起来。尽管凯尔拼命地安抚她,但还是没有平息下来的迹象。

这个……,这症状自己也见过。

被逼得紧了的新兵自暴自弃、开始恶言相向的状态。

「……」

这个必须想办法。

现在的状况再继续下去,就会演变成抑郁,变得沉默,开始自个儿碎碎念。

最后不是自杀就是逃跑,如果是男兵的话更会强暴妇女。

「拉迦小姐,请冷静下来。各位伤兵都非常感谢我们。」

「我都不知道工作环境这么严酷……」

就算下官安慰拉迦,她也只是大哭大闹。

……说实话,这还完全算不上严酷。

但要是这么说,可能会火上加油,所以还是不说出来了。

「是啊,这一定很痛苦。本来只是个普通学生的拉迦小姐,当然受不了。」

「是,是啊!」

「下官自己在未适应的时候也吃上了不少苦头。早知道是这样的工作,就不会志愿从军了。」

「说得没错啊。真的,大人都是骗人的!」

在这种情况下,首先要表示共鸣,让她吐露心声。

不分青红皂白的否定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在表达出共鸣之后,再以「但是~」的形式阐述自己的意见。

「但是,身处残酷环境的并不只有我们。最前线的步兵们,现在也在拼了命在周围进行侦察。不知何时就会丢命的环境,比我们还要严酷。」

「……」

「然后,最严酷的是……被沙巴特军侵略的普通市民吧。拉迦小姐,你应该也看到了那种惨状。」

「……呜……呜。」

「连维茵都差点被烧毁了。我们奥斯汀国民,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呜……」

「现在我们的周围,有很多步兵在保护着我们。这是非常值得庆幸的。正因为如此,我们也必须奋起,为这支军队的士兵努力。」

下官在尽量不刺激拉迦的情况下说明了现状。

当然,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以前一样,过着和平的学生生活,那该有多好啊。

我也经常幻想,如果从孤儿院出来后,能以流浪艺人的身份平静地生活下去,那该有多好。

只是在现实中,沙巴特正在发起进攻。如果我们不战斗,就只会被杀。

得须让拉迦意识到,即使逃跑了,也无法过上以前的生活。

「这您不说我也知道……。但就算这样,那宣传语也太多谎话了吧。」

「也不是没有遇到优秀异性的可能性。你看,凯尔和阿尔诺玛不都是优秀的人吗?」

「……再怎么说,岁数也差太多了。」

我尽量挤出微笑,宣扬我们小队中最受欢迎的两名男性。

看到我抛出话头,两位都摆出了帅气的姿势。真会看气氛呢。

「我觉得凯尔先生的年龄并没有那么大。」

「好像才二十出头吧。呃,这差距有点大吧?」

「诶,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喔?」

拉迦的表情稍微变柔和了。就这样继续谈恋爱的话题吧。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只要抛出恋爱话题,基本上就能聊得很起劲。

下官曾经在孤儿院时也被同龄的女生包围,学会了这个。

「不只是这个部队,其他部队也有年龄相仿的男兵吧。下官也有约会的对象哦,在别的部队。」

「真的吗!?」

下官又没有说谎。

说出「约会」这个词的瞬间,拉迦小姐就被钓到了。

就这样改变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吧。

「咦,托莉小队长,您有男朋友吗?骗人的,完全看不出来吧。」

「很遗憾,还不是恋爱关系呢。只是关系很好的异性而已。」

「甚么样的人?呐,是怎么样相识的的?」

「是在军队里遇到,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他很温柔,很值得信赖。」

「诶~!」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听到男朋友的话题时,果然会感兴趣呢。

虽然和罗德里并不是那种关系,但就容下官利用一下吧。

「这么说来,拉迦小姐也有两位相当要好的男孩子吧?」

「诶?有,不,他们不是那种关系的。」

「那两个人,之前为了袒护拉迦小姐挺身而出吧。对方应该对你抱着感情吧?」

「不啦,所以说!」

是因为聊到了感兴趣的话题,还是因为发现真的有交到恋人的可能性而兴奋起来呢?

拉迦的话慢慢地变多了。

那才是普通女学生的气氛。

「真的,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拉迦小姐,能谈谈那两人的情况吗?」

「啊,我也挺感兴趣的,年轻姑娘的恋爱话题。」

「我也很想听听小小的小队长的故事。」

大人组也察言观色地搭腔了。

不知甚么时候,拉迦小姐刚才的哭脸已变成绯红生气了。

无论是谁,都很难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吧。

所以要找个人聊天,尽情地发泄抱怨,才得以保护自己的心灵。

「为甚么光问我,托莉小队长先说啊!」

「……嗯,可以是可以。但下官的可不怎么有趣喔。」

男兵会用低俗的玩笑来放松,而女兵则会用恋爱话题来纾解压力。

这么说来,野战医院里的女卫生兵也在热烈讨论婚外恋、相亲之类的话题。

拉迦也迈出了成为优秀女卫生兵的第一步。

「……我还有更~有趣的故事哦?」

「哦,艾露玛小姐。」

「呜,艾露玛?」

「……是一个年轻男性愈者Healer的故事。」

「等一下,这个话题…………!」

就这样,在马修代尔的夜色静静地变深了。

因为是完全休息日,因体罚而受重伤的人很少。

我们也难得地,度过了一个悠闲的夜晚。

那之后,下官接到了亚莉亚大尉的通知。

好像是利用这个息养日,在前线进行了大规模的索敌……・

结果扑了个空。没有发现敌人部队潜伏的气息,受到突袭的可能性很低。

「咦?那也太糟糕了吧。」

「难以置信吧??真的有种干下去啊,那个男人。」

「……呐,艾露玛,能让我解释一下吗?当时的我,那个,各方面都还很旺盛。」

「……所以又如何。」

「找借口不像个男人。」

亚莉亚之前提到的「敌人出没的痕迹」,应该是监视我们的侦察部队吧。

不管怎么说,即使白忙一场,只是杞人忧天就再好不过。

「没关系的,凯尔先生,下官也喜欢轻浮的男人。」

「……谢谢。」

不安消失后,下官放下心来,继续和拉迦聊天。

「……真搞不懂小队长的喜好啊。」

「虚有其表的男人可不行哦~?」

我们卫生小队聊着恋爱话题,度过了一晚。

「是啊,真是年轻气盛啊,凯尔副队长。我以前也挺调皮的。」

「你能理解我吗,阿尔诺玛先生?」

「我可没劈腿过就是了。」

然后,被揭发脚踏包括艾露玛在内三条船的凯尔,得到了「三等性欲兵」的绰号。

也许由于下官前世是男人的缘故,反而心想「真有一手啊」对凯尔钦佩有加,但凯尔在女性之间的评价却大大下跌了。

不可以劈腿喔。

【十月十九日 夜】

「今晚我们就在这附近搭帐篷吧。」

「好~的。」

从马修代尔出发的那天晚上,小队队员都很有精神。

大概是医院的床睡得很香,所以状态很好。

「……」

「怎么了,托莉小队长?」

我们在马修代尔以西十公里处的平原上搭建帐篷。

结果,进军路线似乎偏离了自己的故乡诺艾尔。

「……不,没、没甚么。」

「是吗。」

当知道我们不会经过诺艾尔时,下官松了一口气。

因为如果诺艾尔也看到之前村庄那般残酷景象的话,下官没有能够保持冷静的自信。

下官还没能驾驭感情。

但下官是指挥官,不能像以前那样依赖别人。

看到诺艾尔而慌乱起来的话,完全会被当成小孩子对待吧。

这样一来,到了关键时刻,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听从下官的命令了。

所以下官作为指挥官,必须在精神上有所成长。

因为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揍我的加巴克军曹已经不在了。

「没有病人来呢。」

「这是好事啊,小小的小队长。」

在进军途中,我们决定继续实行轮班制度。

前半班好像都零零星星地过来就诊,待后半班下官和阿尔诺玛当值的时候,就没有患者来了。

所以我和阿尔诺玛两人,就在深夜的帐篷里畅谈。

「要再来一杯咖啡吗?」

「好的,阿尔诺玛先生。」

这我才知道,阿尔诺玛在当演员之前,曾经作为旅人周游世界。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他认识了不同地域的文化和传承,然后为了传播在旅行中得到的感动而成为了演员。

「这场战争结束后,我打算不再当兵,回去当演员。下一个剧目,我想写在激烈的战争中生存下来的青年卫生兵的故事。」

「那太好了。到时还活着的话,下官会去看的。」

「会活下来啦。因为这支部队里有我。」

阿尔诺玛这么说,对下官眨了眨眼。

「这是甚么意思?」

「主人公周围的登场人物,都受到神明保佑的啦。」

一开始下官还在纳闷他说甚么。

看来,阿尔诺玛认为「我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公」。所以才断言说他会保护身边的人,他身边的人也定会得到保护。

「……那是舞台上的事吧?」

「把现实当做舞台有甚么不好?」

这绝不仅仅是他强烈想成为主人公的愿望而生错觉。

要说的话,那个话与其说是「愿望」,不如说是「戒律」。

阿尔诺玛把自己的人生比作戏剧,想做出不耻于主人公的行动。

「我的人生的主角当然就是我,你人生的主角便是你,对吧?」

「的确如此。」

「那么,你作为主角应该怎么做呢?想法有没有往逸乐、堕落的方向扭曲,有没有做出不像主人公的行为呢?我觉得这样的自省很重要啦。」

因为自己是世界的主人,所以不能活得妥协。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基础,因此不管是多么痛苦的选择,只要阿尔诺玛觉得「主人公就会这么选啊」而坚持到底。

「我总是让自己变得有魅力。主人公没有魅力的戏剧,不是很无聊吗?」

他那种生存之道虽然有点古怪,但也有很多值得尊敬的地方。

阿尔诺玛坚定不移的自信,是建立在他不断积累的努力之上。

他无论做甚么都很努力,今后也会一直成功吧。

……如果是在没有战争的和平世界。

「阿尔诺玛先生,下官对您高洁的精神表示敬意。」

「谢谢你。」

「但是,下官有一个请求。」

「……甚么事?」

「在战场上,请不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即使抛弃他人,也请珍惜自己的生命。」

下官在听到阿尔诺玛那番话的时候,从他身上感到了一丝不安。

出于他远大的志向和主人公的愿望,

「因为我认识很多为了保护别人而死的人。」

下官有一种预感,总觉得他会像萨鲁沙一样,为了拯救某人而胡来。

「……嗯,我会注意的。」

「拜托你了。」

所以下官才再三叮嘱。

阿尔诺玛是下官重要的伙伴。

所以得提醒他,千万不要做出鲁莽的行动而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