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为了笑着迎接命终
“……早上好。”
第二天早上,我从浅睡眠中醒来。天色未明间,站在枕头边上的黑色人影,把我吓了一跳。
和昨天一样,“死神”少女——供花身着丧服般漆黑的连衣裙,用不输于清晨寒凉的视线俯视我。
“睡得还好吧?”
我无言地探寻手机,确认时间。七点二十分。都怪昨晚发生太多事情,搞得我难以入睡,大约只睡了四个小时。
我躺在床上,拖着沉重的脑袋维持意识,操纵手机设置十点的闹钟。随后闭眼一股脑睡回去。
“景,已经早上了哦。不起床吗?”
“……没睡够,再让我睡会儿。”
“原来如此。”
供花短促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之后再也没说过话。
寂静来访。冰箱运转的声音和窗外些微的街道喧哗构成了这间三坪半居室的所有声音。
“……那啥。”
“在。”
供花在老地方迅速回应道。我再次睁开打盹儿的眼皮,看向那如同幽灵般清冷的面孔。
“我会分心的,能麻烦别在这吗?”
“唉……因为你说要我‘陪你’,我才特地过来找你的。”
供花把视线移开了,含糊地提醒我。
“我睡着的时候不陪也行。”
我难以抵御供花的责备,发出叹息。虽然我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但她接下来应该打算在我熟睡的期间,一直呆呆地站着吧。
“我会在十点钟起来的。就这样……”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今天的计划,咬牙强忍打哈欠的冲动,继续说道。
“总之,我要去学校。”
反正都得死,干脆逃课也行。只是正因临近离世,才想去见些朋友。话说回来,目前我还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真的“去世”。
“这样啊。”
供花点头附和,并追问道。
“那我要跟着你吗?”
“……不。我一个人去学校就行。”
把外人带进校内被认识的人看到的话,被细问会很麻烦。今天是周三,所以是第二节和第三节有课——
“我们在傍晚时分碰面吧。知道名古屋站吗?”
“知道。”
“那金钟呢……?”
“我知道哦。位于铁路车站内《高鸟屋》前对吧?”
“嗯。我们下午四点在那会合吧。”
“我明白了。”
供花拿出之前那本黑色笔记,用笔记下约定。
昨晚分别的时候问过她,好像没有手机一类可以随时联系的方式。
她说基本没有那种东西,死神们也能准确得到达担当对象所在的地方。所以没必要用。
“——那么,我先走了。”
供花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她手上的黑色笔记本,交融在昏暗之中,像魔法一样消失了。对为此瞪大眼睛的我说道。
“晚安。”
供花挥挥空着的手,立马离开床边。我连忙起身。
“!?等下,喂——”
但是在我起来的那一刻,供花的人影和她的黑色笔记本一样,消失得无踪无迹。
“……奇怪?”
瞬间睡意全无。我赶忙打开灯,在房间内四处张望,却不见供花的身影。只有刚刚供花站着的地方,留下了一丝花香。走廊和浴室,卫生间里也没见有人,大门的门栓一直是关闭的状态。虽说事已至此,却仍有诸多疑问涌上心头。
供花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离开的。
“这不是……在梦里吧?”
面对无法用常识考虑的情况,我只能嘀咕着发愣。简直提神醒脑。
“……!对了,要看新闻!应该是《白雪》乐队的——”
我想起供花所提乐手死于事故的事情,随即用手机检索相关信息。结果马上就搜到了。
‘今天的深夜,人气摇滚乐队的主唱在骑摩托车时遭遇事故,被判定死亡’的网络速报新闻通知。
虽然报道内没写具体时间,但是我察觉到无论时间段,场所乃至情况,都符合昨天供花所说的内容。我举手机的手开始发抖。
“…………。真的假的。”
老实说,直到昨天都还是半信半疑的状态,但——
颠覆认知了。果然供花并不是人类,而是来索取我的性命,货真价实的死神吧……。
◇
课前三十分钟,教室内人还不多,比较空旷。我霸占了最后排窗边的位置,凝视手机上的记事本应用。
待办事项列表上零散的列举出我现在想读的小说,想看的电影名称,想打的游戏还有想去的地方等。
这个记事本,是我从今早开始考虑的《死前想完成的事情清单》。
只是,这还挺难办的。
虽说刚开头这也想干,那也想干,想法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但后来慢慢没了想法,到现在手指完全停下来了。
最后写的是‘品尝薯片(韩式芝士炒鸡味)’——刚才上网冲浪时看到的,总感觉很在意的商品。这下变得和备忘录没什么区别了。
话说,写在待办事项上的愿望大多都是这个感觉。
写在列表最前面,优先度高些的事情是将喜欢的漫画从头到尾再读一次,或者是把喜欢的电影再看一次……这种程度。
其他充其量就是和家人、朋友见面。我自身打从心底想做的事情,并没有不做完就不能死的执念。
从供花离开算起,三个多小时里,我想出的《死前想完成的事情清单》还不足二十个,无论是多小的事情,有七天时间的话应该绰绰有余。
如此低欲,仿佛述说着我这个人有多空虚。我不禁发出苦笑。
(……真过分啊。正常来说应该有更多愿望吧。从今早开始一直思考,结果才十八个吗……也太少执念了。也就是说,我就算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也能保持这种状态。)
即便是经历今早的事情,增加了供花是死神的可信度,死亡降至的实感突然临头——
我既没有因为害怕而浑身发抖,也没有因为绝望而郁郁寡欢。只是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死就死吧,也没办法。我到底为何能够那么随意放弃活下去?虽然我也有这个疑问,但实际上试着罗列自己死前想做的事后,隐约意识到了。
人会‘不想死’,大概是因为感到‘还想活下去’。想活,是因为还有想要完成的事情。
那样只要想法越多,执念越强,不就会在面对死亡这种出其不意的“结束”时,深切得感到悲伤、遗憾,乃至绝望吗?
只是,我就不会这样。有的不过是像在这个待办事项列表上,写下来的无聊事罢了。
所以才会觉得死了也没什么,是没办法的事。续而接受死亡吧。
另外,死前还有一周的犹豫时间也让发展空间变得很大。
至少和某天突然被杀人魔袭击,死于非命的归途相比,是非常安稳的死法。而且,就个人而言,最大的问题‘死所带来的痛苦’已经由供花驱除,为此甚至协助我实现愿望,可说是无上的恩惠——称之为幸福的命终也不为过。
反正对死神来说,这种选择也会坦诚得感到高兴吧。我或许也该感谢供花他们这些死神,以及这个活动,帮我回避本该死得凄惨的结局。
再三思考后,我滚动手机屏幕,看着待办事项的置顶内容。
·逗供花笑
记在笔记中的愿望大多是不痛不痒,很容易就能实现的事情。在这其中,这是最困难的,也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那家伙……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再笑一次)
虽然并不怎么能想到实现的方式,但这却成为比硬想死前愿望单更让我乐在其中,填满了我这个肤浅之人心中的空虚。
◇
和两个大学朋友一起上完第二节课后,直接去了学生饭堂,在闲聊里吃着午饭。谈论的尽是些最近沉迷的玩乐和电视剧,打工产生的牢骚,还有身边发生的新鲜事一类无可救药的话题。
我吃完便宜大碗,但味道微妙的蔬菜咖喱,和有一年来往的熟人们谈笑风生,悠闲地度过午休时间。这种姑且还算开心,同时感到有些厌倦,如同寻常的平凡日子。但是——
(和他们一起漫无边际地聊天机会,还有一至两次……搞不好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
突然想到这种问题,一股寂寞和难过的感情似有似无地残留在心里。明天周四没有课,从周末起就是黄金周了。
一般和大学的朋友们在一起,都是上完课,吃午饭,随后直接一起出去玩,很少会专门挑休息日约好一起玩。
非要解释的话,毕竟也只是这种程度的来往,我也没把自己好像快要死了的事情挑明,应该不会为我腾出宝贵的时间。
我发出深刻的感慨:一想到和他们相处的机会已经寥寥无几,就连平淡无奇的普通对话都变得异常珍贵。五十分钟的午休不一会儿就过去了。
我依依不舍得以清爽的感觉与他们告别,离开饭堂。穿过热闹的校园,走向下节课的教室。
然后尽可能地在后排角落的位置坐下,托腮迷糊地观望司空见惯的风景——有私立大学特色的整洁教室和交谈甚欢的男女,从四楼的窗户看到的碧蓝天空。
“波多野前辈。”
这时传来一位女生客气的声音。“嗯?”我带着疑惑看向声音的来源。
“你,你好……”
身着朴素的白色针织衫搭配花长裙,齐肩的头发染成淡棕色的可爱女孩,别扭地站在我的眼前。
我一瞬间心想“谁啊?”。想起来后便马上面带笑容。
“……哦哦,芳谷。居然染了头发吗?”
“是的。我染了头发。”
比我低一学年的女孩——芳谷风澄羞涩地梳理自己的头发,在我的右侧坐下。烫得松散的发梢和单薄的裙摆,心型的项链顺应举止轻轻晃动。淡淡的肥皂芳香刺激着我的鼻孔。
芳谷依旧没有与我相视,她摆弄着轻飘飘的发梢,胆怯地问道。
“看起来很奇怪……吗?”
“完全不会。我觉得很合适诶?”
上周和芳谷在课上碰面的时候,她还是黑色的头发,也没特地烫过,现在已经变得相当时尚了。
大一新生的春天。大概就是俗称的“大学出道”。朴实无华的服装也变得截然一新,营造出清新华丽的氛围。
虽是改头换面,但听到我说的话后,瞬间垂下眼睛,害羞地缩起身子。这副胆小的样子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这,这样啊……太好了。”
芳谷好像松了一口气,开心地从看起来像名牌的时尚包包里拿出学习用品。
“我是第一次染头发,还担心不适合自己怎么办呢。”
“没问过除了我以外的朋友感想吗?”
“嗯,还没。前辈是我第一个问的人……因为我是今早才去美容院的。”
“今早?”
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刚过一点半。一般美容院不都大多是在早上十点才开门吗?还挺赶时间的。为什么要把行程卡在这种时间段里。
“那还真是,不得了的速报呢。”
“啊哈哈……”
“难道说,今天要约会吗?毕竟这么用心打扮。”
“……!?”
我这么问的途中,像是想靠笑声掩饰什么似的芳谷,惊得把学习用品都散了出来。慌张地连忙挥手否认。
“不,不是的!我才没那种打算!这,会打扮成这样……那个……是,想……和波多野前辈……”
芳谷低下头,含糊地小声嘀咕。连耳朵都红了。在如此容易理解的反应面前,我偷偷叹了一口气。啊啊,真是的——
“芳谷……”
为什么,要卡在这种节骨眼上。
“那个!”
芳谷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攥拳,第一次正视我的眼睛。带着做好觉悟的眼神,全力打断我的话。
“波多野前辈。这节课结束后,请问能腾出一点儿时间吗?我有话,想对前辈说——”
◇
“——我喜欢你,前辈。”
坐在我对面的芳谷与我相视,如此说道。
这里是一号馆的二楼,安置了数组圆桌和椅子的休息区。
下午三点半前。第三节课后,在前往第四节课教室的空闲时间里,校园的边缘地带会相对冷清一些。
芳谷的声音如同耳语一般细小,但在只有我们两人的寂静世界,却能无比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我一直都喜欢着你。从高中开始,一直……”
“唉,高中?”
被挑明的事实出乎我的预料,我忍不住反问。芳谷梳顺自己的头发,点头肯定道“是的”。她害羞地移开视线,问道。
“……前辈,你还记得我在这个大学里第一次和你打招呼时的事情吗?”
“嗯。今天的第三节课,第一次上课的时候,芳谷忘了带学习用品,所以向坐在附近的我搭话了吧。向我借笔。”
这节课因为‘期末考试简单’,所以人气高。本来准备和我一起上这节课的朋友漏了抽选课,结果变成我自己来上这节课。
芳谷也是相同的处境,加上刚进入大学,也没有其他认识的人,才会鼓起勇气上前搭话。
“这之后,因为我们碰巧是同一个高中,变得意气相投……”
“……是。其实那些,都是骗你的。”
芳谷看着我,就像恶作剧被拆穿的小孩一样尴尬地认错。
“我没忘记带学习用品,那只是一个借口。虽然装作不知情,但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前辈和我是同一个高中。”
“呃……不好意思。芳谷在高中的时候,和我见过面吗?”
“不,没有。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哈,啊?那,怎么——”
“偶尔会见到你。”
芳谷对皱眉的我款款道来。高中时的她将自己对不知名男同学的隐秘思念,偷偷地埋藏在心底。
“是在附近的车站还是学校呢。虽然不太记得与前辈的初遇是在什么时候……大概是在高二的春天,我开始变得在意前辈。心想经常能见到这个人呢,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追随你……我就这样被拥有与班上男生截然不同的氛围,略带忧愁,成熟可靠的前辈吸引了。”
“……真的吗?我完全没注意到。”
我的脑内浮现出高中时期的记忆。
虽说回忆中没有芳谷的身影,但芳谷描述中的我却能鲜明地刻画出来。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总有点不好意思。
芳谷苦笑道。
“嘛,只是见过面而已。我和前辈既没有交际点也没有相识的机会,何况我自己并没有向前辈搭话的勇气……在这期间,前辈已经从我们学校毕业了。这件事让我感到深深的遗憾……一直很后悔。为什么不趁前辈还在学校的时候,不向前迈出一步,和前辈搭话呢?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自己一直纠结于这件事……同时,终于意识到了。啊啊,说不定我爱上了这个不知姓名,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前辈。”
“…………。这样。”
其实,喜欢上一次也没交谈过的对象,这种心情我不太能理解。不过同时,意外的能够大致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与颜值高低,是否趣味相投,理由和契机等无关。即使是对其他人来说是陈腐,不值得一提的东西,也还是会有人如视珍宝,不止是恋爱,能喜欢上某种东西,这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才能。
我认为芳谷这个人闪耀得令人羡慕。
“所以,我真的惊讶得要死。本来打算忘记前辈,好好学习。结果前辈出现在我进的大学课堂里。”
芳谷抬眼看我。
“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我不知道前辈叫什么名字,所以并不知道前辈毕业后会在哪里……没想到会和你进入同一所大学,甚至是同一个学科。只是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情。”
芳谷褐色的双眸被泪水浸湿,快要落泪的样子。
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命运的再会》吧。虽然没有特地说出口,但是不难想象当时的芳谷会有这种感受。
“这一年里,我一直在后悔没和前辈说上话就告别。这次一定,要主动向前辈搭话。我在心里如此鼓舞自己,结果……”
“撒了那种慌是吧。”
“……是的。对不起。”
“我没生气哦。”
“我知道。前辈,是温柔的人。”
一改消沉的态度,芳谷面露微笑。
“高中的时候,在旁边眺望到的前辈浑身散发着冷漠,不让人靠近的气场。实际上与人交谈却又意外得温和,平易近人……是超乎预料,魅力四射的人。”
彻底的真挚、直率的念想和眼神贯穿我的胸口,钝痛感在身体里蔓延。温热的感情像血液一般溢出,缓慢地遍布四周。
“芳谷……”
“我喜欢前辈。不但两年前就开始喜欢上你了,在大学与你相遇,交谈后变得更加喜欢了!所以——”
芳谷在此暂且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下,深呼吸。她的手支撑胸口,闭上眼睛。然后再睁眼,以紧张却有力的表情和声音说道。
“所以,波多野前辈。请,和我交往吧!”
面对这个告白,我——
“抱歉,芳谷。”
我垂下眼睛逃过芳谷的眼瞳,叩心泣血地向她道歉。能可以感觉到芳谷倒吸了一口气。我把视线停留在桌子上。
“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
如此回复。对此,芳谷没有反应。仿佛连呼吸都被遗忘,静静地闭口不言。不久后她问道。
“为,为什么……不行呢?”
轻颤的声带透出微弱的声音。
“…………。那是因为——”
我再过不久说不定就要死了哦。卡在喉咙即将说出的话被硬生生吞回去,只能沉默不语。芳谷的苦笑中夹杂着呢喃。
“是我没有魅力吗?”
“不是。没有那回事。”
我摇摇头,否认那样自嘲的发问,继续辩解。
“芳谷很有魅力哦。虽然保守但很可爱又认真。是不错的女孩子。你说从高中开始就喜欢我,让我很惊讶。但能知道你的这份感觉我也很高兴,感觉你是专情的女孩子。”
如果在与供花相遇,得知自己的生命所剩无几之前,我恐怕会接受芳谷的告白吧。
对我而言,芳谷是最近才认识的后辈,自然不会产生特别的感情。只是我的确能感觉到她作为异性的魅力——反正也没有理由将恋慕自己两年,甚至至今的人拒之门外。
但是,现如今——
(即便我接受芳谷的告白,成为恋人。六天后也得经历生离死别……那样的话,与其让芳谷陷入没必要的哀伤,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交往了。)
我在内心做好觉悟,抬头看向芳谷。
芳谷的脸色苍白,一副仿佛面临世界末日的表情。我忍受胸口的刺痛,向芳谷明确回复。
“但是,抱歉。芳谷……”
一下子欲言又止,最终依然要给个说法。
“我,有女朋友了。”
“诶——”
芳谷睁大眼睛,满脸困惑。
“女,女朋友……诶?骗,骗人的……前辈,没在和别人交往才对……”
“是一起打工的同事。最近才开始交往的。”
——是谎言。我没有恋人。只是为了拒绝告白,最容易想到,最无容置疑的理由而已。
这确实不是实话,但也并不完全在说谎。我的脑海里闪过供花的身影。那个受我委托,请求她在我‘丧生前的时间里陪我’,一身漆黑的少女。
提出请求的分明是我,却又要告诉她‘果然还是想和其他人一起度过’的话,并不太好吧。我都已经决定好自己剩下的七天人生,要和那个不近人情的死神少女一起度过了。
“所以,对不起。”
“……呜!”
芳谷的脸色扭曲,低垂着头,紧咬嘴唇。
腿上紧攥的拳头和奢华的身体接连不断地颤抖。被刘海遮住的眼里有水滴不断掉落。
“波多野,前辈——”
“对不起。”
我像要甩开这一切似的鞠躬道歉,背对仍在哽咽的芳谷抛下言语。
“……我,还有事。”
简短说明后,不等芳谷回话便快步离开此处。
怀抱胸口接连不断地刺痛和由此满溢的炙热感情,在芳谷的抽泣声中逃向远方。
◇
从距离大学最近的星丘站坐东山线,十五分钟后——我在名古屋站的前两个站,荣站下车,随便走进一家咖啡厅。
我到柜台点完单,坐进靠墙的卡座内。这个位置从窗外看不到,站在店门口也很难发现。我喝了一口冰咖啡,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
下午四点十二分。
当邮箱在使用的聊天软件,提醒了三条来自芳谷的未读消息。我没有心情看,于是在未确认信息的情况下,将手机放在一边。为了抹除脑内混乱的杂念,我从包里拿出一本感兴趣的小说,一头扎进印刷字体堆里。
“——景”
紧接着,细碎的低语在我的耳边响起。我僵硬地板正身体,将视线移到文库本上方。拥有冷峻人偶般美貌的少女站在桌子边上,以玻璃一样透亮的黑色眼眸俯视我。
“供花……”
“你说过下午四点,在名古屋车站的金钟那边碰面的吧。”
供花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用平淡的口吻说话。她没有指责把碰面一事抛到脑后的我,也不像在生气。
我合上在看的小说,再次确认手机里的时间。下午四点十五分。
我喝了一口咖啡,湿润突然干渴的喉咙。
“……是说过。你有在约定好的时间到那里等我吗?”
“嗯嗯,我去过哦。”
供花回答我的问题,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她没有点餐,手里空空如也。
“我提前五分钟就到了,但时间到了也不见景来。在荣街瞎转悠后,确定了你会在这家店坐下。我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过来问你的。”
“从名古屋站的金钟过来的?”
“是的呢。”
供花点头。从名古屋站到荣站光是乘坐地铁大约是五分钟,包含在站内和街道步行的时间,再怎么往快里推算,从金钟到这条街的咖啡厅也得花费二十分钟以上才对。
“……你该不会还能瞬间移动吧?”
“是可以。嘛,就是这么一回事。”
供花向正战栗着的我点头,回答了问题。
“景。你不会最开始就打算毁约,才指定了碰面的地点和时间吧?为了试探我……”
“没错。嘛,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模仿供花的口气点点头,耸耸肩。
供花说的‘像供花这样的死神都可以准确得知道担当对象所在的地方’。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即便我没按时出现在约好的地方,应该也能查到我的所在地。
如果像装了GPS一样能把握我的所在地,那我随心情随便进入某家咖啡厅的最深处座位,应该……也会来找我吧。
与其说这是为了试探供花,凭心而论,单纯只是我想独处一会儿而已。
拒绝了芳谷的告白,让她深陷悲伤的罪恶感令我坐立不安。只是为了缓解胸口的刺痛,让自己暂时冷静下来而已——
“……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
我把本来打算慢慢看的小说收好,我喝着冰块几乎没有变化的咖啡,发出一声叹息。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供花问道,直起身准备离开。
“有的话我现在就走……”
“等下等下!”
我叫住供花,我像是要压抑胸口的燥热,大口喝着冰咖啡。总不能一直这么拖下来去。
“也没给我添麻烦。稍微,有点被吓到而已……今天,从现在开始,有件事想带你一起做。”
“……哈啊。啥事?”
“购物。”
我向快要睡着的供花揭晓答案,笑了起来。
“我要把最后想看的漫画和电影,想打的游戏和想听的CD统统买个遍。你要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我也能顺便帮你买哦。多亏了有打工和生活费,目前的存款还算可观。”
“我想要的东西……”
供花嘟囔着,回看我的眼睛。随后下望视线,最终落在我的胸口周围,回答道。
“大概是你的灵魂吧。”
◇
我和供花从咖啡厅出来,向着大须方向,往荣街走去。
名古屋的街道繁华程度并不亚于东京都,但县内可供大学生游玩的场所意外得有限,为了集中人气,从荣街到大须一段总是挤满许多年轻人。
“——好嘞。嘛,就买这么多吧。”
我在书店里兜兜转转,购入感兴趣的书,在唱片店里寻找专辑封面,在大须的商业街购买游戏软件和DVD。
我合上用以参考的《死前想完成的事情清单》,满足地点点头。
现在是晚上六点半。差不多,到预计的时间了。天一下子暗了下来,路上逐渐开始亮灯。
“总之,目前想买的东西都买完了……去吃饭吧。供花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供花依旧冷漠,满不在乎的态度。
“也是。”我苦笑着,打开手机查看网络。将荣·大须·晚餐·推荐等词汇输入检索,找好有眼缘的一家。
“那,就去我想吃的烤肉店。”
“哈啊,请便。”
我与彻底听从安排,漠不关心的供花并肩启程。
沿着开满餐饮店、药店、服装店和首饰商店的商店街上原路返回,我问供花。
“供花平时会像这样在街道上散步吗?”
“不会。”
供花的视线固定在眼前,如此回答道。
“就像此前说过的一样,我们死神每天从早到晚都在进行魂魄的回收工作……没有悠闲地走在街上的时间,也没有这种需要。我们只需要赶到濒死之人的身边,目送临终,将魂魄回收后,马上赶到别的现场——如此周而复始。”
“好麻烦啊。每天都这样,很累吧。”
“不会,没事。毕竟我们死神,感受不到疲惫。”
供花的面部肌肉保持不动,只有嘴巴在动,一本正经地断言。看起来像学生的青年从供花身边擦肩而过,用震惊的看光看向供花。
自称死神,搞不好会被当作不知廉耻的人。包括我在内,刚认识她的时候也是这么怀疑的。
“嗯……那也没必要睡觉吗?”
我偷瞄供花的侧脸问道。
尽管没有化妆,仍保持透亮美丽的冷白肌肤。简直如同人偶般的美貌。虽说是个鲜有表情变化,感觉不到人情味的少女,但我想,她的身姿毫无疑问是人类,看起来与我们没有区别。
所以这让我至今都没有实感。像这样走在身边的少女是死神不是人,以及之后我的生命会被她夺走的事情——
“是的。就算不睡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假如行程表是空的,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就会进入休眠模式。和没什么必要睡觉同理,醒着也没意义。”
“啊啊……这点,还是挺能理解的。我在假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也会一直睡觉。”
与作为死神的供花之间,意外地存在能共情的点。这让我轻轻一笑。
——和没什么必要睡觉同理,醒着也没意义。这种感觉,和我通透的生死观有相似之处。
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对方是这样的态度,才更想逗她开心。说起来,今天还没有看到过一次像样的表情。
“稍微绕点路吧。”
我催促供花进入左手侧的游戏中心,在堆满成排娃娃机体的一楼晃悠。从机厅内摆放的大量游戏机里传出的声音,混杂着各种的电子音乐和游戏音效,咔擦咔擦得吵死了。
我把脸凑近供花的耳边,问道。
“喂,供花。这里头有无感兴趣的东西?”
“…………”
供花开口回应,微小的声音被吵杂的声音覆盖,我完全听不到她在说啥。
“呃,什么?听不到。麻烦大声点。”
“哼——”
供花的脸色有些不快。她把手贴到我的耳朵上,向弯下腰的我吼道。
“没有!”
我被预料之外的洪亮嗓音吓到,仰头和她拉开距离。我按着嗡嗡直响的耳朵,仔细眺望供花的脸色。供花仍是一脸严肃,但看起来好像蛮不高兴的。
“……干嘛。”
“没事。我在想供花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也没生气啊。”
供花纤细的声音里蕴含力道,强硬得否定了这件事。
“这周围太吵了,我只能花多余的力气……有点累了而已。在这很难讲话,麻烦你别跟我说太多。”
供花平时说话都很小声。应该是因为不习惯用大音量说话,导致供花看起来很憔悴。
“这,这样。抱歉。”
我看着供花的神色变化,合掌道歉到她缓和后,开始沉默地在机厅内徘徊,寻找玩得顺手的娃娃机。
我没过多久就从放在透明机体内的景品——娃娃和手办,点心和杂物之间,盯上了格外巨大的吉祥物靠垫。
圆滚滚的黑色身体两侧长出小巧的翅膀,灰色的嘴尖上顶着圆圆的黑色眼睛,长得像乌鸦的玩偶靠垫。
总感觉和供花好像啊。提到乌鸦,也有象征死亡,是不吉利的动物这样的说法,和死神很配吧。
“……《柔软鸟团》系列。真是让人想吃火锅的名字呢。”
我把一张千元钞票换成百元硬币,投入机体。在供花的看护下,向不太擅长的UFO两爪型娃娃机挑战。
“我都不记得之前是什么时候玩过了,嘛,一千元也够用了吧?”
我操纵横向和纵向的两种起重机按钮,瞄准娃娃机内放置的景品。在第一次抓取的过程中,我的操作堪称完美,向目标张开爪牙的金属机械臂成功地抓住了玩偶。我不假思索地握紧拳头。
“好!拿到了——”
——想得很好。但抓着玩偶拉上来的瞬间,圆圆的物体从爪内滑出,玩偶轻易地掉了下来。
“呜!?这个,看起来很简单,但意外还挺难的。不过,这次肯定能行……”
——想得很好。我一番操作机械臂,只让玩偶翻了个身。
挑战第三次、四次、五次,玩偶都拿不出来,又兑换过两次的百元硬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我开始焦虑急躁起来。
“哈?这次怎么会拿不出来啊!完美扣牢的吧。这台机的抓力有问题吧……”
“玩得好烂哦。”
这时,在我身边的供花小声吐槽。
我灵敏的耳朵听到这句话后,“哈啊?”地转头看向供花。供花正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屹立在透明箱子内的乌鸦。乌鸦也用那没有生命的眼睛回望着供花。
我将最后一枚百元硬币摆在供花的面前。
“……既然如此,你来试试。这可比你想象中难。”
供花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看着递过来的硬币,沉默片刻后点头。
“嗯嗯,可以的。按这里的按钮让起重机动起来,让那个又圆又肥的乌鸦掉进洞里就好了对吧?”
“是的。机械臂会自动完成抓到后拿出来的工作,供花只需要调整向下抓取的位置就行。”
“了解了。”
供花从我这拿到百元硬币,投入机体,有样学样地向这个游戏发起挑战。用白皙瘦长的手指按下按钮,让起重机左右移动。指尖离开,起重机摇晃后停了下来。位置选得还不错。
“…………”
供花挺直腰板,了如指掌似得用无聊的眼神看向机械臂。她并没有为了确认深度而从侧面观察内容,直立不动地按下前后移动的按钮后松开。缓慢降落的机械臂张开金属爪牙,抓住玩偶。就这么轻松地抓住玩偶拎起来。
“诶!?”
我的眼睛瞪得老大。张开的爪子掐住小巧双翼的根部,巨大圆乌鸦的身体切实得浮在空中。被机械臂抱着的乌鸦在空中移动,机械臂再次张开的瞬间,玩偶掉到了我们手边的洞里。我惊掉下巴。
“骗人的吧……”
“原来如此。”
供花看着我,偷笑似令人不快地扭曲着面部表情。
“非常简单吧,景?”
如此嘲讽起来。我颓废地垂下肩膀。
“……我输了。真厉害啊,供花。”
真没想到第一回合就落败。被自己的无能和落败感敲打的我,将玩偶递给供花。
“给。你想要吧?”
“呃。没——”
我看着恢复平时严肃表情的供花,对她说。
“这个还是给你吧。毕竟是你亲自抓到的景品。”
“……嘛,也确实。”
我将玩偶推回给供花,她眨眨眼睛,俯视这个比自己的头还大的靠垫。供花双手夹住玩偶,向内用力积压。
“这种东西,就算收下也——”
话说到一半,供花停下动作。她胡乱用力揉搓,很享受摆弄玩偶时的触感似得让玩偶的形状发生变化。
“……呼姆”
光是用手揉捏还不够,供花把玩偶紧紧抱入怀中。她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用脸颊蹭向玩偶,自言自语。
“呼姆呼姆。这可真是……”
“很舒服吗?”
“……是的,真不错呢。”
“那太好了。”
我笑着向坦诚回答的供花耸耸肩。供花虽仍是面无表情的状态,但还是看得出她因高兴而些微地眯起了双眼。
我将此景映入眼帘,心中涌入熟悉的模糊感情。那种感觉是温暖的躁动,同时伴随着揪心的苦痛。
就在我意识到这种感觉类似芳谷向我告白时的感情,却又比那时更甜蜜时。
恍惚中感觉到从某处窥探的视线。那是如同沾黏在我身上,不知从谁身上投来的强烈视线。
“……啧!?”
我突然向后转身。可并没发现可疑的人影。在自己身后的,只有一对站在单独的机体前,开心愉快地玩着UFO两爪型娃娃机青年男女。
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景”
面对黑着脸的我,供花问道。
“怎么了吗?”
“……没事。”
刹那间,六天后会有杀人魔把我捅死的事情在脑内掠过,我连忙否定这种可能,将不妙的预感赶出脑内。
杀人魔的犯罪,恐怕只是偶然事件。不存在对我怀恨在心,犯下行凶的人——理应如此才对。
我重新面对抱着圆形乌鸦玩偶靠枕,不停抚摸的供花,像是要掩盖阴郁的心情那样笑了起来。
“我只是饿了而已。绕弯路就到此结束吧,也该去吃晚饭了。我来请你吃更多,比昨天的芭菲还好吃的东西。”
◇
我们走出位于大须的游戏中心后,再次走回荣街的方向,随便找了家全国连锁的烤肉店吃晚饭。
毕竟余生所剩无几,本想到平时会犹豫要不要去的高级烤肉店。很遗憾,我的存款有限。
这才第一天。一开始就放飞自我的话,后面指不定会过得很痛苦。我顾虑到这点后变更计划,向对大学生的钱包更为友好且合理的烤肉自助逃去。我从三个档次的烤肉自助里选了最高级的那档,对我来说也算是小小的奢华了一把。
我打开《死前想完成的事情清单》,在写道“在不考虑存款的情况下,吃昂贵的肉吃到饱”的那一栏内,将“昂贵”二字划掉,并在该条的旁边画上一个代表完成的⭕。
我在店门口收起手机,转过身来。
“——好了。要怎么办呢?”
“就算你问我,我也回答不了。”
抱着玩偶的供花,以漠不关心的态度回答道。
供花刚刚走在街上也一直将玩偶抱在怀里,即便坐在饭桌前也没打算离手,看来她还挺喜欢的吧。
饭也没怎么吃,只吃了几片肉和一点儿米饭就放下用着不太顺手的筷子,抱起玩偶望着还在吃饭的我发呆。
也没盼到我特别期待的,像她第一次吃芭菲时的那种笑容,始终没有表情。看来今晚的烤肉,还不及昨天的芭菲那么合她胃口。
供花两手捏着玩偶身上的小巧翅膀,像乌鸦般漆黑的眼睛无神地看我,说道。
“你按自己的想法随便来就行,我只是顺带陪你。”
“想做的事,吗……”
我静下来思考了一会儿,看向手边刚买来的东西。
“现在只想回家放松吧。看书或DVD、打打游戏,反正买了这么多。得把这些都消化完,在家懒散度过吧。我想一个人慢慢来,你不用陪我也行。”
“这样子。”
我向表示点头认同的供花问道。
“你要再回‘死神界’一趟吗?”
“是的。我还得写工作汇报……送你回家后我就回去。晚上,你睡觉的这段时间不需要我陪你对吧?”
“嗯嗯。不用站在枕头边上也行,有点瘆人。”
“……知道了。那明早,你醒来的时候我再来见你。明天有什么计划?”
“嘛。还没具体想,不过大概会和今晚一样,在家浑浑噩噩过一天吧。打打游戏,看看书。”
本来明天是大学的休息日,午后的打工是轮到我排班的,不过我打算找借口休息。
昨天才和关系好的工友见过面,想想下次领工资时我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还去辛勤工作也太蠢了点。
虽说会给打工的地方添麻烦,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假期被安排的工作,就说突然有急事要求重新排班吧。
找个有说服力的理由,比如说身体不适啥的。不过说话也太差劲了,但细想也未必完全是谎言,勉强说得过去吧。
——不久后,还剩六天不到两小时,我就会死去。只不过,当我意识到自己结束了七天中的一天,也就是人生剩余的七分之一时间。我还能保持冷静。
“……六天啊。”
我眺望着复合大厦的倒影躺在街上,黑压压一片,喃喃自语。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此时我的心里,思索着自己的余生仅剩六天的同时,混杂了咋还有六天的想法。我在这之间不安分地来回横跳。
现在的想法位于后者。自从与供花相遇,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死,时间的流逝就变得沉重且缓慢了。此前无所事事的日子突然重叠紧密地重叠在一起。简而言之,一天变长了。一想到还剩六天,就变得不知所措。
并无过多留恋的我,就算是死亡的瞬间正分秒逼近,连明天以后的计划,都还没明确下来。
“供花”
我的视线从夜晚的街道移向供花,呼唤她的名字。
抱着黑色靠枕,一身黑的少女在色泽鲜艳的街灯下,恍惚间如同并无实体,与影子融为一体。
我看着玻璃般的瞳孔,说道。
“今天谢谢啦,我很开心。”
“……哈啊。”
供花不带任何感情地回望微笑的我,叹出没精神的声音。
“那挺好的。我的话——”
供花低头埋脸,停顿了一下才抬起头来,像人偶一样端正的脸扭曲着,令人毛骨悚然地嗤一笑。
“我也,很开心……吧?”
“哈哈。是吗”
强拉笑脸真假啊。冷漠都能忽略得只剩恐怖了。
“那样的话,我也能感觉好点。”
供花那极度不自然的表情让我不由得苦笑,向后退步。我往车站的方向走去,踏在融合了光暗的城市街道上,再次想到。
我虽然没有迷恋能活下来,也活得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但是至少在我死前,想要再看一次供花发自内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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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工作汇报 波多野景 担当死神 供花
今天下午四点后陪担当对象“逛街”。在此之前是和大学有关的行动,早上为了尊重担当对象的意愿,没有进行陪同。
但以防万一,我还是隐身密切关注了他的行动。看起来并没有做出引人注目的麻烦事,只是和学校朋友们度过了平凡的一天。
唯一带来的麻烦,是他破坏了碰面的约定。这是担当对象有意的行动,为了试探“死神知道担当对象的所在地”是否真实。看来这位担当对象,是相当多疑的性格。
另外逛街时,担当对象的心理状况看起来就和昨天一样平静,不多想地肆意散财。我逛了很多地方,陪担当对象购物,做好谈话对象的工作,还吃了没必要摄入的东西……不可思议得没有抗拒的感觉。
恐怕是因为我顺利地解除了担当对象对人间的留恋。
参考:我从担当对象那获得了《玩偶》,是一种触感很舒服的好物品。只是不能带回死神界,所以我把它留在人间了。稍微有点,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