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7:命终的初恋

“——景。”

我接着沿县道往东走,不知走了多久。

有一道细得快要被街道的嘈杂盖过去的声音,从默默地迈着腿的我身后传来。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黑色长发,冷白皮肤。死神少女身着恍如溶于黑暗之中的漆黑连衣裙,一动不动地站在人行道旁某个生锈的栏杆边上。她的脸上如同人偶般面无表情,用玻璃状的瞳孔看着我。

“供花……”

“晚上好。现在正在回家路上吗?”

供花如此问道,信步向我走来。我“嗯嗯”地点头,回应道。

“为了节约电车费,也想稍微散散心。所以选择走路回家了……供花,工作呢?”

“弄完了。顺便考虑到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我就没安排任何其他事情。”

“……最后一天?啊啊,已经变换日期了啊。”

因为关了手机的电源,完全没注意。看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我失去性命的那天了。

“我说,供花。我的死亡时间,是几点几分几秒来着?”

“今晚,十点五十分三十八秒。”

“呜哇,已经不到二十四小时了啊……糟了耶。嘛就算焦急也没办法,就这么晃回家吧。还能顺路打发时间呢。”

“都死到临头了,真悠哉游哉啊……单纯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路上,真的好吗?”

“笨蛋。才不单纯只是走在路上呢。”

我对目瞪口呆的供花笑了笑,轻轻牵起她的手。这只冰冷而柔软的手,将在今天夺走我的性命。就算是这么想着,我也完全感觉不到恐惧。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确实是单纯地走在路上。可供花来陪我的话,对我来说,这足以算作特别的时间了。”

“……这样啊。”

听到我的话,一直给人冷漠印象的供花,瞬间嘴角扬起了笑意。她握紧与我牵在一起的手,让双方的温暖广泛交融。

我的心中也洋溢着温暖。我看着供花,

“今天就让我们一直在一起吧,到我命终的最后一刻,在我死去的那个瞬间之前。就像笑着迎接命终那样,我想让今天成为最棒的一天。”

我笑着说道。面对这样的我,供花则是——

“……好。”

她恢复了认真的表情,点点头。随后像是要遮住脸似的低着头,

“说来也是。让你心满意足地死去,既是本次活动的开展目的,也是我们死神被赋予的‘使命’。我作为你的担当死神,会竭尽全力的哦。”

她嗤之以鼻,歪起一张令人不适的脸,邪魅一笑。那摆明了是一副故作玄虚的笑容,可我却拉着供花的手,什么话都没说,再次与她在路上并肩缓行。

位于闲静的住宅区一角,夜深人静的公园。

供花正坐在长椅上发呆,我把附近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罐装可可,轻轻按到她的脸颊上。

“……景。好热。”

“反应好平淡哦。”

供花斜眼盯向我,我苦笑地把热可可递给她,玩弄着黑咖啡温热的易拉罐壁,在她的身边坐下。我扣开拉环,喝下一口提神的苦涩液体后,问她。

“昨天,和我分开后发生了什么吗?”

供花没有打开可可,只是将其紧握在手里,偷偷看向我。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嘛。因为总觉得,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从汇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左右,我和供花一边讨论关于今天一天的计划,一边走在大街上。最近供花的反应都挺丰富的,可这会儿却莫名得单调。基本上都是心不在焉地敷衍回应。

供花简直就像变回了刚相遇时的模样,让我有些在意。当我们走到名古屋站后的第七个站——觉王山附近,我带着供花从县道转入岔路,找到一个没人的清净地询问她理由。

供花沉默着踌躇了好一会儿,看到从我这得到的可可罐,终于轻声的嘀咕道。

“我看到了。景和芳谷风澄小姐,在从高处眺望街道的建筑物顶上……嘴唇重叠在一起的时候。”

“……这样啊。”

眺望夜景途中,听到过本不该在场的供花的声音。然后与供花再会时,从察觉到她的状态很奇怪开始,总能预料到这件事。

“你通过灵体化隐身,偷偷呆在我们身边了吧。”

“是,是的。非常抱歉。”

供花无精打采地缩成一团,我说着“不是”,摇摇头,喝了一口咖啡。滚烫的苦味刺激舌头,惭愧和悔恨,与苦味相似的感情渗入心底。

“……我才应该,说抱歉。我让你产生不好的记忆了啊。我无论是对供花,还是芳谷,都是些半吊子般的举动……我已经,再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会让供花难过,痛苦的事情已经——”

“没办法的。”

供花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的话,神色变得扭曲。能令人偶般的她,美貌几近崩溃的是,深深的悲痛和——

“没办法的,景……”

——绝望。

“……供花?”

“最开始感觉到自己‘发生异常’,是前几天,景在水族馆拜托我,‘想死在我手上’的时候。”

供花没有注意到我不知所措的样子,便开始倾诉自己的苦楚。

“在听到这个愿望的瞬间,我的胸口漫过一阵钝痛……迄今为止的快乐,犹如萎缩般减弱了。”

供花用右手按住左胸口,心脏的附近,

“虽然也有思考过为什么会这样,但疼痛很快就过去,所以并没有太在意,接着和景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但是,那之后……和景一起睡的时候,突然想象到未来的瞬间,胸口又会像被揪紧了似的疼痛。这种疼痛虽然能够很快得到缓解,但是之后还是会偶尔出现在我的心里,不断打扰我和景在一起时所感到的安宁。这股疼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内心越是感到满足,就越痛苦。现在也——”

供花的手用力按向胸口,脸上也因悲痛变得扭曲。她忍不住地低下头,柔顺的黑发像帘子般垂下来,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胸口好疼。好痛苦,景……明明和景在一起是很舒适,很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我必须承受这些痛苦呢?”

“供花……”

我仿佛接收到供花传来的痛苦,心中扬起一阵甜蜜的疼痛。我捏紧铁罐,压抑想要立刻抱紧供花的冲动。

“当我看到景和芳谷风澄小姐,相处融洽,一起眺望夜景的样子,彼此的嘴唇重叠的瞬间,心里烦躁的不爽又与之不同。”

“不是,供花。那个是——”

“我知道。景其实并不想和她嘴唇重叠的。这点,就算是旁人也看得出来。”

供花在我想要辩解时,发出了短促的笑声。

“那是因为,景当时在芳谷风澄小姐面前明确地选择了我的缘故。虽然她确实让我承受了冲击,但实际上也没有十分在意。只是——”

供花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从这里开始,才是重点吗。

“……那之后。我虽然很在意一个人应付别人的景,但因为临近下个工作开展的时间,所以还是离开了名古屋站,如往常一样为了回收死者的灵魂,前往县内的医院。根据死亡笔记记载的死期,是晚上十点五十九分五十三秒。对方恰好是和景同龄的男性,死于疾病。他躺在床上,当时正处于快要断气的时刻。然后,奄奄一息的男性身边——有一位紧握着他的手,正放声大哭的年轻女性。无论她再怎么呼唤男性的名字,和他说话,闭上眼睛的男性都无法回应。这时时间已过晚上十点五十九分,每一分一秒都在向预定好的死亡时间逼近。”

迎接死亡的男性,和女性是恋爱关系吧。根据供花的表述,我的脑海里描绘出一幅全白的病房景色。

在那伫立着一身黑的少女。女性并没有注意到这位,将要夺走她所爱男人灵魂的死神。

“那是我至今为止见证过无数次,亲眼目睹的‘命终’。阴郁而昏暗,令人绝望的,充满了人们的悲伤……司空见惯的,死亡场景。对此,我不会有什么感想。我只是,作为死神,将灵魂从死者的肉体中收回来,再带着它们回灵界而已。所以,这次也如此……也该如此才对。”

——可为什么,吗。接着供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女性变成了紧握男性的手,泪流不止地叨念着‘不要死’的样子。我望着维持安稳神情,如同睡着了般已经没了呼吸的男性,突然之间,脑内浮现出景的模样……在那个瞬间,之前那种仿佛被揪紧的疼痛,侵袭胸膛。这让我意识到,原来自己是把死去的男性当作了景,而在其身边的女性则与我的身影重叠了。同时,终于能够理解了。我是……将要夺走景的性命,作为死神的我……”

从供花底下的脸上,滴答地掉落水滴,打在紧握着罐装可可的白皙手背上。不止一滴。两滴,三滴,四滴……像下雨一样啪嗒啪嗒地落下,那样透明的水滴是——

“……我,不想杀景。我不想让你死!”

悲伤的泪水。供花有生以来第一次流下的眼泪,是狼狈的。她像溺水般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忘我地呼喊着对我的心意。

“我想和景在一起,不止是今天,明天、后天也……想一直,在一起!还要去更多地方,说更多的话,想收获更多的体验……我不要景死,不讨厌景消失!今天过后再也见不到你,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要!我不想考虑无法和景在一起的每一天!”

“供,供花……”

“——但是”

供花把双手按在胸口,不顾我的劝解,喋喋不休道。她丢出手中的罐装可可,罐装可可维持着原样,在地上滚动。

供花摇着头不停地哭泣,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叫唤着。

“但是,我是死神啊!是见证相应人物的命终,将他们的灵魂送往灵界的存在。就算再怎么难受,也不得不杀了作为担当对象的景……不得不回收景的灵魂,将它送往灵界。我如此告诉自己,抑制住自己任性的愿望……但是,没办法的!不管怎么做,都没法!所以,景——”

供花看向我。止不住的眼泪外溢,眼睛哭得红肿的并不是“死神”,而是流露出名为供花的少女,自身的意愿。

“一起逃跑吧。”

“诶?”

我为此感到惊讶,供花抓住我的手,凑近脸来。

“只要我和你一起逃跑的话,就能逃过死亡的命运了!恐怕即便我不杀景,也会从死神界调来别的死神,代替我来了结景的吧,但不用担心。我会消灭那位死神,守护景的性命!绝对,不会让你死。”

“!?供花……”

黑色的瞳孔中寄宿着灿烂的心意,在如同鬼神般咄咄逼人的供花面前,我咬紧后牙。从心底涌上近似的激情的强烈愿望,我拼死压抑想要回应供花心愿的欲望。胸口塞满了拥堵的想法,让我难以呼吸。

但是供花不顾形象,握紧我的双手。

“就算这样,会造成我的存在被抹灭的结果……只要再延长能和景一起活下去的本愿,哪怕是一分一秒——”

下个瞬间。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冲上前去,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如同她的眼泪般,不停诉说着满溢情感的供花的唇。

“……!?”

供花惊讶地颤栗,僵直身体。我握紧供花的手,嘴唇稍稍施力,按住她被泪水打湿的嘴唇,闭上眼睛。

在仿佛世界已经灭亡般的寂静当中,铭刻生命的心跳声和呼吸骤停的感觉,从相连的手间和重叠的唇中,能感受到温暖的柔软。

数十秒,至少一分钟。经过晃似永恒的短暂时间后,我为了安慰她,轻轻移开嘴唇。睁开眼便看到半张着嘴,神色恍惚的供花,温和地提醒她。

“别说这种傻话。”

“景……”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想再次和供花在一起,一直一起活下去。还有很多,想和供花去的各种地方,想对你说的各种话,和你一起经历的各种初体验。一天可是远远不够用的,哪怕是七天也不够用。在与供花相遇之前,我的内心不存在想做的事情,也没有大不了的留恋和遗憾的事情,想着就这么死掉也无妨。可是——”

直到几天前,我还是一个空虚的人。虽然没有想死的理由,但也没特别想活下去。既没有梦想也没有目标地浪费着时间,只是随波逐流,行尸走肉般无趣地活着。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转机的呢?

是在与供花相遇,被告知死期的瞬间吗?是在夜晚的家庭餐厅,看到供花将芭菲塞进嘴里的那副可爱笑脸的时候吗?是和供花相处时,发现她只作为死神而生的空虚,与我是相似的存在时吗?还是说,果然还是从我真的爱上她的那个瞬间开始。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弄清楚。但是,

“我和供花的相遇,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活着的意义……找到了‘想活下去’的理由。”

只有一人的无聊时光,只要有供花在便能获得欢乐。我想就算没有梦想和目标,只要有供花在就行,只要有她在就能感到幸福。只要供花对我有意,我仅剩空壳的心里就能被填满,细嚼慢咽生的喜悦。

这些天里让我产生如此变化的,是多亏了供花和——让供花与我相遇的死神界。正因如此,

“就算仅此而已,我也十分满足了哦,供花。我本就是一副将死未死的躯体,但却因此,遇见了你。还想呆在一起,或者想永远一起活下去什么的……如果这么想的话只会没完没了,留恋非但没有消除,反倒还增加了。死亡并非不幸。只要这么想,就已经足够幸福了。如果我们没相遇的话,就不会遭受如此苦痛的回忆了吧……可是想必那样也无法体会到如此快乐、满足的感情了吧。”

“景……”

供花才平息的眼里再次渗出眼泪,向外流淌。我将歪着脸噗嗤一笑的供花拉到怀里,抱紧她。她的身体纤细得几乎是能折断般柔软,温暖又舒适。

鼻腔吸入春天的晚风,心里满是供花如花般的香味和甘甜的刺痛。愿时间停滞在此刻,直至永恒。即便我能明白,这是绝对不可能被实现的愿望。

“……我喜欢你哦,供花。”

顺着眼里溢出泪水,我将涌上心头的热情化作言语,尽数倾诉。我能感受到,在我手腕内的供花正紧张地屏住呼吸。

我把手转回来,微笑着抚摸她的头,轻声细语道。

“我们从相遇至今还不到七天……但是,和供花相处的这段时间,却比我至今活过的十九年都要快乐,疑问是处于幸福之中的。谢谢。我很高兴是供花来杀我。能经供花的手带我走向终结的话,我就能笑着,幸福地迎接命终的瞬间了。”

“……呜!景——”

供花呜呜地抽噎着,像是想把自己与我紧紧纠缠在一起那样,把脸埋在我的胸前。供花的眼泪染在我的胸口,伴随着甜蜜的疼痛蔓延开来。

“我,我也……我也是,景!还好能遇到你……这些天来,和景在一起度过的时光,真的很快乐。非常幸福……我也喜欢你。我也喜欢景。所以……所以我会,如景所愿……用着双手,把景……把景的灵魂——”

供花哭得声泪俱下,正当她准备接受我的请求时。

“——请你放开他。”

一道声音响起。那是没有感情,相当干涸的女性声音。只见公园的入口,路灯下黑脸站着的人,是已于名古屋站分别的芳谷。

“芳谷?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给我离开前辈身边。”

芳谷无视我的发问,向我们逼近。

芳谷的双手环绕在腰身后面,从刘海的间隙中露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供花。

面对看起来不正常的芳谷,供花“……呃”地抽离身体,擦拭眼泪。她从长椅上起身,像是要保护我似的站起来。

“有什么事,芳谷风澄小姐?麻烦不要妨碍我和景之间宝贵的时间——”

“闭嘴!”

芳谷激动地以供花为目标冲上来。在她的身体逼近供花的瞬间,芳谷环绕在腰后的手向供花的腹部刺出去,

“——‘死神’!”

“……唔!?”

供花的身体受惊地弹开。我本以为那个反应是源自芳谷口中蹦出的词语,但事实并不是如此。供花呆在原地,嘀咕道。

“啊……诶?为……为什么……”

供花的腿开始失去力气,突然大幅度地摇晃着。随后就这么,倒下了。供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啊哈。”

芳谷俯视倒下的供花,为了嘲笑她似的嗤之以鼻。她的双手,紧握着一把刃长十五厘米左右的,锋利的刀。

——供花被,芳谷刺中了腹部。

在反应过来这个事实的瞬间,我猛地站起来,冲到供花身边。

“供花!”

我顾不上眼前还拿着凶器的犯人,抱起供花的身体。

肉眼可见,供花的身上没有一处伤口。被刀捅过的腹部,不但衣服没破,连一滴血都没见流出来过。尽管如此,

“喂,喂……你怎么样了!?睁开眼啊,喂!”

供花仍闭眼睛。她失去了意识,身体无法动弹。我搞不清楚状况。

对半灵体的死神而言,刀应该不构成伤害才对。这件事,我在与供花初次相遇的那天晚上就证实了。既然如此,为什么——

“已经没问题了。”

另一边温柔的声音向我搭话。抬头一看,捅了供花的芳谷瑟瑟发抖地握紧银色小刀,仿佛为了让我放下心,向我投以微笑。

“这把刀,并不是普通的刀。这把刀的刀刃,能直接伤害灵体——‘魂魄’,而非肉体……就,就算那个女孩子是死神,也不可能无事而归的哦?”

“……哈?”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能杀害死神的刀。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就算真的存在,为什么芳谷手上有这种东西?

不是,说到底为什么芳谷能知道供花是死神,还能认定有供花这种死神存在啊?

各种疑问砰的一下喷涌出来,我的大脑陷入混乱状态。

——就在此时。

“那把刀,是我借给她的,是《死神镰刀的碎片》。”

突然,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道声音。低沉的男声让人联想到无机物般无情、冰冷的刀刃。我立刻环视四周,却不见人影。

但当我收回四处打探的视线,直到刚才为止一直孤身一人的芳谷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黑色大衣搭配黑裤、黑皮鞋,黑色的帽子将眼睛藏于阴暗中,是一名浑身漆黑的年轻男性。他的皮肤如同死人一般冷白,从帽子的阴影里看着我的那对黑色眼眸中感受不到一丝生机。

“!?你,你是……”

我对这个气场异样的男性身影有印象。是前几天,我在贤岛的水族馆里见到的那个可疑男人。面对处于惊愕中的我,男人脱下戴着的帽子,以礼相待,

“您好,波多野景先生。像这样,好好地当面打招呼还是头一次呢。我叫供养。从六天前开始,由我担任这位芳谷风澄小姐的‘死神’一职。”

“……!?”

从名为供养的男人口中得知的真相,令我目瞪口呆。虽然我惊讶于男人是死神这件事,但更令我动摇的是——

“芳谷的,担当死神?那,那就是说……”

“……是的。和前辈一样。我,好像就快要死了呢。”

芳谷点头,憔悴的面孔浮现出脆弱的笑容。

“五月二日的晚上七点九分二十一秒,会被这位死神杀掉。”

“五月,二日……”

那是在我死去的次日。未免也太靠近了。我的脊背不知为何感到阵阵发凉,问道。

“……芳谷的,原本的死因是什么?”

“交通事故。回家路上,据说是被车碾死的……前辈好像是,因为生病?”

“不,不是……我也是事故。不幸的,事故。”

我忌惮于如实相告被杀人魔捅死的后果,所以模糊了回答。

徒增令人作呕的预感。在我走夜路不幸遭遇杀人魔,被捅死的次日,芳谷也死于不幸的车祸。这种巧合,真的存在吗?

如果这并不是偶然,那将会是怎样的“必然”——

“我和死神相遇,被降下死亡宣告,是在四月二十五日的晚上七点左右……正是第一次向前辈表露爱意的那一天晚上。”

沉浸在思考中的我,被芳谷的言语打断。

虽然她的手里仍紧握小刀,现在却没有打算扑上来的意思。守在她身边的供养也老实地看护着当下的状况。

“……被前辈甩了之后,我逃掉了第五节课,一个人出去玩。为了放松心情,就往大须方向走了……就在那时,我看到前辈和大概是女朋友的女孩子两人,走进游戏中心。我没多想便跟在你们后面,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偷望着看起来玩得很开心的前辈们。”

“啊啊——”

我想起和供花玩UFO型两爪娃娃机途中感觉到的,不明来路的强烈视线。原来那是来自芳谷的吗。

“那天才被甩的我,很羡慕和你在一起的女孩子,也很嫉妒……不过因为受不了,很快就离开了。”

芳谷摆出不快的表情,盯着我抱在手腕上的供花。她用力攥紧握在手中的刀。

“就在回家的路上。有死神来找我,告诉我七天后就会死去的命运。”

而将这一死期告知芳谷的供养此时,正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如同人造物般美丽的脸上仿佛贴着面无表情的假面。

芳谷那危险的眼神从供花身上移开,转向供养的侧脸。她的眉间印刻着深深的皱纹,以极其痛苦的表情唾弃道。

“心情糟透了。我被最喜欢的前辈甩了,还看到这位前辈和自己以外的女孩子在约会。随后又被死神宣告死期——还能有比这更残忍的日子吗?”

“芳谷……”

“……不过死神告诉我,他可以满足我仅此一个的愿望。”

芳谷垂下头。那道声音中,蕴含着压抑不住的悲叹和烦躁。

“我的愿望是,能和前辈结缘。反正这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又不能操纵人类的心。要真这么做,让前辈向我转身也只是空虚一场。但是,我除此之外别无他求。所以,我如此许下愿望。希望能让这位死神,让我的恋心如愿以偿。”

——为爱牵线。这就是芳谷许下的,人生中最后的愿望吗。

如果是在我爱上供花之前,我大概会搞不懂为什么能有这么无聊的愿望吧。可如今,多少能够理解了。

无法与喜欢的对象结缘的悲伤,说不定比人生走向终结还要痛苦。

“然后在我着手准备的夜里,前辈没有给我回消息。所以我拜托死神帮我看一下前辈的情况。结果,得知前辈在家和女朋友过得很开心,我反而顿时陷入绝望谷底了。”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从窗外偷看我家的是——”

“是我。”

供养承受了我投来的目光,平淡地回答道。

“我明明处于隐身状态,却被发现了呢。顺带一提,那时我还没察觉到和您在一起女性是死神。如果我没有立马脱离现场,就那么维持灵体留下来的话,说不定能够察觉到彼此的存在……不过我们死神每天几乎互不干扰,而且我也从没想到能有和人类一起看电影,将食物送入口中的死神。”

供养如此说着,看向供花。

我在得到解释的同时,回忆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想起那些有利于芳谷的偶然,顺势问道。

“那难道这之后的第二天,我的大学友人丢失了自家的钥匙来不了,还有我的伞被偷的事情,都是你的杰作吗?”

“是的。”

“是我拜托他的哦,前辈。”

芳谷替点头的供养将事情挑明,抱歉地解释道。

“我很清楚,每周五前辈的朋友都会在场,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让他回避一下。我想要制造出能和前辈慢慢聊天,两人独处的环境。为此,借助了外力。”

“……原来如此。”

在伞架那边偶遇到的芳谷态度生硬,之所以会有微妙的不自然,原来并不是因为尴尬啊。我心里捕捉到的违和感和疑问,如同融化般逐渐消除了。

“我的愿望是《能和前辈结缘》,不过如果再传达一次心意还是不行的话就打算放弃的。只要和前辈和好,将悲伤的记忆当作从未发生过……在心里保留与最喜欢的前辈相处,宝贵又短暂的快乐,就老实接受死亡。”

“下次,我们还能像这样一起度过可以吗?”

“——再见。”

分别时,芳谷对我说过的那些言语。我想起那副唐突的开朗。它带着一轮黯淡无光,是阴沉的笑容。

那时,我的心被芳谷无可救药地捶打着。看来芳谷也,和我处于同样的心态中。

在得知自己的生命只剩几天就要结束,所剩无几的人生得竭尽全力尽兴才行——

“……哎,虽说也是无能为力。”

芳谷发出自嘲得苦笑,叹出一口气。

“毕竟我这么做的话,心地善良的前辈是不会原谅我的。”

“呃……”

“前辈真是,过分的人啊。”

芳谷用温柔到令人不适的口吻责备我,眯起眼睛。

“想摆脱我的话,希望你能在最初就不留余地地拒绝我呢。明明这么做的话,我一定会放手的……就算再怎么受伤,在死前清空感情,维持着一具空壳的状态迎接命终也没关系。一定不会想着,即便是撒泼打滚也要将对前辈的心意贯彻到底再死。”

“……唔!”

在观景台,芳谷将自己的心意传递给我,还伴随着她自身的死亡。这个事实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为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心意而感到开心的同时,也被无法回应的愧疚和罪恶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让死神去确认前辈的状况,自己则尝试再一次和前辈取得联系……总算,获得了下次相见的机会。前辈一个人回了老家,而我也获得了暂时的安心。下次前辈又要回到女朋友身边,我也只能徒增妒忌,停在原地焦虑,继续拼命忍耐了。”

听过芳谷的话,我明白了在故乡看到的黑影——与好友分别后目击到,却又马上消失不见的浑黑身影,就是芳谷的担当死神。

也许在这之后的次日,供养也是为了芳谷,才会以监视我和供花的动向为目标,来到水族馆的吧。

“随后便迎来了,约定的那天。对还剩两天就会死掉的我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得把所有想法都告诉前辈才行……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之后第一次得知,前辈也,和我处于相同的境地之中。”

芳谷看着我的双眸湿润了。那双眼睛渗出的,并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喜极而泣的眼泪。

“我想向前辈解释前因后果,所以立即追上前辈……就在这时,我的死神降临,向我揭露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事实。我一直认定是前辈的恋人,前辈也是如此解释的,那位女孩子——并不是人类。她是来夺走前辈性命的,死神。”

“……直到数小时前,我才能肯定。那是她和你们在车站分开后,我在后面跟着她时发现的事情。”

供养注视着供花,开口解释事由。

“她抱着奇妙的物体乘坐地铁,回到波多野先生的家。稍微看了下书打发时间。但是晚上九点刚过的时候,在我短暂移开视线的间隙,她突然消失了。”

晚上九点过。那应该是供花当天进入第一份工作的时间。恐怕使用瞬间移动,赶往回收魂魄的现场了吧。

不,说不定在此之前,她先来偷看我们的情况了。我记得在和芳谷吃完晚饭后,我在路上曾感受到不知何处的视线,也恰好处在这个时间前后。

“我找了她好一会儿都找不到,在搞不清对方的行踪下,只好先回到风澄小姐那边。借此,发现之前消失的她化作了灵体,站在波多野先生的身边。作为死神,我这双眼睛能很清楚地捕捉到她的身影。”

供养停顿了一个节拍,视线移到我的身上,

“之后没过多久,就从波多野先生的口中听到‘死亡的命运’,我便确信了她——名为供花的少女并不是人类,而是和我一样的死神这件事。”

言毕,他闭上眼睛。

“……原来是这样啊。”

我在疏通逻辑的同时,还是有一个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的点,于是我提出疑问。

“你说的我大致都清楚了。只是还有不太明白的地方。你为什么要把那种刀给芳谷?供花与你同为死神,居然将能杀死你们的道具交出去……”

“为了实现风澄小姐的愿望。”

供养睁开眼,如同玻璃般无机的瞳孔看向我,毫不含糊地回答道。

“风澄小姐说过,为了和波多野先生缔结良缘,无论如何都要除掉供花小姐。所以我给予了她相应的手段。在可行的范围内,死神有义务实现担当对象的愿望。有关人类生死的愿望当然是被勒令禁止的……但供花小姐,是死神。有关死神生死的愿望,并没有特别提到要禁止。”

“!?什——”

供养以没有抑扬顿挫,毫无感情的声音,滔滔不绝地阐述事实。我对此感到愕然。

“搞什么啊,这种……”

因为事先没有禁令,所以就听从了她的愿望。

乍一看逻辑通畅,可供花也是“死神”吧。虽说不是亲自下手,但在同族的帮助下执行这种行为难道不该有所忌讳甚至抵抗吗?

“就因为这种理由,把供花——”

“已经足够了,前辈。”

当我激动地说话时,芳谷冲我露出了微笑。她用想要平复我的心情似的口吻安抚道,

“已经,没必要继续这样的‘表演’了。我明白的……一切都是‘骗人’的对吧。”

“——哈?”

“前辈以已经有恋人为由,拒绝了我的告白……那是快要死去的前辈,为了不伤害我,才会故意这么说的,是温柔的谎言对吧?”

芳谷不断发问的声音愈加高昂,充满了情热。她仍握紧小刀,向前踏出脚步,

“前辈之所以不回应我的感情,并不是因为讨厌我,或者是有其他比我更在意的女性——而是因为在为我着想!心地善良的前辈,为此甚至要和死神假扮恋人,好让我放弃这段恋情……可前辈其实是想要回应我,真心想和我在一起,根本无法放开我。呐,是这样的吧?就是这样对吧,波多野前辈!?”

“芳,芳谷……”

芳谷一边向我逼近,一边高声呼喊道。我对放大瞳孔,眼睛变得闪闪发亮的芳谷,感到深切的恐惧。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推测。

——如果,我并不知道自己会死。六天前,我就会在芳谷最初对我告白的时候接受她的心意,确立恋爱关系吧。

可是,我大概不会真的喜欢芳谷。就算开始交往了,在感受到芳谷那过于沉重的爱意,也会退避三分,我想也会尽早做好分手的打算。这样的结果,会有什么样的未来等着我呢。

我会,在走夜路时被捅死。

运气不好,遭遇素不相识的杀人魔?否——

“没事的,波多野前辈。我会,杀了它的哦。”

嘴角浮现淡淡微笑的芳谷,带着丝毫没有笑意的眼眸,持刀缓缓上前。这说不定,就是我本该迎来的忌日夜晚,我命终时刻亲眼目睹的光景。

“我会杀了,会杀死前辈的死神……我会帮你的!和我一起逃跑吧,波多野前辈!”

从芳谷口中说出的愿景是神必的,却与此前供花对我说过的愿望相同。

我在芳谷阴气逼人的气压下,用力抱紧供花的身体,想要保护她——

下个瞬间。芳谷迅速向后转过身,将右手握紧的刀,深深地捅进站在她身边的死神胸口。

“……!?”

供养睁大眼睛。如同假面般冷白的脸上,写满了惊愕。

“风,风澄……小姐?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事,还用得着问吗?”

面对供养茫然的询问,芳谷双手用力将刀刃扭进他的胸膛。她用近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声音,说道。

“——因为你也是,死神。”

芳谷流畅地拔出刺入供养胸膛的小刀。供养的体力尽失,跌倒在地。芳谷俯视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供养,说道。

“……很抱歉。为了让我和前辈都得以‘生还’,这样做是必须的。死神,这种会来夺取我们的‘未来’的存在,我会亲手……逐一驱除,一个不剩。”

她的脸上看到不到表情变化,不带感情地致歉。持刀的已经不再颤抖,而是脱力地自然垂下。

不见污秽的银色刀身,在街灯的照耀下艳丽地闪烁着光芒。

“芳,芳谷……”

死神虽说不是人类,可也是无限接近于人的存在。

芳谷面对这种对手,不止一次甚至两次毫不犹豫地捅过去,还能情绪稳定。我感到无比的害怕。无论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不择手段的芳谷,还是那好似深渊般深不见底的感情。

“呜……”

如今在芳谷的身上,只能感受到狂气,我战栗不已。被芳谷刺中腹部,丧失意识的供花发出呻吟,睁开眼睛。恍惚的黑色瞳孔捕捉到我。

“……景,景?我,我是……”

“供花!太好了,你没事——”

“居然还活着啊。”

静置地俯视着供养的芳谷嘟囔道。她看向刚睁眼醒来,没办法把握状况的供花,重新握刀。

“对不起。看来我刺浅了……下次,我会好好把你杀了的。等这一切结束后,波多野前辈,请和我一起——”

“住手。”

我为了掩护供花抱着她,吼住芳谷。毫不畏惧地瞪着她,

“别对供花动手,芳谷。我是,不会和你一起逃走的……我已经决定好了。就这样和她度过最后的时光,经她的手被杀。”

面对表示明确拒绝的我,芳谷眨眨眼睛。没有持刀的另一只手挠挠脸颊,苦笑着。

“啊哈哈。呃,呃那个……你在说什么呢,前辈?我说过我会救你的,也用不着那么爽快地放弃希望啊。会杀了前辈的那个死神,就由我杀掉——”

“我都说了别动手!”

“……!?”

在我的怒吼声中,芳谷吓得震了下身子。那张脸上的笑意尽失,开始渗出困惑和焦躁。

“波,波多野前辈……?”

“我并不是放弃了活下去,才接受死亡的。我是因为,喜欢这位死神——供花。我在死亡的契机下与供花相遇,就算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短暂,但只要能在一起便足够了,所以才能够接受自己的死亡。”

我对狼狈的芳谷如此解释道。如今我们彼此之间的心意已然相通,我再次表达出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心意。

“我和供花是恋人这件事,确实是谎言。那是我在最初被表白时,为了让芳谷能放手,随便撒的一个谎。我喜欢上供花这件事,最开始也是很暧昧的,我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被供花所吸引了……就算知道自己就是被她吸引了,也不太敢承认。因为供花是死神,是在不久的将来,要从我这夺走性命的存在……和这种对象谈恋爱,等着我的也只有死路一条。这是一件多蠢的事情,我最清楚不过了。”

“景……”

“但是,没办法吧。我是真的爱上她了。”

我的手腕用力抱住供花,倾诉一切。就算这些言语会深深伤害到芳谷,也无所谓。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就算供花是死神,我喜欢供花的这份感情还是不会改变,更不是假的。只要和供花在一起,哪怕是七天也好,只有一天也罢,对我来说都比没有供花的这几十年更有价值。所以,芳谷——”

我轻轻放下供花的身体,站了起来,与手持小刀的芳谷近距离对峙。我目不转睛地直视她动摇的眼眸,

“即便如此,你还是想杀供花的话……先把我杀了吧。”

——我如此扬言。

芳谷“诶?”地愣住了,步伐蹒跚地向后退。

“前,前辈……再说,什么……”

“因为没有供花的人生,也没有价值可言。那样的日子,结束了也无妨……不如说结束了才比较好”

“……!”

芳谷不由得睁大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

芳谷一时戛然地看着我,脸上扭曲成泫然欲泣的样子,沉下脸。失去气势耷拉着的肩开始微微颤抖。

“啊哈……啊哈哈哈……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哦,波多野前辈。”

芳谷的头仍是深深地垂着,虚弱地笑了笑。她又用力攥住紧握小刀的右手——

“既然那是,前辈的想法……唔!”

叫喊的同时,抬起脸的芳谷,仿佛自暴自弃般挥舞着手里的刀。

“景!”

供花叫喊着起身,像是想护住我似的插入我和芳谷之间。

我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尖锐的刀刃狠狠地刺了下来。目标不是我或供花的身体,而是芳谷自己的腹部。

“芳,芳谷……?你,做什么——”

芳谷握着的刀确实刺中了她自己的腹部,可一滴血也没有流出。尽管如此,芳谷的脸上还是被染上了苦痛的神清。

“啊,哈……抱,抱歉……波多野,前辈……我,已经……只能……做这种,事了……”

“芳谷!”

姿势还僵在抱着供花里的我连忙跑到芳谷身边,抱住她那倒下的矮小身板。

些许犹豫后,将刀刃从芳谷的腹部拔出来,卷起她的衣服确认身体状况。无论是芳谷穿的衣服,还是衣服下的肌肤,都没有一丝伤口的痕迹。

不过,芳谷说过这是把“伤害灵魂而非肉体的刀”。我不觉得将这样的刀刃捅入腹部,还能安然无恙。

“可恶!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我直冒冷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199紧急电话。我拼命让自己焦躁的心冷静下来,安排着救护车。

“…………。前,前辈……”

芳谷抓紧我的手,小声说道。她的眼神看向供花。

“……死神,小姐……我有,一个请求……把我,我的生命……灵魂……”

芳谷的嘴唇颤抖,向站着不动的供花投以微笑,用尽身体最后的力气恳求她。她的脸颊上划过一道眼泪,

“当作前,前辈的生命……灵魂的,代替品……拿,拿回……去……”

在说完临终的话语之前,芳谷的身体便失去了力气。然后,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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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八年五月二日 某个未来,某位少女的命终

我,有一位交往了一周的恋人。他是我两年前,高中时就开始单恋的,高一年级的前辈,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心喜欢上的人。

今天中午两点,我才得知他在走夜路的途中遭遇杀人魔,被杀害了。昨晚和今早我给他发的消息,他都没有回复,平时在大学一起上的课,前辈也没来。那时的我,还处于担心的状态。

当时总算等到前辈的来电,我慌忙中走出教室——可是打电话过来的人不是前辈,而是前辈的姐姐。姐姐用压抑感情般的声音,向我简述昨晚发生的不幸事件,并传达了前辈的死讯。

那个瞬间,脚下的地板仿佛凭空消失,自己则掉进深不见底的无间地狱。走投无路的绝望感向我侵袭而来。我飞奔离开学校,赶往前辈被运往的医院,和前辈见面,不停地哭着,直到泪水干涸——从医院出来的回家路上。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人行横道前。仿佛所有感情都流逝不见了,我的新空落落的,看着红色的信号灯。

『……前辈。波多野,前辈……』

车来车往的主干道。我的脚,下意识向前走了出去。没有前辈在的人生,毫无价值。就这么结束一生也挺好的,不如说结束了才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