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抓住星星

暑假来临,终于正式开始制作望远镜。

七月最后一次全校集会结束后,真宙先回家一趟,然后再返回学校。

心情早就开始放暑假了。云雀森中学理科社暑假里的第一个活动,就从这天傍晚开始举行。电脑连线后,砂浦三高、云雀森中学和五岛天文台,三个地方的参加者一起动手制作自己的望远镜。

原本真宙一直担心学校不让社团在暑假里办活动。幸好,云雀森中学原本学生人数就少,老师们想了各种避免「群聚」的办法,总算让每个社团都能如期进行社团活动。就像现在,理科社在这里制作望远镜时,听得见外面操场传来田径社吹哨的声音。尽管无法百分之百恢复得跟从前一样,今天早上在真宙家,立夏也拜托了妈妈帮她做带去参加社团活动的便当。

今年暑假的社团活动,真宙所属的理科社为了避免室内人数过多,将所有人分成两组,分开活动。一组是参加星光捕手大赛的社员,有真宙、天音和镰田学长。另一组则和他们错开来学校的时间,听说要制作以风力为能源的车子。

确定暑期活动的形式后,真宙曾好奇地问镰田学长:

「学长是怎么想的啊?」

「你指什么?」

「制作风力车那组,不是和你想做的机器人比较接近吗?」

镰田学长对机器人感兴趣的事,真宙也很清楚。这么一问,学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摇摇头:

「怎么说好呢,事情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现在我也不能退出了吧?不过,如果真宙和中井学妹觉得碍事的话,我也可以退出喔。」

「不、请学长一定要继续下去。」

就算只是顺水推舟的结果,镰田学长能留下来,真宙真的非常开心。学长称呼真宙的方式,在不知不觉中从姓氏变成直接叫名字,就连这件事也让真宙高兴极了。

关于星光捕手大赛的准备工作,每个星期五都要完成一个阶段。

首先是今天,七月三十一日,要完成的事包括各组确认材料,以及听砂浦三高对大家说明望远镜制作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第一个星期,就专注在望远镜的制作上。各组暂时先自己看设计图试作,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再联络砂浦三高有参赛经验的社员或绵引老师。天文社的社员们说「随时都可以来问,一定会让你们及时完成的!」这句话像是给大家打了一剂强心针。

各组就这样投入望远镜的制作。八月七日星期五这天,大家一起确认望远镜是否顺利完成,并进行第一次的观星练习。

到了隔周,八月十四日这天晚上,再互相确认过去这一个星期练习的成果。

星光捕手大赛正式举行的日子,决定在八月二十一日星期五晚上。观测的练习及比赛当天若是天气不好,将择日延期。

茨城和五岛的高中生因为疫情期间停课的关系,暑假必须到学校补课,每周五的视讯会议,基本上得利用晚上的时间。今天是望远镜的首次制作会议,预计从傍晚开始。云雀森中学理科社的森村老师努力向学校争取,只要符合「少人数」的条件,下周开始连续三星期都能在星期五的七点左右到校集合活动了。

真宙很高兴,因为五岛小组里有同样喜欢蕈类的「小山同学」。就像镰田学长一样,对全班除了自己以外都是女生的真宙来说,能在社团活动时间接触到学长,这件事超乎预期的开心。

由于今天必须说明望远镜如何制作,时间可能比较久——因此,众人下午四点半就先连上线,听砂浦三高天文社说明作法。五岛小组的小山和武藤今天缺席,萤幕那头只有馆长和圆华。

「这个断面的地方,为什么说裁的时候留长一点比较好?」

镰田学长看着黑板上贴的设计图,这么问道。

真宙和天音面前的桌上,摆着PVC塑胶管和镜头、接目镜筒等零件。砂浦三高的老师事前为三个小组分别购买了整套一模一样的零件。

自制望远镜的作法是用PVC塑胶管当镜筒,接物镜和接目镜则使用市售制品。这么做既不必打磨镜片,组装过程也和上次听到的一样,真的不难。

听了镰田学长提出的问题,真宙往黑板方向一看。的确如他所说,在镜筒连接镜片的部分,设计图上以手写文字标注「裁切时留长一点比较不容易失败」。设计图是直接拿上次视讯会议时出示的那份放大影印来用的。

笔电那头传来『啊——』的声音。语气听起来懒洋洋,但又很亲切,是凛久。

『自制望远镜时,最大的重点就是镜筒断面一定要垂直切割。可是,说真的很难切割得漂亮,所以裁下后还要拿砂纸研磨切口。然后,这样磨着磨着,一个不小心镜筒会愈来愈短,才说一开始留长一点比较好。』

「原来如此!」

镰田学长发出赞叹声,一副很佩服的样子。一旁的亚纱帮凛久补充:

『如果能用电锯最好,你们有电锯吗?』

真宙他们三人一齐望向森村老师。老师耸耸肩回答「应该有吧,我找找看」。亚纱立刻又说『啊、不过……』

『这根管子的直径有点大,用电锯切的时候,必须一边锯一边转动管子。这么一来,切口无论如何还是会歪掉,所以不管怎样都得用砂纸磨就是了。』

「明白了。请问……今天绵引老师在吗?」

刚才回答问题的几乎都是二年级的亚纱与凛久,今天一次都还没看见绵引老师出现在镜头前。亚纱回答:

『他才刚从教职员会议回来,现在大概还在地科准备室里吧?要去叫他吗?』

「不用了,没关系。只是觉得好厉害啊。就这样把一切交给学生自主进行,绵引老师一定很信任你们。」

真宙也有同感。凛久和亚纱都很能干,给人可靠的感觉。不料,听了森村老师的话,凛久歪着头说:『与其说是信任我们……老师的态度比较像『是你们自己说想做的吧?』任由我们自己进行而已。』

「难就难在这个『任由』喔。包括我在内,很少大人做得到。」

这时,天音也发问了:

「之前视讯会议时,茨城小组说学校还没允许室内活动,那么现在呢?一年级新生可以自己动手制作望远镜了吗?还是得沿用去年学长姊制作的望远镜参赛?」

『喔,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现在算是可以在室内制作了喔。虽然活动时间有所限制,只要经常保持空气流通,不要处于密闭空间状态,我们的一年级也可以自己动手制作望远镜了。』

「啊、那就太好了。」

听了亚纱的回答,天音像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萤幕上没看见茨城小组的一年级,不过,真宙也觉得太好了。

一方面当然是为砂浦三高顺利展开社团活动而开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内心暗自认为「这样才公平」。如果他们的一年级可以使用这些可靠学长姊做的望远镜参赛,该怎么说呢……对初学者的自己而言,这样的竞赛好像不太公平。

真宙也有点讶异,自己竟然会产生这种念头。毕竟这次的大赛说起来,只不过是文化性质的社团「活动」,和足球或田径比赛不一样。可是,内心仍萌生了「不想输」的情绪。

——不管怎么说,在这三组里面,云雀森中学不但位于星星比较难看见的都会区,参加者更只是中学生,一开始就是条件最不利的一组。

看了看绵引老师寄来的材料,再看看贴在黑板上的设计图。

真宙他们现在主要制作的是刚才提到的镜筒,另外就是镜筒与接目镜之间的连结部份,以及包覆接物镜的遮光罩。惊人的是,这些部位只须用不同粗细的PVC塑胶管组合起来就能完成。接目镜筒、天顶镜、接目镜片和接物镜片都是现成制品,这些现成制品和PVC塑胶管的尺寸能刚好配合也很不简单。简直就像买杂志附赠的制作材料包一样完美。

话虽如此,看到装零件的盒子上印着「○○公司制造」或「焦距○○mm镜片」等字样,还是散发着一股威严,教人忍不住肃然起敬。果然是大人世界才有的工具。

『总而言之,最初的难关是刚才也说过的,裁切塑胶管时切口是否垂直的问题。不过,之后更棘手的是内侧的打磨。』

「那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次,亚纱代替凛久回答:

『为了达到清楚的观测,必须压抑光线的漫射。想减少镜筒内部的反光就需要打磨。这也是制作镜筒时需要准备砂纸的原因。』

「是喔……」

即使绵引老师不在,亚纱和凛久也不是只说明制作顺序,连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都能侃侃而谈,真令人佩服。大致上说明完后,亚纱问:

『五岛小组有没有什么问题?』

经过几次视讯会议下来,现在对彼此的称呼差不多固定为茨城小组、涩谷小组和五岛小组了。今天五岛小组的确很安静,或许因为少了两个男生,只有馆长和圆华参加的关系。

『我先试着制作看看。』

萤幕那端传来圆华没什么自信的声音。

『总之先动手做,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再请让我跟各位联络吧。』

『好的。因为五岛小组不是以学校代表的形式参加,时间上可能会有很多搭不上的时候,不过请别客气,随时都可以写信过来。』

『能这样就太好了。武藤和小山明天都有比赛,所以今天无法过来。』

一个爽朗的大人声音这么说,是五岛天文台的馆长。亚纱点头回答『好的』。

『他们两位参加什么社团?』

『武藤是棒球队,小山参加弓道社。棒球队今年暑假没有甲子园球赛,取而代之的是参加县大赛。』

上次的视讯会议参加者众多,不过「武藤」经过锻炼的粗壮手臂和穿运动服的模样,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原来他是棒球队的啊。

馆长又说:

『两人今年都要引退了,希望他们能够努力到最后。可惜的是,圆华同学今年不能去帮棒球队加油。』

圆华轻轻『啊』了一声,对萤幕那头的人补充说道:

『我参加的社团是管乐队,以前每年都会跟棒球队一起前往本岛的球场,在看台上演奏,帮球队加油打气。』

『原来是这样啊,我们学校没有棒球社,不过,我也在新闻上看到,今年许多县都以县大赛取代甲子园。』

『今年不但不能去加油,连演奏都被禁止了。』

圆华露出有些落寞的微笑。

真宙心想,对耶。

至今没有特别注意这件事,但是,五岛小组的三位成员都已经高三了。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既然如此,那位热爱蕈类的「小山同学」一定也——似乎感受到真宙内心的想法,萤幕那头的人说出了这个名字。

『小山也是,虽然今年必须遵守防疫对策,赛事和往年有许多不同,不过,弓道社今年也要参加60公分距离标靶的县大赛。即使已经从社团活动引退,今年的大学考生也很辛苦。』

这么说着,馆长又问『今天你们社长没来?』他问的对象似乎是茨城小组。这么一说才发现,今天真的没看见那个有着坚定眼神的晴菜社长。

『晴菜学姊去补习了。下礼拜好像就能来,今天要我们替她跟大家说声抱歉。』

『这样啊,高中生果然很忙呢,何况又是考生。不过,大家都别太勉强自己喔。今年暑假,难得各位出于自己的意愿像这样齐聚一堂,不好好享受活动的乐趣就没意义了。』

「啊、是。」

听馆长这么一说,大家各自点头。虽然馆长像是随口说说,总觉得这番话非常重要。真宙告诉自己,要把这番话记在心里。

出于自己的意愿齐聚一堂,不好好享受活动乐趣就没意义了。

『——怎么样——呢?』

萤幕上传出一个第一次听见的声音。真宙讶异地抬起头,茨城小组的画面里传出一阵吱吱喳喳的讨论声。接着,又听到凛久催促着说『到这边来问清楚啊』。随后,二年级的凛久和亚纱从画面里离开,进入镜头的是一年级那个戴眼镜的女生。

『啊、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五岛小组的同学,管乐队现在的活动状况如何呢?其实,我中学以前一直是管乐队,所以对此感到好奇。上高中后,本来也想继续吹奏乐器,后来听说今年我们学校管乐队无法活动,所以加入了天文社。』

『喔喔——』

圆华点头回答。

『在我们学校的社团中,管乐队是人数算多的,所以,要让所有人聚集在一起活动还很困难。目前,基本上先以少人数的方式分组练习,各组合起来排练时,也只能一组派出一人代表,在保持社交距离的状况下排练。排练时老师指出的缺点,就由代表回去转告各组成员,大概像这样勉强维持着活动。』

『如果不这样的话,现在就无法练习了吧。』

『是啊。』

圆华点点头,忽然一阵沉默笼罩众人。

『啊、呃……』

大概是心想着得换个话题,圆华说:

『不过,在恢复正常练习前,为了避免嘴巴周围的肌肉衰退,每个人自己都还是有好好练习的喔。』

『你在队中属于哪一组呢?』

『我吹的是法国号。』

『喔!我是单簧管,虽然只吹到中学毕业就是了。』

看起来很老实的茨城小组一年级——没记错的话是「深野同学」——这么说。接下来又是短暂的沉默,圆华低下头说:

『下次小山同学和武藤同学应该就能参加了,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大概因为只有自己一人出席,她感到有点局促吧,声音听起来也很生硬。

之后,真宙他们立刻投入了镜筒的制作。

这时,五岛小组先退出会议室,好像要等改天三人到齐后才动手开始制作。剩下的涩谷小组和茨城小组留下来继续一起制作,彼此速度差不多,感觉就像两间教室相连着,在一个大空间里一起活动似的。这种融为一体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即使身处两地,当下的气氛,就跟平常在教室里与隔壁桌同学一起制作什么没两样。

首先,用皮尺测量放在桌上的PVC塑胶管。真宙压住管子两端,镰田学长拿皮尺测量长度。

「裁切时要留长一点,对吧?」

镰田学长才刚说完,萤幕那头同样负责压住塑胶管的一年级生也对二年级说『要裁得长一点对吧?』

对方好像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一样的话,这边的真宙和天音互看对方一眼,忍不住小声笑了。砂浦三高用的似乎是电动的锯子,真宙有点羡慕。萤幕那头传出锯子高速转动时发出的金属杂音。

云雀森中学使用的锯子和砂纸,是森村老师预先准备的,用锯子锯东西——锯的还不是木板,而是塑胶管,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真宙小心翼翼握住锯子,在森村老师监督下,大家一起压着管子开始锯。需要的力道比想像中还大,锯的时候不好使力。一旁的镰田学长似乎看不下去,说了声「我来」。

充当工作台的桌子中央放有消毒用的喷雾酒精和纸巾。老师要求大家轮流使用锯子之类的工具时,每次换手都要在把柄上喷酒精消毒,彻底做好防疫工作。

这么做虽然麻烦,大家也能理解。现在,如果想开心地活动,「彻底做好防疫」就成了不可或缺的环节。万一发生什么事,「开心活动」的范围就会不断被剥夺。这是真宙他们在这个有太多事情不能做的春天里学到的事。

「咦,不过,这个比想像中还难耶……好难锯下去喔……」

「是不是?学长。」

真宙忍不住对正在和塑胶管奋斗的镰田学长这么说,同时——

『喂——涩谷小组!』

萤幕传来呼喊的声音。

听到叫声真宙吓了一跳,回到电脑前,只见凛久改变电脑上摄影镜头的角度,拍摄桌上的东西给真宙他们看。

看起来,是用胶带之类的东西把砂纸固定在桌面。

『用砂纸打磨的时候动的不是砂纸,而是像这样把砂纸固定在桌上,拿镜筒对着砂纸磨。』

凛久对面的茨城小组一年级——不是刚才戴眼镜那个女生,是另外一个「广濑同学」——正用双手握着PVC塑胶管,像烟囱一样以竖起的状态放在砂纸上画圆。这动作也很像拿锅铲搅拌大锅子里的东西。

云雀森中学的理科教室响起一阵惊叹。没错,用这个方法打磨起来顺手多了。

『之后也把这个方法告诉五岛小组吧。』

『嗯,对耶,寄电邮跟他们说好了。』

听见深野和亚纱这么说的声音。或许因为长时间连线,「被对方看着」的紧张感渐渐消失。

「啊、连线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说这话的是森村老师。抬头看一眼教室墙上的时钟,语带歉意地告知茨城小组这件事。

「视讯会议室一次只能连线两小时,今天差不多就到此为止吧。下次所有人集合的会议是下周五,如果有必须联络的事项,我会再提前联络大家。也请帮我问候绵引老师。」

『啊、不然,我还是去叫老师过来吧。请稍等一下。』

凛久说着,把电脑放回讲桌。过了一会儿,绵引老师一边发出悠悠哉哉的『来了来了』,一边出现在画面中。森村老师挺直了身子。

「今天也非常感谢各位。砂浦三高天文社的大家,真的都是很出色的学生。」

『喔、对啊,说的没错。这些孩子都很出色。』

绵引老师说得理直气壮,语气没有一丝踌躇。瞬间,真宙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所知道的大人,在这种时候总会说些谦虚推辞的场面话,像是「没有啦,没这回事」,或是「咦?有吗?」更何况,天文社的社员总是跟绵引老师没大没小,感觉关系很亲近。听到别人夸奖自己人,不是应该更谦逊才对吗?真教人意外。

更意外的是,绵引老师又改口说:

『啊、不过,不应该说「这些孩子」。我重说一次,我们天文社真的很出色。』

为绵引老师说的话感到吃惊的似乎不只真宙。森村老师也显得很讶异,一时之间说不出话。然而,被赞美的当事人凛久和亚纱却并不特别惊讶或慌张,可见绵引老师一定平常就是这样的吧,是个会像这样称赞大家的老师呢。

过了一会儿,森村老师回应「是的」。

「受教了。今后还有很多需要向绵引老师请教的地方,容我之后再跟您联络。今天非常感谢各位。」

『不会不会,那就再联络——』

绵引老师轻松地说着,背后的凛久、亚纱和一年级的深野及广濑对镜头挥手。中断连线后,真宙听见有人大大「呼」了一声。

转头一看,是天音。她正低头看着奋力锯到一半的PVC塑胶管。

「真不甘心……我们能不能也跟他们一样用电动的锯子啊?」

「嗯——电动的线锯说不定有,我去确认看看。」

「难道没有地方能借吗?」

看着天音积极询问老师的模样,真宙心想——

天音或许也卯起劲来了。听到她说「不甘心」时,真宙这么想。我们只是中学生,学校又位在不容易看到星星的东京,竞赛时本来条件就比人不利。可是,不是这样的。不想输,想做出一番成果,天音现在应该也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吧。

暑假开始了。尽管疫情让很多事情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但对真宙来说,这可是中学生涯第一个暑假呢。

那天晚上,真宙收到天音的简讯。不想让姊姊立夏发现,于是躲在棉被里偷看手机。

『我找到可以借电锯的地方了!』

简讯最后还加上一个比「YA」的表情符号。

电锯——这煞有介事的简称令真宙笑出来。天音,这家伙也真有趣。内心这么嘟哝,嘴角却自然地上扬。

◆◇◆

「绵引老师本来就是那样吗?」

视讯会议隔天,在地科教室制作望远镜的一年级社员深野木乃美忽然这么问亚纱他们。

放暑假前,学校已经开放让学生在室内活动,现在一年级们正用PVC塑胶管制作星光捕手大赛用的望远镜,二年级和三年级则打算将做到一半的内氏望远镜完成。虽然二、三年级还要同时帮一年级的忙,但能再次投入自己的望远镜制作,怎么说都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一年级的两人,正在进行研磨塑胶管内侧的部分。将镜筒口对准窗户,好让阳光照进筒内,检查是否确实用砂纸磨出了痕迹。

「那样是怎样?」

亚纱反问,深野说:

「就是,摸不清楚他真正的想法,但又觉得很厉害。」

「我懂你的意思。明明看起来就不是很厉害的人,但又会突然惊觉:咦?原来他其实很厉害吗?我们社团的指导老师确实有这种特质。」

今天有来参加社团活动的晴菜学姊这么一说,深野点了点头。

「我们说想入社的时候也是,老师先是回答『咦?想加入我们社团?你们还真奇怪』,当时还以为老师不欢迎我们入社呢。」

「啊——抱歉,他那么说大概是在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他也有这种不坦率,爱故意跟人作对的地方。不过,基本上是个好老师喔。」

听凛久这么一说,深野推了推眼镜:「对,学长姊们这种地方也是。」

「看起来好像不太尊敬老师,但其实很尊敬他吧?这种感觉对我而言满新鲜的,觉得两边的互动真有趣。」

「说什么『看起来好像不太尊敬老师』,说得出这种话的深野你也很有趣嘛。」

不经意地,亚纱想起了一段受到刺激的回忆。

那是上个月,还没决定今年社团活动要做什么时的事。当时,得知今年天文相关活动及设施观摩几乎都已取消,大家都觉得很可惜。套句晴菜学姊的话,那正是对一年级新生宣传「我们社团指导老师很有两把刷子喔」的好机会。一边想起了这件事,亚纱一边说:

「别看绵引老师那样,他在各个地方都有朋友或熟人呢。」

「五岛天文台的馆长就是其中之一。」

「嗯。不过,最让我们惊吓的,还是去年JAXA赞助的花井海香演讲会了。」

JAXA太空飞行员花井海香,当时三十八岁。亚纱从小就有很多从电视或报章杂志上看到她的机会。一方面因为她是茨城县牛久市的人,又在二十几岁时成为进驻ISS国际太空站的候选人之一,受到地方媒体很大的瞩目。实际上,她在进入ISS的日本实验舱「彼方」时,连全国新闻都争相报导。虽然只是和她同乡,就连亚纱也莫名感到骄傲。

某天,绵引老师带着一张海报走进地科教室。那张海报宣传的是县政府为花井海香举办的纪念演讲。老师说「去听演讲应该能为你们带来一点刺激,不如用天文社的名义申请参加吧」。

听到这里,深野和广濑同时「哇」了一声。

「好棒喔,学长姊们见到花井小姐本人了吗?」

「见到了,还听她分享了很多事喔。啊、不过那天凛久是跟家人一起去的吧?」

「跟我姊。」

凛久用掩饰难为情的冷淡语气回答。

「那场演讲是我姊申请的,本来是妈妈要跟她一起去,结果当天妈妈临时不能去,我就代替她去了。」

「原来凛久学长有姊姊啊。」

「我姊也很喜欢宇宙太空之类的东西。」

「啊、这么说来,凛久学长对观星的兴趣,也是受到姊姊的影响吗?」

「该说受到她影响吗……嗯,没到这么夸张的地步,不过或许有吧。」

亚纱说:

「我们也是那时才知道凛久有姊姊,不过在会场好像没遇到?啊、然后,那次演讲时……」

会场聚集了来自各种不同领域的听众,男女老幼都有。有像亚纱他们这样的高中生,也有年纪更小的小学生,还有许多看上去是天文迷的亲子组,所有人都带着雀跃激动的表情注视着花井小姐。能和真正的太空飞行员见面,大家情绪都很激昂吧。不过,花井小姐说话的方式简单易懂,内容又很吸引人,拜此之赐,会场里应该没有任何人感到无趣。

看到现场来了许多小孩子,她便聊起自己过去曾是个怎样的小学生,又是如何阅读了大量和太空、宇宙相关的书及专题报导,进而慢慢成为现在的自己。听到她诉说着隔年即将再度进入太空站活动的决心,那英姿焕发的模样,让亚纱看傻了眼。

现在,自己头上这片天空的遥远彼端——也就是宇宙,眼前这个人真的踏入过。这么一想,就觉得能和她以这个距离身处同一空间真像是个奇迹。

演讲来到最后的问答时间,男主持人问「会场中的听众有人想发问吗?」。坐在亚纱身边的绵引老师轻轻举手。

亚纱他们都被老师的举动吓了一跳。

「咦?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把发问机会让给小孩子吗?老师要提问?我们都惊讶地这么想……但是,其他听众不知是否被花井小姐演讲的内容震撼得说不出话,除了老师之外没有其他人举手。」

「也难怪大家会这样。咦,那绵引老师提问了吗?」

「嗯,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人吃惊。」

主持人指向绵引老师,麦克风传到他手上。绵引老师一开口就说「你好,海香小姐」。

这种称呼方式也太装熟了吧——社员们听得心惊胆跳。然而,下一瞬间,花井小姐脸都亮了起来。看到手持麦克风起身的绵引老师时,她居然开口说「啊、老师!」

「咦咦咦咦——!」

深野和广濑一起睁大了双眼惊呼。当时在现场的亚纱和其他社员虽然没有叫出声音,内心也有相同的反应,所以很能理解她们现在的心情。

「咦?也就是说,花井小姐本来就认识老师了吗?」

「该不会也是老师的学生吧……?」

不只深野,连原本一直安静没说话的广濑都忍不住发问。回答她们问题的,是晴菜学姊。

「不是他的学生喔。花井小姐确实是茨城人,但和老师不是师生关系。只是,后来听老师说了才知道,在这场演讲之前,老师以粉丝身份参加过许多花井小姐上台演讲的活动或签名会,每次都会打招呼或提问。慢慢地,花井小姐好像就记住了他。在得知他是学校老师后,也开始称呼他『老师』。」

「好厉害。」

深野喃喃低语。

「某种程度来说,比真的教过花井小姐还厉害不是吗?总之,他就只是个热情的粉丝,却能被偶像记住自己的长相,真是不简单。」

「嗯。但是,或许正因他是能若无其事做出这种事的人,花井小姐才对他留下印象了吧。」

就像这样,绵引老师很擅长与人拉近距离。不会令对方感到不舒服,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熟稔。他在视讯会议上的表现也给人这种感觉。

「老师那时问了什么问题?」

广濑提问。亚纱回答:

「他说『今天是跟我们学校天文社学生一起来的,不知你是否能对他们说几句话呢?』」

竟然问这种问题——老实说,亚纱向来非常不喜欢这类问题。对活跃于某种领域最前线的人提问时,总觉得大人一时想不出该问什么,就只好姑且说「请对孩子们说几句话」。事实上,问这种问题只是顾全「大人」自己的体面,根本没考虑过回答问题的人和孩子们本身的想法吧。

然而,只有这次,亚纱屏气凝神期待花井小姐说的话。站在舞台上,穿着明亮水蓝色长裤套装的花井小姐看了看坐在老师身旁的亚纱他们。接着,她用宏亮又清澈的声音问「你们喜欢星星吗?」一想到这句话是在问自己,全身体温迅速攀升,瞬间流了好多汗。

一位自己非常尊敬的成人女性视线正对着自己,这种感觉使人惶恐,发不出声音来。亚纱和晴菜学姊,以及当时的三年级学长姊都没回话,只是点头。

花井小姐微微一笑,回答道「我的这份向往,也是从小就有的」。

「当时,市面上有两本杂志,一本叫《科学》,一本叫《学习》——内容按照小学生的学年,准备了许多适合不同年纪阅读的单元,杂志的赠品也很吸引人。」

花井小姐这么一说,会场里的大人都做出明显反应。亚纱虽然也知道这两本杂志,但对上个世代的人而言,或许是他们更熟悉的事物。

「班上大部分同学都买《学习》,我则是在阅读《科学》的过程中,发现自己这对这方面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小学五年级那年,太空飞行员毛利卫先生搭上太空梭时,我很想看杂志里的详细报导,还和不同学年的姊姊大吵了一架,因为她原本是《学习》派的,只有那次被我吵着要买《科学》。」

呵呵笑着,花井小姐又说:

「各位或许也会在某天察觉自己喜欢什么。我能够浸淫在自己喜欢的领域中,现在真的深深觉得自己很幸运。各位都还是高中生吧?」

亚纱他们慌张地点了点头,花井小姐接着说:

「考虑到升学就业等现实层面,喜欢的东西未必是擅长的东西,两者之间出现落差时,可能也会有感到痛苦的时候。或者,虽然喜欢,可是那个领域不适合升学就业,这也是有可能的事。不过,就算认为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才华,也请不要放弃最初的『喜欢』、『感兴趣』或『好奇心』,请和这些东西一起长大成人吧。」

老实说,由于当时实在太慌张,没有完全理解花井小姐这番话的意思。只是,听完演讲的回程中,看到亚纱他们兴奋的样子,绵引老师赞叹道「真不愧是花井海香」,为大家解释了花井小姐那番话的意思。

「举例来说,你们现在也会犹豫要选理组还是文组吧?虽然喜欢天文,但理科或数学就是考不了高分。或者,即使还没到不擅长的程度,但就是比不上国语或社会科的分数高,所以正在考虑选文组……就像这样,现实生活中也在面临下一步怎么走的决定——可是,简单来说,海香小姐想告诉你们的是,无论能不能在升学就业时派上用场,请不要抛弃『对自己喜欢的东西的热情』。重要的不是那些东西对现实中的什么有没有用。」

「意思是说,当作嗜好持续下去也可以吗?」

亚纱这么问,绵引老师点头说「嗯」。

「说嗜好或许太轻视了点,事实上,能够丰富人生的,往往都是这些派不上用场的兴趣或好奇心喔。至少我就是这样。」

「老师喜欢的事不是已经在工作上派上用场了吗?」

「不、如果真的让我喜欢什么就做什么的话,还有更多想做的事呢。只不过啊,像海香小姐那样真的全心投入了自己向往或喜欢的事物,活跃于那个领域中心的人,一般也不会轻易将那样的话说出口喔。你们今天能去听演讲真的太好了,我也很庆幸自己听到她说的那番话。」

绵引老师心情似乎很好,说话的语调几乎像在哼歌。一旁的亚纱想起会场内各式各样的人们。那些为了见花井小姐一面,为了听她分享宇宙的事而聚集前来的人们。大家当然不可能全都从事和宇宙相关的工作,可是,那天能在那个场合听到那些话,真的非常开心。

「好棒喔。」

广濑这么说,像是内心的自言自语。

「绵引老师真的不管对谁都是那种感觉呢,即使对方是花井小姐也一样。」

「无论如何都不会令对方感到不愉快,这或许可说是老师的优点。」

晴菜学姊微笑说着,望向隔壁桌旁正在组装望远镜的凛久说:

「绵引老师是个既优秀又关心学生的好老师。」

晴菜学姊是今年的准考生。春天解除停课后,绵引老师来地科教室找晴菜学姊,要她把至今接受财团赞助研究费的社团活动统整成报告,当作申请推甄入学的活动成绩证明,还建议了她好几个特别看重这类成绩的大学科系。亚纱他们在一旁都看见了。

要是天文社今年无法活动,那也没办法——即使嘴上这么说,老师还是会在重要时刻提醒身为考生的学姊「晴菜,差不多该开始整理研究报告啰」。

学校终于允许大家进行室内活动,这真的太好了。只要内氏望远镜能在今年内完成,对晴菜学姊来说,将会是个很加分的「活动成绩证明」。

亚纱转向深野说:

「昨天视讯会议上我才知道,原来深野你中学以前是管乐队的啊?」

「啊、对啊。不过解除停课后,一方面听说今年已经不会举办管乐大赛,另一方面,我自己原本就想说上高中后要做点不一样的事。虽然原本对观星或理科性质的社团没有兴趣,读了《学生会通讯》里的社团介绍文,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社团,觉得很意外。」

「你看了那个啊,我真的好高兴喔!」

负责写介绍文的亚纱感到光荣。深野回答「是啊」。

「广濑也是,对吧?」

「啊、嗯。」

深野这么一问,另一个一年级生——广濑彩佳点头说:

「虽然以前就知道卡西尼,但也只听过名字而已,介绍文下画的大望远镜也很吸引人,觉得观星好像很有趣所以自己也想试试看。就在那时,深野来问我说,要不要一起去参观天文社,这样。」

刚开始,戴着眼镜的深野给人老实木讷的印象,没想到她其实很爱讲话,和亚纱等学长姊说起话来也口若悬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相较之下,乍看活泼的广濑反而文静内向,是那种要想很久才会开口说话的类型。现在也是,话题忽然被丢到自己身上,她像是吓了一跳,先大口深呼吸后,才看着亚纱回答。

「广濑中学以前参加什么社团?」

「啊,我中学以前没参加过社团。」

「因为这孩子都在专心练芭蕾。」

两人毕业于同一所中学,从那时就很熟的样子。广濑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深野继续帮忙补充:

「她忙着练芭蕾,没时间参加社团。」

「芭蕾是指芭蕾舞?不是排球,是跳舞的那种对吧?」※

注7:「芭蕾」与「排球」在日文中发音相近。

「——对,我从小就开始学的。」

广濑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小时候原本一星期只上一次或两次课,从国小中年级开始,一星期上五次。」

「一星期五次!」

那不就是平日每天都在练芭蕾了吗?亚纱情不自禁发出惊呼。这次,仍然由深野代替广濑解释:

「芭蕾好像很重视体力,如果真的想持续跳下去,似乎不练到那个程度就不行。基本上没有每天上课的话,会培养不出靠舞鞋支撑身体的肌耐力。所以广濑为了练习芭蕾,都没时间参加社团。很惊人吧?」

「咦?都练得那么认真了,那现在呢?」

「今年春天放弃芭蕾了。」

亚纱差点脱口而出「好可惜」。不过,她也不是粗心失礼到会不假思索说出这种话的人。顿了一顿,广濑吞吞吐吐地继续说:

「原本五月有个发表会,芭蕾教室的老师请每个学生都和家人讨论,自行决定要不要参加。当时,学校已经停课,芭蕾教室希望每个家庭『自己做出判断』。我一直都有在练习发表会的曲目,也租了表演服,试穿过后连尺寸都修改好了。也一直坚信自己一定能上场表演……」

然而,广濑的父母阻止她参加发表会。

现在正是危险的时候,外面各种活动都取消了。要是你参加了发表会,万一真的出了什么

事,身边的人不知道会说什么。老师们想必也很苦恼,但要是你真的怎么样,我们做父母的也会后悔答应你去参加——广濑被这些话说服了。

目前,新增加的新冠确诊者人数,其实比春天进入戒严状态时还要多。可是,亚纱他们还可以像这样进行社团活动——与其说现在「可以进行」,不如说「实际在进行着」。当时要说可不可以,一定也是「可以」的吧。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初春那时的紧绷感还是特别不同。

「我跟爸妈发生了严重的争执。」

广濑低声说明。

「虽然没有真的去跟老师说什么,爸爸和妈妈确实对老师很不满,暗自埋怨老师『为什么不干脆宣布取消就好』。在跟家人大吵一架,家里气氛变得很差之后,才接到老师联络说『最后还是决定取消』,发表会就这样没了。」

亚纱回忆起那时——四月时周遭的气氛。就连职业表演者的世界,演唱会或舞台剧等正式演出也面临各种是否该继续的判断,当时新闻也做了不少相关报导。参加或不参加,交给每个人自行判断。「判断」的「责任」太沉重,多希望有人能替自己下决定——虽然亚纱不在场,也能想像得到广濑父母当下的心境。

摩挲桌上的PVC塑胶管,广濑接着又说:

「现在回想起来,就算真的举行了也不会怎样吧?总觉得那个时期还不至于引发群聚感染。可是,当时的确弥漫着一股『万一怎样了怎么办』的感觉和『总之先全部取消准没错』的气氛。」

「广濑,是因为这样,把你对芭蕾的热情燃烧殆尽了吗?」

一旁的凛久插话。

原本以为他没在听,没想到他此时却从内氏望远镜的设计图上抬起视线,看着广濑这么问。广濑羞赧地笑了笑,摇摇头。

「啊、实际情形没那么酷啦。只是单纯在那个时间,每天面对芭蕾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才华比不上周围其他人。还有就是,和父母争吵时,双方都把真心话摊开来说,爸妈终于告诉我——虽然很抱歉,但家里无法再支撑你继续学下去了。」

语气固然开朗,广濑的眼底似乎仍笼罩一丝淡淡的阴霾。

「就算说想继续跳下去,也没有钱帮你找更好的老师或出国留学,这样的话,你还想跳到什么时候?父母明确地这样问了我,告诉我家里目前状况非常差,希望能听听我真正的想法。」

「状况非常差?」

「我家是开串烧店的……生意还不错,也有很多熟客。」

「他们家串烧店挺有名的,东西超好吃喔。我小时候只敢吃鸡腿肉或夹葱肉串,中学和广濑变熟之后,现在连鸡胗和鸡心都敢吃了呢。」

深野这么一说,广濑就微笑道谢。然后,再次转向凛久和亚纱:

「每天都要上课的话——当然很花钱。」

广濑微微缩了缩脖子。

「尤其是刚开始学的时候,去的只是母亲在家附近随便找的芭蕾舞教室。可是后来,我说想去更大的教室学习,家里也让我转到其他教室了。对父母来说,当初大概根本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吧。」

尽管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广濑的表情同时也有些为难。

「明明将来无法靠芭蕾养活自己,有必要这么拼吗——为了发表会的事情跟父母起争执时,他们这么说。以我的程度,首先已经不可能留学,我也没想过要这么做就是了。但是,母亲早就私下计算过留学需要的费用,而那是我们家绝对拿不出来的一笔钱。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父母为了我学芭蕾的事烦恼了这么多。我开始反省,也惊觉家里的状况原来这么糟糕。」

广濑说这些时,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想来,她一定是在反覆与朋友说起这些心事的过程中,渐渐学会了这种语气吧。

凛久问:

「店里生意不好,是因为疫情的关系吗?」

「嗯,是啊。不过我还是很惊讶。因为我一直以为我们家的店经营得不错,就算少了几个月的客人应该也还撑得下去吧。然而,餐饮业的经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那时候我才发现,即使有存款,但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却始终没有收入进来的话,是多么严重的事。原本我以为自己很懂,后来才知道很多事情我以前都没看到。就这个层面来说,为了发表会的事和父母闹翻把话讲开,或许反而是一件好事。」

「嗯,每个人都受到了各种不同的影响呢,疫情爆发之后,谁家里不是这样。」

凛久这么说。但是广濑家的事听起来很严重,亚纱想着旁人随便说什么都不对吧,凛久便如此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亚纱正想对凛久大喊「喂,你这家伙!」

不料,当事人广濑却点头说:

「是啊,是这样没错——所以,听了刚才学长姊们说的事,我觉得受到了抚慰。就是花井小姐提到喜欢和擅长的东西那件事。两者或许确实难两全,但是,即使是自己不擅长的事物,只要有兴趣也可以不用放弃。听到这个,我觉得松了一口气。」

「啊、我也是。事实上,我家爸妈和中学时的管乐队伙伴们都问我,为什么不继续吹奏了。」

一旁的深野默默举手发言。

「大家讲话都还挺不客气的呢,说什么放弃乐器不会后悔吗?在天文社观星或许有趣,但也就只是有趣而已不是吗。」

「什么只有有趣而已,我说深野啊……!」

听深野说得那么直接,亚纱忍不住出声。但是,深野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犹豫的喔。练乐器确实能获得肉眼看不到的技术,可是想到自己究竟为什么练乐器时,我苦恼了很久。任何事都一样,开始的时候都还好,但最后要不要放弃,真的是只有自己才能决定的事。如果只有职业演奏者才能把演奏乐器当成工作,那所有练乐器的人肯定都得面对『究竟为何练乐器』的问题吧。怎么说呢……总觉得疫情导致很多状况发生后,特别容易感受到这种压力。」

压力。

深野这么一说,在场所有人都望向她。

「做这个有什么用吗?为什么要做这个?将来能派上什么用场?对升学考有帮助吗?类似这些事,好像都变得比以前更常思考了。」

「我很明白那种感觉。」

晴菜学姊这么说。口罩上那双眼尾细长的双眸闪着犀利的光。

「或许因为我是考生,感觉更是明显。你刚才说疫情发生后特别有这种感觉,我也有同感。大家都待在家里没事做那段期间明明很闲,反而比过去更拼命思考现在要做什么才有用,应该做什么才对,像是被什么追着跑似的,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不过,这几天我觉得自己学了很多。」

说这话的深野,看上去很开心。

「例如关于星星的知识啦,制作望远镜的方法啦,这些确实无法马上和学校里教的东西扯上关系。可是拥有这些知识的绵引老师看起来非常开心,让我也能够心想,啊,其实不用特地为了什么而做这些,就算没有目的也没关系。」

「不过,还是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也真的能达到某些目的喔。」

晴菜学姊微笑着说。

「实际上,我就把至今在天文社的社团活动报告,当成参加推甄入学的活动成绩证明了。」

「啊、不过——」

凛久在一旁插嘴。

「晴菜学姊和我们都不是为了升学才参加社团活动的……怎么说好呢,有点像是一边玩乐,一边顺便还能利用玩乐的成果,顶多是这种感觉。换句话说,我们并不是为了某个『目的』才加入社团。当然,也是有人以升学为目的,但也有像绵引老师那样以好玩为目的的人。」

「可是,那样的人不只老师呢。」

广濑说。

「上次的视讯会议中,那个中学男生和五岛的三年级生不是聊蕈类聊得很起劲吗?他们将来也未必会从事跟蕈类有关的工作吧。看着他们时我心想,原来喜欢什么也可以是这样的啊,觉得有点惊讶。那样或许很不错。」

广濑笑着这么说。

◆◇◆

舆凌士到云雀森中学来了。

他是五岛小组成员的同学,原本在五岛留学,现在回来东京住。

听说有高中生要来,真宙原本很紧张,担心不知道来的会是怎样的人。实际来了之后,光看舆的娃娃脸和不高的身材,感觉一点压力都没有。

「请多多关照。」

和森村老师一起进入理科教室的他,立刻彬彬有礼地对真宙他们打招呼。看来,舆自己也很紧张。真宙等三人在森村老师带领下,低下头说「请多多指教」。

「听说舆同学从五岛转学回东京了?这是新学校的制服吗?」

森村老师这么问。相较于穿着运动服的真宙,舆穿的衬衫长裤看起来像是哪间学校的制服。听到这个问题,舆摇摇头说:

「啊、我穿的还是五岛泉水高的制服。其实,我目前学籍还在泉水高,暂时用视讯方式上那边的课,学校也表示可视同出席。今天是想说要来各位的学校,穿便服好像也很奇怪,姑且就穿制服来了。」

「这样的话,你是打算看看这个暑假的状况,再决定要不要回五岛吗?」

「不。家里已经打算让我转学回东京了。从今年春天开始,我和父母就一直观望着疫情的状况,希望早点稳定下来。可是,现在看来还很严重。」

舆一脸遗憾地说着,耸了耸肩。

「我爸妈也说,接下来到了冬天,一定还会掀起第三波疫情高峰,叫我别回五岛了。应该会在暑假里决定接下来的去向。」

好辛苦啊——真宙心想。只是,他没能马上把这话说出口。见大家默不吭声,舆忽然望向真宙。

「你就是安藤真宙同学?小山的蕈类伙伴?」

「咦?啊、对。」

「这样啊,请多指教喔。我听小山说了,哇,那场视讯会议,我也好想在场喔,真可惜。你太厉害了。我啊,从一年级就和小山住在同一个宿舍,自认已经很了解他了,却完全不知道他喜欢蕈类的事。」

「是喔?」

「嗯。本来我一直担心自己突然加入中学生的社团活动没问题吗?结果,听小山说了视讯会议的事,我整个大爆笑,今天就带着轻松的心情来啰。谢谢你耶!」

舆有双圆滚滚的大眼睛,讲起话来也很亲人。这番话瞬间化解了真宙他们怕生的氛围。心想,啊、这个人果然是五岛小组的同伴。

「再次自我介绍,我叫舆凌士。」

「我是中井天音,今年国一。」

「我是镰田润贵,国二。」

自我介绍之后,舆果然对真宙他们正在制作的望远镜展现了很大的兴趣。这时还没借到电锯,镜筒的断面还很粗糙,但舆一边朝里面窥看,一边发出「好有趣喔」的赞叹。

「我家也有望远镜,但是自制的实在太强了。」

「我们想拜托舆同学来当星光捕手大赛的裁判。」

「喔、这件事武藤有告诉我了。只要能帮得上忙,我是很想试试看,只是自己可能也需要练习怎么当裁判才行。像是自制望远镜的用法,也得先掌握起来——如果不会造成困扰的话,制作望远镜的过程可以让我来参加几次吗?」

「啊,我们当然非常欢迎你来。」

森村老师一脸欣喜地说。看了一眼理科教室墙上的钟,老师又说「那时间差不多了」。这天,大家先在理科教室集合,之后要一起去借电锯。之前已经问过舆要不要一起去,也取得他父母的同意了。

「喔——是真宙和小音啊,好久不见。」

这里是东京都立御崎台高校。

柳站在入口迎接。因为是第一次进去别人的学校——而且还是高中,真宙有点紧张地低头说「你好」。

「今天谢谢你!」

天音开心地向上前迎接的柳道谢。

一进入校舍,旁边的森村老师就在来访者签到簿上写下所有人的名字。真宙他们换上柳拿出来的拖鞋,用放在签到簿旁的酒精喷雾仔细消毒双手。喷瓶下方贴着看似学生自己写的注意事项「酒精请喷在手心、手背后搓揉双手」。

离云雀森中学不到十分钟距离的御崎台高校,正是天音找到的「可以借电锯的地方」。

因为宇宙线俱乐部的关系,天音和柳似乎不时还有联络。天音把这次参加星光捕手大赛跟自制望远镜的事告诉柳,顺便问了关于电锯的事。那时,柳好像对天音说「电锯的话我们学校有」。

「哎呀,真的是帮了大忙,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来叨扰。」

即使对方只是高中生,森村老师对柳说话的语气仍很有礼貌。

「不会啦,电锯又不是用了就会减少的东西,我们社团老师也二话不说答应出借。老师还说,星光捕手大赛听起来很有趣,想听听各位分享呢。」

不愧是中学以前一直在运动的柳,体格精壮结实,身高也很高。和二十多岁的森村老师站在一起,简直就像两个大人。同为高中生,舆给人的感觉就跟他完全不一样。

「那么,就是用这个做成望远镜吗?」

看到真宙抱在胸前的PVC塑胶管,柳这么问。

「啊、是的。」听到天音马上做了回答,真宙有点不高兴。把这套望远镜搬过来的几乎是自己和镰田学长,凭什么天音抢着回答啊?

还有,柳哥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口叫她「小音」了?

『我找到可以借电锯的地方了!』

那天看到天音很高兴地传来这句话,还配上了表情符号,觉得这家伙挺有趣的。不过觉得有趣的念头也只是一时。后来得知她指的是御崎台高校的柳哥,真宙暗自不是滋味。

说起来,这两人之所以会认识,还不是透过自己的介绍。宇宙线俱乐部的活动也是,是自己把柳哥的联络方式告诉天音,之后天音也向自己回报「活动很有意思」——真宙以为她就去那么一次而已。没想到,后来天音有继续以外部人士的身份参加,而且还跟柳哥变得这么熟,这些事她都没告诉真宙。

——柳哥明明是我的朋友。

还在足球队时的柳哥有多帅,天音根本不知道。真宙也明白,这些想法都只是出于嫉妒,所以他不会说出口。只是心情真的很差,甚至今天原本不想来的。但是,要是自己不来,万一天音和柳哥愈来愈熟的话,感觉也很讨厌。

在无人知道真宙内心纠结的状况下,柳带领众人前往放有电锯的「技术教室」。经过操场时,看得到体育社团活动的样子,走廊上也有其他学生擦身而过,看来御崎台高校今年暑假也允许学生从事社团活动。

「柳哥参加的物理社,今天有活动吗?」

走在真宙前面的天音,一边爬楼梯一边问身旁的柳——天音也是,什么时候开始亲昵地称呼他「柳哥」了啊?

「喔,今天没有唷。我想说趁人不多的时候让你们来,这样也比较好做事。」

「咦?特地为了我们安排的吗?真是不好意思。」

天音向柳道谢。他又不是只为了你一个人,是为了我们全部的人——正当真宙的内心如此反驳时——柳打开三楼最靠边房间的门。

「市野老师,云雀森中学的同学们来了。」

柳对着里面这么喊。听到他的声音,技术教室里有人站起身,朝真宙他们看过来。

那是个将一头长发绑成马尾,身材瘦瘦的女老师。尽管不太能判断大人的年纪,看在真宙眼中,她应该比自己母亲小几岁吧。有一对单眼皮的细长凤眼,穿着亮绿色的长裙。

真宙有点讶异。因为在来这里之前,听到「物理社的指导老师」,隐约想像的是像森村老师或绵引老师一样的男老师。

「您好,我是云雀森中理科社的森村。」

「欢迎你们来,我是物理社的指导老师,敝姓市野。」

市野老师的声音沙哑,有些低沉。不过,和她散发的那股酷酷的气质很搭。

森村老师拿出名片递上,也从市野老师手中收下名片——这时,森村老师喃喃地说「咦?」

「市野老师——您是国文老师吗?」

「是的,主要负责教古文。」

市野老师静静地望着森村老师,眼神像在说「那又怎么了吗」。真宙他们探头去看森村老师手上的名片。

上面写着「东京都立御崎台高校 国文教师 市野遥香」。

困惑的森村老师急忙说「不、那个……」,一旁的镰田学长偏偏不懂得看场面,大声问:

「您明明是物理社的指导老师,教的却不是物理吗?」

「社团也有另一个教物理的指导老师,但他只是客座。因为那位老师从以前就练剑道,现在主要担任剑道社的指导老师。」

市野老师这么回答,一旁的柳点头说:

「我们有时也会去问那位物理老师问题,不过基本上,社团的事都是市野老师在处理。」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处理的事啦。我们社团的学生基本上都自己进行社团活动,我只是帮忙做些协调的工作。」

市野老师淡然回答。

「现在社团以制作人造卫星和宇宙线俱乐部的活动为主,教务主任擅自判断我适合担任指导老师,我就顺水推舟地来当了。毕竟这也是我有兴趣的领域。」

「原来是这样啊。」

在直言不讳的市野老师面前,森村老师显得有些退缩,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森村老师不也说过吗?自己在前一间学校时,一直担任篮球队的指导老师,明明教的是理科,却没有指导过理科社。这么说来,哪个学科的老师当哪个社团的指导老师也是看运气和缘分,正如市野老师说的,往往是「顺水推舟」的事。

两个大人在交换名片,一旁的真宙再次打量起第一次造访的高中技术教室。室内放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机器,连墙边都杂乱地堆满东西。靠近自己的墙边堆叠着大型收纳箱,里面放的是卷起来的线材,不知有什么用途。

不知是否是市野老师预先准备好,想借的电锯已经放在房间中间的桌上。电锯有着颜色鲜艳的大大把手。虽然这是真宙第一次看到电锯,但应该就是这个了。

「真宙先试试看吧。」

镰田学长这么说,真宙「咦」了一声,学长又板着脸说「提议要做的人是你吧?」

「那你就试试看吧。」

市野老师这么说,真宙只好拿着手中的塑胶管走向电锯。

一边接受指导,一边战战兢兢地拿起旁边的木板练习怎么锯。把木板放在工作台上,扣下把手上的扳机,锯子的刀片瞬间转动起来。真宙背脊一挺,忍不住放开扳机上的手指。这时,市野老师提醒道:

「不压好的话,锯下来的碎片弹开很危险喔。」

「啊、那我也来帮忙。」

镰田学长帮忙按住木板边缘——真宙重来一次,但还是很紧张。把电锯的刀片抵在木板上,锯齿没入木板,发出叽噫叽噫的声音,手心清楚感受到木板正被锯开。

「很好、很好。」森村老师和天音为真宙鼓掌。终于,要正式锯开塑胶管了。

「真的给我锯就好了吗?」

真宙还在犹豫,镰田学长不耐烦地说「没问题啦!」就连天音也在一旁说道「只要切的时候留长一点,失败也没关系不是吗?」真宙心想「不然你来锯啊」——话虽如此,听到「失败也没关系」,心情倒是轻松许多。

镰田学长再次帮忙从旁边压住管子,真宙一鼓作气,把电锯的刀刃放在上次没锯好的塑胶管末端。按照茨城小组教的那样,一边锯,一边小心翼翼地转动管子。比锯木板时发出更尖锐的声音,瞬间就把塑胶管末端裁掉了一段。

发出「哇」的惊呼,放开扳机,查看切口。

切口正对着真宙,裁切得很俐落。

「喔,很漂亮呢,角度好像也刚好。」

「嗯,接下来应该能直接进入下一步,用砂纸打磨。」

森村老师和天音这么说。真宙回答「是吗?」内心暗自松一口气。这时,身后传来市野老师的声音。

「这望远镜还真厉害。」

柳哥事先传来联络,说想看看望远镜,所以今天除了镜筒,真宙他们也把其他部位的零件和设计图都带来。市野老师视线放在这些东西上,嘴里说着:

「虽然也有使用专门零件,所有材料都是市面上买得到的东西。这个设计是以人人都能轻易组装为最优先考量吧?」

「啊、正是如此。设计这个望远镜的老师,好像就是最坚持这一点。」

森村老师在一旁说明。

「那位老师是根据自己年轻时参加观星会的经验来思考望远镜的设计。听说那场观星会去了各式各样的人,其中也有从事相当正式观测活动的业余社团,愿意把自己的望远镜借给来参加的一般民众使用。那是一副要价好几百万的高性能望远镜,对方似乎想让在场的孩子们都能试用看看。可是,孩子们的反应却不太积极。」

「为什么?」

「一开始知道能观测得更清楚,大家反应都不错,实际上使用之后也很感动。可是另一方面,使用高价望远镜似乎令人心生畏惧,孩子们都很紧张,只凑上前看一眼就退开了。所以,那位老师——他叫绵引老师——绵引老师就说,他也带了自制的望远镜来。绵引老师从小就喜欢自己制作望远镜,那时也制作了好几副。当时在观测会上,他也是怀着顺便借给孩子们使用的心情,还说『弄坏也没关系,尽情观测吧』。」

森村老师露出微笑。

「结果,老师自制的望远镜前大排长龙,反而高性能望远镜乏人问津。能够清晰地观测当然很重要,但对孩子们而言,用自己双手操作的乐趣还是胜过一切。这次的经验,给了绵引老师这个想法。所以,他开始去DIY量贩店找材料,想说能不能设计出轻易就能制作出来的望远镜。结果,他在量贩店看到各种不同尺寸的PVC塑胶管,其中一个尺寸似乎刚好能嵌入望远镜头,这就是他制作这种望远镜的开端。他还说,正因为有这种材料便宜,制作起来又简单的望远镜,星光捕手大赛才得以举办。」

真宙第一次耳闻这些事。

自己也有参加视讯会议,但当时没听说这些。这才想到,会议最后森村老师曾对绵引老师说「今后还有很多需要请教绵引老师的地方,请容我再跟您联络」。原来,森村老师真的有另外找绵引老师「讨教」呢,只是学生们都不知道而已。

「是喔!」

有人发出惊叹的声音。嗓音有点尖细,是舆。身边都是素未谋面的人,原本舆一直显得很局促,也不太说话,这时却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原本我以为只是为了公平竞争,才让大家使用相同规格的零件制作望远镜,原来还有这层考量,这想法真的非常有道理!」

「嗯。我也以为让孩子们动手制作,是为了给大家学习望远镜构造的机会。可是,听了老师这么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弄坏也没关系』啊,这原因超棒的。」

明明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听舆那么一说,柳也附和起他的意见。甚至还没跟柳说明舆是从五岛回来的高中生呢。

「老师,我们社团也能制作这个吗?」

柳这么问。市野老师默默看了一下望远镜的设计图,接着问:

「柳,你想试试看吗?」

「对。您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不强制所有社员都要参加,用募集志愿者的方式问问看,一定有人有兴趣。」

「你是想参加星光捕手大赛,还是只制作望远镜就好?」

「要是我们社团也能用远距方式参加真宙他们的星光捕手大赛,那是最棒了。只是,现在才半途加入,会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啊,不会添麻烦喔!就想成涩谷小组分成两个地方比赛就好了啊。」

听到天音这么回答,真宙又是一阵烦躁。这明明是大家一起举行的活动,天音凭什么代表所有人擅自回答啊!——尽管这么想,他还是没说出口。

市野老师暂时没有回答什么,思考了一会儿后,喊了「森村老师」。

「想出这个活动的人,应该是绵引老师吧?我从柳那里听到主办者是茨城的高中时,就在想该不会是他吧。」

「啊、是的。您也认识他?」

「以前稍微有接触。」

喔喔!真宙佩服地想,那个老师果然很厉害。接着,市野老师对森村老师说:

「我也听说大赛的计分方式分成两种,一种是所有团队一起观测,看哪一组得到的分数最高。另一种是一对一淘汰赛。您知道为什么会分成这两种吗?」

「咦?我不知道耶,单纯就是有两种不同计分方式吧,不是吗?」

「我猜,绵引老师一开始想的应该是所有团队一起比分数高低的竞赛方式。可是那么一来,寻找裁判一定非常不容易。即使参赛者举手说『观测到某某星』了,裁判也要能当场判断是不是符合得分条件的那颗星。有几个队伍参赛,就得有几个裁判。要找到那么多懂天文的裁判,是个相当困难的任务。所以后来才不得已改采取淘汰赛制,由此可知裁判有多难找。关于这点您怎么看?」

「喔,其实我们找到帮手了,想委托这位舆同学担任裁判。舆同学可是五岛的王牌呢。」

森村老师像是要跟对方比气势似地脱口这么说,什么「五岛的王牌」,哪有人这样说话的……真宙等人暗自心惊。就连舆本人也错愕地「咦」了一声,呐呐着说「我只是喜欢看星星而已……」

「从以前到现在,我天文观测的经验算是比较多,应该分辨得出不同的星体。只是还得先确认一下完成后的望远镜如何使用,也要跟大家一起练习。」

发现所有人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舆用有些紧张的语气这么说。

「当然,条件是绝对不能偏袒自己担任裁判的队伍。另外,五岛小组的裁判由天文台馆长担任,茨城小组的裁判一定就是绵引老师了吧。」

「喔,原来裁判已经都找齐了吗?不然这样吧,舆同学,我跟你交换如何?」

市野老师一派轻松地说。

咦?交换——?正当众人同时冒出问号,市野老师又扬起嘴角,用她那听起来很顺耳的沙哑嗓音说「只要大家不反对的话」。

「其实,我很擅长天文观测,当裁判完全没问题。如果不会给各位造成困扰,也请考虑让我们学校物理社有意愿的学生参加吧。」

感觉很酷、彷佛不苟言笑的市野老师,这时第一次对真宙他们露出微笑。

◆◇◆

「什么!那不就跟叫我们去东京一样吗?」

这声音传入耳中时,圆华一时之间还会意不过来。

狐疑地转头朝声音方向望去,跟一个阿姨对上了视线。虽然不是很熟,但他们在路上遇到也会打招呼,说些「今天天气真好」或「你已经放暑假啦?」之类的闲聊——是一位住在家附近的邻居阿姨。说是「阿姨」,其实年龄应该介于「奶奶」和「阿姨」之间,只是这一带的人习惯将这个年龄层的女性也称为「阿姨」。

即使与圆华四目相接,那位阿姨也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反而气冲冲地瞪着圆华。倒是原本跟那位阿姨在聊天的其他阿姨,看起来还比较不好意思。仓促之间,圆华别过头,从阿姨们身上转移视线,跨上脚踏车,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就这样骑车离开。

原本打算要去天文台的——脚踏车却在不知不觉中骑上相反方向。脑中一片空白,只顾着看前方,用力踩下踏板。

圆华就读的泉水高校为了赶上春天停课时落后的进度,学生们今年夏天还是得到校补课,暑假只剩下十天左右。在这短短的暑假中,得加上返校日和社团活动日,圆华今年又是准考生,所以还有模拟考。整个夏天过得匆匆忙忙。

告诉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去参加的社团活动,也逐渐适应新的练习方法了。少了每年此时为棒球社加油的演奏练习,也没有管乐大赛可参加,高中生活最后一个夏天的社团活动,只要单纯面对乐器就好,这样倒也落得清心。如此想着,圆华默默开始对现况妥协。什么都不想地吹奏法国号,是一件单纯且愉快的事。一起练习的小组中,没有会对圆华说什么的人,圆华也愈来愈习惯不和小春她们见面的日子。

社团活动结束后,正打算去天文台参加视讯会议,就在路旁遇见了那几个阿姨。远远看见几个人聚在自家门前的小路旁,还以为她们刚从哪里回来。没想到——

「听说他们还在接受旅客入住,而且是本土来的。」

正要跨上脚踏车时,听见了说这句话的声音。啊——心头像被人挖了一个洞。交谈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些人从东京来干嘛啊?」

「有的是观光客。还有,每年都从东京的大学来观星那些人,记得吗?」

「咦咦!」

然后,就是那句话。

「什么!那不就跟叫我们去东京一样吗!」

脑中一片空白。回头一看,是圆华也认识的邻居阿姨们——小时候参加社区互助会办的祭典或儿童球技大赛时,也会帮着母亲照顾自己的那些人。看到她们的脸,忽然一阵呼吸困难。

低下头,踩着脚踏车——一边逃也似地远离,一边思考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那不就跟去东京一样吗——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明明已经那么小心防疫,在这个地方战战兢兢地生活了,只要东京的人一进入五岛——只要让那些人住进家里的旅馆——所有人的努力就会化为乌有。是这个意思吧?

没想到邻居如此毫不掩饰地表露厌恶之情。圆华只能不断在脑中踩煞车,要自己别再这么想。那些直言不讳的话语,不会是在攻击自己家吧?拜托不是。可是、可是、可是……

就算社团伙伴和指导的浦川老师都对自己很好,那也不代表全部。大家的温柔体贴,是出于对圆华心情的顾虑,并不表示所有人都愿意这么做。突然被摆在眼前的事情,令圆华体会到这一点。父亲和母亲——以及和刚才那群邻居年纪更相近的祖父母,他们都知道这些吗?知道我们家现在被人说成那样的事吗?知道她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故意要让我们听见吗?

踩着脚踏车踏板,站起来骑上斜坡时,闻到夏天浓烈的青草香。不久前还开满红色虎皮百合的山路旁,白百合正要盛开。沿着路旁白花日益显眼的山路,圆华顶着满身的汗水,只是一股脑地往上骑。

脚踏车穿越山路,来到看得见大海的高地。太阳光毫不吝惜洒落,反射眩目光芒的海面映入眼帘。出了家门就一直戴着口罩,有点喘不过气来,便在半路上拿掉了。风吹在脸上好舒服,呼吸也一口气变得顺畅。圆华大口吸气。

啊、好畅快。这么想的下一瞬间,又想起去年以前这还是「理所当然」的感觉,不禁有点难以置信。

那天抵达天文台后,参加了和涩谷小组及茨城小组一起举行的视讯会议,第一次针对望远镜的制作进行讨论。不过,小山和武藤没来,只有圆华和馆长参加。因为,小山和武藤隔天都有社团的夏季大赛要参加。

制作望远镜的材料已经寄来了,之所以没和其他小组同时开始制作,不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制作不来,而是圆华觉得,自己一个人动手太可惜了。「自己亲手制作」的心情,希望能够和小山及武藤共同分享。

「那我先回去了。」

另外两组一边看着设计图,一边已经开始制作。圆华心想,真不知道今天自己到底来干嘛。和馆长打声招呼就准备离开,馆长先是说了「嗯」,又盯着圆华的脸说:

「圆华同学,你今天怎么有点无精打采?」

被馆长这么说,圆华吓了一跳。出门时听到邻居阿姨说的那番话,是否还下意识地留在自己心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馆长又说:

「我们的进度比其他两组落后,是不是让你有点失落?」

「啊——对啊。」

「但是,我希望他们能好好加油。」

馆长呵呵一笑。

「虽然希望武藤过来这边,但又希望他努力打棒球,心情真复杂啊。」

「是啊。」

圆华点点头。

小山的弓道大赛一天就结束了,武藤的棒球赛却不一定。如果在县大赛中赢球,还能打进决赛。结果在众人的瞩目中,武藤他们还是在准决赛中败下阵来。不过,尽管对手很强,听说还是打了一场难分轩轾的球赛。上次跟武藤聊天时,他曾没自信地说「今年练习的机会不多,都提不起斗志了」,这样还能打进准决赛,已经很厉害了。

因此而士气大振的棒球队,决定最后举办一场由一、二年级对上三年级的对抗赛。武藤他们三年级的,打完这场球赛就要引退了。

棒球队从县大赛上败下阵来,小山参加的弓道大赛也已结束。三天后,泉水高校举办了结业典礼。

虽然找不到机会跟武藤说话,但在校园里遇见棒球队员时,看得出打进准决赛的事使他们各个意气风发。圆华心想,太好了。也觉得他们很厉害。只是,不可否认内心仍掠过一丝落寞。

要是没有疫情,圆华所属的管乐队就能跟去年一样站在看台上演奏,为棒球队加油打气了。今年县内的地方电视台转播了这场球赛,少了往年熟悉的加油管乐旋律,听见的只有球棒击中球时发出的「锵」、跑上本垒板时钉鞋的声音,还有球员身体扑向地面时的摩擦声。圆华的祖父每年都会去看地方高中的棒球赛,连他都说「没有人加油打气的看台也挺新鲜的」。原来如此,这也是一种感想。

没有人呐喊加油,也没有管乐演奏的夏天——要是没有新冠病毒,就不用承受这种心情了。冒出这个念头的次数多到受不了。

「佐佐野同学。」

结业典礼后,圆华正想去开暑假前最后一次社团会议时,有个声音叫住了她。抬头一看,小山站在走廊那头。他背着上学用的背包,似乎特地在教室外等自己。

「喔、小山同学——弓道大赛辛苦了。」

「谢谢。」

小山露出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大赛前为了鼓舞自己,他把头发剪短,给人一股清爽的夏日感。或许是错觉吧,他的表情也比平常温柔些。

圆华听弓道社其他人说,小山在大赛中并未得奖,正想着不能随便提起这个话题时,小山自己笑着说:「我没得奖,不过有学弟得奖,我看了也好高兴。只要能让其他学弟妹觉得这次大赛是个很好的经验,参赛就值得了。」

圆华听得内心一阵激动。这也是最近管乐队三年级们经常在聊的事。虽然自己这届没能参加大赛,大家还是常常在思考,现在要做什么,才能为二年级生明年的社团活动带来好处。毕竟全国各地的管乐或合唱大赛都取消了,连想透过比赛为明年累积经验也没办法。

「这样啊,那太好了。」

从小山的表情就看得出,他对这个夏天最后参加的社团活动不留任何遗憾。小山道谢后,又继续说:

「武藤的对抗赛是后天呢。望远镜的事,我想说先来找佐佐野同学你商量一下,因为武藤大概得等比完赛才能来,要不要我们先开始做?」

「啊、对对对,材料已经寄到天文台了。上次我有参加视讯会议,听茨城小组说明了制作方法。只是我想说,还是三个人到齐再动手比较好,所以都还没开始。虽然也想过可以先练习观测,不过确实如你所说,先开始也好。」

即使三人没有到齐,有小山在也很放心。圆华又说「不过——」。

「反正后天社团活动也就结束了,等武藤同学来再做好像也可以。」

「嗯。啊、不然这样吧,在武藤来之前,不如明天先跟东京的舆连线视讯,叫他给点意见。我昨天和舆联络过,他说已经去涩谷小组帮忙了,和那边的成员好像很合得来的样子。」

「哇!是喔!」

「嗯,还有,真的对你很不好意思呢,佐佐野同学。」

「咦?」

「我和武藤虽然也想参加视讯会议,但是心有余力不足,让你费心了吧。」

仓促之间想到的是,小山可能听馆长说了什么。武藤及小山都有馆长的LINE,平常也会互传讯息。圆华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没有啦,没关系,我没事的。」

「武藤也很担心喔,他说佐佐野同学是个对很多事都太在意了的人。」

「咦?」

在听到「对很多事都太在意了」这句话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圆华才发现自己心头像被什么勾了一下,有点刺痛。

这不像小山会用的词汇,应该是把武藤说的话原封不动搬过来了吧。上次自己在家附近防波堤哭的时候,也被武藤撞见过。当时他不是安慰了自己吗,后来也一直对自己很关心——没想到,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啊。

对很多事都太在意了。

心里有点郁闷。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别擅自决定我是怎样的人」。

因为,周遭的人实际上都对自己家里的旅馆很介意,甚至还有人当面抱怨。自己会那么在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就算能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没做错什么,即使如此——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感。这样又怎么能不在意呢。

「……谢谢。」

明明心里确实产生了疙瘩,圆华仍选择道谢。或许就连这种地方,武藤都会说是「太在意」了吧。可是,如果是那样,也是令人很火大。

「那我先去问舆,看他明天能不能跟我们连线?确认好之后,再跟你联络。」

说完,小山就走了。回答「嗯,再联络」时,圆华不经意地朝教室转头。没有想太多,只是隐约感觉到一股视线。没想到,一回头就和一脸讶异的小春四目相接。

还以为小春早就跟其他人去社团了,原来她还在教室里啊。

小春是自己一个人。说不定,刚刚圆华和小山说话的一幕被她看见了。可是,小春只是低垂视线。她也没有故意把圆华当空气,只是一如往常地露出不干脆的微笑。

要是平常,圆华也会回以不干脆的微笑。可是,今天就是做不到。做不出任何表情,就这样离开了教室。

以前沮丧的时候,或是遇到不开心的事,圆华都能对小春诉说。要是能跟从前一样,把现在心里那股郁闷告诉小春,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像这样扭扭捏捏地想这种事的自己,看在武藤眼中或许又是「在意太多」了吧。

人家也是有各种烦恼的啊!真令人生气!

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

隔天晚上,圆华在自家客厅里参加视讯会议。这次的人数很少,只有看到小山和舆,武藤没有参加。

到了约好的时间进入线上会议室——咦,萤幕上只有舆和圆华自己的视窗,小山好像迟到了。

『啊!』

早一步进来的舆发现圆华加入了。和上次一样,他似乎在自己房间里,看得到后面恐龙图案的窗帘和天文望远镜。

「晚安。」圆华说。

『晚安,佐佐野同学。』

「好像还只有我们两个耶。」

『嗯,好像是。』

虽然已听说舆去了涩谷的云雀森中学,心想还是等小山来了再聊这个吧。可是,难耐沉默的尴尬,圆华脱口而出「最近好吗?」又觉得这问题很蠢。

「舆同学,你最近好吗?」

『啊、嗯、我很好。佐佐野同学呢——』

「我也很好喔。」

其实心里有些郁闷,也有很多无法释怀的事。为什么人在这种时候,打招呼也只会说那些不痛不痒的话呢——才刚这么一想,舆又说:

『这样啊,那太好了。』

「东京状况怎么样?和这边比起来,好像辛苦很多。」

『嗯,可是人们还是比想像中的更常外出。虽然大家也很注意防疫,日常生活还是要过嘛。』

「这样啊。」

『嗯。』

邻居阿姨的声音又在耳边复苏。忽然有股冲动,想把那件事告诉舆——但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东京的实际状况,和五岛上的大家以为的「东京」不同。这件事令圆华产生一股说不出的焦躁,但现在还无法整理好想法。阿姨她们说「从东京的大学来的人」、「来观星」,这也在圆华心中留下很大的疙瘩。彷佛遭人指责「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做观星那种故作优雅的事」,觉得很不甘心,所以绝对不想告诉舆这件事。

『小山好慢喔。』

或许察觉对话停顿了下来,舆坐立不安地这么说。已经比约好的时间超过七分钟了。

『可能在宿舍吃过晚餐后被谁找去了吧。小山头脑好,很多人会问他功课。他也很会教。』

「嗯,他看起来就很厉害。下次也叫他教我好了。」

『啊、应该可以喔。我还住在宿舍时,也常请小山教我数学的证明题。那家伙很擅长几何图形问题。』

「啊、舆同学,听小山同学说,你已经去过涩谷的云雀森中学,还答应当裁判了是吗?」

『喔、对对对。』

「好厉害喔。是说,舆同学真的在东京了呢。」

『和云雀森中学的孩子们见面很开心也很好玩喔。我跟涩谷小组的成员一起去附近的都立高校借电锯,还和那边物理社的人聊天。那个社团好强喔,他们自己制作人造卫星,还在研究宇宙线呢。』

「咦?宇宙船?」

『佐佐野同学,你说的是船舶的船吧?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宇宙船』,不过啊——』

听着舆的分享,两人独处的尴尬也渐渐消失。云雀森中学那个喜欢蕈类的男生和他的学长斗嘴的内容也很有趣。舆还说,跟他们一起拜访的那间都立高校物理社,有人表示也想参加星光捕手大赛。看来,舆也在和圆华聊天的过程中,慢慢敞开了心房。

『啊、小山传LINE来了。咦!还要晚一点才能到?』

「咦?真的吗?」

圆华也拿起手机确认,果然,自己这边也收到小山传的LINE。说是忘记今天轮到自己打扫宿舍,要等结束打扫才能过来参加。萤幕另一头,舆抱着头说:

『搞什么啊,明明是他叫我来的还这样,这家伙也太我行我素了吧。』

「怎么办?如果还要等一段时间的话,不如我们先退出,等一下再进来?」

『嗯……』

舆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在镜头前重新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下一瞬间,他忽然说:『那个……我还在五岛的时候就喜欢上佐佐野同学了……你有发现吗?』

圆华也知道自己现在眼神游移不定。

下一秒——从圆华喉咙里发出「咦咦咦咦——!」的惊呼。反射般喊出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舆慌张地说:

『抱歉!抱歉!你没发现啊?哇,吓到你了,对不起。』

「是没关系啦……可是,咦?咦?这意思是——」

圆华至今几乎没有恋爱经验,慢慢才意会到,现在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男生告白。肩膀和脸颊一口气热起来,尽管毫无意义,还是伸手捂住了嘴巴。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才好。

「喜欢是……什么意思……」

『与其说喜欢,应该说,去年跟你同班的时候,就觉得你很不错……』

「这样啊……」

『嗯,觉得你给人的感觉……很好……』

舆和圆华二年级时虽然曾经同班,但几乎没说过话。还在震撼之中的圆华含糊点头发出「啊、嗯」的声音,舆又接着说:

『你经常能察觉身边其他人察觉不到的事——这种地方,我也觉得很棒。』

圆华惊讶地睁大眼睛。

放开捂住嘴巴的手,对着镜头正襟危坐。这时才发现,说这些话时的舆,脸比圆华还要红。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重新分组的时候……』

「嗯。」

『佐佐野同学那时和同社团的两个女生……你们三人很要好,到哪都在一起。可是,分组时势必有一个人要被分到别组去。有这回事对吧?』

甚至不用翻寻记忆,圆华一下就想起来了。的确,在班上某次分组活动时,发生了必须调整小组人数的事。圆华、小春、和另一个同样隶属管乐队的梨梨香被迫必须拆散,圆华也还记得当时自己采取的行动。

『因为那样,佐佐野同学就到我们这组来了。你对她们两人说「啊、抱歉,我最近视力变差,黑板都看不清楚,所以改去坐比较前面那组喔」。』

「——确实有这件事。」

分组之后,奇数组的位置靠近教室前方,偶数组则靠后方,因为有这条规定,圆华临时编出了这个借口。小春她们一定也知道,谁跟谁要同组的话,一定会有另一个人被踢出去。总觉得,她们可能会选择用猜拳之类的方式公平决定,但不管结果如何,似乎都会留下一点疙瘩。

老实说,就算分进别组,圆华也一点都不介意。所以她才会那么说。因为圆华认为,即使分在不同组,也只是打扫和上某些课的时候分开一下而已。

「咦,舆同学,你认为我会那么做,是在替其他人着想吗?」

『应该说,你确实是在为其他人着想吧?剩下那两人说「咦?真的吗?」「没关系吗?」的时候,表情明显松了一口气。我当时就在猜,佐佐野同学一定是为了避免大家起争执,才故意那么说的吧。』

「不、我没你说的那么体贴啦。只是觉得不同组也没关系而已。」

『嗯。可是,我觉得就算是这样也很厉害。等到真的起争执才说这些话就太迟了不是吗?你能察觉到,而且在事情没变成那样之前这么说,真的很棒。要是真的落到得靠猜拳分组就太迟了。』

圆华沉默下来。因为自己的确是不想落到这个地步才那么说的。

舆笑了笑。

『虽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刻意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这么做的啦。只是,我发现佐佐野同学的视力其实根本不差。就觉得自己很喜欢你这样的人,就一直对你感到在意了……』

「你观察得真仔细。」

『嗯。』

又听到他说了一次「喜欢」,圆华紧张得手足无措。即使不知道舆内心真正的想法,还是点了点头。

『佐佐野同学,其实你视力很好吧?到最后,你一次也没有因为看不到黑板而困扰的样子。后来你也换到后面的位子过,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嗯,我两只眼睛视力都没低于一•二过。」

一边这么说,圆华一边心想,舆自己也很体贴周遭的人。乍看之下好像是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其实,每当班上气氛快要变差,或是有人快要吵起来的时候,他总能敏感察觉,主动扮演小丑,扭转原本一触即发的情势。圆华曾偷偷想过,舆的头脑其实很聪明。

是啊——

舆都看在眼里了吧。

『啊、不过,我现在说这些,不是想请你跟我交往,也不是故意要提这件事喔!明明是我先说出来的,自己也觉得不然现在到底是想怎样。不过,我真的不是想交往或要求你给我回覆,不是这样的。所以,拜托你千万不要回覆什么,也不要让我知道你对我的想法!我只求先不要被拒绝,这样就谢天谢地了……』

舆慌慌张张地这么说。圆华愣愣听到最后,忍不住噗哧一笑。

「什么啊,什么先不要被拒绝就谢天谢地,你讲得太好笑了吧。」

『要是今天听你那么回应,就算是我也会大受打击啊——我知道佐佐野同学对我没有任何意思,毕竟我们几乎从来没讲过话,而我的心情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对你很在意,所以刚才突然脱口而出「喜欢」,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抱歉。』

舆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搔了搔脸颊。

『我有跟小山和武藤说过啦。说我还在五岛的时候,就觉得佐佐野同学很不错。所以我猜,小山今天晚来,大概是想给我制造机会之类的吧。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总觉得对佐佐野同学过意不去。可是想道歉就得从头解释,解释了之后,听起来又好像在告白一样,真是不好意思。』

「哇!还有人用这种方式道歉的喔?」

圆华大声回应,接着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一不小心就被告白了。从舆的遣词用字就能感受到他的诚恳,姑且不论有没有恋爱的感觉,圆华单纯地感到高兴。

「小山同学晚来的事,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他那个人不是会想这么多的类型吧?」

『不、可是上次,他们两个也毫无预警地就让我跟佐佐野同学讲视讯电话啊。说要从天文台联络我,我还以为是跟馆长他们讲话,结果他们却突然叫佐佐野同学过来,后来还变成我跟你一对一讲电话,都不知道我有多紧张……』

啊、圆华也想起来了。武藤第一次邀请自己去天文台,和舆打视讯电话时,手机忽然被交到自己手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他会找自己去天文台。

「武藤同学那段时间很关心我。我家的旅馆因为疫情的关系,被说了很多风言风语。他好像察觉了这件事。」

武藤说,这件事最早是听小山说的。因为留学生们住的宿舍就在圆华家的旅馆后面。有人问小山,椿旅馆让来自岛外的旅客住宿,你们宿舍不要紧吗?小山跟武藤提过这个。

「原来是因为舆同学跟他们说过在意我的事啊。」

那两个大剌剌的男生会那么关心自己,圆华一直感到很意外。可是,听圆华这么说,舆却摇头道『不是喔』。

『我想,应该不只因为这个……我还在五岛时,武藤就提过佐佐野同学了。关于你的事,那家伙也知道很多。』

「咦?」

不会吧?今年五月在防波堤巧遇那次,两人才算第一次好好聊天啊。圆华正想这么解释的时候,舆又接着说:『他说,佐佐野同学就是那种不会哭的女生吧。』

「咦?」

『每年棒球队出赛时,管乐队不是都会在看台演奏,帮棒球队加油打气吗?听说不管球队赢球还是输球,都有很多因为情绪太激动而哭出来的管乐队员。可是武藤说,佐佐野同学绝对不会跟着别人哭,还说你如果不是个性真的很冷静,就是对球赛完全没兴趣吧。』

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可是,仔细想想,像小春就是很容易激动的人,也确实动不动就哭。去年和前年——除了帮棒球队加油演奏之外,管乐大赛比完后和成果出来后,她也都在哭。相较之下,圆华或许性格比较老成,不太会在别人面前哭。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激动,只是眼泪没流下来而已。

「咦,好过分喔。我才不是对比赛没兴趣呢。只是,总觉得无论输球还是赢球,最难过或最开心的应该是棒球队的大家,轮不到只是在一旁加油的我哭吧。」

『嗯。武藤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佐佐野同学不会因为别人哭就跟着哭,只是淡然地收拾起自己的情绪。看到你这样,他觉得很厉害。』

这番话,忽然让圆华想起一件事。

——佐佐野同学……你刚才该不会在哭吧?

当时圆华心想,他干嘛说敬语?这是今年五月,学校刚恢覆上课没多久时,第一次在防波堤上跟武藤说话那天的事。发现武藤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够让圆华惊讶了,竟然还被他看到不堪的一面。不过,现在终于知道当时他为什么那么问了。

因为看到平常不哭的圆华在哭泣,所以他才那么问。

圆华沉默了一下,想等看看舆还会不会继续往下说。因为那天,圆华拜托武藤不要把自己哭了的事告诉任何人。过了一会儿,舆还是什么都没说——这表示,武藤遵守了与自己的承诺。

什么嘛。圆华心想。

说别人对很多事都太在意,自己还不是把周遭的事情看得那么仔细。

「原来只因为没哭,我就被想得那么厉害啊。」

『应该不只因为那样啦。武藤这个人啊,不太会讲话,他大概只会用那种方式表达吧。』

「舆同学,谢谢你。」

『咦?』

「总觉得,好像打起精神了。谢谢你们这样看待我,还有——说喜欢我的事也是。那个……谢谢你。」

圆华拼了命掩饰难为情,鼓起勇气表达。舆再度显得慌慌张张,举起双手用力挥着说『没有啦、没有啦!』

『今年我们都要考大学,而且我也已经不在五岛了。所以,真的不是想拜托你跟我交往的意思喔!接下来的观星活动也请你不要顾虑我,对我来说,光是知道佐佐野同学对观星感兴趣,就已经非常开心了。』

「嗯。舆同学帮涩谷小组当裁判也要加油喔。」

『嗯。哎呀,这都要感谢佐佐野同学呢。』

舆笑了。那是如大晴天一般,非常美好的笑容。

『推荐我去当裁判的是佐佐野同学吧?小山他们告诉我了。』

「啊、我只是刚好想到啦。」

『可是,我很高兴喔。高兴你没有忘记我。还有,之前,你也要我别说得好像再也不能去五岛一样。老实说,我真的很感动。听到你说,和宇宙相比,五岛跟东京的距离根本就很近时,我有点惊讶。原来佐佐野同学是会这种话的人啊,让我好感动。』

看到舆羞赧地说着这段话,圆华也满心感动。有人记得且那么珍惜自己随口说过的话,彷佛告诉自己「你可以在这里没关系」,感觉像是获得了救赎。

就算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自己——即使如此,理解我的人确实存在。

「要再来五岛喔。」

像对在东京的舆伸出手一般,圆华坦率地传达自己的心情。

「转学的事真的很可惜,但是,我觉得舆同学愿意来五岛真的太好了。所以,绝对还要再来喔。」

『佐佐野同学,哪天你也来东京嘛。不只视讯会议,云雀森中学的孩子们如果能和五岛小组实际见面,一定会超感动的。』

「嗯。」

就在两人聊着这些时——

萤幕上,显示圆华和舆的两个视窗缩小,插入了另一个视窗。是小山上线了。出现那个有书架的宿舍房间,画面中央的小山正在开口:『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听见他的声音,圆华和舆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隔着萤幕有这种感觉很不可思议,但两人确实透过视讯交换眼神,彷佛共享了一个秘密。

「你也太慢了吧!」

『好慢喔!』

异口同声发出谴责,萤幕那头传来小山『抱歉抱歉』的声音。

隔天,武藤参加了引退球赛。是由棒球社一、二年级对上三年级的对抗赛。

结果,三年级赢了——「勉强保住了颜面」,武藤这么说。整张脸被晒到多处脱皮的他,笑着出现在夜晚的天文台。圆华说「辛苦你了」,武藤点头回应「嗯」。

拿起摊开来放在屋内的望远镜材料,他接着说:

「不过,有点寂寞呢。」

「比赛时少了管乐队的加油演奏,跟平常果然还是不太一样,感觉很冷清。真希望也能让佐佐野同学你们看到球赛。」

用力深吸一口气——就这样憋住。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站在看台上一次都没流过的眼泪,似乎就要夺眶而出,圆华赶紧点头回答「嗯」。

「我也好想在球场上看比赛,好想帮你们加油喔。」

◆◇◆

在云雀森中学的校舍楼顶,望远镜已朝向空中架设好了。

固定灰色PVC塑胶管的三脚架是跟砂浦三高借来的。看到自己和大家亲手做的望远镜牢牢安放在上面,真宙感到一阵陶醉。

和那天第一次在星光捕手大赛照片中看到的望远镜一样。

裁切作为镜筒使用的PVC塑胶管,用砂纸打磨切口,自制望远镜进行得很顺利。因为事前砂浦三高已经提供了设计图,只要按照设计图裁切塑胶管就好。把市售镜片嵌入塑胶管的那一刻只能用感动来形容,镜片一安装上去,望远镜立刻就显得有模有样。接着制作将镜筒和接目镜连结起来的部位,这个步骤比制作镜筒还简单。将市售寻星镜安装上去,再加上盖住镜头前端的遮光罩,自制望远镜就算完成了。

正如御崎台高校物理社指导老师市野老师所说,这个望远镜使用的是市面上就买得到的现成材料,以人人都能轻易组装为最优先考量。

「镜片装上去了,可是内侧是不是还要再多打磨一下?」

每完成一个步骤,真宙就会担心前一个步骤是否做得完善。镰田学长回答「没问题啦」。

「要是观测时看不清楚,再拿下镜片调整就好。坏了也能马上修就是这个望远镜最方便的地方,不是吗?」

「啊、说得也是。」

「嗯。」

八月七日,星期五晚上九点。

这天,真宙他们和其他小组举行了视讯会议,互相报告制作望远镜的进度,并进行第一次的观测练习。

把做好的望远镜搬到校舍楼顶,安装上脚架,镜头对准天空。为了参加社团活动,以前也曾在暑假期间来学校。不过,还是第一次待到这么晚,也是真宙他们第一次使用做好的望远镜观星。

搬了一张椅子上楼顶,将笔记型电脑放在上面。萤幕上显示四个并列的视窗。

这四个视窗分别是砂浦三高、五岛天文台、真宙他们的云雀森中学,还有从这次开始参加的御崎台高校。

像这样变成电脑萤幕上排列的视窗后,忽然感觉与距离无关,不论长崎的五岛小组还是附近的御崎台高校,都可平等地视为「另外一队」了。真有趣。

似乎只有茨城小组和涩谷的云雀森小组将已经完成的望远镜搬来户外,五岛小组的视窗画面依然跟上次一样,应该是天文台里的一个房间。御崎台高校则是和上次去借电锯时不同的另外一间教室。

『我们是从这次开始参加的东京都立御崎台高校。各位愿意让临时报名的我们加入,真的非常感谢。』

萤幕那头的市野老师这么说。站在她旁边的有柳,还有其他几个真宙也不认识的高中生,应该都是社团成员吧。这几位成员纷纷低下头说『请多多关照』。市野老师接着又说:

『我跟砂浦三高的绵引老师联络过了,现在正麻烦他帮我们准备材料,所以还未着手制作望远镜。今天请容我们先以观摩的身份参加。』

『没有问题喔。我才要跟你们道歉,材料准备得太慢了。』

回答市野老师的,是茨城小组视窗中的绵引老师。原本镜头一直对着顶楼的地板拍,现在突然映出绵引老师的脸。

绵引老师微微一笑说:

『好久不见,接到市野老师说想报名的联络时,我真的很开心。』

『是,还请多多指教。』

听说他们原本就认识,或许因为这样,联络起来很顺利。只是,之后绵引老师说『抱歉让你们起步比人家慢』时,真宙可没听漏市野老师的回答。

『我已经看过设计图了,我们社团的学生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下次观测练习前就能赶上进度啰。』

这句话激怒了真宙。没错,柳哥他们或许办得到,但自己也不想在大赛中输人——这时,身边有人「啊」了一声。只见天音向前弯身,盯着电脑萤幕看。

「你们涂了颜色吗?不公平——」

真宙也从旁边窥看视窗。茨城小组的人调整电脑镜头的角度,让众人看清楚他们的望远镜——微暗之中,看得见镜筒的确已经不是PVC塑胶管的灰色。即使尺寸、长度都一样,他们的看上去像是完全不同的望远镜。

森村老师也察觉了这个,对茨城小组说:

「不好意思,请问茨城小组用的是这次制作的望远镜吗?现在画面上的这副。」

『啊,是喔。一年级的觉得原本颜色太单调,就自己涂上了颜料。』

凛久这么回答,让镜头靠近望远镜。镜筒涂成了黄色,接目镜筒则是绿色。

『涂上颜色也没关系吗?会不会影响到观测结果……』

『应该不会才对。毕竟我们学校是主办,望远镜完成得比较早,一年级就利用多出来的空闲时间涂了颜色。』

这次回答的是亚纱。她背后有个声音说『我涂上了月亮的颜色!』,应该是一年级的吧。

「不愧是主办校,这么老神在在。」

森村老师喃喃低语。一旁的天音紧抿双唇不说话,她一定也很想把望远镜涂上颜色。下星期我们大概也会为望远镜涂色了,真宙如此暗忖。其实自己觉得保持灰色也无妨,不过天音绝对会想那么做。

此时,五岛小组的视窗外框亮了起来。

『五岛小组也还没完成望远镜,之前一直在等这几个孩子打完社团的引退赛。这边也会赶快动工,预计下周追上进度。』

馆长后方,五岛小组的三人对着镜头挥手。其中有人发出『舆,你在吗?』的声音。舆凌士从真宙后面举起手喊「在喔——!」

舆今天也来参加观测练习了。有个高中生陪同,令真宙他们放心许多。

这时,另外一个视窗传出『啊』的声音。茨城小组那个戴眼镜的一年级女生——深野走到镜头前。

『长崎的棒球大赛我有看到最后喔。泉水高打进了准决赛对吧?原来你们球队这么强啊。』

突然提起的话题,使众人愣了一愣。不一会儿,五岛视窗中的武藤回应:

『感谢!原来你有看球赛啊,好欣慰。』

『我爸是高中棒球迷,今年也关注了各县市的代替赛。他说甲子园取消了确实令人同情,但仍希望看到球员们好好表现。』

『但我们球队真的不是什么强队啦。应该说,今年强队的训练步调被打乱,排名出现意料之外的结果,有不少球队因此打进了准决赛,我们球队也是其中之一。』

武藤接着说『不过——』

『我想大家应该都没有留下遗憾。』

「小山同学呢?比赛结果如何?」

真宙提问。上次视讯会议发言时,心情一直很紧张,这次或许有户外空间的解放感加持,感觉轻松多了。小山和武藤交换位置,来到镜头前。真宙记得他也参加了弓道大赛。已经三年级的小山,今年会是最后一次参加大赛。好像察觉了提问的人是真宙,小山露出亲切的眼神。

『我也没有留下遗憾喔,虽然没得奖就是了。』

「那就好。」

『嗯。』

茨城小组那边传出凛久的声音。

『那差不多该开始练习观测了吗?只是可惜的是,今天我们这边的天空有点阴阴的,大家那边的天气如何?』

「我们这边隐约还是能看见星星,但是也满多乌云的。」

天音回答。接着,砂浦三高的晴菜社长说:

『啊、五岛小组和御崎台高校如果觉得无聊,随时可以退出会议喔。今天就随兴点吧。』

『好的——』

『收到。』

第一次的天文观测终于即将展开——在紧张的心情下,首先走向放在三脚架上的望远镜。这个时间的天空已经全暗下来,天上看得见几颗星星闪烁。天空下,附近高楼大厦及商业建筑窗内透出了灯光,还有东京铁塔的亮光,平常看到一定会很开心,今天却只想专注看星星。真宙心想,希望这些建筑的光线不要妨碍到观星。

首先,和老师一起用望远镜观测地面上的景色,练习调整寻星镜的焦距。

「难得有这个机会,就把焦点对准东京铁塔顶端吧。」

老师这么说。

大家围在望远镜旁边,却都客气地保持距离,大家都不好意思当第一个上前的人。于是,镰田学长说:

「真宙和中井学妹先试试看吧。」

「好的。」

和天音一起走向望远镜,将焦点放在东京铁塔上。先使用脚架上的微调装置,把东京铁塔放进视野中央,转动寻星镜的三根调整螺丝,让十字线交错的中心点对准铁塔尖端。使用调整螺丝对焦的方式,事前已经跟着老师练习过很多次了。

『那么,先试着观测月亮看看。』

茨城小组这么说。真宙按捺着加快的心跳,一边改变望远镜的方向,一边朝镜头里窥看。为了配合望远镜的高度,即使是身材娇小的真宙都还得稍微蹲低一点。从闭上一只眼睛的视野里望出去,镜头另一端的夜空显得有些失焦。想着「月亮应该在这个方位吧」,却怎么也看不到月亮进入视野。

「什么都看不到。」

真宙这么说。是不是该改变望远镜本身面朝的方向呢——这么想着,他把眼睛从镜头前移开。可是,月亮确实在这个方向上啊。这时,坐在地板上的舆告诉真宙:

「天文望远镜的视野其实很狭窄,如果不调整寻星镜的角度,光是凑上镜头去看很难捕捉到星星。即使是月亮这么大的星体,也不容易导入视野喔。」

「咦?那该怎么做才好?」

「观测时虽然只用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可以不用闭起来。假设用右眼去观测,左眼也同时以肉眼观看的方式掌握月亮的位置。两个视野合起来的瞬间,就能看见月亮了。」

试着照舆说的去做,过了一会儿,电脑那头先传出『啊!看到了!』的声音。

『看到了、看到了。好棒,是月亮!哇!跟图鉴上看过的一样。广濑,换你来看。』

『咦……哇!好感动!』

听着茨城小组一年级女生们的声音,真宙愈来愈着急。啊、好想把电脑调成静音!内心这么嘀咕时,彷佛听见真宙的心声,镰田学长过来对他说:

「保持平常心、平常心就好。我们的望远镜组装得很好,应该没问题,一定看得见,毕竟月亮就在那里啊。」

「明知月亮就在那里却捕捉不到,这才让人心急啊,学长。」

一边对着寻星镜窥看,一边一点一点调整望远镜的方向。心想,果然还是该让镰田学长先看才对,不然至少也让天音先来——就在真宙快急哭时,一旁的舆给了建议:

「不然这样吧,先用双眼看寻星镜,直到看见月亮出现在十字线中间。」

「可是,月亮就是不——啊!」

情不自禁惊呼出声。正如舆所说,用双眼去看寻星镜时,银色的东西忽然出现在视野里,一股兴奋之情涌上胸口。

「看得到了、看得到了!我看到月亮了!」

一股脑地嚷着同样的话语,心情好激动。舆说:

「很好。接着,从主镜头去看,试着对准焦距。」

「……这样吗?」

按照舆教的尝试对焦。圆形的视野变成一片银白——月亮愈来愈鲜明,愈来愈扩大。看到了,捕捉到了。月球表面的每个凹洞,现在真宙都看在眼里。不是透过照片或影像,而是用自己这双眼睛看见。

「中井,你也来看!」

真宙略显激动地把望远镜前的位置让给天音。一想到月亮是被自己的视野捕捉到的就忍不住一阵自豪,满心只想赶快让天音也看到,不然太可惜了。匆匆上阵的天音发出「哇!真的耶!」的欢呼声,听着这个,真宙差点在顶楼蹦跳起来。

说着「看到了?」「真的吗?」的镰田学长和森村老师也走向望远镜,这也令真宙满心欢喜。学长自己刚才还说什么「保持平常心」。

「这种感觉,我能懂。」

说这句话的是舆。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伸长了双腿坐在地上的舆还很冷静。他笑着说:

「我第一次用望远镜看到星星时也好激动,更何况你们用的是自己做的望远镜,一定更感动了吧。」

「原来真的看得见呢。」

真宙喃喃低语,身旁的天音正和镰田学长轮流上前窥看镜头,不时发出「看到了!」「喔喔!」的赞叹。连真宙都听得骄傲起来。

「可惜今天天气不好,刚才往那个方向虽然看到木星出现,现在又被云遮住了。」

转头随着舆的视线望去,如他所说,天上确实满布着乌云。过去,「夜空」对真宙而言就只是「夜晚的颜色」。跟白天不一样,只要没有下雨,几乎不会像这样意识到夜晚也有「阴天」。

持续的观测之中,眼睛凑上望远镜的天音说:

「好像……在动。」

「咦!」

一时之间,他以为天音看见月球表面出现了什么——月球人或观测机器人之类的东西,真宙惊讶地望向天音。正从镜头前离开的她说「月亮好像在动」。

「刚才还好好地在视野正中央,可是不知怎的一直错开,快要跑到视野外面去了。」

「喔,这是因为地球在自转。」

舆站起来,走到天音身边,朝寻星镜内窥看。

「因为地球会自转,即使一度掌握了星星的位置,最后还是会跑出视野外。想让星星留在视野里,就必须不断调整。」

说完,舆让出望远镜前的位置,直接指导天音调整,似乎有办法让月球回到视野中央。「地球自转」的知识明明存在脑袋里,实际上却完全没想到这真的会影响观星。舆抬头望着天空,好像很高兴似地说:

「很有趣吧,毕竟平常几乎不会去想地球正在转的事。」

「真的……学到了好多原本不知道的事。」

「嗯。」

仔细想想,今天为了练习观测而举行的视讯会议,光是集合时间就出乎真宙意料。之前都是下午四点半集合,还以为今天应该也差不多,没想到森村老师说「九点以前看不到月亮,只能在那之后集合了」。月亮不是一到晚上抬头就能看见的东西吗?尽管这么想,今晚真宙特地留意观察夜空,月亮果然差不多那时候才出现。

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活动,对真宙而言是很新鲜的体验。但是天音说「小学时补习班也差不多这时间下课」,一副很习惯的样子。今天活动结束后,森村老师会轮流送社员们回家。

「嗯……虽然可惜,看来今天木星跟土星都不会出来了。」

舆沉吟着,细数星星的名字,并往那些星星原本可能出现的方向望去。看到这样的他,真宙觉得好帅。教天音怎么使用望远镜时也是,像这样伫立在身旁,用各种简单易懂的方式指导,女孩子一定很容易喜欢上他吧。这么一想,又看到电脑萤幕另一头,同样站在茨城小组天文社一年级女生旁边教她们的凛久。真宙觉得,这些高中前辈们好专业。

只是,同样并排在萤幕上的五岛天文台和御崎台高校两个视窗中,大家只是盯着电脑看,手边似乎无事可做。注意到真宙也盯着萤幕看,五岛的小山发出『好好喔』的感叹。

『我们也好想赶快追上大家的进度。』

『啊、后天星期天上午,如果连线一起组装的话,我们可以帮忙提供建议喔。』

听到小山的声音,茨城视窗中的凛久这么说。

『虽然我们一年级的学妹已经把望远镜做好了,但二年级和三年级去年的望远镜还没完成。我打算那天来制作,或许可以一边跟你们连线,提供需要的建议。』

『咦、凛久,你星期天要来喔?』亚纱这么问。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所以才想说五岛小组要不要一起。』

一边回答亚纱的问题,凛久一边重新面向萤幕。

听到他的提议,五岛视窗中的众人瞬间露出像在说「真的吗?」的高兴表情——然而,马上又听见武藤说『啊、可是,那天不行』。

『报意思,这个星期天是九号对吧?这天是我们学校返校日,所以上午没办法。下午才开始会太晚吗?』

应该是武藤说话的语气太随意,把「不好意思」说成了「报意思」吧。

星期天却是返校日?一旁的真宙讶异地望向舆。舆也一脸想起什么似的样子。电脑萤幕中,五岛小组的视窗外框又亮了。

『在长崎,每年八月九日是学校的『学习和平日』,就算在放暑假也得去学校。』

众人这才惊觉,他们说的不是「五岛的学校」,而是「长崎的学校」。八月九日,这天是原子弹轰炸长崎的日子。

『哇,对喔。』这次发言的是圆华。

『东京或茨城这天不用上学吧?』

圆华说这句话的语气,令真宙感到轻微的冲击。

对于在长崎出生长大的圆华而言,八月九日返校很正常。在她的观念中,「这天不用返校」反而是「特例」。真宙当然也在社会科的历史课上学过战争和原子弹轰炸的事,然而比起自己,圆华他们一定从小到大都在更靠近这段历史的环境下成长。

『抱歉,我们没注意到这件事。』

茨城的视窗发光,亚纱和晴菜学姊不知何时走到了凛久身旁。

『那个……我神经太大条了,竟然做出这种提议,真的很不好意思。』

凛久一道歉,圆华就用力挥手说『不会啦!』

『请千万不要在意。』

凛久身旁的晴菜学姊往前探出身子。

『去年,我们校外教学旅行是去长崎,造访了和平祈念公园,也学习了关于长崎的历史。不过,还是不知道八月九日在长崎是返校日的事。』

天音和镰田学长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真宙身边。大家——包括茨城小组的每个人,一定都怀着同样的心思吧。这一刻深切体认五岛小组「真的在长崎」,同时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无法轻易说出任何感想。

圆华旁边的小山说:

『我们也是到五岛留学后,才知道有学习和平日跟返校日的事,当初也很惊讶。』

「——我也是。只不过,回到这边又面临了另一种不同意义的冲击。」

舆凝视着五岛小组的视窗这么说。

「在那边的时候,理所当然都会想到八月九日的事。可是,回到东京后,无论如何都没法像在长崎时一样,没有那种大家都把这件事当作自己的事一样看重的感觉。察觉这点时,我产生了某种类似懊悔的心情。这或许是只有留学过的我才能说的话。」

『啊、不过,我妈他们也说过类似的话喔。和外县市的人聊天,聊到战争或原子弹的事情时,才发现别人不像自己那么熟悉这段历史,她觉得很意外。抱歉,所以,刚才……我有点在想,原来妈妈说的是真的啊。但还是请你们不要在意。』

『不、可是……』

还有点急着想辩解什么,听到不知哪个小组的谁这么说时,刚才始终保持沉默的御崎台高校视窗忽然亮了起来。

『大家有缘相识,真是太好了呢。』

说话的是御崎台高校的市野老师,语气平静而坚定。

『正因大家身在不同地方,学习的内容也有所不同。即使接收了相同的知识,每个人和那个知识之间的距离也不尽相同。其实我很羡慕各位能在这个年纪察觉这点喔,因为这样的经验能拓展你们关心事物的范围。』

『啊,我也这么认为。』

真宙背后忽然传来森村老师的声音。为了让电脑麦克风收到他的声音,老师特地说得大声了些。

『我大学时,有个朋友老家在福冈的小仓。我曾听那个人说,他从小就在学校里学过,小仓原本是八月九日原子弹第一个投放的目标。但因为当天小仓上空视线不良,后来攻击目标才改成了长崎。所以,对小仓的人而言,八月九日从小到大都是特别的日子。得知这件事时,我也非常惊讶。』

『我妹妹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接触外国人——』

御崎台高校视窗里的市野老师微笑说道:

『我也经常从妹妹那里听到类似的事。在与不同环境中长大、只学过各自国家或地区历史的人对话时,往往会有令人惊讶之处,但同时也能从过去没有想过的角度看待事情,是很好的学习——就算不把范围扩展到海外,光是大家都住在日本就有这么大的不同,真的很有意思呢。各位不妨趁这个机会,多多了解彼此居住的地方,说不定会发现,就连自己住的这块土地都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喔。』

『啊、这倒是真的,说起来,我对涩谷的历史也不太熟悉。』

老师身旁的柳这么说,接着喃喃低语『这真的很有趣』。

『能够来参加这个活动真的太棒了,虽然是中途加入,谢谢大家让我们参加。』

◆◇◆

这个夏天,亚纱对凛久有点刮目相看了。

进入夏天后开始制作望远镜,还有完成之后协助大家练习观测,在这些过程中看到的凛久,是个很会照顾别人的家伙。这点出乎亚纱意料,也令她感到佩服。或许因为之前没有学弟妹,看不到他的这一面吧。不过,即使自己也在埋头制作内氏望远镜,只要一听到学妹说「学长,我这里不懂」,他也会马上回答「喔,等我一下喔」,不厌其烦地放下手边的工作去教她们。这样的态度还不只展现在学妹身上,对参加星光捕手大赛的其他小组成员也一样。看到凛久对其他小组说明或回覆电邮的样子,亚纱对凛久彻底改观。心想,没想到他挺靠得住嘛。

终于能够再次投入内氏望远镜的制作,凛久好像很开心,表现得非常积极投入。

只不过亚纱同时也觉得,他是不是有点积极过头了啊?原本只是隐隐约约有这种想法,但视讯会议那天,得知凛久打算星期天来学校制作内氏望远镜时,不爽的心情攀升到了顶点。当时正在和参加星光捕手大赛的其他小组一起练习观星,听到凛久那么说的时候,亚纱一头雾水,甚至有点混乱。

什么?星期天要来学校制作?我怎么没听说?

当天是五岛小组的学习和平日,两边无法同时连线进行。不只如此,正值御盆节※时期的关系,亚纱这天也有事不能来。

注8:日本追思祖先的传统节日。

「我这星期天要去奶奶家过夜,没办法来喔。」

受到疫情的影响,先前迟迟无法去探望住在县北的祖母,家人早就决定利用这次御盆节假期去看她。虽然现在政府呼吁尽量避免「与人见面」和「移动」,家人也犹豫了很久——不过,祖母就住在同一个县内,还是去看看她吧。讨论过后,做出了这个决定。

星期五的视讯会议结束后,亚纱向凛久抗议,凛久一边收拾望远镜及电脑,一边「咦?」了一声,望向亚纱。

似乎听见亚纱说的话,绵引老师也走过来。

「喔,怎么啦?凛久星期天要来的事,不是跟亚纱讨论过后才决定的吗?」

从老师的反应也可得知,凛久已经事先取得老师同意了。亚纱嘟着嘴回答「对」。

「我什么都没听说。凛久,你为什么要擅自决定?」

「不是啊,我本来就想说如果亚纱不能来,我就一个人弄。」

凛久这么回答,并未显得特别歉疚。亚纱生气地说:「什么啊?」

「什么意思嘛,你跟晴菜学姊说了吗?」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的喔。凛久,后天星期天我要去补习班参加模拟考,不方便过来。这种事你不先问一下,我们会很伤脑筋的。」

晴菜学姊也来帮亚纱说话,凛久却只是故作夸张地耸耸肩,歪着头说:

「咦?这事有这么值得生气吗?如果是的话那我道歉。可是现在再这样下去,根本无法确定SHINOSE的镜筒框架什么时候才能交货。说不定到最后还是我们自己做比较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实说时间已经不够了。」

「之前大家不是已经讲好,镜筒框架要继续等到工厂交货吗!」

亚纱一阵火大,情不自禁大声反驳,太阳穴附近的血液好像在沸腾。不是和晴菜学姊一起决定了吗——擅自推翻这个决定,对社长也太失礼了。

「内氏望远镜又不是凛久你一个人的企划!」

亚纱噘着嘴巴,凛久举起双手捂住戴了耳环的耳朵:「啊——好啦好啦,对不起。」但是,就连这举动也令亚纱看了很生气。

「抱歉啦。只是,我下礼拜开始晚上不太能来参加社团活动了,才会想利用星期天来弄。」

「咦?」

这件事也是初次耳闻。

「晚上出门,我爸妈会担心。」凛久又接着这么说。

「今天要出来的时候也折腾了半天。」

「这什么理由啊,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是女生朋友,父母担心或亲自接送的事虽然还算常见,凛久已经是高二的男生了。亚纱以为他在胡说八道,不假思索这么顶了回去。然而,凛久只是短短嘟哝了声「就是啊」,脸上没有笑容。

「总之,我有很多苦衷啦,更何况现在新冠疫情……」

亚纱赫然一惊。不管是夜归还是凛久家人的担心,用一句「新冠」就全部串在一起了。绵引老师站在一时之间说不出话的亚纱背后开口:

「我知道你下周不方便来,不过大赛当天应该没问题吧?」

「对。我已经坚持大赛那天一定要参加了。所以,抱歉喔,亚纱还有大家,请原谅我的任性。星期天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还是别来比较好吗?」

「不、算了,你想来就来吧……」

被凛久的气势说服,亚纱点了点头。凛久低声说「谢啦」。

「抱歉喔,一年级的学妹们,下礼拜或许没法支援你们练习观测了。」

凛久对一年级们这么说,深野和广濑立刻摇头回答「没关系」。

「话说回来,没想到一直站在望远镜前追星会这么腰酸背痛呢。或许因为必须保持蹲低的姿势,身体到处都抽筋了。」

摸着自己和伙伴一起制作的望远镜,深野这么说。广濑回答「真的吗?我都没事耶」,深野就故意装作不服气的样子反驳「你是因为从小跳芭蕾,核心锻炼得很稳啊」。

「哪像我,平常可是运动不足,很辛苦的——」

「啊、是喔?」

「什么『是喔』,听你这语气,是在挖苦我吗?」

感觉得出两个一年级的一搭一唱是为了缓和当下的气氛。众人在还有点尴尬的气氛中收拾望远镜,绵引老师喊了凛久。

「凛久,如果爸妈会担心的话,你今天可以先回去没关系喔。」

「咦?真的吗?」

「嗯,剩下的我来处理。不过,下周七点开始的观测,你能来帮一下忙吗?只要天气好,那个时段能看得到木星和土星。」

凛久表现得有点语塞。绵引老师又说:

「不强迫你非来不可,只是觉得,你如果能来也会很开心。」

虽然很多事亚纱都是今天才知道,但从绵引老师的语气,猜想他可能早就从凛久那里听说了什么。短暂的犹豫后,凛久点点头,回答老师:

「我也想来帮忙。如果八点左右能离开学校的话,我就过来。」

「为了那天能顺利参加,今天你就先回去吧,让你母亲少担心一点也比较好。亚纱、晴菜,你们愿意特准凛久不用收拾吗?」

凛久望向两人,亚纱回答「好啊」。

「剩下的交给我吧。」

「抱歉,谢谢你们。」

说完,凛久很快地走出顶楼门外。看着他的背影,亚纱内心五味杂陈。

有什么话是能跟绵引老师说,却不能告诉自己这个同学年伙伴的呢?心头散开一股乌云般挥之不去的郁闷。说什么一个人弄,难道我在他心目中是那么不重要的存在吗——

去年和凛久一起看着设计图,从零开始制作望远镜时,亚纱真的非常开心。大家一起决定八角形的镜筒设计,按照设计图裁切八片木板,拼出八角形镜筒。完美拼接的那一刻,整个地科教室里都是欢呼声。要怎么让八片木板准确地拼起来,事前当然也好好计算过单边长度和裁切的角度。但是,实际动手拼接,确定一切都按照计画进行时,光是这样就获得了大大的成就感。学校里上数学时也常遇到几何学图形的应用题,将八角形拼起来时亚纱心想,啊、那时学的东西实际派上用场了呢。脑中的计算和眼前的作业完美相符,为此大受感动。

然而为什么——

「星期天不是只有凛久一个人来,我也会在,别担心。」

彷佛读出了亚纱的心声,在把脚架搬到地科教室的途中,绵引老师这么说。亚纱赫然抬头望向老师,只见他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本来就有事要来学校,凛久知道之后问说,既然这样那他能不能也来。不过亚纱你就放心去奶奶家吧。要是看到凛久试图自己先做好玩的部分,我会阻止他的,那个应该大家一起做才对。不过他是跟我说,接目镜的零件还没裁切好,应该只会先进行这部分。镜头框当然也是,我会要他等厂商交货,不会让他先做啦。做起来有趣的地方,凛久一定也想跟大家一起。」

「……是吗。」

「嗯。他只是想尽早完成吧,赶在晴菜毕业之前。凛久跟我说,那些枯燥乏味的地方就交给他负责吧。要是知道学弟这么替自己想,我看晴菜都要感动得哭出来啰。」

这么一说亚纱才想起,凛久以前也曾提过类似的话。当时三人还不确定今年社团活动要做什么,晴菜学姊说「我不在社团之后,还请你们两位继续制作下去」。没想到,凛久用坚定的语气回答「不、这怎么行。这件事是和社长一起开始的,请陪我们一起做到最后」,还说「事到如今,你可不能放弃」。

可是,就算这样,他也太任性了吧。

和一年级的学妹一起把脚架搬到地科教室,收回柜子里。途中,深野注意到教室角落的内氏望远镜。

「学长姊们做的望远镜也很有意思呢。比我们现在做的那种大多了,看上去也更正式。等这次大赛结束后,也能详细告诉我们关于这种望远镜的事吗?」

「嗯,应该说,或许会需要深野你们也一起帮忙组装喔。第二学期就拜托你们了。」

「收到。」

「我很期待。」

深野和广濑一起点头回应。

她们特地问起内氏望远镜的事,大概是察觉到学长姊之间不平静的氛围了吧。刚才凛久还在时也是。我们社团这两个学妹怎么会这么贴心又懂事呢。想到自己竟然让这么可爱的学妹操心,亚纱就一阵内疚。

凛久这个笨蛋。

来参加社团活动时,大家会把书包统一放在地科教室旁边。现在,那里只少了凛久的背包。看在亚纱眼中,就连这点也好可恨。

◆◇◆

一边窥看寻星镜,一边把手放在三根调整螺丝上。小心翼翼前后转动螺丝,好让视野里的十字线对上望远镜主镜的焦距。

这个调整望远镜镜筒与寻星镜方向的程序,称为光轴调整。真宙和天音及涩谷云雀森小组的所有人都练得很熟了。听森村老师说,观测之前有没有做好这个调整工作,足以影响星光捕手大赛的胜负。

第二次的共同天文观测练习订于晚上七点开始。这个时间虽然还看不到月亮,但已能观测到木星及土星。

今天的夜空——很晴朗。

和上次阴霾的天气不同,顶楼上方的天空没有一丝乌云,连大都市中四处闪烁的灯光看起来都很美,给人一种视野辽阔的感觉。和顶多只能以月亮为目标的上周截然不同,今天可以清楚确认到好几颗耀眼的星星。

为了今天,真宙他们已经自己进行过好几次观测练习。不过,也只有在这个共同天文观测会上才能尽情观测真正的星空。所以,大家都很高兴。

真宙他们在望远镜上贴了贴纸,贴纸的图案是星星和小鸟——云雀。上次看到茨城小组在望远镜上涂了颜色,嚷着不公平的天音提议也为自家望远镜涂上颜色。不过,这样好像只是单纯模仿人家,有点无聊——她这么说。大家讨论了半天,最后决定以贴贴纸的方式装饰望远镜。森村老师准备了空白的贴纸,大家一起在上面画了月亮、星星和云雀的图案,沿着轮廓剪下来,贴在望远镜上。星星贴纸不是常见的五角星符号,而是看着图鉴上的土星及木星等照片描绘,更接近真正的「星体」模样。

『哇,云雀森的望远镜变得好帅气喔!』

茨城小组的视窗里,两个一年级女生正朝这边探头。听到对方的称赞,天音抬头挺胸说:

「是上次茨城小组的望远镜给了我们灵感的喔!」

透过网路相连的电脑另一端,今天每一组都将完成的望远镜朝天空架设好了。就连上次进度落后的五岛小组和御崎台高校组,也已经将灰色PVC塑胶管组装而成的望远镜朝天空设置,看上去宛如一座炮台。虽然没有上色,粗犷也有粗犷的帅气——正当真宙这么想时,瞥见五岛小组的望远镜侧面,以明朝体字型写着大大的「五岛天文台」。气派的字体,和高中棒球队制服上绣的一样。

「五岛小组望远镜上的字好大,真帅气。」

真宙忍不住低声赞叹。『谢谢!』萤幕那头出现圆华的脸。

『是武藤同学提议的喔。我们终于能赶上今天的观测,真是太好了。』

画面中,看得见小山和武藤正在操作脚架上的望远镜。真宙轻声说「好羡慕五岛喔」。

「那边一定能清楚看见非常漂亮的星星吧,大赛时你们的速度一定也很快。」

「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们这边天空明亮,可能比五岛更容易掌握目标的星星喔。五岛能观测到的星星太多,反而可能错过目标。」

舆这么安慰真宙,还对自己在五岛的同学说「拜托手下留情了!」

『那么,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茨城小组的视窗里传出声音,一如往常的来自凛久。

『不好意思,今天我只能待到八点左右,之后亚纱和晴菜学姊会协助大家,麻烦各位了。』

「好的。」

『好喔——』

『没问题。』

各个视窗中纷纷传出回应凛久的声音。亚纱从凛久身旁探出头。

『各小组在之前应该都有自行练习过观测,下星期就是我们期待已久的星光捕手正式大赛,今天可以说是赛前最后的调整,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彼此都可以提出来。今天的视讯会议大概以这种方式进行。那么,首先试着观测木星吧?』

在亚纱的号令下,各小组成员分别做好观测准备。

尽管现在可以这样慢慢来,大赛当天一定得先决定好小组成员上前观测的顺序才行。正式比赛时,最重要的就是靠速度一决胜负。

云雀森中学第一个上前观测的是天音。在前几天的练习中,真宙他们已经找到木星很多次了。等待天音寻找星星的这段时间,一旁的老师们讨论起「当天要采取哪种竞赛形式?」

「是找到目标星体的人大声说出『这个』,由先找到的人得分的竞速方式比较好,还是在限制时间内各组分别累积分数,最后看哪组积分高的方式比较好?」

森村老师这么问,五岛天文台的馆长说『哎呀,当然是让孩子们在限制时间内尽量多找一点比较有意思吧』。

『如果只是比速度,用网路连线的方式可能导致难以判断谁快谁慢,好像容易产生不公平的状况。』

『我也觉得既然裁判人数够,就让孩子们尽情寻找星星比较好。』

市野老师也这么说,森村老师回应「好的」。没听到主办单位的绵引老师发言,想必他一定认为照大家决定的去做最好吧。从这种地方也能看出他的经验老到——真宙心想。

很快地,电脑萤幕中陆续传出『看到了!』『有了,是木星!』的声音,唯独眼前的天音依然毫无动静地站在望远镜前观测。

「中井!不用心急。」

真宙这么安抚天音,一旁的镰田学长噗哧一笑。

「学长,你怎么了?」

「没有啦,轮到你自己观测时就心急得要命,对别人倒是很温柔嘛。」

「……这是当然的啊。」

就在真宙这么回答的同时,天音也大喊着「找到了!」大赛当天将担任御崎台高校裁判的舆这时也在一旁,一边说「我看看」一边走向望远镜。森村老师忽然问真宙他们:

「那么,我来考考大家吧。各位知道木星有几个卫星吗?」

——木星,OK!

此时,舆也做出了判定。真宙已经在之前练习观测时看过好几次木星,所以知道答案——充满自信地回答老师:

「四个!」

用望远镜观测木星,会看到四个小卫星连成一线并排,这就是木星的特征。第一次练习将星体导入视野时看到这明显的特征,真宙暗自惊讶并心想,以后看到这个就知道一定是木星了。

不料——森村老师咧嘴一笑。

「可惜,正确答案是『超过七十个』。真宙说的那四个只是能用望远镜捕捉到,由伽利略发现的伽利略卫星。」

「咦?是这样喔!」

真宙发出惊呼,老师点头回答「嗯」。

「很遗憾的必须说,小型望远镜能看到的只有这四个伽利略卫星。」

「是因为这四个特别大吗?」

「大小是一个原因,另外,亮度也很重要。」

「是喔!」

亮度。这个说法让人重新体认到,星光是从遥远地方传递过来的。

「既然说超过七十个,是否表示还有尚未发现的卫星?」镰田学长这么问。

「没错喔。」

森村老师点点头。听着他们说话的天音兴奋地朝真宙招手,真宙走向望远镜,从中窥伺天音捕捉到的木星。

四个伽利略卫星中,今天有一个看起来比较黯淡。即使如此,还是能清楚观测到它们一直线排在木星旁的模样。

「就连同为太阳系的星体都还有没观测到的,意思是说,人类果然无法上木星吗?」

真宙这么说,森村老师又笑了。

「不管怎样,人类都无法踏上木星喔。因为比太阳系木星更远的星球几乎都是气态。」

「咦?」

「木星及土星等星体被称为气态行星,木星的主要成份是氢气和氦气。所以,即使将观测摄影机送上木星,一进入木星的当下铁定就坏了,顶多只能把最后拍到的影像传送回来。」

「咦咦,明明可以看得那么清楚,结果那些全都是气体吗?」

「意思是木星上没有陆地吗?」

惊讶的还不只真宙,天音跟镰田学长陆续发出疑惑的声音。两人应该比真宙懂更多理科知识,却连他们都不知道,真宙感到惊讶又意外。

「真没想到。」

真宙喃喃低语。

「我还一直以为,不管哪颗星球,就算上面没有氧气或重力,现在这个时代,只要穿上太空服就不难登陆呢。」

连登陆的「陆地」都没有,这真的完全超乎想像。用来记住太阳系行星,彷佛咒语的「水金地火木土天海」口诀,真宙以前也大概听说过。一直以来,总下意识地把这些星体想成和地球差不多的地方。

「毕竟,在那些以宇宙太空为舞台的虚构动画中,大部分星球都画出了『陆地』。老师当然也很喜欢这些作品,只能说难免会造成那样的误解啰。」

「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我们却都不知道啊。我好惊讶喔。」

「嗯,还有,总觉得老师今天很有理科教师的样子呢,真厉害。」

镰田学长和天音这么说,森村老师抗议道「喂!」

「或许没有绵引老师那么资深,但老师我也是喜欢学习理科才会当上理科老师的好吗?」

「是喔。」

各组都找到木星后,这次轮到晴菜出现在茨城小组的视窗中。

『各位,准备好了吗?那么,接下来试着捕捉土星吧!』

「啊、再来换我找。」

在晴菜的号令下,镰田学长走向望远镜。森村老师对两个一年级的说:

「啊、对了,安藤、中井。」

「是。」

「是。」

两人同时应答,老师又说:「暑假作业的自由研究专题,你们两人要不要一起做?我觉得你们可以一起把这个星光捕手大赛整理成一份报告。」

「啊!」

这次,天音与真宙异口同声,望向彼此。暑假作业的自由研究专题可以独自进行,也可以跟别人一组。班上有不少人找了好几个同学一起进行。只是,真宙是班上唯一的男生,从以前就感觉得到森村老师特别关心自己。或许他在担心真宙没法找到人凑组吧。

「当然,不勉强你们啦。」

真宙与天音面面相觑,老师又这么说。真宙摇了摇头。

「不是的,老师,只是——」

「嗯,安藤同学他——」

和天音一起,两人转向森村老师。

◆◇◆

『木星及土星等星体被称为气态行星,木星的主要成份是氢气和氦气。所以——』

涩谷云雀森小组视窗中传出森村老师的声音,圆华他们不由得「咦!」了一声,看了看彼此。大家一起连线观测,其他小组的人也跟着默默听见森村老师说的话了。

武藤从侧面写着「五岛天文台」几个大字的望远镜寻星镜上抬起头。圆华问他和小山「你们知道吗?」见两人同时摇头,原本在一旁守护三人的馆长发出咯咯笑声。

「这样啊,你们都不知道啊?」

「嗯。印象中好像学校有教过,但从来没好好思考过这件事……」

「对啊,这么重要的事,学校怎么不教得更仔细一点啊。」

小山和武藤依序回答。「这样啊」,馆长露出欣慰的表情。

「你们现在已经把遥远宇宙中,一辈子都不可能去的星球视为『重要的事』了呢。没错,各位,就算真的要去,比起木星,火星还比较有可能实现。」

「……总觉得,终于懂了。」

圆华低声嘟哝。

「从以前到现在,只要提到宇宙中可能有外星人,通常都会出现火星人这个词汇。原来会这么说是有实际依据的啊,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如果要说哪个星球上有生命,最有可能的就是火星对吗?」

至今从未仔细想像过的太空世界,原来真的那么浩瀚,远远超越了自己脑中既有的概念。直到这时,总算才能够付诸想像。

圆华看着望远镜心想,等一下也想看看火星长什么样。火星跟木星及土星都不难找,没记错的话,根据星光捕手大赛的计分表,它们都属于很快就能观测到的那一类。

『各位,准备好了吗?那么,接下来试着捕捉土星吧!』

茨城小组的视窗中传来晴菜的声音。

「啊、这次换我!」

圆华举起手。

小山和武藤让出望远镜前的位子,圆华走上前,将望远镜朝土星所在的方位调整,眼睛凑上寻星镜。现在土星在比木星稍微往东一点的地方。透过寻星镜看不到包围星星四周那个具有特色的环,只能找寻发出黄色光芒的星星。

「是这个吧?」

用寻星镜掌握土星所在后,将它慢慢调整到视野中央。接着,透过望远镜的接目镜去看,将土星的位置继续往中央调整。找寻星体时,身体必须一直保持同样姿势,几次观测练习下来,圆华才发现这是很累人的一件事。脖子和眼睛周围的肌肉都酸痛了起来。

可是,很开心。

望远镜中的土星环真的就是一个「圆环」,和自己在电视或书本获得的知识一样,确实存在宇宙中。这说来或许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亲身体验时却特别感动,找到想找的星星时高兴得不得了。光是确认事实就令人如此激动了,实际上发现这些星星的天文学家当时不知道有多喜悦。

「大赛正式举行之际,不管那一组一定都很快就能找到土星和木星,所以,寻找分数高的星星或许才是获胜的关键。剩下的,就是祈祷当天天气跟今天一样晴朗了。」

馆长这么说。武藤忽然大喊「啊、对了!」

「我有个提议,小山、佐佐野同学,下星期大赛当天,若是天气好的话——」

◆◇◆

「那么,接下来请各组再分头寻找一下能拿下分数的星星,今天的练习就差不多到此结束。我现在把画面切换为跟大家共享,请看这个。」

说着,亚纱操作电脑,在萤幕上出示大赛得分表。决定胜负的关键,就在于能找到多少这张表上的星星。

『难度1:月球——1分

难度2:一等星•金星•火星•土星•木星——2分

难度3:二至四等星•明亮的星团、星云——3分

难度4:寻星镜内看得到的星团、星云——5分

难度5:天王星•海王星•寻星镜内不易看见的星团、星云——10分』

显示得分表的视窗中,深野和广濑也从亚纱身旁探出头来,紧盯着得分表。

「咦——月球才一分喔?」

「木星和土星也才比月球多一分吗?」

虽然之前已经说明过规则,但实际上自己练习观测后,才真能体会导入星星有多难,也才总算能够具体想像比赛的难度。每个小组都有人发言。

『要是能找到天王星和海王星,对积分会很有帮助。但这副望远镜真的能看见它们吗?』

『星团和星云有哪些种类?』

亚纱回答大家的问题。

「呃——这个嘛,包括今天在内,接下来还有一星期,请各位反覆练习如何找到目标星体。我们这边会由二、三年级的社员和绵引老师一起指导参赛者,五岛小组的参赛者也请跟天文台馆长学习。当然,我们是主办单位,有问题也非常欢迎来问我们。至于涩谷小组——」

『啊、想问一下,我们能不能跟真宙他们联合进行一次观测练习?也想请那边的舆同学教我们更多观星的事。』

涩谷御崎台小组的柳这么说。于是,云雀森小组的视窗中传出舆说『当然好』,以及天音询问森村老师『老师,没问题吧?』的声音。

看到这个状况,亚纱满意地点头。这种感觉她不陌生。原本以为只是在头上的一片天空,当自己获得星星名字和位置的知识后,脑中就像拥有了一张星空地图。去年还是一年级的自己刚入社的时候,亚纱和凛久一起体会了这种感觉。

『咦?凛久什么时候回去了?』

众人练习观测星团及星云时,亚纱收起分享在萤幕上的得分表,回到正常画面后,御崎台高校的柳这么问。

听到他的疑问,内心依然五味杂陈的亚纱点了点头。刚才为了不打断今天的活动,凛久连招呼都没打就从顶楼离开,亚纱还生气地瞪着他的背影心想——为什么不好好先跟视讯会议上的大家打个招呼再走呢。

看吧,就是因为你不好好打招呼,现在人家都来问我了啦——怀着这样的心情,亚纱回答:

「对,下星期大赛当天他应该能好好待到最后,只是今晚得先回去,刚才就离开了。」

柳又问:

『对了,这么说起来,砂浦三高天文社好像只有凛久一个男生?』

不知何时,五岛和云雀森的其他人纷纷聚集到镜头前,听起亚纱和柳说的话。柳接着问:

『刚才看了一下视窗,发现茨城小组怎么都是女生。因为平常多半由凛久代表说明,所以没有察觉这件事。你们天文社资源这么丰富,学校里的男生是都对观星没太大兴趣吗?总觉得好可惜喔,要是我在你们学校,肯定早就加入了。』

「喔,与其说天文社只有一个男生,不如说我们学校原本就几乎都是女生啦。每个学年都差不多,男生少则两人,多则五人左右。因为本校原本是女校,几年前才改成男女合校。凛久他们班上只有他一个男生呢。」

『咦!』

有人大声惊呼。把每个视窗都看一遍,发出声音的似乎是云雀森的真宙。男生这么少固然罕见,也没那么好吃惊的吧——亚纱才刚这么想,森村老师和镰田学长就走到真宙身边,从两侧关心地看着他。正中央的真宙一边说『那个……』一边看着镜头。

『请问凛久哥是明知这间学生几乎都是女生,还特地选择进入砂浦三高就读吗?还是说,他报考学校时搞错了什么,在不知情状况下进去的呢……』

「喔,应该不是喔。我觉得凛久原本就不会在意女生比较多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其他男生就不行那种人。他开始直接叫我的名字『亚纱』,原因也是『反正没有其他男生,就不用顾虑那么多了』,他好像觉得那样很麻烦,现在这样正好。所以,无关性别,我才能和他成为这么好的朋友。」

自己把这话说出口,亚纱暗自惊讶。「好朋友」——是啊,一直以为自己和凛久是好朋友。

「的确,明知没有其他男生还特地来考我们学校,看在别人眼中或许觉得这人很怪吧。可是就如柳同学刚才说的,凛久是受到资源丰富的天文社吸引,才选择报考这所学校的喔。他说想来这边学做望远镜。」

『望远镜……』

真宙喃喃自语,亚纱点点头。

「只为了想做的事而来我们学校,其他事他都无所谓。」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他非常高兴今年社团能够如期活动,也卯足了劲。大家问他问题,他都好开心。」

晴菜学姊走到亚纱身边,微笑着说:

「下星期就是期待已久的星光捕手大赛了呢。彼此都好好加油吧!」

晴菜学姊的声音,彷佛传向了晴朗星空的另一端。

某个视窗里有人在说『希望会是晴天』。

两个一年级的走过来问「五岛最近还好吧?台风没问题吗?」每到夏天,经常会有台风直击九州的新闻,两人大概是在担心这个。

五岛小组的视窗里,圆华回答『嗯』。

『上个月长崎下了局部豪雨,当时还满严重的。不过我们刚才也才跟馆长在说,幸好最近没有台风预报。』

「那就太好了。」

『谢谢你们为我们担心!』

夜晚的校舍顶楼回荡着大家的声音。萤幕另一头,武藤和小山也开心地朝这边挥手。

◆◇◆

八月二十一日,星期五。

星光捕手大赛当天,五岛天气晴朗。

只要任一参赛小组所在的地区天候不佳,就打算延期。不过,今天茨城和东京也都是晴天。

夜晚,可望见没有一丝乌云的星空。除了自己住的地区,圆华从来没有像这样在乎过哪里的天气。但是现在,茨城和涩谷的伙伴们恐怕也和自己一样关心五岛的天气吧。

「喔!看见了喔!果然还是很美。」

武藤、小山、圆华。

排成一列的三辆脚踏车,沿着山路往下骑。映入眼帘的,是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的大海。

「我有个提议,小山、佐佐野同学,下星期大赛当天,若是天气好的话,要不要去海边?」

上周,联合观测练习那天,武藤这么提议。

「因为这是我们在五岛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了。」他又接着这么说。

「大赛前,要不要一起去一趟海边?也算是给自己振奋一下士气。」

「不错耶。」

马上做出回应的人是小山。他摘下眼镜,用手指轻轻擦拭镜片内侧,一边将眼镜戴回去一边说着。

「我来这里的第一年也有去海边,难得都在五岛了,可惜去年没去成。今年如果可以,我也想去。」

「嗯,一起去吧。」

圆华也点头赞成。一边点头一边想到——对喔……

这是他们在五岛的最后一个夏天。

武藤和小山在岛上的生活只到这学年度为止。包括星光捕手大赛的练习在内,一直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天文台小组活动也将告终。

从岛上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看出去的大海都不一样。从以前圆华就觉得,不同的海滩有着全然不同的面貌。北边的海是深绿色,南边是水蓝色,西边海滩看到的海水比南边更透明。

即使不去观光客会来游泳的大型海水浴场,岛上仍有许多可以下去泡泡脚的小海滩及浅滩。武藤说想去的也是个小小的海滩,骑脚踏车过去大概四十分钟。沿着海岸线上石块堆积而成的防波堤往前走,刚到的时候虽然还看得见几组穿泳衣戏水的亲子游客,继续往下再走一会儿,就只剩下圆华他们三人了。

下午的大海平静沉稳,系在防波堤旁的小船摇曳。从这个位置看出去,连海湾另一侧岸边山林的浓绿都看得很清楚。

「我一年级时跟棒球队来过这里喔!」

武藤说着,很快地脱下衬衫,只穿泳裤跳进海里。因为不想晒黑,圆华今天出门前仔细涂抹了防晒乳,心想着顶多泡泡脚就好。不过,武藤不愧是体育社团的人,和在意晒伤的她不一样,毫不犹豫就泡进海水里了。

看到武藤动作这么快,小山一边露出无奈的笑容,一边也脱下自己的衬衫,走进海里。在晒得让人皮肤发疼的阳光下,两人率性挥手问「佐佐野同学,你不游吗?」,圆华拿下头上的棒球帽,目光落在沙滩上,那里有好多的寄居蟹。颜色与沙子同化的小小寄居蟹,得凝神细看才会发现。

在海里游泳的武藤和小山不时站起来交谈,不知说些什么。看到这样的他们,圆华突然察觉。啊、海里的两人没有戴口罩。尽管隔着一段距离,能看到没戴口罩的他们还是很令人开心。

因为一路上都在骑脚踏车,圆华也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了。

附近没有其他人,和他们两人又隔着一段距离,应该没关系吧——心一横,圆华也拿下了口罩。虽然他们不是没看过自己的长相——总觉得这种感觉挺新鲜,但也有些难为情。湿润的海风夹杂海水的气味,从面前吹拂而过。

好舒服——

「武藤同学、小山同学!」

这么一喊,两人同时望过来问「什么事?」

「好开心喔!」

圆华这么说。这句话里,其实充满了内心的感谢。听舆说了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人那么关心自己。还有,也要感谢他们在这个夏天带领原本对天文观测毫无兴趣的自己进入这个世界。

在心中大声呼喊「谢谢」。

「怎么突然这么说。」武藤笑了。

「对啊,怎么现在才在说这个。」小山也笑了。

追着寄居蟹跑的视线前方,涌上一道小小的波浪。一群小鱼从波浪底下钻出来,游了开去。

虽说一起来到海边,既没有一起游泳,也没特别聊什么深入的话题。但即使各做各的事或彼此沉默不说话,大家也不觉得尴尬。能跟这样的对象一起来这里度过这段时光,绝对是非常可贵的一件事。

圆华抬头仰望天空。

高挂太阳的天空中看不到星星,可是,那只是因为现在光线太明亮而已,满天星星依然毋庸置疑地存在。看不到,但确实一直在那里。回想为了大赛而记住的星体与星团的位置,这时间应该是那个方位吧——白昼的光线中,圆华的视线朝星星所在的方向望去。

就在这时。

叮咚叮咚,耳边传来熟悉的广播提示音。是岛内各处都能听见的广播。

『各位午安,这里是五岛南部町公所。昨天岛内北部的泉水地区新增一名新型冠状病毒确诊者。町公所在此提醒大家,请努力做好防疫对策,请多多洗手与漱口,感谢大家的配合。』

『再重复一次——』,听起来像是町公所职员的女性慢慢广播完上述事项后,又重复了一次相同内容。

站在海里,海水淹过胸口的武藤和小山朝声音的方向转头听广播,像是想找寻那看不见的声音。自从岛内出现第一个确诊者后,每次只要有人快筛阳性确诊,公所就会像这样广播。现在对这件事已经很习惯了,也知道在这个病床有限的岛上,万一发生群聚感染会很不得了,所以必须这么做。但是,没必要连确诊者住的地方都公布吧。这实在让人——听得心里难受。

出现确诊者的地区,附近居民都得多加注意防范,或许公布地名也是非做不可的事。脑子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只要附近出了一个确诊者,即使不公布也会马上传遍居民之间啊——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好像成了那个当事人,一阵呼吸困难。

「差不多该走了吧。」

游了一会儿,武藤和小山回到圆华等待的海滩上。

「先回家换衣服,吃晚餐,晚上七点左右在天文台集合好吗?我想最后再练习一次。」

「嗯。」

圆华也点头,和他们两人一样,对广播的事只字不提。

回程圆华骑在两人后面,想起不久前山路旁还开满白色的百合,但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一片盎然的绿意虽然心旷神怡,却也令人清楚感受到季节更迭。

夏天即将结束。

望着配合自己放慢速度的两人背影,圆华心想。

能和他们两人成为朋友真是太好了。

◆◇◆

「真宙,你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呢。」

那天,真宙正想走向玄关穿球鞋时,被姊姊立夏叫住。

真宙平常虽然和立夏住同一个房间,两人也只维持最低限度的交谈,像是「帮我拿那个」或「那个借我」之类的,最近根本没有像样的对话。所以听到她忽然这么说,真宙确实吓了一跳。

「什么意思?」

「总觉得你变稳重了,或者说,不再那么颓废。」

颓废。这个平常很少听到的词汇,令真宙差点笑出来。立夏又说「你看,就是这样」。

「之前你脾气莫名奇妙地冲,要是听到我说这种话,绝对先回『啥?哪有!』不由分说进入备战状态,现在却笑得这么从容了。」

「咦,是这样吗?」

「嗯,妈妈他们也说过类似的话喔。」

「啊——……」

「今天上午你不是去了图书馆吗?」

「我是为了自由研究的作业去查资料。」

「可是,像查资料这种事,以前你只会全部上网随便查一下再照抄。现在居然会去图书馆了,我弟弟还真是长大了呢。」

「你这什么语气嘛。」

真宙一边说着一边心想,或许真的是这样。要是以前的自己,这时可能会觉得「立夏摆什么姊姊架子」、「明明只大我一岁」,像只刺猬一样动不动就竖起满身的刺。不可思议的是,现在完全不会有那种心情了。

「我是在称赞你。」

立夏说。

「我很佩服你喔,坦率一点,说你其实很高兴吧。」

「好啦好啦——爸,准备出发啰。」

绑好球鞋的鞋带,转头喊父亲。父亲说着「喔,等我一下」走过来。

今天是星光捕手大赛正式举行的日子。

配合晚上的行程,真宙由父亲从家里送到学校。看到父亲往门口走,母亲也一起从厨房里过来。

「真宙,这个你带去。」

仔细一看,母亲手中拿着水壶,不知为何还有「OREO饼干」。为什么是OREO?才刚这么想,母亲就说:

「这个带去跟大家一起吃,晚上可能会肚子饿嘛。」

「咦?学校禁止带零食吧。再说,现在因为疫情禁止饮食耶。」

「有什么关系,你就藏在书包里带去,活动结束后,跟大家在路边吃一吃也行啊。」

「那有什么意义?就算活动到一半肚子饿也不能拿来充饥。」

「可是——」

「就说不用了。」

真宙这么回应,一旁的父亲笑道:

「真宙,你妈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毕竟今天要去参加大赛,她想帮你加油打气啦。」

「说什么大赛啦。」

尽管这么回嘴,但也赫然惊觉,星光捕手大赛确实是大赛无误。只是,没想到父母会对自己说这些话,简直就像以前踢足球时一样。明明只是文化性质的社团活动,原来父母的心情也跟自己参加体育竞赛一样吗?一想到这点,内心忽然一阵感动。父亲又说:

「不、今天本来就是去参加大赛啊。」

「所以给我OREO是加油打气的意思吗?」

「嗯——可能是想看看能不能为你做点什么,想来想去就觉得得给你个OREO吧。」

父亲这么说。看到母亲还伸长了手递出OREO,真宙深吸一口气。

「谢谢妈妈,不过,我没问题的。」

父亲和母亲看了彼此一眼——为了配合坐在玄关的真宙,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

「爸妈一直觉得,必须向你道歉。」

「道什么歉?」

「因为我们没有好好查清楚,不知道云雀森中学今年的一年级只会有真宙一个男生。」

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就连原本一副兴趣缺缺,坐在走廊上伸长了腿拉筋的立夏,现在也默默倾听了起来。

干嘛全家人这样送我出门啊,又不是要去远方的世界冒险——可是,现在的真宙难为情地连这种打圆场玩笑话都说不出口。

「你一定很不安吧。老实说,爸爸一直认为,真宙何时提出想转学都不奇怪,也跟你妈说好了,如果真宙想转学,我们就帮你找可以转过去的学校。」

「不过,真宙一次都没说过那种话呢。」

母亲这么说。大概已经放弃要真宙带OREO出门了,只把水壶交到他手上。真宙站起来,接过水壶。

「谢谢真宙你总是很有活力地去上学。」

被母亲这么一说,脸颊都发烫了,他急忙低下头。

「没问题的啦,我在云雀森中就好。」

叮咚。公寓入口的对讲机传出铃声。是镰田学长和他父亲,今天说好要一起去学校。

「那我出门了。」

真宙说完,一旁的父亲套上鞋子。母亲和立夏说「路上小心」,送真宙和父亲出门。

星光捕手大赛当天,一连上线后,舆先报告了近况。

『各位,我已经决定暑假过后转学到御崎台高校了。』

今天舆和市野老师交换地点担任裁判,所以他现在人在御崎台高校的校舍楼顶。

隔着萤幕听到舆的报告,真宙等人情不自禁发出惊呼。其他视窗里的人也各有反应。尤其是五岛小组反应特别大,视窗里传出『咦?真的吗?』『真的假的!』的声音。

旁边的视窗中,舆露出羞赧的微笑。

『其实刚放暑假那阵子,我就在考虑转学考了。只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得上,所以到现在才跟大家报告。不好意思,明明等一下就要举行大赛,我却说了无关的事。』

『别这么说,恭喜你!』

这是五岛视窗里的圆华。听到她的声音,舆端正姿势,以郑重的态度回答『谢、谢谢你』。

『之前虽然也查了几间东京这边的高中,只是都没有想去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半途转学进去,能不能顺利融入环境,一直很担心。也跟父母商量过,与其那样,不如干脆继续上五岛泉水高的线上课程,用这种方式把高中念到明年毕业就好,但是现在我很期待转入御崎台高校喔。』

舆望向身边的柳。

『再说,也交到朋友了。』

『就是这样,我们高中收下舆同学啰!五岛的各位,请放心——』

柳的玩笑话,引来舆笑着说『你在讲什么啦』。两人一来一往,简直就像已经认识好几年的朋友。武藤和小山也回答『好喔——』

『我们家的舆就拜托你了。』

『虽然他经常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基本上是个好人喔。』

『OK,没问题!』

柳回应着小山和武藤,舆本人在旁边笑看这一切。高中生们轻松交谈的模样,看在真宙眼中就像大人一样成熟。

就在这时。

「我们真宙也有事要报告。今年暑假作业的自由研究,他好像在跟大家的谈话中得到灵感,决定了要做的主题喔。」

「咦、等等,老师!」

突然被森村老师这么一说,真宙慌了手脚。一旁的镰田学长说「什么啊」。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说今天想跟五岛的大家道谢。」

「话是这么说没错……」

『咦?咦?道什么谢?自由研究的主题,决定要做跟观星有关的事吗?』

听到「五岛」,圆华对着镜头发问。尽管还隔着萤幕,比自己年纪大的高中女生这么盯着自己,还是令真宙顿时加倍紧张。回答「不是」的声音也有点哽在喉头。

「我决定调查有关原子弹轰炸长崎的事……虽然资料已经查了,接下来才要整理成报告。」

森村老师原本问真宙要不要跟天音一组,将星光捕手大赛作成自由研究的专题报告。可是,那时真宙已经决定要以长崎原子弹为研究主题了。和天音一组虽然也不错,但他单纯只是很想自己一个人试着调查看看。

「查了之后,发现了许多出乎意料的事。像是长崎的和平祈念像,我一直以为那是和平之后的『纪念』像,这次仔细调查了词汇,才知道原来『祈念』是祈求和平的意思。」※

注9:「祈念」与「纪念」在日文中发音相同。

那座知名的雕像,有着朝天高举的右手与向旁边水平伸直的左手。真宙早在照片和影片中见过,也以为自己知道那代表什么。原来一直都搞错了。

「祈念」这个词汇很美,传达出人们祈求和平的心愿。光是能重新认识这个词汇,这次自己查资料做报告就值得了。

「我还没有去过长崎,但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去看看。」

『我们也想去。』

另外一个视窗发光,是茨城小组。真宙忽然想起,亚纱和凛久今年本来应该会去长崎参加教学旅行的。

『总有一天,我们也想去,可以吗?』

『请一定要来。』

圆华这么回答,大大点头。

『虽然我们也是得搭船过去,不过,要是大家可以约在长崎市内碰面就太好了呢。』

『嗯。』

「对啊。」

亚纱他们和真宙同时回答。五岛视窗中,武藤忽然发言:

『茨城小组,谢谢你们提供的星图。收到这个之后,星星的位置看得更清楚,练习起来也方便多了,感谢!』

『不会不会!五岛的大家和馆长帮我们更新了很多资讯,我们才应该要说谢谢呢。』

亚纱这么说,手上拿着星图。真宙他们的涩谷云雀森中学小组,也拿起摊开放在望远镜旁的星图。

上周观测练习结束后,没隔几天就收到茨城小组寄来的这张星图。原来是茨城小组成员经过一番讨论,认为在大赛中观星时,手边如果能有一张分辨星体大概位置的图,应该会比较好。于是,在亚纱主导下制作了这张星图,并分别寄送给其他小组。除了太阳系的行星,还标出像是牧夫座的大角星、处女座的角宿一、夏季大三角的织女一、河鼓二及天津四等,都是在大赛中能拿下分数的星体名称及详细资料。有了这张星图,观测的目标一口气变得容易掌握许多。

不只如此,五岛小组的馆长还为这张星图补充了星团的位置等其他资讯。

真是有趣。真宙心想。既然在同一场大赛中竞争,彼此本该是竞争对手,每个人却都一直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大家做得更好,维持互助合作的关系。一方面觉得「真奇怪」,一方面也觉得「真不错」。

「那个……前几天茨城小组提过,砂浦三高原本是女校,现在也几乎没有男生对吧?听说凛久同学班上只有你一个男生。啊、今天凛久同学在场吗?」

森村老师这么一问,亚纱便点点头:

『他在喔。凛久,你来一下。』

画面上,凛久被伙伴们推到镜头前。真宙站在森村老师旁边,看着老师的脸。事前拜托了老师,他今天想跟凛久聊这件事。

看着走到镜头前的凛久,真宙问:

「凛久哥,你不会觉得……这样很讨厌吗?还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砂浦三高是男生这么少的环境?」

『嗯,是这样没错。但能让我做想做的事也就只有这间学校了,所以我没有想太多耶。这里男生确实少,也有必须注意的地方,不过相反的,有时也很轻松。」

「我也是,班上只有我一个男生。」

真宙这么一说,其他视窗里的成员都朝他望过来。受到众人瞩目令真宙一阵紧张,幸好还隔着一层萤幕,勉强可以维持正对镜头的姿势。凛久点了点头说『是喔』。

『原来是这样!啊、但你们社团里不是还有学长吗?』

「社团里虽然有学长,但整个一年级……只有我一个男生。我们学校是普通的男女合校,只是今年碰巧遇到这个状况。」

小学时的男同学不是去考私立学校或都立直升式中学,就是搬家了。其他小学也正好没有男生进入云雀森中学就读,入学典礼当天才猛然惊觉整个学年只有自己一个男生。因此,自己一度非常讨厌上学——

森村老师和天音默默凝视诉说这件事的真宙。在同一所学校的大家面前坦承自己的心情,比被其他小组成员瞩目还令真宙害羞。

可是,老师和天音绝对没有瞧不起真宙的意思。所以,真宙脱口而出了真心话。

「那时,我总想着学校干嘛不消失,春天发布疫情紧急事态宣言时明明大家都很辛苦,我却偷偷希望疫情永远不要平息,这样就可以一直停课了。所以,得知也有像凛久哥这样自己选择进入那种学校的人,我真的很惊讶。而且,要不是上次碰巧聊到这个,根本完全没察觉。」

砂浦三高天文社的气氛就是这么融洽,完全不用顾虑「男生怎样、女生怎样」,这是真宙最意外的地方。自己一直对「只有一个男生」的环境那么介意,凛久看上去却完全不受这件事所困。

「凛久哥想在砂浦三高制作的是怎样的望远镜?」

『啊、喔……不然我去拿过来给你们看一下好了。』

『应该把笔电移过去比较快?』

萤幕另一端,凛久和亚纱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亚纱不在镜头前,但从凛久视线的动向就看得出来。

『内氏望远镜,去地科教室拍给大家看吧。』

『……谢啦,亚纱。』

两人讨论过后,画面一阵摇晃。接着开始动了起来。人影从画面上消失,感觉得出笔电正从顶楼往某处移动。楼梯和走廊的影像陆续闪过,还拍到走廊上刺眼的日光灯。啊、是夜晚的学校。

过了一会儿,画面静止下来。

大概已经抵达地科教室了。电脑上的镜头朝向墙壁,前方有一座外观难以形容的东西。镜头逐渐靠近那个东西,这才看出那是很大的多角筒。一时之间,真宙联想到神社里的摇签筒。数一数,总共有八个角。是八角形。

『我想做的就是这个。』

萤幕上没映出凛久的身影,但听得见他的声音。他似乎用手扶着电脑镜头,画面微微摇晃。

『各位看得到吗?』

「那是望远镜?」

『对,这是内氏望远镜。』

「为什么是八角形呢?很可爱就是了。」

真宙身旁的天音好奇地向前探身,提出疑问。回答这个问题的不是凛久,而是亚纱。

『喔——这是凛久提议的。一方面八角形容易安装接目镜筒,另一方面就是,对于坐轮椅的人来说,这样比较方便观测。』

「坐轮椅的人?」

『使用内氏望远镜观测时,不必改变身体的姿势,也能直接把眼睛凑上接目镜。』

凛久接在亚纱之后补充说明。

『我会知道有这种望远镜,就是在国外网站上看到一篇关于老人安养中心举办观星会的报导。观测者中也有坐轮椅的人,但是大家都很开心地说看得到星星。』

将电脑镜头转向自己,萤幕里出现凛久的半张脸。

『大家实际使用望远镜观测过就知道,为了找到星星,保持固定的姿势很重要,因为这样才能持续把星星放进望远镜的视野里。有时甚至必须采取蹲下或近乎躺在地上的姿势,否则根本看不到。我们社团的一年级学妹也说身体好多地方都抽筋了。』

『我懂——!』

御崎台的窗口里传出柳的声音。真宙他们也用力点头。

茨城的窗口中,两位一年级生不知何时来到凛久身后。凛久笑着说:

『我们一年级的广濑从小练芭蕾,长时间对着望远镜观测也没问题。这正可说是广濑至今练习的成果,也是一种才华。』

『咦?你在称赞我吗?』

『嗯。』

学长这番话,听得广濑不停眨眼。

『然后——』凛久接着说。

『就这点而言,因为内氏望远镜的接目镜设置在台座的支撑轴上,即使是轮椅使用者,也能轻松凑上来观看星星。我在知道有这种望远镜时内心大受感动,所以想找找看茨城有没有人熟悉这种望远镜。最后找到的就是绵引老师。』

凛久一边从镜头前往后退,一边四处东张西望,大概是在找老师吧。过了一会儿,他才叹口气说:

『老师现在不在这——总之,这就是我到这间学校来的原因。』

「真想亲眼看看。」

真宙这么说。不假思索,低声说出内心的想法。凛久望向真宙。

「直到完成之前,还请你加油。」

高中生对真宙而言几乎和大人没两样,而且就算自己没说这种话,凛久也一定会加油。但是,听真宙这么说,凛久微笑了。即使戴着口罩,光看眼神就知道他扬起了嘴角。

『谢谢。』

凛久回答。

『虽说只有你一个男生,但真宙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因此感到困扰的样子啊。你和学长及老师相处得很好,和另一个一年级的女生也是感情很好的搭档吧?』

「谢谢你。」

因为天音就在身边,这让真宙有点难为情而无法转头去看她,耳朵也热了起来。不过,他依然好好地道谢了。

◆◇◆

「那么,准备啰!」

夜空下,宣布比赛开始的是市野老师。今天她和舆交换地点当裁判,所以人在云雀森中学的校舍顶楼。

老师们及馆长——各组的大人中,该由谁负责这个任务呢?讨论的结果,大人们隔着萤幕猜拳,由最输的市野老师挑起这个大任。星光捕手大赛就在各地成员们「你们都是大人了,竟然还靠猜拳决定」、「应该主动争取才对吧」的吐嘈中展开。

星光在头上的天空中闪烁。闪亮的星光,彷佛从空中跟大家打招呼。

深呼吸,真宙他们等待着那个瞬间。站在自己制作的望远镜旁,将镜筒对准天空,小心翼翼不让角度偏移。

「开始!」

市野老师低沉沙哑的声音,朝天空响起。

第一个上前使用望远镜的是真宙。

最初的目标是土星。

真宙将望远镜朝南南东方的天空转过去。

其他小组成员第一个找的一定是月球——真宙他们这么预测。所以,我们不要把月球当成最初的目标。毕竟只要注意导入的时间,月球会是最容易捕捉的天体。比赛一开始,时间还很充裕时,先尽量多找一些难度高、得分也高的星体。这就是云雀森中学的战略。

凑上寻星镜窥看。

电脑里传出『月球!』的声音,不知道是哪一组。接着是裁判确认后的『OK!』听起来是御崎台高校的舆。

然后,也听见五岛天文台馆长的『OK,获得一分!』。

之前真宙还会为了听见别组的动向而着急,现在已经能够保持平常心了。果然不出学长他们所料,其他小组都以月球为第一个目标。

真宙将土星导入视野。

练习过无数次,一定没错,就是这颗星。

来了!他这么想的同时心跳随之加速。握着微调杆,将星体移动到准确捕捉的位置。

「土星!」

大喊的同时立刻移动身体,把接目镜前的位置让给担任裁判的市野老师。

等待市野老师喊出「OK!」的时间明明很短,真宙却觉得好漫长。

「学长!」

「交给我吧!」

真宙和镰田学长击掌交棒。学长将望远镜稍微往南移动一些,真宙马上明白「啊、他要找木星」。刚学观星时还搞不清楚星星在天上的位子,现在一眼就能掌握了。

「辇道增七……」

「咦?」

「等一下我可以找辇道增七吗?」

天音这么说。

她的声音平静,但听得出兴奋到了极点。天鹅座的辇道增七是一颗三等星,难度也是第三级。要找到这颗位于天顶附近的星体,连必须采取的姿势都非常不容易。

只是,这次大赛允许使用天顶镜和天顶菱镜,可以大大提高找到星体的准确率。

「木星,找到了!」

镰田学长这么一喊,市野老师便凑上接目镜窥看。等待结果出炉前的短短时间里,真宙对天音说「等一下再找」。

「等确实找到北斗七星那些一等星之后再找辇道增七吧,我相信,天音一定做得到。」

市野老师的「OK!」,不知哪一组传出的『木星!』及『OK!』,声音此起彼落响起。

「嗯!」

听了真宙的话,天音点点头。

回到准备位置的镰田学长喊着「中井学妹!」和天音互相击掌。望着天音跑向望远镜的背影,真宙心想,啊——

朝天空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有夜晚的气味。都说东京的天空特别明亮,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去看看五岛澄澈美丽的天空。等凛久完成内氏望远镜后,也一定要去茨城看一看。

『武仙座球状星团!』

『哇!不愧是五岛!太不公平啦,速度真快!』

听见圆华找到星团的声音,茨城小组忍不住做出这种反应。虽然是认真地一决胜负,但也知道大家想的都是一样的事。

即使相隔遥远,还是接收得到。

「辇道增七!」

是天音的声音。她将望远镜用力朝上转,对准天顶附近,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真宙心想「这家伙!」

不是叫她先找一等星吗!

离开望远镜,把位置让给市野老师的天音眼神闪闪发光。虽然不听自己忠告让真宙很火大,但天音整张脸都在发亮,容光焕发,看上去好可爱。让真宙有些慌张。

「拜托、拜托,辇道增七!」

双手交握在胸口,彷佛祈祷一般,天音在屋顶上跳啊跳的。

看着她,看着天空,听着萤幕里传出的大家的声音。真宙心想。

——好开心。

「OK!」听见市野老师的声音,真宙再次这么想,强烈的心情使他好想哭。

——我现在非常开心。

「真宙,上!」

曾几何时,天音也直接称他「真宙」了。

「好!」

天音的声音彷佛从背后推了自己一把,真宙再次朝望远镜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