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before:the death of me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夜殇
翻译:井一澄百合
修图:井一澄百合
校对:井一澄百合
那家伙来拜访我的住处,是在四月末,大学二年级的春天。像感受到冬天的气息那样,肌肤能明显感到寒冷的夜晚。
“晚上好,波多野景。”
那道和夜间的空气一样冰冷的声音,是冲着刚结束餐饮店打工的我而来的。
“………”
我没有回复这句问候。并不是因为八小时劳动的劳累。而是因为我现在独自生活的一栋二层建筑公寓的一楼,一零一号房的门前,伫立着个没印象的人。
“那,那啥……抱歉,你是?”
我拧紧眉间,小心翼翼地观察情况。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总算逐渐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乍一看,是一位身高一米五出头,年龄大约在十五往后,没到二十岁的女孩子。
眼角下垂,像是没睡醒似的双眼和细鼻梁,色调和厚度都很薄的嘴唇。看不出半点嗜好的黑色长发自然垂直至腰间,白皙到苍白程度的肌肤,就像打磨过度的陶瓷亦或是塑料。几乎察觉不到血气。
就像是等深大的人偶放在前面,而不是活生生的人类。
我感受到如同黑色玻璃般无机物的瞳孔直勾勾的视线。那毫无人情味,一直不变的面无表情,让我产生了本能性的恐惧。
“我是…”
看着我混乱的眼神,少女缓慢地张开嘴。
那声音就像被削弱过似的微弱,即便周围一片寂静,我也得竖起耳朵仔细听。
“——‘死神’。”
“啊,嗯?”
令人疑惑的回答。不过无论从发色,还是身上的连衣裙,甚至连浅口鞋都是符合这个印象的黑色。
虽然感觉是开玩笑吧,但少女始终保持认真的态度,还有那写满真诚的眼神。各方面来看,搞不好是个危险的家伙。我赶紧往后退了半步。
“今天有事情需要通知你,所以我过来了。波多野先生…”
少女向我靠近半步。
“是关于你的命终。”
“mingzhong?”
“嗯。”
少女点头,不知从哪掏出黑色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毫无装饰,对于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来说是稍显老土的款式。
“根据这本《死亡笔记》的话…”
“死亡笔记!?”
令人想起往昔流行少年漫画里的道具,我忍不住惊叹一声。
少女打开笔记,温馨提示道:
“对。就在不久后的将来,具体来说就是确定好七天内会死的人,会将其姓名、年龄、性别、住址、死亡时间以及地点登记在案。我们死神的工作是每天确定内容,回收当事人的灵魂。比如……”
少女停下卷起笔记的手指,思考片刻。
“稍后,凌晨十二点二十八分四十九秒——乐队《白雪》的知名主唱小早川绫斗在名古屋中区的十字路口骑摩托车时,与右转的货车相撞。大约一个小时后,凌晨一点六分二十七秒时死在送往的医院里。享年三十一岁啊……您知道吗?白雪乐队。”
“不,我不知道这个乐队。很有名吗?”
“……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是很有名的乐队,不知道明天会闹出什么话题。请记一下这件事吧。”
是在预言吧。死亡时间精确到秒,看来还挺有信心的。面对我的怀疑,少女再次卷起笔记。
“波多野先生,你的情况是……”
少女用空洞的眼神瞥了我一眼,继续说道。
“五月一日,晚上十点五十分三十八秒——也就是七天后。在走夜路的途中遭遇杀人魔,被刺杀身亡的样子。”
“……真的假的。”
“真的哦。”
少女保持着面无表情,向我点头。我挠头叹气道。
“是吗,那是……开玩笑的吧?我都还没满二十岁。”
“请节哀顺变。”
少女冷漠地回应。我沉默片刻后,说道。
“——我知道了。感谢您特地来告知我的死期,死神。那么再见,晚安。”
我向少女投以微笑,将她轻轻推开,站在家门前。
少女有些不爽。
“这种态度……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那是自然的。”
我把手伸入牛仔裤的口袋,一边掏出钥匙,一边顺口解释。
“谁会相信那种妄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死神。”
“……”
“而且,死于被刺。想有说服力的话,不妨编个常见的死法?类似刚才提到的乐队主唱那样的交通事故——”
“波多野先生,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打断我讲话的少女,右手在不知什么时候从笔记本换成了握住的其他东西。
“!?刀……”
“答对了。”
“(吸气)——”
我透出短促的悲鸣。钥匙哐啷地掉到了脚边。
少女紧握在手上的是一把刀刃足有十厘米的刀。手上的凶器正闪耀着荧光灯反射出的白光,少女的脸扭曲出阴险的笑容。
那个笑容极度别扭,像是将面部肌肉强行抽动到不自然的,总觉得不太舒服的表情。
“拿着,刀……喂喂。骗人的吧?”
“是真的。”
携刀的少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向我靠近。
得逃跑才行。头脑虽然很清晰,但身体却动弹不得。笑着的少女摆出一副炫耀的样子,将刀指向我的鼻子。
“既不是骗术也不是玩具。是如果割到就会受伤,血流不止的刃器。你懂的吧?波多野先生。”
像被打湿了的银色刀刃,滑溜溜得闪着光泽。我发出咽口水的声音。
“将这个东西……”
少女回转刀柄,反手握刀。在下个瞬间。
“——这么使用。”
少女用双手紧握刀柄,向自己狠狠地刺了下去。
“……!?”
有点说不出话。少女向愣住的我缓缓抬头,身体卷曲成“く”的样子。
她从孕育狂气的笑中抽离出来,恢复到原先的那副面无表情。
“怎么样?被吓到了吧?”
我无法立刻回复少女平静的发问,视线凝固在被刀刺过的腹部。思考像被抹布拧成一团,艰难地挤出言语。
“你这……血呢……”
“是的,没出血。所以当然也没受伤。”
少女流畅地拔出小刀,用另一只手抚住腹部。甚至连少女身上的连衣裙都没破。
“人类制作的道具,伤害不到拥有半灵体的死神。”
如此说道,少女不流一滴血地随意抓住刀身,将刀柄的方向递过来。
“哈……居然没有伎俩。”
我犹豫了一会儿,边警惕少女突然袭击,边接过小刀。少女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无论怎么看,刀刃都不像是可以回缩的那种特制品。尝试性把大拇指划过刀的边缘,被划开的皮肤伴随着刺痛,渗出鲜血。
“……原来如此。”
我看看自己的手指,再看看少女那毫发无伤的腹部。看着那毫无感情的双眼,深吸一口气。
“那啥。”
我舔舔出血的手指,保持冷静追问道。
“能不能换个地方?我想详细了解一下你刚刚说过的事。”
“嗯,没问题。”
少女点点头,看起来很满意地缩小瞳孔。
整体偏白的美貌果然还是很像人偶一样吓人。我感受到非人的气息,后背直凉。
◇
“自助饮料两位。”
从我家的公寓步行不到五分钟处,有一家家庭餐厅。我和少女坐进卡座,迅速下单。工作日的晚上十一点,店里还是比较空旷的,附件也没有其他客人。
“我再确认一下。”
听到我说话的少女,把四处张望的视线收了回来。
我盯着她垂下的眼睑,继续说道。
“你真的是死神吗?”
“是的。这次由我担任您的死神一职,我叫Kyouka。供品的花,写作供花。”
“真是不吉利的名字……”
“毕竟是死神。”
少女——供花若无其事地说着。供花是指葬礼中献给死者的花,也确实是有死亡气息的名字。
我注视着对方,向自称死神的少女继续发问。
“供花,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那我七天后会在走夜路的途中被刺杀对吧?”
“对,是这样的。五月一日晚上十点五十分三十八秒,跟现在的时间差不多。虽然不太清楚是伤及胸口还是腹部……恐怕是类似我刚刚使用过的刀器,狠狠刺入体内吧。”
面无表情的供花作出持刀突刺的手势。我想起十几分钟前,在自己家门口的遭遇,沉下脸来。
后来那把刀交由我来保管,放在了房间里。我看着缠上崭新创可贴的手指,想象被那刀刃刺入体内……。我把身体缩了起来。
“不能规避吗?”
“可以哦。”
——原来可以规避的吗。与感到扫兴的我相反,供花平静地回答。
“假如七天后的晚上,你窝在家里就不会遇到杀人魔,也不会被刺杀了吧……想避开‘被无差别杀害’的未来,并不难。”
“……也就是说得救了吗?”
“没,很遗憾。”
供花无情地否定,扼杀了我在心中刚萌芽的希望。
“因为我会把你杀了,所以你难逃一死。”
供花不动声色地用静谧的声音,宣判结果。
“我会在你本该命终的时间,干脆地剥夺、回收你的灵魂。这即使你的命运,也是我们死神的职责。”
我的脑内浮现出死神的镰刀。弯曲的厚重刀刃将身体割裂,灵魂被收割的凄惨命终。
“把灵魂……我、我说,会痛吗?”
“不会。”
供花对畏缩着发问的我摇摇头。
“应该不会特别痛苦。只是把灵魂从身体里抽出来而已。不痛也不累,一瞬间就能结束。和被捅死相比,这个死法更安详吧?”
“这样啊……”
“嗯。”
“那,或许死了也还行吧。”
“——还行?”
供花重复着我的话,眨眨眼睛投以不可思议的目光。虽然很微弱,我想这或许是她头一次展现出像人的反应。
“不害怕死亡吗?”
“不知道?”
我耸耸肩。供花投来惊讶的眼神。
“不知道……”
如同玻璃的瞳孔里短暂的停留了一丝类似感情的东西。
想稍微再看一下那样的残影,我强迫自己摆出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
“老实说不太清楚。突然跟我说我会死,总觉得没什么实感。我对死亡的感觉并不熟悉,今天不太能想象地出来。”
比起告诉别人“死神”,这种是否存在都要打个问号的事情,还是正常多了。说实话,我并未完全信任这位名为供花的死神少女。
虽然还是被刺入腹部却无伤的事情吓到,但冷静下来想想,或许只是我没看穿魔术的手法而已。她也从未向我展现出确凿的证据,证明我会死。像医生会给患者看X光照片那样的。
正因如此,当被告知生命在倒数的时候,才会如此坦然吧。
比起虚无缥缈的死亡,我还是更害怕被刀刺过来。
而由此而生的恐怖,与其说是对“死”的恐惧,倒不如说是针对被刀刺伤的疼痛和痛苦。
锋利的刀刃刺入腹部的剧烈疼痛,从伤口处不断溢出的鲜血和恐慌。虽说并没有被捅的经历,但还是能想象出来。
“只是——”
——正因如此。
“我不喜欢,也很害怕疼痛和受苦,我可不想遭此磨难。像受重伤而亡,患重病而死。”
“……原来如此。对波多野先生来说,可怕的是死亡伴随的疼痛和苦楚,而不是死亡本身啊。”
供花认同地点点头。看来方才窥探到的似人瞬间,已经恢复回如同人偶般面无表情,我只能遗憾地苦笑。
“是这样的。作为死神的你,可以帮我消除这些感觉吧。”
“是的。”
“那就行。虽然没有想死的理由……但是也没特别想活着。既然是无论做什么都逃不过的命运,那就老实接受好了。”
没太多想,仿佛摆烂似的开玩笑,搞不好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我突然脱力地依靠在椅子上,伸手拿到立在桌子边上的菜单。
“说来我都还没吃饭……我能点些啥吗?”
“请便。”
供花回答得很随意。我兴致勃勃地总览展开后的菜单。
平时在外就餐都很克制,既然七天后会死,省钱也没用。干脆放开点吧。
“……看起来挺开心的嘛。”
供花嘟囔了一句。我的视线离开价值一千五百日元一份,印有牛排、汉堡肉、鸡肉豪华组合套餐的图片,乐观地喊道。
“只剩七天的人生,不享受的话也太浪费了吧?”
——如果供花真的是死神,七天后我就会死的话。
与其将宝贵的时间花在感伤“不想死啊”上,不如开怀尽兴更健全,也更轻松些。
不喜欢的事情只要闭上眼,堵住耳朵就好了。直到生命的最后,被死神终结性命的瞬间。
这样的话,多少能够认真对待生命落下帷幕这件事。
“你也吃,我请客。”
“不,不用了。我们死神没必要摄入食物。”
供花把菜单压了回来。我没打算合上菜单。
“吃不了吗?”
“吃还是能吃东西的……”
“就当是我的请求吧。只有我在吃的话,挺过意不去的。吃什么都行。”
“哈。”
供花传来无奈的答复。不情愿地接过菜单,不耐烦地卷起来看,并用余光偷看我,抱怨道。
“……真是个怪人。”
◇
“——《摆脱俗念,舒适升天宣传活动》?”
叫来店员,点好两人份的餐点后。我皱眉复述供花口中蹦出的奇怪语言。
“是的。这次是死神界的第一次试行。”
“死神界是死神的世界吗?还有那种地方?”
“有的哦。”
“……在哪?”
“在灵界,灵魂的世界。”
供花用食指指向上方,如此回答着。我则是附和了一句“哦”。
我想再详细了解一下供花所说的“灵界”,可现在正说着更在意的事情,这会儿只能老实让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我之前说过死神的工作是回收死者的灵魂……首先一般来说,死神不会有机会像我现在这样接触还活着的人。只会根据死亡笔记中的情报赶到死亡现场,看完最后一眼后,迅速地拿走灵魂就回去。”
“不会通知死亡吗?”
“本来是不会的。只是,现在正在特殊宣传活动期间——宣告死亡后,让对象度过有意义的余生。”
供花的说明很流畅。如果是妄想的话,那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少女。
“这次是值得纪念的首次活动,波多野先生……你有幸被选为参与者之一哦。”
“诶,那可真荣幸。”
我用叉子刺向刚上桌的蔬菜沙拉,回应道。
“是怎么选出来的?”
“虽然我与评选没有直接关系……但‘即便提前告知死亡的消息,也不会影响到他人之死’的人好像是评选的条件。”
“他人之死……?”
“嗯。比如波多野先生的情况来看,因为知道了自己会在七日后死去,所以改变了行动。即便没被杀人魔刺杀,也绝对不会有其他人因此牺牲生命。”
“……为什么能如此肯定?”
“我们死神的世界里,有人能看穿‘人类死后相关的未来’。不然也无法确定人的死期了。”
供花干脆地回答了停下叉子的我,拿出黑色的笔记本。
——死亡笔记。记载着将死之人的情报,死神的必备品。供花卷起笔记,说道。
“我没被告知具体内容,接下来只是推测……恐怕在你没被杀的情况下,无差别杀人会以未遂告终。也就是说实施不了犯罪。因此被判定为‘即使告诉你也没关系’了吧。”
“……原来如此。”
从供花的话来看,大体是有道理的——大概。无差别杀人的手段也未必一定能成功,既然不会影响其他人的死亡,那像供花这样的死神们就无需担心工作会增加一类的问题。
(只是不会实施犯罪的话,也就是说目标是我吗?我可不记得自己招谁惹谁了)
不是自夸自卖,我的社会关系只能用稀薄来形容。不存在被人满怀恨意那样浓厚的关系,也没有正在交往的女友。果然,桃花运匮乏。
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供花啪得合上笔记本。
“——总之,就是这么个情况的活动。最后还有一件不得不嘱咐的大事。”
“啥啊。还有什么……”
“对。是好事。”
“好事?”
“嗯。作为《摆脱俗念,舒适升天行动》首次开办的纪念,只有这次的特别服务哦。内容是‘一人限一次,可向担当死神许下喜欢的愿望’哦。”
“哦,许喜欢的愿望……啊?真的吗!?”
我差点没把叉子拿稳。“真的哦。”供花一脸认真地点头回应我。
“某种程度来说,是向平日里承蒙惠顾的人类们表达感谢的节日。我们死神会满足将死之人的心愿,帮助他们解除遗念。”
“……免费的?”
“对。不过相对得会夺取魂魄。”
“好高的代价……”
“反正无论如何都会被夺走,这不就相当于无偿吗?”
“也是。”
光是告知本应知晓不了的死期这一点,就足以答谢的了。在此之上还协助还愿,真是位亲切的死神啊。
“……愿望。原来是可以实现的……吗?”
我放下叉子,抱着胳膊,认真地思考着。
“只限一个对吧?”
“对。顺带一提,涉及到人类生死的愿望是禁止的。想救谁,或者想杀谁之类的。”
“如果是许多个愿望呢?”
“没明令禁止……可我的负担会加重,所以不行。此类是否可行概括起来,都会交由现场判断的。作为你的担当死神,我说可以就可以,不行就不行。”
“诶。那获得眼睛发射激光的能力,这种可以吗?”
“不行。”
被秒拒了。
“请把我们死神,想象成只能做到类似你们人类可以做出的事情上去。又不是魔法师。从眼里发射激光?那是什么玩意。不客气得问一下,您是想在路上搞破坏吗?想死的话,即刻就可以死哦。”
“开、开玩笑的啦……”
这么扯淡的愿望,谁会当真的说出口啊?我在供花冰冷的眼神下捏把冷汗。
“话说,在我预计要死的时间之前,不能把我杀了吧。”
“不。我可以根据情况随时索取你的性命哦?”
“……这样吗?”
“是的。”
点头的供花。看来不是随口开玩笑的样子。
“举例子。得知会死的你开始自暴自弃,说些‘反正要死了,我要拉其他人一起死,嘿嘿。’之类的话,企图进行大规模的无差别杀人。”
“不是不是,怎么假设这种……”
念台词的时候,怎么笑声都棒读了啊。
“这种情况下,我会不得不尽可能迅速得把你干掉,以防对别人的死亡造成影响。”
“……啊啊,难怪对激光反应这么大。毕竟很危险。”
“是的呢。我今后也得擦亮眼睛注意你才行。如果有什么古怪的举止,我会马上动手。麻烦在言语上多加注意一点。”
“好麻烦啊。”
“嘛,省略‘实现愿望’这种麻烦的工序,嗖的一下把灵魂回收掉的话还挺开心的。倒不如说我还挺想这样做的。”
“哈哈。什么鬼,开玩笑吗?”
“…………”
“是开玩笑对吧!?”
在供花严肃得保持沉默,我激起抗议的此时。
“——让您就等了。这是组合套餐和套餐中的米饭,以及豪华草莓芭菲。”
下单的菜品上桌了。我的面前是热乎乎的铁盘料理,供花的面前则放着甜品。我喘了口气,站起身。
“我去拿饮料。顺便帮你拿,喝什么?”
“什么都可以。”
供花凝视着眼前的芭菲回答道。我简短地回应一声“行”后匆匆离席。这时。
“——波多野先生。”
被供花叫住了。她看着我说。
“许愿不用马上告诉我的。还有七天……您只需仔细思考死前想做的事情就行。”
看着我的眼眸依旧如同玻璃般没有生命力,冰冷而干涸,甚至感受不到一丝恶意。让人恐惧却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是个有些费解的家伙。
我向她“嗯”地回应,心里嘀咕着“奇怪的死神”。
◇
我用叉子刺向占据铁盘近半的牛排,再用刀切下送进嘴里。咀嚼的瞬间,肉汁四溢,牛肉脂肪的鲜美遍布整个口腔。比想象中还要滚烫,肉质也更加柔软。加入圆葱的和风酱汁虽说有些浓郁,但份量恰到好处,和牛肉搭配起来超绝。
老实说,品尝之前还想着不过是家庭餐厅的料理而已,结果却并不难吃。不可小觑。汉堡肉和鸡肉也如同寻常那般美味,相当下饭。
中途感觉边吃边切开太麻烦了,干脆一次性把牛排分成好几块切好后,我问供花。
“……那啥。不吃吗?”
无论是芭菲还是冰淇淋顶,供花都不吃一口,挺直腰板一副很无聊的样子旁观我用餐。
“冰淇淋看起来要化了。”
“冰激凌?”
“那个,放在上面白色的东西。”
芭菲的顶层,放满巧克力淋面奶油的香草冰淇淋有些要开始融化的迹象。供花不经意发出“唉”的叹气声。
“所以,是要我吃这个玩意吗?”
“是啊。我不是说过只有我吃会过意不去吗?难得我还特地拜托过你的,尝尝看吧。”
“唉……”
供花只是一直盯着芭菲看,身体完全不见动。
我吃着牛排,心想‘该不会’,试探性发问。
“你不会不知道怎么吃吧?”
“我知道。”
供花吼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觉她很不高兴。
“……这点事,我还是懂的。将这个,像这样……是这样用的吧。”
供花拿起放在芭菲前的细长勺子,取下缠在前端的餐巾纸,举起来给我看。因为是直接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勺子,她的握法就像小孩一样。
“嗯,真可惜呢。不过,基本也没问题。”
“这样,那就没问题了。”
供花点头,挖了一勺冰淇淋。那一勺的份量,对于一口来说好像太多了。只见供花毫不犹豫地往嘴里送。
“……!?”
下个瞬间,她睁大了眼睛。
只是随着塞满嘴巴的芭菲慢慢被她嚼开,供花脸上浮现的惊讶也跟着融化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相对的,尝过芭菲的供花嘴里,不知何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与取出小刀那会儿,令人不舒服、不自然的笑容不同。是低调又自然,充满人情味的温和神情。
“诶。原来你还能作出这样的表情啊……”
“什么表情?”
嘴巴四周沾满奶油的供花,变回严肃的表情。
“笑脸啦。‘可爱’的笑脸。”
我咧嘴大笑。供花复读着“可爱的笑脸……”,低下头。不久后再次抬起头,脸被扭曲成僵硬的笑容。
“这样的表情?”
“让人吓一跳得不可爱啊!?”
我不禁直说道。
供花强行绷紧面部肌肉,浮现出一张眼里毫无笑意,奇怪的笑脸。既不可爱,也不开心。
“好难看的笑容……”
“——唔”
供花又变得面无表情,用少许消沉的声音嘀咕道。
“难看吗……我明明打算努力还原的。”
说罢,又摆出那副愚蠢的怪笑。我把视线从供花身上移开。
“行了,别闹了。不堪入目。”
“……这么严重。”
“是,好严重。你那个笑容就跟拿出刀来那会儿一样,即吓人又不自然。或者说很空虚。”
“我这是为了让你不要产生多余的恐惧心理,才挤出的笑容诶。”
“如果是这样的话,完全是反效果了。我会当你是神经病的。”
“这、这样啊……那……不好意思。”
供花垂头丧气地向我道歉。我只好苦笑着说些能够安慰她的话。
“不过刚刚,你吃芭菲的时候笑得很好看。超自然,老实说很有魅力。”
“……唉。”
供花微微皱眉,掐掐自己的腮帮子,嘟囔道。
“这样。可我也没太注意到自己在笑……”
“正因如此吧?应该无法刻意作出那样的笑容。大概,只能在不经意间表露出来。”
“哈?是这么一回事吗?”
“嗯。只是在你身上很难看到呢。”
“…………”
“嘛,吃吧。意外得还不错吧?家庭餐厅的芭菲。”
供花默不作声,我笑着劝她继续吃芭菲。想起方才那灿烂的笑容,连不近人情的死神都突然变得可爱了。
“……是的。”
供花点头,把勺子戳进芭菲里。奶油和草莓、连同玉米片一起被她挖了出来。
“并不,糟糕。”
供花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将芭菲塞进嘴里。
那之后,我和供花并没有说什么话题,只是三言两语地得经过了一段默默用餐的时间。
我思考着命终前想做的事情,以及想让供花帮我实现的愿望,将视线转向以别扭姿势吃芭菲的供花。供花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机械地吃着芭菲。她的嘴巴四周被冰淇淋、奶油和巧克力弄脏了。
我先一步吃完东西,将手肘撑在桌上,小口喝着没了气的可乐,望着供花进食的样子发呆,突然想到。
(这家伙,还会不会再笑起来呢……)
像她初次尝到芭菲那样情不自禁,自然又美丽的笑容,我还想再看多几次。
——真的,总想着。
也不是特别强烈的愿望。如同碳酸放久了会散,短暂、朦胧,微不足道的心血来潮。是微弱的感情。
即便如此,我还是注意到了——
“供花”
“……在。”
被我呼唤姓名的供花不带感情地回应我,嘴上还黏着像胡子似的冰淇淋和奶油。
我用认真的眼神看向供花倦怠的双眼,向她宣告。
“关于之前提到的愿望……”
“嗯。”
“你能跟我交往吗?”
◇
“哎呀,吃饱了!”
我揉着胀鼓鼓的肚子,走在夜路中。
头上满是湛蓝的天空,足以取代路灯的星星闪耀着光芒。也许是空气过于冰冷、清澈,才会使天空看起来无比遥远。
“是要回家吗?”
供花的疑问,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没在自行车碾过沥青的践踏声,和从远处传来的电车声里。
“嗯呢,我累坏了。今天就先回去睡觉吧。你呢?”
“送你回去后,马上就走。还得写工作汇报呢。”
“诶,工作汇报啊……”
我们并肩交谈,供花说着“对”,边点点头。
“就是关于你的简短报告。由于是第一次施行《摆脱俗念,舒适升天宣传活动》,所以我得记录下来当作资料才行。活动结束后,必须汇总并提交的。”
“真辛苦呢。”
“和日常工作比起来还挺有趣的。在这个国家,一天中会丧生三千人以上。我们死神还得忙于回收这些灵魂。”
“三千人……”
虽然不知道像供花这样的死神还有多少,但是应该还挺多的。
“嘛,我现在会优先处理活动的业务——对你的监视和观察,以及聆听命终前的愿望。几乎不会参与日常工作的。从明天开始的七天里,行程表都会比较空。”
“哦?那就是说……”
“嗯嗯。”
踱步间,供花抬头看向我。
“我们交往吧。”
路灯冷白的光线,照亮供花的脸庞。她拥有像人偶一样的美貌,却依旧看不到表情的变化,也听不出情感波动。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跟你交往哦——在你的生命终止前的这段时间里。”
“……这样啊。”
我轻轻地叹气,停下脚步。将身子转向供花,伸出右手。
“那么,请多指教啦。只是我还没决定好要一起做点什么事情。”
我向供花许下的愿望。是希望她能在我仅剩的七天生命里,与我交往这件事。
并不是作为恋人的交往,而是作为‘交际’,并不是向她告白。只是‘希望她能在我死前这段时间里陪我’的字面意思。
——三十分钟前。
供花听了我脱口而出的愿望后,微微歪着头。
“交往……什么意思?”
她如此询问道。然后得知我的愿望后,暂时保留了是否调整行程表的想法。
结果是没有问题。供花看着开心向她伸手的我,以认真的表情点头说“好。”。我伸出的手凝固在空气中。
“我会让你不留遗憾得离世的,波多野先生。”
“叫我景就好。不用加上敬称也行的。不然总觉得是被‘算计’着,怪怪的。”
“……景”
供花看起来有些嫌麻烦地呼唤我的名字。我满意地“嗯。”了一声,将伸出的手缩回来。整理心情后以微笑回应。
“那,再次请多指教咯,供花!还有七天,让我们玩得尽兴吧?为了能够笑着迎接那一天。”
我朝夜空高举拳头,供花看着兴致勃勃的我,不禁发出“唉”的一声。在落后几步路时重新跟上我,小声嘀咕。
“我反正没那么开心……不过如果能让你舒畅地去世的话,也算是死神的恩惠吧。也请你多多关照了,景。”
“哦!”
我回头看向供花,笑了。
月光下油然而生的清冷面孔。要如何让不近人情的死神少女笑起来呢——我开始为此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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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八年四月二十四日 工作汇报波多野景 担当死神 供花
名古屋市名东区,我在担当对象的家门前与其第一次接触,向他宣告了死期。
在此期间,我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活人,用刀捅向自己的腹部。转移场所后,在附近的餐厅里,与担当对象简单地解释了关于他的死,以及我们死神的事情,并进行答疑。
除了看到刀以外,担当对象始终是平静的。他害怕死亡所伴随的疼痛,并非死亡本身。乐观又老实,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危害性。但是考虑到他一听说能许愿后,立马“希望眼睛里能射出激光”这件事,还是得小心警惕才行。
深思熟虑后,担当对象申请的愿望是“想和我这个担当死神共度死前的时光”,我同意了。
参考:在担当对象的命令下,我吃了《豪华草莓芭菲》。我不习惯口服摄取……意外得,并不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