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 夏 20
「你该不会是。」
「啊啊，这本日记里出现的洛维，就是我了。」
店主对我报上了洛罗这名字。
他就是二十年前，三个友人一起志愿加入奥斯汀中央司令部，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我们本来就没打算当兵。可是，拉伽被骗去志愿当兵了。」
「……」
「拉迦脑子不好。一定是被人用甜言蜜语哄了，才会跑去报名吧。」
洛维苦涩地讲述了当时的情况。
「我们那时有一个梦想。就是三个人一起，在维茵开一家雅致的餐厅。」
「……这个。」
「拉迦是个贪吃的女孩嘛。为了满足她的要求，我就专心学做菜。」
听了这番话，我才明白店主执着于维茵料理的理由。
这家店，是为拉迦而开的。
所以菜单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不仅如此，想必这个男人现在也……。
「洛维先生，你该不会。」
「甚么啦，客人？」
「你还在等待那两人回来吧？」
在洛维心中，两位儿时玩伴的记载依然没有风化。
因为大厨不在而无法制作的菜单。
少女尺寸的女招侍装。
很明显，这都是意识到两个儿时玩伴。
「嗯，我在等啊。」
「……」
「这有甚么不对吗？」
对于我的问题。
他用清澈的眼睛如此说道。
「我还没有从战争中解放出来啊。因为假如战争结束了，拉迦他们应该就回来了才是。」
「……洛维先生。」
「够了吧。已经让我们受够了吧，也该解放了我们吧。」
洛维的＜时间＞，在二十年前停止了。
他的灵魂，留在失去了儿时玩伴的那一天里。
「……战争已经结束了，洛维先生。」
「才没结束呢。你看，拉迦不就在这里笑着吗。」
「这个，只是一张照片而已。」
「他们只是被囚禁着而已。总有一天，他们两人会来我的店里。」
太让人心痛了。这就是他的内心吗。
即使战争结束后，他依然一直在受苦。
等待一去不复返的儿时玩伴，一直经营这家店。
「快了。很快，他们俩就要来了。」
「……」
「啊拉迦，好想见你啊。这次，我一定要把那时没能说出口的话说出来。」
看到洛维凝视着虚空，我说不出话来。
无论我说甚么，都无法传到入他的心。我说的东西，救不了这个男人。
「谢谢你，客人。让我看了那本日记，让我看到了，被囚禁的她。」
「不，没甚么。」
遗憾的是，我没能得到托莉女士的讯息。
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心灵因为战争而崩溃的士兵。
「啊，对了。对于让我看日记，我得跟你回礼才成呢。」
「回礼，吗。」
「你不是想知道首相的情报吗？说实在我有保密义务的，但就破例告诉你吧。」
洛维露出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
满面笑容的那个男人，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战争时代，又要回来了。」
他在我耳边低语。
「首相在这里过夜，才不是为了搞甚么出轨，而是有机密会谈啊。」
「诶？」
「这里是和沙巴特接壤的城镇……福格曼首相，之前和沙巴特政府的外交官交涉过呢。」
我无法理解洛维的话。
首相应该和外遇对象偷情才对。
我想知道的东西，才不是这样。
「这里啊，是专为那些说『背地里话』的人开的店，店员只有我一个，开店二十年来从来没有泄露过任何情报，所以大家都很信任我，愿意使用这里。」
「……会谈？奥斯汀和、沙巴特政府？」
「福格曼首相和沙巴特政府，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密约啦。为的就是重新开展战争。」
突然被告知的国家机密。
对于一介杂志记者来说，这情报太过沉重。
「……骗人的吧。这不可能。」
「不信的话就随你。不过，我可是亲耳听到了啊。」
「你知道上次世界大战死了多少人吗？我们不是学会了，战争就只会产生地狱吗？」
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番话。
不可以再发生国家之间的战争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一个国家的首相不可能不明白。
「战争时代，又要降临奥斯汀了。」
「骗人！人类怎么可能那么愚蠢？没有人会笨到再犯同样的错误。」
「要回来了。很快，战争时代就要回来了！」
洛维露出恍惚的表情，脸颊泛红地笑着。
他为着再次发生战争而狂喜。
「如果世界被囚禁于战争之中，那我一定能见到他们……」
因为对他来说。
儿时玩伴还活着，战争时的那些日子，就是他的一切。
「……我不舒服。我要回去了。」
「哎呀，你不住下来吗？」
「我不想待在你身边」
一阵恶心涌上心头，我忍不住走出店门。
在他店里吃的饭菜，整个就像毒药一样在体内循环。
「……骗人的。」
眩晕让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大街上的喧闹声，更是加剧了头痛。
我终于站不住了，坐在路边的一个角落里。
「不可能发生。」
洛维一定是记忆混乱了。
单纯是看到许久未见的青梅竹马的照片，太过亢奋而说出奇怪的话。
人类没有那么愚蠢。
明明都经历了那样悲惨而愚蠢地制造出大量牺牲者的世界大战，不可能再一次挑起战争。
「对吧，首相。你不至于笨到那种地步吧？」
……世界大战重演。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这种可能性摆在眼前，我忍不住在巴辛的路旁吐了出来。
那天晚上，我换乘火车，回到了维茵的总公司。
到达城里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公司里一片漆黑。
瞥了一眼熄了灯的大楼，我连晚饭都没吃就回公寓去了。
我的狗窝，就是建在公司旁边的小小员工宿舍。
我把在巴辛打听到的内容整理成资料，那天就上床睡觉了。
「……啊。」
第二天，我上班的脚步尤其沉重。
到头来，昨天的采访可以说是失败。
明明都延长了一天的采访时间，却只得到一些登不出报导的资料。
如果首相与沙巴特政府进行外交谈判是事实，那就不可能报导出来。
因为是泄露国家机密，在出版之前肯定会被扣住逮捕吧。
甚至因为都知道了这份情报，就是被暗杀也不奇怪。
我的采访，失败得叫人想哭。
抓到这么危险的情报也是他害的。
把这份报告书交上去，把上司也卷进来吧。
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书。
「早安。赛德尔・韦伯到出勤了。」
「太慢了！不是昨天就该回来的吗！」
第二天早上，一回到公司听到的就是骂声。
因为自己的判断而延长了采访时间，上司看起来怒发冲冠。
「你真是没用啊赛德尔，连遵守期限都做不到吗！」
「对不起。」
「今天你也马上动身，昨天的报告书放在桌子上！」
上司对我准备的报告书毫无兴趣，烦躁地敲打着打字机键盘。
看起来心情很坏。要是他知道我抓到国家机密，又会是甚么表情？
「你拿到资讯了吧？」
「还拿到特级猛料啊。特别猛料哦。」
「那我来确认一下。比起那个，你看这个。」
上司粗暴地把几张报导和地图递到我面前。
看来是下一个采访对象。
「……这个，是巴辛的地图吗？」
「你从巴辛回来后，发生了一件有趣的案件啊。明明看你自作主张赖着不走，就给你打了电报，想让你调查一下，可你却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啊啊。」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难道你没有记者的嗅觉吗？」
上司气得满脸通红。
就算这么说，我也不可能预知案件吧。
我一边忍受着他蛮不讲理的抱怨，一边阅读那起事件的详细内容。
「饮食店的老板昨天晚上头部中弹身亡，店里的钱没有被偷，看来私怨的可能性很大。」
「……啊。」
「然后，有人目击到凶手，案发当天有客人在枪声响起后，立刻从店里走了出来啊。」
上司机关枪似的，讲述事件的内容。
如果是普通的杀人事件，我们没必要特意追查。
既然我们要采访，肯定是有大众喜欢的八卦元素。
「有趣的是，凶手好像是个拿枪的娇小女性。是个可爱得像洋娃娃一样，面无表情，年纪幼小的少女。」
「拿枪的小个子女人，吗？」
「嗯。街上都在议论那个少女是甚么人。」
原来如此，那确实很有趣。
年幼的少女不拿店里的钱，只夺去店主性命的杀人事件。
能勾起很多想像。
「你昨天还在巴辛吧？有见过那样的女人吗？」
「不，很不巧我没看到。」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回到巴辛。
不想靠近那家恶心的店。
不过，既然是工作就没办法。
我下定决心，拿起那篇报导。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啊。这次，一定要在期限前做出成果哦。」
「是的……诶？」
看到递过来的被害人照片，我哑口无言。
「被杀的饮食店老板是个三十九岁的男性，名叫洛维・克里斯特。」
上面贴着的，是一个红发神经质的男人。
「好像是前奥斯汀军的士兵。怕是私仇吧。」
就是那个因为战争而疯狂，知道国家机密，并把情报泄露给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