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死神在身边的景色
“早上好。”
第二天早上,七点刚过。正躺在沙发上,看文库本看得出神的我被一道细微的声音叫住了。我在惊讶中抬起头来。
身着漆黑连衣裙的黑发少女——供花站在房间入口,以死气沉沉的双眼看过来。她身后的门一直紧闭着,完全没听到过看门声,就这么唐突的出现在那里。
不自觉屏住呼吸的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供花。麻烦你过来的时候,按下门铃,从正门进来。突然出现在房间里,会把我吓到的啊。”
“……哈啊。非常抱歉。以后我会照办的。”
供花完全是以没有感情的声调在向我低头道歉。我问她。
“难不成你是和之前一样,是从死神界直接瞬间移动到这里的吧?”
“对。我们死神不受肉身束缚,只要在脑内想到要去的地方,就可以移动到对应位置。”
话音刚落,门前供花站着的身影不见了。我没多想便“诶”地叫了一声,睁大眼睛。刹那间,
“——就像这样。”
供花出现在我躺着的沙发边上,了无生机地俯视受到惊吓的我。
我惊掉下巴,看着她如同亡灵般冷白的美貌,回应道。
“哦,沃哦……没想到竟能实地展示。”
“比起口述不如让你亲眼看到来得更有说服力,怎么样?”
“……总而言也,我知道你不是人类了。不,虽然知道嘛……果然看在眼里所受到的冲击力也不一样啊。”
“这样啊。”
供花从沙发前离开,看起来是对这个回复很满意。她以房间的深处——拉紧的窗帘前,放在和沙发形成直角位置的床为目标移动,这次没有用瞬间移动,而是用走的。然后,拿起倒在床上的乌鸦玩偶靠枕紧紧抱在怀里,将脸埋入圆嘟嘟的玩偶里。
望着这样的供花,紧绷的神经就像泄气一般松了下来。我合上文库本,苦笑着起身。
“你到底是多喜欢啊,这个玩偶……”
供花迷上的玩偶靠枕是我昨天送给她的礼物,但是由于带不回位于灵界的死神界,供花回去期间,会把它放在我家。
“你相当想念它的样子。”
“……景”
供花没有理会我念叨的话,坐在床边,抱着玩偶问我。
“今天一天,会在这间屋子里度过对吧?”
“啊啊。是这么打算的。”
“你不睡会儿吗?”
“嗯。不用……”
结果,我从昨晚到今早一点儿都没合眼。
玩玩买来的电视游戏,随意翻阅一本本漫画和小说,不知不觉间天都亮了。我忍不住伸懒腰,揉着沉重的眼皮回答道。
“……总觉得睡觉也是浪费时间,今天就这么保持清醒吧。死前想看的书和电影,想通关的游戏还有那么多呢。”
“这样子。”
供花点头,放开手里抱着的玩偶,
“那,我就——”
“供花。你陪我。”
对着站起来准备回去的供花,我如此拜托道。之后从沙发上起身,从靠墙的书架上抽出基本单行本问她。
“供花看过漫画吗?”
“没有。”
“能看懂字吧?”
“……当然能。好歹还是接受过最低限度的教育。”
“是吗,那没问题了。就当作文字和画汇聚一体的书来看。从右到左,从上到下沿着格子看……”
我在有点不耐烦的供花眼前打开漫画,教她阅读的方法。供花只是“哈啊”地报以无精打采的答复。
“如果你叫我看,我就会看的。”
“请务必看看。”
我向供花递过安利的漫画,邪魅一笑。
“一起散漫地虚度时光吧。”
◇
“——呼”
我合上看完的小说,将身体倒向沙发靠背上。
一小时前,为了提神泡的咖啡已经变凉,刺人的苦味在舌根上游走。
(虽然结局令人难过,但却是个好故事呢……)
我放下马克杯,闭眼回味故事情节。这是一个穿越回童年时代的男人,重启人生的故事。
故事大概内容,是男人最开始凭借以往的记忆,过得相当得心应手。但是因为一些细节让未来的结果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导致后面出现一系列预料之外的展开。中到后期的部分,男人知道了一周目的人生里没得知的消息,紧接着未知的谜团一个个被揭晓。由于展开相当精彩,我一口气便读完了。
果然这个作者写的作品都非常好。以后再也读不到这个作者的新作了,我对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情感到遗憾。
(此前在意的漫画后续和喜欢的电影续集,我也都看不到了啊。这些说不定都是最让我留念的东西。)
感叹中突然想起供花,于是向床那边探寻。
“…………”
供花坐在床边,抱着乌鸦玩偶抱枕,睡眼迷蒙地看着漫画。那是一本描写莫霍克发型的死神挥舞镰刀,骑着摩托四处爽快地收割坏人灵魂的搞笑漫画,我看必会大笑,但供花却是一脸严肃。毫无偷笑迹象地保持沉默,翻动书页。
“怎么样?有意思吗?”
我这么问她,供花便抬头看我。仍是毫无表情,冷淡地回话。
“微妙。”
“微妙吗……”
“是。故事里登场的死神和现实中的死神差距太大了,有点膈应。没见过情感这么丰富,情绪这么高昂的死神,死神界实际上也更为荒凉。一点儿也不现实。”
“现实吗……指不定作者也没想到会真的有死神吐槽自己的作品吧。”
我对作者感到同情地示以苦笑,问她。
“那实际上,供花你们居住的死神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什么样的地方,吗?我想想——”
供花合上在看的漫画,闭上眼睛。随后娓娓道来。
“首先,死神界是被称为‘灵界’世界的一份子。在灵界,会失去肉体,只剩下灵魂的状态——所以是个汇集‘灵体’者的地方,也存在不同次元的平行世界一说。”
“诶。换句话说那边,就像死后的世界一样吗?”
“是的,也可以这么理解。首先不同次元的人之间无法往来,我并不清楚是否存在灵界以外的其他世界……关于死神界,会把你们这些活人生存的地方称为‘下界’,互相之间区别也不大。也有大地、天空、星星和月亮、花草等各种各样的植物。只是没有太阳,一直处于黑夜。世界是一成不变的,对死神界来说也不存在季节和天气一类的变化。”
供花的解释滔滔不绝。我用手肘抵住膝盖,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探出身子问道。
“有街道吗?”
“有的。在那里居住着很多死神,大家都有家可归,不过也没有下界的人口这么拥挤。拥有灵体的死神没必要进食,所以没有餐饮店。之前也提过我们只要有自己的意愿就能自由移动,所以也没有单车和电车这样的交通工具。”
“……娱乐设施呢?比如卡拉OK啊,电影院之类的。”
“没有。死神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好寂静的街道……”
我的脑内描绘的死神界,是个阴气十足的沉重世界。只穿得一身黑,面色苍白的死神们像亡灵一样交错行走在被宵暗覆盖的街道上。我想象着死神界和在那居住的死神都过着怎样的生活,问道。
“供花一般,都会怎么过?”
“工作。”
“没工作的时候呢?休息日之类的。”
“没那种时候。”
供花重重地压下断言。
“想休假的话也能提出申请,不过即便休息也没事干。我会每天履行身为死神的职务需求。”
“事业心真强啊。”
一副在黑心企业工作,脸色铁青的社畜模样。
“顺带问问,你干活有工资吗?”
“……gongzi?”
“劳动的价值啦。完成死神的工作相对得,不会得到什么吗?钱之类的。”
“啊啊……这完全没有呢。毕竟没有货币。”
“也就是白干啊。”
这对于我这种,即便现在干活了,轮到发工资那天都已不在人世,才决定今天逃班的人来说,简直难以想象。打工不就是为了换取相应价值的报酬,如果没有相应的报酬,特地去打工有什么意义——我是这么想的。
供花到底为了什么,才继续干着死神的工作?
“对我们死神来说,工作不是劳动而是职务。使命,亦或是作为活着的理由来理解也行。”
“活着的理由……”
“对。我们死神,会把下界回收到的灵魂送往灵界。只为了这项任务才活着,才会有死神的。”
供花仍是平淡的面无表情,斩钉截铁地说明道。
我既没有活着的意义,又没有想活的理由,很羡慕这样的供花。
但也同时感到空虚。我意识到供花所说的内容完全遵循“死神”这一存在的理由和意义,一点儿也没有包含供花自身的想法和感情。
“…………。这样。”
我发出叹气,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过,现在‘陪我度过余生’才是你的工作对吧?”
“嗯嗯。是这样的。今天也有几件,回收魂魄的工作……不过死亡时间都在深夜所以周转过来了。我想,在你醒着的期间,陪你是没问题的。”
“那,就没事。”
我回看供花那冰冷的眼神,说道。
“今天就好好放松吧。忘掉什么死神的使命,好好享受下界的娱乐就行。这部作品可能不合供花的喜好,但我这还有很多其他的漫画。一定能找到像那个玩偶一样,能符合你胃口的作品的。”
“……哈啊。能找到的话。”
供花抱着玩偶,抚摸玩弄着。
我将被供花评价为“微妙”的漫画收回来,从书架上挑选其他漫画,递给供花。比起用拙劣的喜剧逗她笑,不如推荐悬疑向、死亡游戏一类的本格作品,会更符合供花的喜好。
“看完之后,记得再跟我说说感想。供花,需要咖啡吗?”
“不用。”
我听到供花的回复后耸耸肩,为了泡新的咖啡,拿着空的马克杯向厨房走去。这时,
“——景”
我被供花叫住。我“嗯?”地向身后望去。供花手持单行本,用玻璃似的眼睛看着我,问道。
“为什么要我陪你?反正,我感觉看书一个人也能做到……自己看想看的书,按自己的喜好度过不就好了吗?”
“……嘛,虽然是这样啦。”
我的视线从供花身上移开,挠挠后脑勺回复她。
“既然这样的话,想让你也乐在其中嘛。”
“为什么?”
“要问为什么啊……”
面对干涩的询问声,我一时答不上来。
能想到的只有两天前,将芭菲送入口中的供花,头一次见到她脸上那自然的表情。
那时心中萌生的想法,想再看一次供花绽放笑容的心情,在得知供花作为死神的生存方式后更强烈了。可被问到为什么会这样,却又不能很好地用言语表达出来。我在原地稍微停下脚步,
“……谁知道。为什么呢。”
喃喃自语般回答,打开门离开房间。我在狭窄的厨房里,边用电热水壶烧水,边扪心自问。
我怎么会对来索自己命的死神如此关心,甚至开始被她吸引了?——
◇
我听着耳机里播放的音乐——前天主唱刚去世的乐队《白雪》的专辑,将洋葱、胡萝卜、舞菇、培根……这些在冰箱里吃剩的食材随意切块,放入平底锅炒制。
之后加入番茄酱和提鲜的蚝油,待水分蒸发后加入白饭,为了不糊锅需把火候调至中火,将食材炒至均匀。
之后将做好的番茄酱饭分为二人份装入盘中,擦干净平底锅里的油污后,倒入适当的色拉油烧热,将提前加入牛奶的鸡蛋液倒入锅中。油迅速炸开的声音,与耳边激起的日核(注:Loud rock)、死者的咆哮(注:Death growl)重合。
我欢快地吹着口哨,用筷子搅散平底锅里的蛋液。待蛋液一熟后立马离火,将半生不熟的鸡蛋铺在番茄酱饭上。由于充分预热过,蛋皮呈现出恰到好处的半生状态。最后在蛋皮上加番茄酱,撒上欧芹碎,凑合的蛋包饭就做好了。
现在是刚过正午的中午时分。我将用完的平底锅泡在水里,摘下连着手机的耳机,单手托住料理回到室内。
“久等了,供花。午饭做好了。”
“——呃”
供花沉浸在所读的漫画中,抬头看到桌上放着的料理,瞄一眼正打开的书页,微微皱眉说道。
“抱歉。现在正看到精彩的地方……”
“吃完再看啦。料理不趁热吃会冷掉的。”
“我应该告诉过你,我不太需要吃东西吧。”
“我在尽可能清空冰箱,你也说过你会帮忙消耗的吧。享受漫画的乐趣挺好,不过先暂停一下吧。来嘛。”
“……了解。”
供花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想闹脾气,但还是把漫画合上,从床上起身。或许是被漫画分散了注意力,原本特别珍重的乌鸦玩偶被她扔在床角。
我拿起自己的餐盘和勺子,坐在沙发上问道。
“现在,看的是哪本?”
“——《邪气眼罗亚尔》的第五卷。主角遭遇最强能力者的袭击,身困穷途末路的艰难处境。”
供花来到桌前,在取代凳子的靠枕上坐下,回答道。
邪气眼罗亚尔,讲的是作为无能力者的主角,被卷入超能力者之间的生死博弈中。凭借巧妙的口才和虚张声势,出谋划策得以幸存。是一部类似死亡游戏的青年漫画。
我“啊啊”地想了下,把勺子插进蛋包饭里。
“很有意思对吧。不过,这场战斗中,主角觉醒了沉睡在体内的超能力,之后的展开还挺看个人喜好的。毕竟会变得只有主角的能力能够所向披靡。”
“……!?”
我透露后续走向的瞬间,供花瞪大了眼睛。
她像被时间定格似的僵直身体,凝视着我。
“景……我明明都没看到那,为什么,要跟我说后面的展开?”
供花将睁大的双眼眯起,用尖锐的目光盯着我,轻轻地皱起眉头。
“作为无能力者的主角到底如何摆脱这次危机,正因为好奇这点才会想看。觉醒超能力?搞什么啊,这样……从各方面来说也算前功尽弃了。”
“……你生气了?”
“对。我在生气。”
“这样。抱歉。”
我笑了。看到我的表情,供花表现出明显的不快。
“笑什么,景?我分明在生气啊。”
“啊啊,我知道。正因为你生气我才笑来着。”
“…………。我搞不懂你的意思。”
供花盯着一直笑的我,小声嘀咕。我说着“不好意思”地表达歉意,又望向供花生气的自然表情。
——真可爱,如此诚实地想着。虽不及笑颜,却拥有远超像人偶版无表情的魅力。
我就盼望她被剧透后可能生气,没想到会是超乎想象的反应。
“……请你下次不要,再讲后面的剧情了。”
供花哼哼地背过脸去,嫌弃道。我感觉自己挺对不起供花的,所以一直说着再也不会这样了,希望能被原谅。
“真的是……”
供花嘟囔着拿起勺子。这次不再是像小孩子一样的握法,而是正常正着拿。我背地里吃惊,供花挥挥勺子,
“我从漫画里学的。毕竟有吃饭的场景。”
如此解释道。我明白后“啊啊”地回答。
“嘛,有些能自由操纵能力的人也会用我之前的握法,弯曲勺子。所以我之前的握法也不见得有问题。”
“……供花,你在奇怪的地方自尊心很高嘛。”
“啥?”
“没,我没说话。”
她听到我的自言自语,用半眯着的眼睛盯我,我只好老实移开视线。
我用自己的勺子将蛋包饭送入口中。湿润的番茄酱米饭搭配入口即化的半熟鸡蛋简直效果绝佳。经过炒制的米饭释放出鲜香味加上微甜的鸡蛋,番茄酱的酸味融入其中,调整两者风味之间的平衡——连我自己都认可的完美杰作。
“呼姆”
供花看着我吃饭的样子,像是在模仿似得舀起蛋包饭。不过她舀的份量对于一口来说有点太多了。供花本人并没有在意,只顾着大口吃蛋包饭。我停下进食的手,偷看供花的脸。
“…………”
供花没有反应。她的脸被撑得跟仓鼠一样,慢慢咀嚼,最后面无表情地咽下。
她沉默地静止了一会儿后,将视线落在蛋包饭上。
“…………”
什么都不说地吃了第二口。这次是刚好的量。我忍不住问严肃地品尝着蛋包饭的供花。
“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嘴唇周围被黏上红色番茄酱的供花,不带感情地回答。
“一般般吧。”
“一般般吗……”
我的心情被微妙地夹在没有说难吃的安心和没有说好吃的失落中间。平时为了节俭会自己做饭,而且是在洋食屋的厨房里打的工,对自己的手艺,多少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和昨晚吃的烤肉,还有前天吃的芭菲相比呢?”
“……呼姆?我想想——”
吃过第三口认真思考后,供花点头。
“比烤肉,喜欢。”
“原来如此。”
比不过草莓芭菲啊。我好像隐约,能把握供花的喜好了。
“供花好像喜欢甜的。”
“甜的?我好像还不太习惯体会味觉,不太清楚……不过放入口中的柔软,温柔的感觉就是‘甜’的话,嗯。还不赖。”
“这样。”
我心想,饭后去一趟便利店买点甜品,边吃下‘一般般’好吃的蛋包饭。供花也默默地吃着饭。
“……说起来,之前就很在意。”
我先一步吃完蛋包饭,喝着饭后的咖啡,尝试插入话题。
“供花,你们死神是‘灵体’,只有灵魂的存在对吧?”
还在吃饭的供花,仍把蛋包饭放入口中,连连点头认同。我仔细端详供花像人偶般的脸,问道。
“但是现在,你不是能好好吃饭吗?怎么看都有肉体的样子,但……这是怎么回事呢?”
“——‘半灵体’。”
“banlingti?有一半是灵体的意思吗?”
“对。”
供花用点头来回应我,停下了正在吃饭的手。她回望我的双眼,回答道。
“平时,呆在灵界的时候,我们会只留下灵魂的状态,不会显现肉体。你现在看到的肉体,可以说是我们这些有灵体的死神,为了干预下界的事物,临时形成的暂用体。如果没有物理存在的肉体,就无法像这样拿着勺子了呢。”
供花举起手中的勺子,继续说道。
“另外,这具暂用体能任凭我们的意愿自由消散,恢复到只剩灵体的状态。例如,像这样。”
供花放下勺子,像劈下手刀那样把手落在桌子上。瞬间,供花苍白的手像幽灵一样穿过桌面。
“我只让右手灵体化了。顺带一提之前,我用小刀刺向自己时,是只让腹部灵体化了的。”
“原来如此……所以,才没受伤啊。”
“嗯嗯。而且,我也能让肉体再恢复回来。”
供花的右手从桌下向上举起,重重地撞在了桌底上。供花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
“……好痛。”
“看来也有痛觉啊。”
“对。骨头可能碎掉了。”
“不是,没那么脆吧。怎么看都没啥问题……”
“不过不用担心。”
在愣住的我眼前,供花的身影不见了。然后没等我受惊,供花在与消失前以同一位置和同样的姿势再出现,握住勺子。
“一旦消失了的肉体,只要再构成,就能恢复原有的状态。损伤、弄脏了等异常状态都会消失——甚至胃里的食物,统统都会被消灭掉。”
如此说道的供花嘴巴周围变干净了,嘴唇四周被番茄酱和米粒弄得又红又脏的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供花左手抚摸肚子,心满意足地点头。
“即便肚子有点吃撑了,只要这么一处理后又能大快朵颐啦。吃饭留剩饭是不太好的事情,漫画中有这么描述过。”
“……也是。”
我将马克杯贴在嘴唇上就这么僵直姿势发出叹息,默默地望着吃下蛋包饭的供花。除去脱离世俗的气质,她的外观和普通的少女没有区别。但,她是——
(死神,吗……)
只要产生了自己和供花不属于相同存在的实感,像咖啡一样苦涩的伤感仿佛就会逐渐渗透进胸膛。
◇
“供花,一起看电影嘛。”
吃完蛋包饭,看过三小时书之后。从附近的便利店回来的我,向留在家里的供花发出邀请。
供花和我出门前没有变化,坐在我吃午饭之前呆过的沙发上看漫画。她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手边,回应我。
“……不好意思,请等我五分钟左右。还有点就看完了。”
虽然看似还是面无表情,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认真,我想她攥着单行本的手肯定力气不小。那是我昨天刚买的新刊《邪气眼罗亚尔》第九卷。
我回了句“了解。慢慢来就行。”,在供花看漫画期间,开始着手做好电影鉴赏的准备。
没有家庭专用的播放机,于是用闲置的游戏机来代替。我连好数据线,插上电源,在桌面上摆放好便利店里买的糖果糕点和果汁饮品。
中途我打开薯片(韩式芝士炒鸡味)袋子,从中取出一片尝了一下。甜辣口的塔塔酱和浓郁的芝士味超重,真是名副其实的垃圾食品风味。很好吃,只是我说到底也没吃过韩式芝士炒鸡类的料理,并不知道算不算同样的味道。在可乐湿润过喉咙后,我渐渐有了想法。
(感觉还挺好吃的,最近去试一下吧。大概明天,和供花……)
“久等了。”
我打开《死前想完成的事情清单》,将“和供花吃韩式芝士炒鸡(实物)”的新愿望加入列表。
供花关上单行本放好,从沙发上挪动身体到桌子这边。在摆得很拥挤的便利店商品间来回眺望,问我。
“……景。这些是什么?”
“呃……啊啊,这些是看电影时吃的东西哦。为了愉快地看那边电视里放出来影像,随便买了点。”
“原来如此。不过,刚刚不是才吃过饭?食欲不是已经充分补满了吗?”
“话虽如此,这些是零食。算是娱乐的一种吧。在家悠闲地看电影,吃喜欢的点心。这是渡过午后时光的理想方式。”
“……哈啊。这样啊。”
“巧克力、曲奇、软糖、布丁、泡芙……也买了很多甜食,所以随便吃吧。喝的要接进杯子里哦。”
我和供花这么说着,把昨天买到的电影DVD放进游戏机里,关闭房间的灯,向沙发走去。
“不好意思。稍微往里面挤一点。”
“啊,好……”
从桌上放着的糖果和甜点中,选取生芝士纸杯蛋糕的供花向沙发边缘移动,腾出空间。
我向供花递过塑料的透明勺子后,在沙发的左边坐下。我们之间夹着一张桌子,刚好都在正对电视的位置。
“为什么关灯?”
“能让注意力集中在电影上。”
我逐一回复完供花的问题,操作遥控器启动DVD。过后看向她被电视光照射的侧脸,问道。
“……房间,亮起来好点吗?”
“不。是这个理由的话,关了也没事。我也能看清自己手边,不会妨碍吃东西。”
供花用勺子舀出蛋糕,将其运往口中说道。吃下蛋糕的瞬间,我好像看到供花那张冷漠的脸仿佛绽放花朵一样,只是有点暗也不太能肯定。
我的内心,对把灯关掉这件事感到后悔,点头回着“……这样”,在沙发扶手上托腮。
不久电影的预告结束,开始播放正篇。
“…………”“…………”
我和供花一时之间没有对话,默默地观看电影。
电影的类型是科幻动作片。虽说是常见的英雄题材,但并不是正义使者的主场,而是恶人主角特征的作品。
我拿出薯片问她。
“怎样?”
“相当,不错。和前天的草莓芭菲相比,差一点但是……是我喜欢的‘甜的’味道。”
“……不是,我不是说点心。我说的是对电影的感想。”
供花将吃完的蛋糕杯子放在桌上,“啊啊”地矫正姿势。
“电影的话,也就那样吧。”
“也就那样吗……”
“是。目前来看。”
正篇开始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开头华丽的动作镜头结束,故事向着比较安静的场景前进。我忍着哈欠,把身体靠在靠背上。
“……嘛,才刚开始的嘛。作为畅销作评价还挺好的,看到后面就会变得有意思吧。”
“嗯嗯。可以期待。”
这么嘟囔了一句就都不说话了,供花一直注视着画面。挺直腰板,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电影。我看着那样的侧脸,
“供花——”
“请不要跟我说话。”
我本想跟她闲聊两句,却被冷冷地拒绝了。
“我现在,正集中精力看电影。会分心的,麻烦安静一点。”
“……彳亍。”
被供花拒绝的我将视线移回画面,安静地鉴赏电影。电影开始放映华丽的动作镜头,剧情开始激烈起来。
(…………。好困)
彻夜不眠,房间又黑,我被强烈的睡意袭击。意识开始变得朦胧,电影内容根本进不了脑袋。沉重的眼皮开始下垂,迷迷糊糊地钓鱼(注:耷拉着脑袋)。
“景?”
供花的声音像在低语,听起来很遥远。在朦胧的意识深渊里,有花香般甜美的味道,扑鼻而来——
◇
——嗡嗡嗡嗡嗡,的。从右腿边传来的震动,将我的意识从深沉的睡眠中摇醒。
最先感觉到的是,鲜花般甜美的香味。内敛而高雅,由身体突然散发出的一种芬芳气息。
随后的柔软。右脸到上臂的位置总感觉到像靠枕一样舒适的触感,以及些微的温暖。我稍稍扭转身子。
“……啊”
随之而来的是耳边走漏的声音。它纤细又小巧,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融入空气中的轻柔喃喃。我向着这道耳熟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
“唔,呃……?”
眼前躺着的,是蓝黑色的昏暗。灯被关的房价里,未关电视屏幕中漏出的光,朦胧地照耀着四周。
我暂且放空刚刚醒来迟钝的大脑,
(……啊啊。我,睡着了吗。在电影的途中——)
“景”
耳边再次响起声音。甚至能够听见那道声音的气息正在逐步逼近的瞬间,我受惊似的蹦起神经,身体冻住。围绕鼻腔的那股香甜,变成了麻痹神经的东西。
“起来了吗?”
听到这个疑问,我没能反应过来。右半身所能感受到的柔软和温暖将我的意识夺去,乃至忘却呼吸,变得如同石头般牢固。
“——景?”
“抱,抱歉!”
靠在供花左身侧的我连忙起身,离开方才仍亲密接触的肌肤。我的心脏狂暴似的乱跳,脸一下子热了起来。
“……抱歉?”
与狼狈的我相反,供花复读我的话,歪着脑袋。
“也没什么,我并不在意哦?你睡眠不足了吧。即便景睡着我也能看电影的,不用担心。”
“又,又不是说这个……”
“哈啊?”
供花发出微妙的声音,向与她保持距离平复心中躁动的我投以诧异的目光。
“嘛,因为你把身体靠过来,搞得我根本动不了,电影结束后就变得特别无聊。”
“……抱歉。”
我再次道歉后,回想刚才的触感,被弄得闷闷不乐。
再怎么说,我今年也有二十岁了。触碰异性身体的经验也不是第一次,以前好歹也有过‘恋人’。
但是,这次的情况不一样。
(搞什么啊,这家伙……明明是死神,为什么会……和普通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不,不行。再那么近距离的话,无论怎么样都会意识到。)
——供花是死神。不管模样多么接近人类,到头来那具肉身不过只是‘暂用’的,与我们人类存在决定性的差异。
正因有这种想法,我迄今为止感受到供花的魅力,也并非是因为把她当作一位异性看待。正因为是没有人情味的死神,像这样共处一室本应不会有奇怪的氛围,两人并肩挤在狭小的沙发上坐着,也不会产生其他想法才对。可是——
“……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对劲,景。”
供花像是想偷看的样子,将脸向我靠近。
昏暗中,被电视机的光线照耀的那张脸,依然没有表情,如同人偶般没有生命。
但逐步逼近的,供花那冷白的肌肤,让我的脑内想起那股柔软和温暖,不停地给予否定。胸口已然冷静下来的警钟又难以置信地被敲响。
香甜的气味随着她的靠近变得浓烈,弄得人晕头转向。我咽下唾液,从供花那抽身,痛苦地回复她。
“……没,没事。刚睡醒脑子还没清醒过来而已。”
“呼姆。好吧。”
简单回应把脸别开的我,供花嗖的一下回到原位。我庆幸房间很暗地放下心呼吸,转移话题。
“——话说,现在几点?”
“不知道。我不清楚具体时间,不过你在电影结束后还是睡了挺长时间的。再怎么说也过去了四个小时左右吧。”
“这么久……”
上一刻还在开映后的十五分钟左右,一下子就来到太阳早已落山的时间。
我为了拿手机确认时间摸进右口袋,其间瞟了一眼窗帘中间那边露出的黑暗,
——下个瞬间,汇上一道目光。窗帘的缝隙间,有人在偷看屋内的眼睛。
“……!?”
犹豫只在半秒。我像是被弹出去那样起身,以最快速度跑到窗前放着的床上,一口气拉开窗帘。
透明的玻璃窗外,只有狭窄的阳台和一片漆黑的广阔夜晚,没有半个人影。
“…………。错觉吗?”
但以防万一,我开窗移动纱窗,从阳台探出身子环视四周,杂草丛生的公寓后方感觉不到半点有人的气息。外面冰冷的空气舔过火热的肌肤,身体被冷得直打哆嗦。
“景”
供花向光着脚飞奔到阳台,站着不动的我搭话。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抱起被丢在床角的乌鸦玩偶靠枕,
“这次又怎么了?你是看到我们死神回收漏的彷徨灵魂——幽灵了吗?”
“没,不是……刚才,看到窗外有人在。”
“人?”
供花从窗内伸出头来,稍微扫视附近嘀咕道。
“没有啊。果然是错觉吗?”
“……是吧。大概,睡糊涂了吧。”
我说服自己回到房间内关上窗户,把窗锁死。
一想起昨天在游戏中心也感受到的视线,对杀人魔的不安和恐惧就变得强烈。忍不住问供花。
“我说,供花。你真的会在五天后的夜里,把我杀了吗?”
在沙发上坐直的供花抱着玩偶,惊讶地“哈啊”的一声。伸手拿到糖果后回答。
“是这么打算的。如果你没被杀人魔杀害的话。”
“……我不会被杀人魔杀掉的保证呢?”
“没有的。”
供花抛出无情的话语。
“只要那天晚上,不外出的话,我想就会躲过一劫吧……只是我不能看到未来,没办法确保绝对没问题。”
“行,这样……嘛,也是呢。”
“对。虽说如此,至少也是看过未来才选人的,基本上没问题吧。正因判断了没问题,才会向你宣判死亡的。”
如此说完,供花咬了一口曲奇。看到供花那冷静的态度,我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虽说心里仍残留着渗透到深处,擦拭不净的不安和恐惧,但对此毫无头绪的基础上,再怎么想也没用。抱着杞人忧天的心态度过余生并不会开心,以至于抱悔而终就来不及后悔了。
我念叨“……也是”地消除紧张,将从窗外感受到的视线和杀人魔的存在从脑海里剔除,平复心情打开手机——
“诶?”
我发现手机里来了几条新的消息通知。未接电话一条、聊天软件的未读消息四条。全部,都是从芳谷那发来的。
电话是五分钟前,晚上七点十七分刚打来,消息则是在此之前的一个小时左右发过来的。
消息内容是关于昨天发过来的短信,询问为什么我没有回复。还有向我道歉和表达关心,和感情的描述。净是锁屏中显示不全的长篇大论。
和之前没回复的消息加起来,聊天软件的图标上显示的未读消息数是七条。光是考虑芳谷的事情就让我感到无比沉重,也没有能组织好语言的自信,才会长时间放置不管。
(芳谷……)
胸口阵阵刺痛。我突然想给她回个电话,但又作罢,甚至连聊天软件都没开就关闭了手机屏幕。
我已是濒死之人了。既没有必要顾虑今后的人际关系,也没有时间浪费在无用功上。所以——
“供花。今天,你能陪我到什么时候来着?”
我打开房间灯,想将意识从芳谷的事情上转移出来,便如此问道。
“我想想……今天晚上十一点前得干回收魂魄的工作,所以能到晚上十点半左右吧。”
“——了解。那还能再待一会儿嘛。漫画也,还有很多……要是肚子饿了就点披萨,轻松点吧。”
我笑着摇晃白天被塞进邮箱的披萨外卖宣传单。
在房间里享受娱乐,和死神少女懒散地度过时光。虽说这是没意义且不利好的使用时间方式,但对我来说却是有意义的时光,并非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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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八年四月二十六日 工作汇报 波多野景 担当死神 供花
今天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半,我都在担当对象的家里,与其共同度过。
担当对象从昨晚和我分别以后,一直在家里享受着下界的娱乐,并没有进行睡眠。理由是‘太可惜了’,所以没有睡觉,继续在自己家里悠闲度日。而且,我也跟着这么做了。
我在担当对象的劝导下阅读《漫画》,摄入担当对象准备的食物后,观看《电影》,再次看了漫画。
未见担当对象出现太大的改变,只是中途有过“感觉到窗外有人的视线”一类,有点神经质的举动。我也过去确认过,窗外和附近见不到人影,也没发现异常。
担当对象好像挺在意本来会把他杀了的杀人魔,不过应该问题不大。毕竟如果真的有问题,那才是大麻烦。
参考:下界真的是,尽是些没用的东西呢。人类这种存在,真的需要这些没用的玩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