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3:下着冷雨的城市

红帽角色的卡丁车,被后方释放的甲壳道具击溃,翻倒在地。

白色幽灵乘坐的卡丁车英姿飒爽地从身旁驶过,滑进终点。

“我又是第一。”

“…………”

“景玩游戏很烂吗?”

供花邪笑地歪着脸,嘲讽第三个进终点的我。我叹了一声长气,盯着供花那惹人不快的捏造笑容。

“不是我玩得烂。是供花玩得太好了。”

被宣判死亡后已经来到了第三天,现在是四月二十七日的早晨。我正和供花对着电视玩赛车游戏,玩得很欢。

大概玩个三小时,供花就奇妙地熟悉了游戏,一旦被她抓住技巧,我就无法与之匹敌。即便换个游戏也一样,我所拥有的大多数游戏,都惨败在供花的脚下。

“……别看这样,好歹我也算朋友里玩得比较好的一方啊。”

我一边抱怨,一边放下手柄,从沙发上起身。现在刚过早上十点半,我差不多得收拾一下了。供花面无表情地回来,问我。

“景,是要出门吗?好像还有一场对战——”

“嗯。很遗憾因为今天要下雨,只能提前出门。和你们死神不一样,我不会瞬间移动。”

我所生活的公寓,附近的车站是一社,和大学最近的星丘相差一个站。星丘附近的房租行情都比较高,住在这边的话,步行到大学是十五分钟以内,骑自行车只需五分钟左右就能到达,所以上学也不至于不方便。

只是,今天这样的雨天就骑不了车,只能步行。初中的时候,曾经打伞骑车遭遇过事故,在那之后就不在雨天骑车了。

我看着窗外降落的大颗雨滴,如此说道。供花抱起乌鸦的玩偶靠枕,一边摆弄一边嘀咕。

“……这样啊。可我还有点,想尽情打游戏。”

虽然没从供花的表情上看出变化,但这道声音无疑带有失落,我不禁苦笑。看来供花不止对漫画,连电视游戏都开始感兴趣了。

其实今天,供花的来访并不是在早上,而是在日期刚变更的深夜。刚冲过澡的我,正边嗦夜宵的泡面边看电视。门铃唐突地响起,我在受到惊吓中颤巍巍地偷看门镜,

“……晚上好。”

在两小时前,应该刚回去死神界不久的供花正站在门口,向着思索理由的我,面无表情地坦白来由。

“大半夜的不好意思。我比较在意漫画后面的剧情……”

——如此。随后供花在我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地坐着看漫画。我很难对特地跑回来的她说出“不好意思。您能回去吗?”一类的话,只能不关灯,在沙发上闭眼小睡。

以至于根本没睡好。在意识到供花不仅仅是“死神”,而且是一位“异性”后更睡不着了。

我强忍睡意,低头看着供花问道。

“……工作没问题吗?”

“对,没问题的。白天基本上有空。”

“好吧。那,你也可以留下来看家哦。”

“看家?是指在这个房间,对吗?”

“嗯嗯。我不在家时,也请自便就好。顺带一提,游戏只要选择这个在线对战,就可以和全日本,乃至世界中的人们对战哦。”

“呼姆?手臂在震动呢。”

供花还是抱着玩偶,握住手柄向前倾。

我确认供花把精力都集中在游戏上后,离开沙发,去到放在房间角落的衣柜前换衣服。

“景,你什么时候回来——”

“别看这边。我在换衣服。”

“……哈啊。对不起。”

供花皱眉道歉,视线从正在脱居家裤的我身上回到游戏画面。死神是不是都没有害羞的概念啊?

“——大概,会在傍晚之前回来吧。”

“我知道了。”

将注意力集中在游戏画面上的供花点点头,偷偷看向我。

“……景”

“嗯?”

“路上小心。”

把手挂在门把上,已经走出家门的我猛地回过头,认真地打探看着电视的供花。那张侧脸上根本没浮现出能称得上表情的变化。即便如此,我的内心还是被温暖的东西填满,脸上都感觉松弛了不少。

我用和供花差不多,近似耳语的音量回应她。

“……啊啊。我出门了。”

在雨里,我撑着在便利店买的便宜雨伞,向大学走去。虽然便宜,但并不是那种透明的塑料伞,而是绀色的布艺伞。它比塑料伞更贵一些,也因此更结实耐用,不易破损。我在伞的把柄上贴了个贴纸作为标记,并不太担心和其他伞搞混或者被偷。

我穿过入口的自动门,将自己的伞插进放满学生雨伞的伞架角落,走进大学学院内。

我从一楼踏上自动扶梯,仔细眺望这一年里看惯的校园风光。今天是周五。从周末开始就进入黄金周了,所以这肯定会成为我最后一次拜访学校。

(等假期过完,我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吗……总觉得,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或者说没什么实感吧)

和供花相遇,被告知自己会在七天后死去,随后金国整整两天的时间,我的内心既不恐惧也不焦躁,令人难以置信得平静。

曾经也有过某些瞬间,突然会感到寂寞和难受一类伤心的情绪,但那些都是不会把我击垮的阴暗面,就像长时间的假期——暑假和寒假,和只剩下最后几天时的心情类似。

虽然结束了很悲伤,但也没到令人绝望的程度。结束假日,也不用体会到要上学的忧郁,只是‘剧终’而已。这该有多开心。

其实,这个世上有通过自杀这种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让人生走向尽头的人。

这些人的数量,光是日本国内就已达到每年两万人以上。有那么多的人们,宁可支付疼痛作为代价也要追求死亡。与之相较,能获得无痛死亡的我,果然是幸运的人吧。

有死神来到身边整理好预计死亡时间,被给予缓冲时间的死。简直就像自杀一样。

(……啊啊,对了。得考虑死后的事情,必须把家里收拾干净才行。还有手机和电脑里,不能被别人看到的数据也——)

第二节课前十分钟,早上十一点。我到了教室,尽可能地找到后排角落的位置坐下,在确保隔壁座位可以放自己东西的情况下,才开始玩手机。

我在这两天快消化了近半以上的《死前想完成的事情清单》里,新增“打扫房间”和“删掉手机·电脑的数据”时,聊天软件收到了消息。

我瞬间做好是芳谷发过来的准备,不过却是今天本该和我一起上第二节课的男性朋友,其内容是——

“……哈啊?”

下意识漏出说话声。简单来说就是“家里的钥匙丢了不能锁门,所以出不来”,相当离谱的联络消息。

我为了最后见这位在大学期间和我关系最好,经常两个人一起行动的朋友一面,才来上学的我,只能叹气,敲打回复的消息。

(你不会,就这样翘课了吧?你的出勤天数,还挺糟糕的……得不偿失吧)

这之后,回复我的消息则是“取决于能不能找到钥匙”这种说法,也就只能在这老实等了。我从背包里拿出小说,开始阅读。

可是结果九十分钟过去,课都上完了也没找到遗失的要是,他发来了今天不打算来学校的消息。

(……那么。该怎么办)

我本来是打算上完课后,在附近吃个午饭,翘掉下午的课去卡拉OK。结果计划泡汤了,我一个人寂寞地坐手扶电梯下楼,考虑今天剩下的安排。

(一个人吃饭,一人卡拉OK……这也太空虚了吧)

不过,我觉得没见到想见的人“也无所谓”。只是尽量见一下,如果见不到就见不到吧,也没办法。只能放弃的留下遗憾。嘛,大概我们之间没有缘分吧。

对方发来“假期有空再一起玩吧”的消息,我给他回复“OK”的表情,在内心悄悄告别后,关闭手机屏幕。整理好情绪,思虑回到计划中。

(……先回一趟家里,和供花早点出门吧。不知道歌曲就没法去卡拉OK,那去保龄球馆吗,去电影院也行。晚上在外面吃,中午买点什么回去吧。汉堡之类的——)

想这想那的结果,得先离开学校,回到供花留守的家里。但是,

“咦?”

——我伞呢?为了显眼一些我特地放在角落的位置,却没看到有。我呆站在原地。

外面还在下雨。我面对大量插放着的便宜塑料伞,正苦于是否要随便从中稍微借一把,

(……真倒霉。购买,现在还有没有伞卖啊。)

放弃在意这件事吧,得跑去买了把新的。我深深叹气,回到学院内。就在此时。

“波多野前辈?”

在苦恼时被叫了。那道柔弱却又清晰的声音,仿佛可以抓牢我的心脏。

“呃,嗯……那个……你,你好。”

“芳谷……”

穿过透明的自动门,刚打算离开学院的芳谷察觉到我后停下脚步,眼光飘渺地向我打招呼。

“在这种地方,是偶然吗?啊哈哈……真是,好久不见呢。”

这种地方还行,这里是在学校吧,像这样凑巧的事情还挺常见的,何况我们前天才见过。不过确实,有种很久没见面的感觉。

“啊,啊啊……嗯,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以笨拙的笑容移开视线,问道。问完我就被“在说啥啊我”的自我厌恶声侵袭。光听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就能感受到她状态不会好。甚至没必要问理由。

“啊哈哈……是。我完全有精神哦。前辈呢?”

“我?我嘛——”

一瞬间,答不上来。

“……身体有点不舒服。感冒了嘛。所以,完全没回芳谷的消息,那个……不好意思。”

不过是一时脱口而出的借口,显而易见地谎言。

我今天不还是来学校了。总该有回个消息的时间才对,可我甚至没打开和她的聊天框。

芳谷的反应慢了一拍,看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我的眼神始终不敢直面芳谷,等待她的回答。

“……啊,原来是这样啊!”

没多久透出芳谷开朗的声音,但这就像在掩饰什么的响声。

她的表情中夹杂着对我的顾虑和歉意,欢喜和安心,

“这边才是,对不起。我居然在这种时候,给你发那么多消息……现在身体没问题了吗?”

面对关心我的芳谷,我“……啊啊”地点头。胸口的罪恶感像漩涡般强烈,将我的良心勒地紧紧的。

愈发潮湿的沉重气压仿佛在我们之间漂浮,缠绕。从外面传来的,是微弱的雨滴声。

“——那个,波多野前辈!”

不知经过多久的沉默后,仿佛要驱散阴暗的气氛,芳谷发出阳光的声音。她向我走近,悄悄把脸凑过来偷看我的表情,问道。

“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诶……”

“我反正,第三节没课。前辈好像也是,下午只剩第四节和第五节课吧?”

如此说着的芳谷,眯起大大的茶色双眼。芳谷掌控着我的时间表,我被出乎意料的近距离感到心跳不已。

只是我在大学里,和芳谷会碰面的,只有一起上课的周三,难道在那时我们有聊过各自的时间表吗?

“啊,啊啊……嘛,虽然确实是这样吧。”

“——不行,吗?”

欢快的表情被云雾掩盖,芳谷轻轻地问我。

对她抱有罪恶感的我,根本无法拒绝那恳求般的请求。我根本不能从这过于直接的眼眸中移目,只能收起想法,

“也,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

“……伞的问题”

我无奈地看向伞架。芳谷边问“伞?”边歪着头。

“前辈的伞,被谁拿走了吗?”

“好像是这样。所以得行回去购物,买个新的……”

“我,可以送你哦?”

我向芳谷挠头说明,她将自己的伞拿了出来。那并不是在便利店里卖的便宜货,而是薄荷绿的可爱雨伞。

“这把伞,还挺大的。也没必要为了购物特地跑回去,可以到附近的便利店。啊,中午在外面吃可以吗?星丘露台?”

“哦,哦……”

反正前天才吃过学校饭堂,校内其他能干的事情也就只有购物了。本来我也没打算在校内用餐,但不知不觉间竟几乎确定了要一起去吃午饭。我对不像芳谷的强势感到疑惑。

“我懂了!那,果然还是我来送你。中途会经过便利店的,也不会绕路。”

芳谷站在出口微笑。自动门打开了。寒冷的风吹拂皮肤,潮湿的雨水味中,混入淡淡的肥皂香,挠得我鼻腔发痒。

“——我们走吧,前辈?”

回过头的芳谷,表情虽然很平静,但眼里却闪耀着灿烂的光芒。

她的眼神就像前天向我表明心意时一样强烈——

“……啊啊”

我只好点头,跟在芳谷的后面,在烟雨朦胧的单色(注:同一颜色,不同亮度或彩度组合成的图形。)风景中踏出重重的一步。

“我拿吧”

从浅墨色阴暗天空降下的,是像针一样的雨滴。

芳谷的伞约有65cm,或许足以让女孩子一个人自用,但对于男女两人而言很挤,感觉无论怎样都只会贴到一起。

我尽可能不让芳谷被淋湿,在身体不碰到她的情况下,小心地将伞向对方倾斜,在校内路面缓慢走动。

“前辈,伞斜太过来了。你的肩膀不会被淋湿吗?可以再靠你那边些……”

“……不,那样芳谷就会被淋湿了。毕竟是我参进来的,不用在意。反正,很快就到便利店——”

“不行!”

芳谷打断我的话,用双手抱住我撑伞的右手抓紧。她的手腕强行将伞倾过去,我们的身体顺势靠在了一起。

她的眼神向上瞪着受惊的我,用严厉的口吻为难我。

“因为前辈还在病情恢复期。就算你跟我说不用在意,我就是会在意啊。感冒,要是又复发了怎么办?”

“……我知道了啦。”

本来也没感冒啊,但我直接吐槽的话,谎言就会被拆穿。

我不情不愿得将摆正倾斜的雨伞,让伞靠近自己的胸前。我们之间的距离也随之缩短,我的臂部贴上芳谷柔软的肩膀。有股甘甜的味道。

芳谷冰冷的手掌,仍两手抓着我的右手不放。我观察到擦肩而过的学生们投来了居心不良的视线,于是走出学校,向着主路走去。之后仅用了一分钟左右,就看到了目标便利店的招牌。

“那个,芳谷。差不多……”

“对不起。”

和转瞬即逝的道歉声几乎同时发生的,是芳谷拽紧我的右臂并想拉进自己胸前的举动。这种突如其来的行为让我险些把伞弄掉了。

“!?等下,喂——”

“我,果然还是喜欢前辈。”

芳谷把额头深深地压在我的肩膀上,完全不在意手足无措的我,以嘶哑的声音接着说道。

“……就算我的告白被拒绝了一次,前辈有正在交往的女孩……我还是,喜欢波多野前辈。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芳,芳谷……”

这里在人行道的正中央啊。我扶着不惧人们的目光,抒发满心感慨的芳谷的肩膀,以避免给行人添麻烦的方式,向路边的树荫处移动。我用伞遮住我们的身体,以掩盖好奇和责怪的视线。

芳谷在“……对,对不起”地道歉。

“我给你添麻烦了吧。竟然被拒绝过的对象,如此穷追猛打的……会感觉怪麻烦、还很烦人的吧。”

“怎,怎么这么——”

“请你说实话!”

芳谷仍垂下脖子,往手上和声音里施力。

“我不需要善意的撒谎。只想听你说实话。前辈再次听到我的表白,会开心吗?还是说……”

“…………。其实——”

我俯视芳谷,缓缓呼吸混有雨水和肥皂味的空气。然后,回答道。

“为难,吧。”

“……!?”

芳谷的肩膀在发抖。为了尽量避免她受伤,我选取用词后温柔地阐述。

“就和之前说的一样,自己能被喜欢上我很高兴……但我这边也有自己的情况。而且是无法回应芳谷的情况。”

“嗯。前辈已经,有在和其他人交往了。”

“……嗯嗯。”

“有多,喜欢呢?”

被这么问,我有点说不出话。脑内浮现出供花的事情。

冷漠的死神。我想看更多她自然的笑容,对死神这种未知的存在感兴趣,然后便被她吸引,被如此直白地提问,我就答不上来了。毕竟,对方是死神啊。

爱上来夺取自己性命的对象,这也太不正常了——

“波多野前辈?”

芳谷把脸抬高,眼睛向上偷看我。我当时或许皱着眉头,露出苦涩的表情了吧。

“啊……”

芳谷小声念叨,像是要回应我似的睁大眼睛。

“抱,抱歉!我,又让给你添麻烦了吧。有多喜欢什么的,突然问这种事……真,真的对不起!”

可能因为感觉到我的束手无策。芳谷狼狈地道歉后,急忙从我身上离开。垂下害羞的眼睛。

“……我不会为难你了。”

她双手合十放于胸前,以悲痛的声音发出喃喃自语。

“我不会再做出令前辈为难的事情了。虽然我喜欢波多野前辈,也因为无法在一起而感到痛苦……要是因此被讨厌,被回避,我会更痛苦的。”

“芳谷……”

“所以,前辈——”

芳谷看着我。她的眼眸中,透露着比和我告白时更多的拼命和悲壮。

“不做恋人,从今往后作为普通的前辈和后辈……以后,能继续和我交往吗?”

“……我回来了。”

过了下午三点。从下雨的街道回到公寓的我,打开客厅的们进入房间,把背包放到地上,倒在里面的床上。

和我出门前没有区别,还是坐在沙发上紧握手柄,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视屏幕上的供花嘀咕着“欢迎回家”。然后,再也没有其他话对我说了。

我把脸埋进枕头,闭上眼睛,打算听着供花打游戏的声音小睡。这时供花呼唤我。

“景”

像泥一样深陷小睡中的我意识被拉了回来,将目光投向供花那边。供花看着我说。

“来打游戏吧。接着今早的进度。”

“……不。不用约我。”

我拒绝供花的邀请,叹气说道,

“我累了。让我睡会儿。”

我说完,闭上眼睛翻身背对供花再睡。供花“哈啊”地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这样啊……我明白了。”

然后就这么闭上嘴,回去打游戏——本来我是这么预测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景?”

供花问我。我依然背过身回答她。

“也没什么。没事。”

“可我看你没什么精神诶……”

“——我说了没事。”

我把因供花的怀疑而感到的焦躁,尽数吐出。本来打算就这么睡觉的,结果被供花弄得心里躁动着无关紧要的思绪,根本没法好好睡觉。

在我的脑内回荡着芳谷锲而不舍的恳求:

不做恋人,从今往后作为普通的前辈和后辈……以后,能继续和我交往吗?

——雨中,在同一把雨伞下被芳谷询问的我点了头,接受了她的请求。

实话说,只剩下四天多几小时时间的我,是没有“以后”的。虽然没有必要为和芳谷之间的关系费尽心思,但今后的关系多少能回到从前那样的话,没有比那更好的选择了。比起伤害芳谷,就这么拒绝她死去,不如以好的心情迎接自己的命终……我是这么想的。

看到我的回复,芳谷放下心来,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

“非常感谢。”

说着便笑了起来。我也向芳谷回以笑容,归还借来的伞后买了一把自己的伞后,我们开始走在雨下个不停的灰色街道上。

并进的不是肩膀而是伞,互相保持适当距离的谈话虽有些生硬,但比起刚才那种能让人胸口燃烧的气氛好多了——

“今天真开心,波多野前辈。”

在星丘露台的某家时尚西餐厅吃完饭,在车站分别时的芳谷呈现出开朗的表情。那是与阴沉的雨天不相称的,耀眼的开怀大笑。但是,

“下次,我们还能像这样一起度过可以吗?”

如此说完的下个瞬间,我注意到芳谷完美的笑脸微微扭曲,背后出现昏暗的阴影。

可能是在勉强自己吧。无论是一起逛街,还是吃饭时的对话,芳谷就像从未和我告过白似的,从容地闲聊着。虽说乍一看和平时一样,是把心意传达给我之前的芳谷,但现在稍微话多了一点,给人感觉她毫不保留了。

“——再见。”

芳谷轻声告别后转过身,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目送她向地下一阶一阶下楼的背影。

“下次还能”这种用语,分别时那仿佛要放过我的言语,就像是确信再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机会一样。

“芳谷……?”

在一起度过的时间里,我也抱有和她相同的想法,所以对芳谷那仿佛能看透我内心的发言感到非常困惑。

所以忍不住在回家的路上,给芳谷发了一条“今天谢谢了。下次再一次吃饭吧。”的消息,却未收到回复。

“……唉。我到底,在干嘛啊……”

我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放在枕边叹气,烦躁地嘀咕道。

本来打算不管芳谷的事情,不知为何开始在意起来,半吊子般跟着别人的节奏走了。应该修复和芳谷的关系,调整心态安心去世才对,就因为多余的在意搞得现在又和她联系起来了。

跟对方讲了这种话,四天后就要死去的我,明明根本无法为芳谷再做些什么——

“…………。我说,供花。”

怎么都睡不着的我翻过身,看向供花坐在沙发上的侧脸。供花按下开始游戏键后“在”了一声,毫无感觉地回答道。

“什么事?”

“关于我,你怎么看?”

“哈?”

供花停下手,回头看我。皱起眉头疑惑地问。

“怎么看,是指?”

“喜欢还是讨厌之类的。还不错还是一般般一类的……”

“……哈啊”

供花还是没有表情,像是要睡着地垂下眼眸。用像无机物般平淡,如混凝土般冰冷的声音回话。

“也没,什么特别的看法。”

听到供花的回答,我的脑内瞬间闪过芳谷的身影,冲落的忧郁覆盖满整个胸口。我感到强烈的疲惫和虚脱。

“哈哈。是吗……嘛,也是呢。你毕竟——”

我笑了,视线避开供花人偶般冷白的美貌。我闭上眼睛,又翻了个身。

“——是死神啊。”

对于我抱怨般的低语,供花没有回答。沉默中,响着无法察言观色的欢快流行音乐,刺激着我的耳朵。

“……不好意思。能把游戏和电视关了吗?有点影响我。”

“啊,好的。对不起。”

供花道歉后,关掉了游戏。随后关闭电视的电源,房间回归寂静。

“如果能顺便把灯关了的话,我会好受些。”

“知道了。”

她平淡地回话后,房间的灯马上被关掉了,窗帘紧闭的房间内黑暗被扩大。供花问我。

“景睡觉的时候,我回去比较好吗?”

“啊啊。”

“这之后,要出门吧?”

“嗯。这个嘛……”

苦恼了一阵子,我答道。

“不,今天就这么在家呆着。不好意思,和约好的不一样。”

“……这样。那,你醒来的时候我再——”

“不来也行。”

我打算她的话,喘出一口气。

“今天内,不用陪我也行。因为有点想一个人呆着……还有,明天一整天也不用来陪我。我要回一趟老家,想和家人还有故乡的朋友们一起过。”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供花如此回应着,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有种遗憾般的消沉。一定是我的错觉吧。不然的话——

“啊啊,不用陪我也行……不过我回老家期间,你可以随便来这个房间也没关系哦?不管是看漫画,还是打游戏都可以,随你喜欢。”

我察觉到供花心里的想法,顺势补充道。不出所料,供花听完便“……呼姆”地表达出兴致。发出很开心的声音,无容置疑。

“是这样啊。那明天接着继续,让我来打扰一下吧。”

对供花的回答,我内心苦笑着。果然娱乐才是目的吗。

“……我睡了。晚安。”

“嗯嗯。晚安哦,景。”

简单寒暄后,供花的气息消失了。

我睁开紧闭的眼睛,抬起头来,环视没有半点生气的房间。刚才为止供花还坐着的沙发上,圆圆的乌鸦玩偶抱枕孤零零地被留在那里。

一片黑暗中,我自嘲地喃喃自语。

“也没,想别的……吗。我,原来还不如娱乐啊。”

感情得不到回应,我想起芳谷的身影。就像芳谷被我吸引一样,我也开始被供花所吸引。但无论怎么努力,这些感情或许都只能成为悲恋。

和死神坠入爱河,等待自己的也只有“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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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八年四月二十七日 工作汇报 波多野景 担当死神 供花

今天在深夜一点左右拜访担当对象家,遵循担当对象的愿望,陪他度过最后的时光。我所做的事,主要是读书和打电视游戏。访问时间在大半夜是因为担当对象几乎没怎么睡觉,并不是我个人的原因(比如在意漫画的后续什么的)。

就这样没有需要特地记录下来的事情,把时间浪费在下界的娱乐上。于早上十点半,担当对象出门去学校了,而我则负责一个人在房间里当“看家”的。

因为在看家中,所以必须留在家里。不能像前天那样灵体化紧跟着窥探担当对象的情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无休止地继续玩电视游戏,等待担当对象回家。

最终在下午三点左右回家的担当对象少见得憔悴,立马开始补充睡眠。好像并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我觉得是多日睡眠不足在作祟吧。我为了不妨碍担当者休息,早早地回来了。

参考:心情莫名的沉重。死神,应该感觉不到疲劳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