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烧瓶里的生命
○四五号牢房里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沉默。
这股沉默的中心,是在房间中央面对面盘腿坐着的两名男性。
○四五号牢房的两名女性──高桥和青叶则在高桥的床铺,也就是双层床的上铺窥看着两人的情况。
「那、那个……高桥。」
「嗯。」
「那两人是什、什么的关系啊……」
「嗯嗯……很难回答耶……」
对于青叶的询问,高桥歪头想了一下。
要说是朋友──并不对。这点不会错。
话虽如此,他们应该也不是敌人。虽然两人曾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高桥知道他们已经和解,是能一起并肩作战的关系。
换句话说,假如用一句话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是──
「熟人……吧。」
她说出最为保险的答案。
「喂,古兰。」
「干嘛。」
「都怪你在那边不高兴,害青叶都吓到了不是吗?」
贝尔托尔这样说道,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
「呣。我才没有不高兴……而且你还不是──算了,也是呢。」
古兰起身转向青叶,带着毫无不良企图的清爽笑容向她行一礼。
「要是吓到你,还请见谅,是我顾虑不周。我只是看到熟人在同一间牢房里,吓了一跳罢了。我叫做古兰,请多指教。」
「是、是的。我叫做青叶100F……」
本来露出半张脸在偷看的青叶,吓得把脸缩了回去。
高桥看到青叶这副模样,露出的眼神彷佛在说:「这家伙还真是可爱呢。」
虽然是感觉跟玛琪娜很相似的女孩子,玛琪娜属于忠犬类型,青叶则是小猫类型。
由于是小猫,高桥用手指轻抚青叶的喉咙,她便困惑地眨了眨眼。
「所以,古兰,你为何会在这里?」
「这个──」
古兰瞥了青叶一眼。
「你不用担心青叶。虽然她是横滨市的人,不论你说什么,她都不会去密告。这点余可以向你保证。」
「既然你这么说,就不会错了吧……」
「来交换情报吧。你来到这里,想必不是为了观光,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来的吧?既然如此,你应该也很想知道这里的情报。」
「唉……」
古兰先是叹了口气,接着就像认命似的开口:
「我来是为了工作。我接了一份调查委托,因此潜入这座横滨市。」
「工作……?调查……?」
「没错。有个跟我有点关系的人开了间公司,我目前就在那间公司上班,然后──」
「不,你给余等等。你在公司上班!堂堂的勇者古兰,竟然出卖灵魂给企业,而且沦为领薪水的男人(上班族)吗……!应该说,你竟然做到了连余都做不到的就职……!」
贝尔托尔抱着头,并且向古兰伸出手掌。
「这样跟余在心中对你的解释相差太多了……余还以为你是更加……自由的男人……或是说,余希望你是这样的男人……时间的流逝还真是残酷……啊啊……那个勇者古兰竟然沦为上班族……」
「又没什么关系……我以前不也隶属于骑士团,并没有差太多吧……」
「骑士团不是民间企业,所以不一样!」
「你很麻烦耶!」
古兰清了清喉咙,让对话重新来过。
「──呃……我家老板在这行似乎有点门路,于是FEMU就将一个有点棘手的委托交给我们。」
「委托──是有关斯克里姆的案件吗?」
对于贝尔托尔的疑问,古兰露出有点意外的惊讶表情。
「怎么,你知道啊?」
「就只是推测。继续说下去吧。」
「……FEMU对于斯克里姆的泛滥感到担忧。倘若是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买卖药物,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目前实在太过泛滥,因此有必要打击制造源头。虽然交易现场已经掌握到就是了。」
「在横滨市领土的仓库里,放有疑似是斯克里姆的箱子。」
「你也知道这件事啊?不过,光是这样还不足以成为决定性的证据。黑道公会、G6、FEMU、戈阿尔市……横滨市周围存在多股势力,据说很难直接介入。虽然他们至今也曾经多次试图潜入──贝尔托尔,你曾经在这里遇到其他『外来的居民』吗?」
「不,余没遇过。不过听说这里以前也曾经有过外来者。大概是在押送途中抵抗,或是试图逃狱而被杀掉了吧。不管怎么说,现在下层的外来者,应该就只有余等人了。」
「……也是呢。于是,此时就轮到我出马了。」
「也就是不属于G6和FEMU,也不依附于大企业的第三方企业──作为那里员工的你,正在对斯克里姆供应来源的横滨市进行潜入调查吗?」
「没错。FEMU的联盟军也已经在待命了。这块土地上存在着各方人马错综复杂的意图,必须要有直接证据才能出手。因此,一旦我掌握到证据,他们就会立刻展开强制调查。你呢?」
「余是来找希瓦尔德的。」
「希瓦尔德……黑龙侯?」
「嗯。」
「为什么黑龙侯会在这种地方……不对,看来我还是别多问比较好。等等,这个难道不是我应该阻止的事情吗?为了防止你增强战力。反正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吧?」
「闭嘴。因此,余想向你提议。」
贝尔托尔加深笑意,而且就像要欢迎他似的张开双臂。
「你要不要和余联手?」
贝尔托尔这样问道,表情不知为何有点得意。
「当然,这个就只是在离开这座岛之前的短暂同盟。」
「咦~……」
听到贝尔托尔的提议,古兰一脸嫌弃地蹙起眉头。
「……为何你一脸嫌弃的表情?这里是与世隔绝的敌地,还是特殊的环境,伙伴是越多越好。余能增强战力,而你能获得情报,这个可以说是双赢的关系──难道不是吗?」
「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从你口中听到这种提议,总觉得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呢……」
「怎么,你想说自己不信任余吗?」
「谁会信任啊!」
「呣……」
虽然没人发现,古兰的吐槽似乎让贝尔托尔有点受伤,表情沮丧地黯淡下来。
贝尔托尔单纯只是想要和他合作,应该没有其他特别的意图。然而,他们本来是敌人。基于勇者和魔王的关系,纵使魔王提出有利的提议,以古兰的立场来看,保持警戒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余觉得这是不错的提议喔?」
「确实是不错的提议啦……」
「我也觉得有古兰先生在会很安心喔。」
「既然高、高桥这么说……我、我也会很安心……」
对于犹豫不决的古兰,面带笑容的高桥和不太理解情况的青叶这样说道。
假如只有贝尔托尔的提议还很难讲,要是连她们都一起拜托,这个男人便不会吝于伸出援手。贝尔托尔大概也很清楚这件事情吧。高桥如此分析。
「既然如此,就来缔结第二次同盟吧。」
因此贝尔托尔伸出右手。
「姑且不论贝尔托尔,既然其他人都这么说,那么就没办法了……请多指教。」
古兰露出苦笑,自己也伸出右手。
勇者和魔王握了握手。
「高桥小姐也好久不见了呢,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高桥在床铺上轻轻挥手。
「还有青叶小姐也是。」
「是、是的!」
古兰转向贝尔托尔说:
「话说回来,不过还真是惊讶。」
「惊讶什么?」
「你居然会乖乖服刑。我还以为你会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
「哼,余主要是来找人的,怎么可能在潜入敌地后做出这种自找麻烦的事情。」
「所以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余潜入横滨在戈阿尔市的领土,经过一番曲折后来到这里。」
「也就是在被逮捕后,押送过来的?」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
「哇,逊毙了。」
「啥啊!余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潜入这里才采取了这种战略啊,蠢蛋!余是故意被抓,好利用他们潜入这里!要这么说的话,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唔!我、我是潜入横滨市的运输船……」
「然后?」
古兰别开视线,并且一脸尴尬地低声说:
「……在港口被逮捕了。」
「蠢──死──了!你这样不是比余还逊吗!喂!谁快来帮这家伙追加一条大笨蛋罪!以笨蛋罪的罪名处以死刑!」
「我这是备用计画,所以没关系!你才是一点计画都没有,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吧!」
「够了,你给余闭嘴──!」
「唔哇!痛痛痛!你这家伙!」
两个五百岁以上的成年男子,就像小孩子一样难看地扭打起来。
「高、高桥,高桥……」
「嗯?」
「那两个人,那个……感情不好吗?」
「啊──……嗯──……」
她足足花了十秒斟酌用词。
「感情或许很好吧。」
直到法务官听到骚动,怒气冲冲闯进来骂人后,两人才总算停止了争吵。
◆
古兰到来的隔天。
在结束侍奉作业后,他和贝尔托尔两人一起来到灌顶(沐浴)室。
他们在脱衣室脱掉囚服后,接着走进灌顶室。
下层的灌顶室很不亲切地没有依照性别分开,当然不可能有隔间,全都一览无遗。
由于能在规定时间内自由使用,贝尔托尔和古兰就先让高桥和青叶进来沐浴了。
这间灌顶室不仅简陋,磁砖还有裂痕,一次大约可容纳二十人使用。
除了古兰他们,还有许多市民在轮流使用这间灌顶室。
「在这里的话,就能暗中对话。只要用共通语,就算被周围的人听见也不成问题。」
「……原来如此。」
假如是用共通语交谈,那么即使在牢房里交谈也没问题。既然如此,贝尔托尔的言外之意就是不想被高桥听见。
一转动开关,就缓缓流出温水。
灌顶室里没有肥皂或洗发精之类的东西,只能用温水冲澡。
古兰回想自己以往的人生,觉得光是能沐浴就已经很不错了。
在隔壁的贝尔托尔,则因为淋浴喷头比他的头还要低,得稍微弯着腰沐浴。
──这家伙也会沐浴啊……头发这么长,要弄干似乎很麻烦……
他一面侧眼看着贝尔托尔,一面想着这种事情。
古兰的颈部以上没有太大的伤口,然而除此之外,他全身各处都有无数大小不一的旧伤痕。当中也有五百年前和贝尔托尔交战时受到的伤痕。
相对地,贝尔托尔身上就连一道疤都没有。
这个就是不老的古兰和不死的贝尔托尔之间的差别。
「所以──」
贝尔托尔询问:
「觉得如何?在试着过了一天之后。」
「也是呢……」
古兰沉思起来。
名为父祖的「神」,以及名为教典的绝对法律所支配和管理的钢铁岛屿。
古兰将他刚来到横滨市的第一天,从贝尔托尔那边听到的说明,以及今天一整天的所见所闻,在脑海中进行整理。
「比想得普通……这个大概是最直接的感想吧。我原本以为这里会是个更加无可救药的地方。」
古兰过去曾经不小心被关进精灵国的大监狱里。他不仅得在恶劣的环境下和囚犯以及掌管囚犯的大牢名主激烈周旋,还会遭到收取囚犯贿赂的贪污狱吏阴险的惩罚,是一个让他不愿回想的地方。
和那里相比,横滨市下层是秩序和人民素质都跟天国一样的地方。然后,他在来到这里之前所想像的,是个像前述一样的地方。
正因为如此,这里让古兰觉得很诡异。因为这里的囚犯「太过老实」了。
「大概是这里的居民大都很善良且温顺吧。虽然也有人会靠暴力来支配其他监狱,却极为少数。」
「还有就是灵素很稀薄吧。尽管我认为这个大概是人为导致的……为了让囚犯无法施展魔法,而将整座岛屿的灵素变得稀薄,也让我觉得有点太小题大作了。」
「整座岛屿吗……呵,就连你都没察觉到啊。不过会这样也难怪,侦测灵素需要纤细的感觉,像你这样的男人,之所以没察觉到也情有可原。」
「反正我就是粗枝大叶。」
「就余感觉到的,从下层越往深处,灵素就越浓厚,所以这座岛并不是完全没有灵素。感觉就像用结界隔绝了从外部流入的灵素,同时还设置了过滤器,阻止灵素从下往上流动。考虑到青叶等人的存在,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处置。换句话说,这下头有某种东西。」
「……等等,青叶等人的存在是什么意思?」
听到古兰这么问,贝尔托尔当场张大嘴巴。他看着古兰的表情彷佛在说:「这家伙真的假的啊?」由于贝尔托尔正弯着腰,是从下方往上看来。
「怎、怎样啦……」
「你竟然还没注意到吗……呵,真拿你没办法。」
贝尔托尔拨起头发,然后如同湿漉漉的大狗把水滴甩在古兰身上,同时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
「余就来亲自指点一下迟钝的勇者大人吧。」
「这家伙还真是教人火大……」
伴随着「吱」的一声,贝尔托尔关上沐浴的开关。
「青叶他们──存在于横滨市的一万名居民并不是人。」
魔王如此说道。
「……不是人?」
「你可别误会,余本身很尊重青叶和这座都市人们的个体。而且这个也不是在谈论当代的伦理观。这个纯粹是以余所知道的魔导知识得出的见解。」
贝尔托尔将浏海往后梳去,并且在后颈部分用手指掐住,挤出头发上的水滴。
「青叶他们是人造人(Homunculus)。」
「人造人……」
这是由炼金术这种魔法制造而成的人造生命体。是在数种炼金材料中混入构成人类肉体的情报和灵魂的情报,借此创造出来的生命。
特征是缺乏免疫力,不具备生殖功能,而且对魔法具有高度适性。
如同贝尔托尔说的一样,在阿尔内斯的古老魔导学中,人造人在定义上并不是人。这并不是基于人类制定的生物学、伦理观、道德心或社会共同认知所决定的定义,而是因为诸神将此视为禁忌,不会赐予它们祝福,所以等同于不是人类的道理。
然后即使是现代──
「这是重大的伦理规定违反……」
古兰只能喃喃低语。
降灵术的相关领域、死灵术(necromancy)的魂魄复制(soulcloning),以及炼金术的人造人。
这些在现代魔导学中被视为禁忌,并且在许多都市和企业间协定中被认定为违反伦理规定,也就是属于犯罪行为。
顺带一提,由于人造人的制作,以及器官复制技术和再生医疗之间的界线相当模糊不清,外加上这种医疗领域的发展受到各种立场和观点(意识形态)──主要是新自然派精灵种──的阻碍,反而促进了机械化(魔导义体人)这条技能树的发展。
「因为人造人能以感觉施展魔法,使得灵素变得稀薄的处置就很合理吗?」
「余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这些是基于余的特异技能获得的情报所作出的推测。」
贝尔托尔深吸一口气整理自己的想法。
「这座都市存在十八种灵魂和三十六种肉体。大概是从本来的人类灵魂逆向分析出生理资讯进行改造,制造出F和M两个种类的原型。然后在这些原型里放入十八种灵魂,给予十八种名字和数字……就是这座都市的人造人。」
「人造人和魂魄复制……这些全是禁忌。倘若是真的,就不只是斯克里姆程度的问题。违反伦理规定,作为让FEMU强制调查的正当理由太过充足了。尽管如此,果然还是需要确切的证据。」
他们从灌顶室走到脱衣室,古兰在朝置物柜走去的同时说:
「人造人……这个也是没有其他种族的理由吗?」
「哦?你没注意到吗?」
「你很烦耶。我还以为这是地方特色……话又说回来,到底为什么要制造人造人?」
「他们是『消耗品』。」
「消耗品?」
「触媒、材料、供品,或是零件。你要怎么说都行。反正是为了获得信仰力的祭品。近乎洗脑的教育和每天的『祈祷』,大概就是最好的证据。不是投注不明确的感情,而是被决定方向性的信仰,能够获得更高的信仰力。不具备生殖能力的人造人,应该也很方便控管个体数量吧。」
「信仰力……这么说来,支配这里的父祖,真的是拥有神性的存在吗……」
信仰力原则上是透过灵魂位阶的下层者对上层者的信仰,也就是投以正向的感情来获得的事物。
灵魂位阶相同者之间不会产生信仰力。既然如此,就理所当然会认为父祖是具备神性的存在。
「假如照常理来讲。」
「……这是什么意思?」
贝尔托尔一面穿着配给的廉价内衣,同时继续说下去:
「他们的灵魂位阶被设定成比一般人类还要低一阶。也就是说,他们的灵魂构成比起人类,更接近于恶魔。」
恶魔。
他所说的恶魔,与长着角和尾巴的宗教性邪恶存在,意思稍微不太一样。
以愤怒、悲伤、恐惧等人类的负面感情,也就是负的信仰力为能量的灵的低位存在,这种负数的存在,在魔法学上就称为恶魔。
恶魔居住在与人类世界不同阶层(layer)的世界,基本上无法主动干涉人类;人类则能借由召唤与它们进行通讯,可说是与被称为「神」的灵的高位存在完全相反的存在。
「由于没有用魔法实际观测过他们的灵魂,只是余的感觉,但是余的推测不会有错。」
古兰也没有怀疑贝尔托尔的说法。
既然这个男人这么说,那么应该有某种根据。
「这里有个问题。父祖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地降低他们的灵魂位阶?」
古兰一面穿上囚服,一面这么思考。
贝尔托尔能同时获得正负信仰力,只是个例外(irregular)。一般来说,正的信仰力只会由下往上地单向流动。
这个男人还真是犯规。古兰在这么想后,重新思考起来。
为何需要特意降低人造人的灵魂位阶呢?
这么自问后,古兰恍然大悟。
「……因为不这么做,父祖就无法获得信仰力……!」
「就是这么回事。假如父祖是神,也就是人类的高位存在,就没必要降低他们的灵魂位阶。倘若他是神,只要维持人类的灵魂位阶,就能获得信仰力。换句话说,父祖不是神,就只是个人类。」
贝尔托尔点了点头。
「人类要获得信仰力,特别是正的信仰力,有两种方法。不是提升自己的灵魂位阶,就是只能从比自己还要低阶者那边获得信仰。前者并不是能轻易做到的事情。然而后者相较于前者,还算是比较实际的方法。纵然恶魔不会信仰人类,还是能以契约的形式,从恶魔那边获得信仰力。」
「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获得信仰力,父祖究竟有什么目的……?」
「呵,看来余似乎高估了勇者古兰这个男人呢……」
「咦?怎么……难道你知道吗?」
「知道。」
贝尔托尔立刻如此回答。
「是要成为真正的神。」
贝尔托尔的回答,让古兰歪头不解。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种会想利用信仰力提高灵魂位阶的家伙,一般来说目的都是要成为真正的神啊。」
「你也试过?」
「笨蛋。以余的情况来说,提高灵魂位阶只是克服毁灭的副产品,并不是想要成为神。余之前玩的游戏里,也曾经出现这种想要成为神的最终头目呢。」
「噢,这个不仅是臆测,理由竟然还出自游戏啊……」
「游戏能教会我们一切。反正你也没怎么玩过游戏吧?这次的战斗结束后,告诉我联络方式。好将余的精选游戏辑寄给你。」
他完全融入这个时代了呢。古兰不禁感慨万千。
「这座岛上的人造人还藏着另一个秘密。」
「什么?」
「要余告诉你也行,不过你想知道的话,就得协助余的逃狱计画。」
「我知道了啦,反正也没办法拒绝。好了,就告诉我吧。」
「呵,你这不是挺懂的吗?那么余就告诉你这座岛上人造人们的秘密。」
贝尔托尔将囚服穿好说:
「这座都市的人造人运行时间,也就是青叶他们的寿命是──」
「四……年……?」
高桥一脸茫然,手上原本拿着的毛巾掉在地上。
这是她和青叶一起进到灌顶室嬉闹一阵子后,穿好内衣正打算穿上囚服时发生的事情。
虽然在话语的冲击下,高桥已经记不太清楚详细的过程,不过她是基于好奇询问青叶的生日时,从青叶口中意外得知,她的运行时间只有四年。
「四年……就这么短吗!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就、就算你问我……我、我们是在保育器(烧瓶)里被制造,在那里由『母亲们』灌输必要的教育,等到充分成长之后才开始运行,从开始运行到停止运行的期间是四年。我们会在开始运行的第二年迎来成年。」
「那、那么,青叶,你现在几岁……?」
「我现在两岁……」
青叶这么回答的语气一点也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很严重。
就只是将这个状况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单纯地陈述事实。
这点让高桥只是感到悲痛不已。
寿命。
是在抵达生命终点之前的期限。
即使不是不死或不老,对精灵之类的长命者来说,人的一生也很短暂。
然而尽管如此,被设计出来的生命只有四年期限,未免太短了。
「我呀,现在是十七岁喔……」
这是很残酷的一句话。
是不该对一无所知的少女说出的一句话。倘若是平时的高桥,应该会选择沉默吧。不过在她犹豫该不该说之前,话语便脱口而出了。
「咦……?」
「我希望你能活得更久一点啊……青叶……青叶……!」
高桥紧紧抱住青叶纤细且脆弱的身躯。
传达过来的肌肤温度,让人感到她仍然活着。
◆
隔天,在侍奉作业中。
「喂,小贝……」
高桥以一脸凝重的神情,带着青叶来到粉碎机旁,然后向正在和古兰一起作业的贝尔托尔搭话:
「青叶他们的寿命只有四年,是真的吗……?」
「嗯?噢,你听青叶说了吗?余从好几人那边取得了证言,所以不会有错吧。」
相对于神情严肃的高桥,贝尔托尔的语气和平时没有区别。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维持个体数量,还是改造灵魂降低位阶的副作用,抑或是两者都有,据说他们会从三岁开始急速老化。泉好像也才三岁半的样子。」
「……再过两年就会死。明明才刚成为朋友,这样太残酷了吧……」
「高桥……」
青叶看到高桥一脸沉痛,也不禁露出担心的表情。
即使对人类来说,四年也是太过短暂的时间。
「我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可是……这是天命……」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高桥询问贝尔托尔。
「有喔。」
「有吗!」
「咦!」
由于他说得太过干脆,使得高桥和青叶一起愣住。
「因为肉体的情报──现代说法叫做基因吗?这部分并没有受到改动。」
「所以不是什么端粒太短之类的问题造成的啊。」
「不是改造肉体,而是用魔法改造了灵魂。由于肉体和灵魂密切相关,只要改动灵魂的情报,自然会对肉体产生影响。这个很接近魔女术(Witch craft)的诅咒。外加上魂魄复制的技术,看来对手很擅长操作灵魂呢。」
贝尔托尔接着说:
「而且,虽然这些需要适当的设备──却可以解咒。因为肉体和一般人类并没有不同,所以只要解咒,就能让寿命恢复正常。」
「……我……想和大家……一直在一起……」
青叶在胸前握紧双手。
「余的目的改变了……不如说是增加了。」
「增加了?」
面对高桥的询问,贝尔托尔点了点头。
「不仅要夺回希瓦尔德,还要打倒那个叫父祖的家伙,解放──不对,是要支配这座钢铁岛屿……还有横滨市的居民,对他们的灵魂进行解咒。」
他过于突兀的发言,使得高桥和青叶一起愣住了。
这个也就是说──
「──余要在此建立自己的国家,作为支配世界的第一步。」
贝尔托尔十分认真地说道。
「这个就是这次探访(quest)的追加目标。」
对于贝尔托尔的发言,青叶歪头不解。
「建立……国家?」
即使是青叶,也懂得国家的概念。
这是指具有外交能力的领土,一种比现代都市还要宏观的概念。
而且也知道建立国家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这、这种事情……绝对没办法。」
这是太过荒诞无稽的话语。
一般来说,应该只会觉得这是荒谬的玩笑。实际上,青叶也觉得这是不可能也不切实际的想法。
「父祖的存在是绝对的。而、而且我们的运行时间是天生注定的……请、请不要说……这种会让人抱持希望的话。」
尽管她这么说,却无法断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也无法一笑置之。
不论是多么荒诞无稽的梦想,只要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就会不可思议地带有现实感。
「办得到。余会亲手解开你们的咒缚。为了达成这件事情,余需要大规模的准备。」
这句话彷佛雨水渗入干枯的大地,深深抚慰了青叶焦躁不安的心。
「放心吧,青叶。」
高桥这样说:
「既然小贝说他办得到,就肯定没问题。因为一切都绝对会好转。」
高桥的眼中闪耀着光芒。
这个与他们对父祖的信仰截然不同,是一种对贝尔托尔个人寄予的感情。
青叶此时还不知道,这种感情就叫做信赖。
「所以,和我一起活下去吧,青叶。」
「好……好的!」
高桥用力抱住青叶,青叶也跟着回抱她。
贝尔托尔带着一丝满意的表情看着她们,同时将废弃物一个接着一个丢进发出噪音旋转的粉碎机里。
「一旦要建国,余最期待的果然就属开拓交易路线啊。当然,余不会输出违法药物,由于是特殊的都市,漏洞是要多少有多少。策略是──」
「我从刚刚就一直默默听着,你说要建国?」
就像要打断这种祝福的气氛,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古兰突然停下作业询问贝尔托尔。
「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贝尔托尔?」
和他平时的柔和氛围截然不同,显得冷酷且咄咄逼人。
那是被称为敌意的感情。
「古、古兰先生?」
「古兰……?」
高桥和青叶被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因此显得不知所措。
面对古兰的质问,贝尔托尔也以充满压迫感的态度回应:
「你问余是不是认真的?余不论何时都是认真的。这里有能自给自足的设备,也有人口。既然父祖已经打造出坚若磐石的基础,那么就没有理由不加以利用。」
「你在支配这座岛之后,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要达成余的大目标。」
「世界和平吗……你还没放弃这种无聊的梦想吗?」
「梦想?不对,这是余的理想。所谓的梦想,是指那些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而这个只差一步就能达成的理想,不就是被你毁掉的吗?」
「这是当然的啊!」
令人战栗的怒吼,如电流般撼动着空气。
「你的做法总是带来牺牲!必须践踏他人才能达成的理想,究竟有什么价值啊!」
「说什么蠢话。」
贝尔托尔一把揪住古兰的衣领。
「没有理想是能够靠不践踏他人达成的。」
「我果然还是无法认同你!」
古兰的双手往贝尔托尔的胸前一推,将他用力推开。
贝尔托尔往后退开──
「啊。」
──向后跌入粉碎机中。
血水飞溅、撕裂肉块,以及碾碎骨头的声响,鲜明地响彻开来。
贝尔托尔的身体被澈底粉碎,一如字面意思地消失了。
◆
在侍奉作业中发生事故,会基于连带责任没收全体组员的贡献度。
○四五组全员都被关进了惩罚房。
「……」
青叶在惩罚房的角落抱着膝盖。
惩罚房小得就连一个人都嫌拥挤,无法躺下来好好休息。
里头没有床铺。房间里有的东西,就只有设置在角落的一个破旧蹲式马桶,而且还没有好好清扫过,是个很不卫生的房间。这里与其说是房间,或许更接近一间厕所吧。
她从上层沦落到这里,还没有经过多少日子。
在上层的时候,由于每个人都会分配到一间屋子,独处的时间很多。
说到底,自从被制造出来,独处的时间还比较久。因此,她原以为自己早就习惯孤独。
现在却觉得孤独好可怕。
觉得和高桥他们分开好可怕。
这件事情让她注意到,高桥他们在自己心中占据了非常大的分量。
「我好想……和大家……一直在一起……」
然而在这个狭小世界和她成为朋友──至少青叶觉得贝尔托尔是朋友──那个说要为她解开诅咒的贝尔托尔,已经永远离她而去。
比起自己的诅咒,失去重要友人的事实,更让青叶悲痛得颤抖不已。
就像在呼应她声嘶力竭的话语一般。
「嘎噔」一声。
突然间,青叶眼前的马桶伴随着震动被掀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马桶被掀开而形成的洞口中,有个人就像要撑开青叶的双脚一样,带着大笑从她的双腿之间伸出头来。
「呀!」
她被吓得忍不住张开双腿。
「贝、贝尔托尔!」
那是应该跌入粉碎机中的贝尔托尔。
「让你久等了,青叶!」
贝尔托尔不仅全身湿透,还弄得脏污不堪。只见他一面用臂力破坏地板,一面从洞口里爬出来。
他没有穿着囚服,而是穿着一套黑色铠甲。
青叶一看到他,眼瞳中便涌出泪水。
贝尔托尔带着得意的笑容朗声说:
(插图011)
「这个就是余逃狱计画的逃跑路线。下水道的构造,和惩罚房的连接,以及法务官的行动,余全部在事前向其他人打探清楚了。然后余向古兰提议演一出戏,让余跌入粉碎机里,再带着被关进惩罚房的你们从下水道逃狱──」
贝尔托尔从地板洞口里爬出来后,青叶就反射性地抱住他。
「我、我还以为你、你死了……!」
青叶哭得泪流满面,一面啜泣一面紧紧抱住他。
贝尔托尔没有试图挣扎,只是默默听着青叶的话语。
「你没听高桥说吗?安心吧……余是不死,不会死的。」
「我、我曾经听她说过你是不死……可、可是,那种情况……怎、怎么能不担心啊!」
「那种画面对你来说或许有点太过吓人,是余思虑不周,对不起。还有,余现在很脏,要是抱在余身上,连你也会被弄脏喔。」
「不会,你、你才不脏……一点也不脏。」
此时并没有人能看到贝尔托尔一脸为难的表情。
等青叶哭了一阵子、冷静下来后,贝尔托尔才开口:
「虽然已经把你卷入到这种地步,青叶,你有选择的权利。你有权利选择留下来。然而余还是要说,跟余一起来吧。」
「好。」
青叶点了点头。
「我也要去。不对,我不得不去。」
她的眼中毫无迷惘。
「我确实有想去外头的『憧憬』。然而比起这种『憧憬』,我打从很久以前──一定是在我出生之前,内心就有一股必须去下面的『冲动』。」
有的是坚定的决心,以及确实的自我。
「尽管我不记得你之前提过的希瓦尔德这个名字,我想自己知道他的存在。」
「这个也许是受到你灵魂原型的记忆影响。」
贝尔托尔抱着青叶,同时沿着排水管一路往下爬。
下水道里似乎维持不会让水结冻的温度。
抵达下水道后,可以看到高桥和古兰已经在那里等着。
他们也跟青叶一样,是被贝尔托尔从惩罚房里救出来的。
下水道似乎沿用阿尔内斯时代的旧设施,从岛屿与外界隔绝之前就已经存在,是个构造简单的石造隧道。
「小贝,你好臭。」
「贝尔托尔,你好臭。」
他们在看到贝尔托尔后,一起捏着鼻子说道。
「你们也一样吧……」
因为全身被粉碎机碾碎并排放到下水道里,沾满污水和排泄物,导致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恶臭。
「你们就尽管说吧。反正余是个能为了臣子和朋友,哪怕要在污泥里前进,浸泡在污水之中,也在所不惜的男人。」
「抱歉、抱歉。你的这种地方,我觉得非常帅气喔。」
「……」
青叶注意到古兰在听到贝尔托尔这么说后,眼神出现些许动摇。
尽管不太清楚古兰和贝尔托尔之间的关系。
她觉得这两人之间,一定有某种特别的感情。
古兰一度闭上眼睛摇摇头,紧接着把双手放在腰上,露出有点无奈的笑容。
高桥也带着淘气的笑容说:
「哎呀~你们突然吵起来,还把人推下去,真是吓了我一跳呢。既然是为了逃狱,那么也跟我们商量一下啊!」
「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就越不容易被人察觉。原谅余吧。」
「可是,居然主动把自己绞成肉酱来逃狱。虽然不会死,你未免也太乱来了吧……」
「呵,你的演技也相当精湛啊,古兰。」
「……毕竟有一半是认真的呢。」
「哼,随你怎么说。不过等到建国之际,古兰,余也会为你特别准备一个位置。」
「这个……或许也挺有意思的。」
古兰这么说着,轻轻笑了起来。
「也很对不起青叶小姐。让你受惊了吧。」
「不、不会!我没事。」
青叶原以为他的愤怒相当逼真,现在看来只是演技的样子。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不再,让她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小贝,既然你能召唤铠甲,就表示这里能施展魔法吧?」
高桥看着贝尔托尔的铠甲装扮,同时向他问道。
「果然从下层越往深处,灵素浓度就越高的样子。看来可以认为,整座岛屿被覆盖了一个结界,形成将整座都市的灵素汇集到某处的『流向』。虽然这里的灵素还是比外界薄弱,只要不是施展大魔法,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一行人凭借古兰的魔法「水生成(create water)」──由于没有法米利亚,是用完整的咏唱施展──清洗脏污,在下水道里前进。
「刚刚那个……是怎么做到的啊?」
青叶举高双手,然后扭动身体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被清洗干净的衣服,同时向古兰问道。
「咦?就只是一般的魔法……啊,这样啊。你没看过魔法啊。我以前当过冒险者,所以很擅长这种魔法。」
「那个叫魔法的东西,我也能用吗?」
「噢,想要立刻学会或许很难,可是这种程度的魔法,我也可以教你喔。」
「现在这个时代还有法米利亚可以用呢。虽然我的和古兰先生的都被没收就是了。」
高桥一边这么说,一边用手指轻抚着法米利亚被拆走的护套。
「喂,青叶,与其向这种男人学习魔法,不如向余学习比较好喔。因为余施展魔法的本事比这家伙高明多了。」
「你这家伙……」
看到古兰握紧拳头颤抖的模样,青叶露出微笑。
「呵呵呵。那么就请两位一起教导我了。」
「那么,再来重新确认这次的目的。」
听到贝尔托尔这么说,三人纷纷将视线集中过来。
「余的目的,是要探索黑龙侯希瓦尔德的下落。古兰的目的,是要掌握他们制造违法药物的证据,作为让FEMU进行强制调查的依据──不过,这些证据也能在余压制这里之后,作为和FEMU进行谈判的筹码。」
「这点需要商量就是了……」
「然后──将父祖拉下台,并且让这座岛成为余的国家,作为支配世界的据点,是最终目的。」
古兰向贝尔托尔提问:
「那么,你知道希瓦尔德在哪里吗?」
「嗯,『开(foruku)』。」
伴随这句话,贝尔托尔的手掌上出现一个黑光「窗口(window)」。
那个「窗口」具有格外邪恶的精致造型,而且写满了许多文字,不过青叶完全看不懂上头写了什么。
「余试着将解除封印的魔侯录中记载的希瓦尔德座标,以容易理解的方式视觉化了,你们觉得如何?看,这一行写着那家伙在这个次元的座标。」
「报告~我没有法米利亚,看不懂古代文字。」
「你就不能稍微为其他看的人着想,用图像显示出来吗?」
「唉……其他人想看还看不到,这些人的要求还真多……」
贝尔托尔显得有些遗憾,同时将「窗口」关起来。
「座标显示就在这附近。虽然能用古兰以前用过的地图制作魔法轻易找到,无法保证扫描的魔力不会被人侦测到。」
「话说回来我还没问过,希瓦尔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高桥这样询问。
「古兰先生,你曾经遇过吗?」
「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咦?你也不知道吗?」
「虽然曾经从远处见过一面,他是我不曾直接对决过的六魔侯之一,是我所见过最大的龙。再来就只知道传说了……在神的时代以及巨人与英雄的时代之间,存在着龙的时代。据说他就是开创那个龙的时代的古龙之一。是最古老的龙,也是最古老的不死。」
「我记得是神的时代、龙的时代、巨人与英雄的时代,然后是人的时代吧?」
这是将阿尔内斯创世后的历史,大致划分为四个时期的说法。
即使加上现想融合后的历史,人的时代就整体来看也相当短暂。
而要说到青叶,则是双眼闪闪发光,专心听着他们的对话。
「然后呢,龙的时代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啊?」
「龙的时代──与其听我讲,不如听贝尔托尔说明会比较详细吧?」
「由你来说也无所谓吧?」
古兰有点害羞地稍微清了清喉咙。
「那么,龙的时代,也是五头祖龙直系的强大龙只在争夺霸权的时代。」
他依序竖起手指。
「它们分别是『庞然大物』绿龙罗斯本特、『治疗抚慰之物』白龙帕尔利亚、『回忆疯狂之物』青龙希巴、『掌握闪电之物』赤龙威姆尼尔,以及『吞噬黑暗之物』黑龙希瓦尔德。这五头龙以及它们的眷属和信奉者们之间的战争,即是五龙大战。而在这场大战中吞食了其他四龙的龙脏,成为不死的霸龙,就是黑龙希瓦尔德。」
古兰继续说:
「在那之后,希瓦尔德名副其实成为地上最强大的生物,于是诸神向它提出交易:『我们允许你支配地上,相对地必须设立一个期限。』希瓦尔德是这样回应的:『当我的鳞片掉落一片,我就会结束龙的时代。』诸神以为鳞片很快就会掉落,便同意了这个条件,缔结了誓约。」
「啊!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久到足以让龙鳞掉落』吧!」
对于高桥的话语,古兰点了点头。
「没错。阿尔内斯有一句『久到足以让龙鳞掉落』的惯用语,用来形容漫长的时间。而这句话的由来,正是希瓦尔德支配地上,直到它的鳞片掉落一片为止的两千年间。诸神在这漫长的两千年间,只能眼睁睁看着龙的支配。这也是一则在说它比神还要能言善道的故事。而在龙的时代结束后,伴随着漫长的寒冬,恶神与其眷属的巨人从外界到来,历史随即进入巨人与英雄的时代,然后迎来了人的时代。」
「真是壮大的故事呢……」
「这么厉害的龙,为什么会成为小贝的部下啊?」
「这种内情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贝尔托尔?」
「你的说明并没有什么不足之处。也是呢,希瓦尔德会成为余的臣子──」
稍作停顿后,贝尔托尔这样说:
「──是因为她是余的姊姊。」
简单明瞭。
「哦~原来是小贝的姊姊啊。」
「原来你有姊姊,而且还是那个黑龙侯希瓦尔德啊。」
高桥和古兰感慨万千地说道。
「……」
「……」
然后高桥和古兰一起变得沉默。
他们沉默了半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青叶困惑地歪头看着他们,贝尔托尔则若无其事一般继续走着。
然后高桥和古兰同时提高声音大喊:
「……姊姊!」
他们突然大叫起来,吓得青叶瞪大眼睛。
「姊姊!小贝的?我可没听说过啊!」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过,这是真的吗?……姊姊……姊姊啊……」
「因为余没说过,不知道也很理所当然吧。」
「嗯?不对,你给我等等,我所见过的希瓦尔德,不论怎么看都是一条龙啊。」
「虽说是姊姊,余和姊姊大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就跟你说的一样,她是一头货真价实的龙。」
「啊,什么嘛,吓了我一跳。是形式上的?」
对于高桥的询问,贝尔托尔点了点头。
「余在成为不死后,最先招揽成为伙伴的对象就是姊姊大人──希瓦尔德。不过当时还没有六魔侯的概念。」
贝尔托尔就像在怀念过往似的继续说:
「在龙的时代结束后,尽管姊姊大人成为了不死,实力却比全盛期衰退不少而隐居起来。余在招揽她成为伙伴时,与她缔结了一个誓约。那就是『要听从她的任性三次』。而她提出的第一个任性──就是『认她为姊姊』。」
高桥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说:
「姊姊……为什么是姊姊啊?」
「余也不晓得。她或许有什么高深的理由,也或许什么都没在想。余也从未理解过姊姊大人的想法。」
「话说回来,要听从『三次任性』啊?那么另外两次是什么样的任性?」
「姊姊大人目前只提出两次任性要求。而她的第二次要求,是『不参与不死战争的最终决战』。余等之间要听从姊姊大人任性的誓约还剩下一次,所以余很担心她会不会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
「啊啊,原来如此。所以当时才不在啊……」
就像要回应古兰的喃喃自语,贝尔托尔开口:
「要是她参战,战争就会赢了吧……不过这种情况也在余的预料之中。余与其说是要让姊姊大人成为伙伴参战,更像是为了不让她成为敌人,才将她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头。」
「一会儿要你叫她姊姊,一会儿又在义弟的重要时刻突然消失。尽管我没见过龙,她多半是个超级怪人吧。不对,应该说怪龙?」
「是啊。应该也很少有像姊姊大人那么接近人类的龙吧。然而她终究只是接近人类,是龙这件事情不会改变。对她来说一切皆是游戏,我们与她恐怕永远都不可能互相理解吧。余方才也说过,余从未理解过姊姊大人的想法。正如『龙可以驯服,但是无法饲养』这句话说的一样,龙是无法以人的尺度衡量的生物。因此,她的一时兴起会让事态产生何种变化,就连余也难以预料。」
贝尔托尔接着说:
「不过,即使如此,她仍然是余重要的臣子,同时也是姊姊。不论她是人是龙都一样。她不仅对余有恩、有义,也带给余同等程度……不对,是在这些之上的辛劳。不过,这就是所谓的『姊姊』吧。」
贝尔托尔这么说的眼神,彷佛在注视遥远的过去。
高桥侧身探头,看着走在身旁的青叶的脸。
「怎么了吗?」
青叶低着头,一脸难为情地双手合十。
「虽、虽然我知道姊姊的概念……却无法理解这种感觉。」
青叶是人造人,从出生起就作为「个体」接受教育,所以不太清楚何谓家人的概念。
高桥牵起青叶的双手握住,然后注视着她的眼睛说:
「那么,我来当你的姊姊吧!」
高桥带着灿烂的笑容说道。
「我是独生女,所以也很想要一个妹妹呢~」
「真的吗?如果你愿意当我的姊姊……我会……很开心……」
「呵呵呵,既然如此,你可以叫我姊姊喔。」
「呵呵,这样真是太棒了呢。」
高桥牵着青叶的手走在前面。
落后一步的青叶望着高桥比自己稍微高的背影,确实萌生出一种她是「姊姊」的感觉。
◆
横滨市南部,最下层外围区。
深入横滨市下层地下下水道后,海拔零公尺的地带。
「就是这里了吧。」
没有追兵,他们出乎意料地轻松抵达目的地。
因为太过轻松,古兰反而感到有点不太对劲。这样表示贝尔托尔的逃狱计画相当顺利,或者是──
(不对,现在先别想多余的事情吧。)
古兰将自己越来越多疑的思考搁置一旁。
在他们四人眼前,有一道巨大的双开铁门。
不对,这个应该说是一面墙壁也不一定。
显然不曾考虑过开启,中央有一道沟槽,高度约有二十公尺的铁壁。
这个明显和戈阿尔的古老石造下水道截然不同,是一扇现代风格的异质铁门。
铁壁角落有一块陈旧的控制面板,面板上头贴着一块板子,并且以日语的明朝体简洁地写着:
「隔离祭祀场……」
古兰喃喃说出这句话后,往一旁看去,发现贝尔托尔正把手放在施加了重重防御的巨大铁门上。
「门后的灵素相当浓厚呢。」
「……感觉得到吗?」
「虽然遭到密封而没有外泄,却能感受到一种独特的压迫感。就像碰到一个放置太久,已经开始膨胀的碳酸饮料容器一样。」
古兰在听到这种难以理解的比喻后,也试着集中精神,但是完全感受不到异状。
贝尔托尔对灵素的敏锐感受,连古兰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这里施加了类似秋叶原地下宝物库的封印处理。不过条件应该没严格到需要神话级的传承武装。这个与其说是隔开房间的门,不如说是一个以门当作出入口的独立结界……就像一个牢笼吗……里头的灵素之所以这么浓厚,应该也是为了维持这个结界。可是这个术式的特征是──」
「就强行破坏闯入……似乎也行不通,这样很可能会连同整栋建筑一起崩塌。高桥小姐,你那边如何?」
古兰看向正在拨弄控制面板的高桥。
「嗯~如果不用法米利亚直接连接,或许会有点难搞。」
「……嗯?直接……?」
高桥的发言让贝尔托尔沉思数秒。
「高桥──」
「什么事?」
「你在港口灵窜警卫时用的连接线,余记得是利用灵素制成的仿生神经吧?」
「咦?嗯。」
「唔嗯……那么就试试看吧。」
贝尔托尔咏唱短句,召唤出以自身灵魂锻造而成的黑色魔剑「贝尔纳尔」,并且将其转变为第二形态的光剑「贝尔纳尔•迪尔」。
「真是漂亮呢。」
「对吧?你很有眼光喔。」
贝尔托尔看到青叶两眼发光地看着银光魔剑的模样,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你在做什么啊?」
「余的剑在这种状态下,是由纯粹的灵素所构成。余要将这把剑定义为类似仿生神经的媒介,试着直接干涉封印的术式。秋叶原的封印是因为需要三样神话级传承武装这种离谱的条件,然而如果是这种程度的封印,余以为应该可以透过窜改术式的条件部分来解开。」
「啊……是要将灵素的剑刃当作将法米利亚或魔导义肢与肉体连结的仿生神经使用啊……理论上确实行得通……」
古兰佩服地说道。
随后贝尔托尔将光剑刺在门上。
「嗯,行得通呢。」
隔离祭祀场的巨大铁门上,闪过一道光芒。
接着发生一场足以撼动整座都市的震动。与此同时,门上的多重防护锁纷纷开始转动,而且伴随着声响逐一解除。
封印解开了。
「贝尔托尔,你太厉害了!竟然能打开这么大的门……!」
「哈哈哈哈哈!你就尽管称赞余吧,青叶!术式本身其实相当简单!只要窜改条件就能够打开了!这是灵窜术的应用……不对,应该说是原始的灵窜术吧?余的成长还真是突飞猛进啊!」
这是以纯粹灵素构成的剑刃「贝尔纳尔•迪尔」,再加上能直觉理解碰触对象的魔力流动和运作方式的特异技能「贤者的慧眼」,以及贝尔托尔本身的魔法天赋,才有办法做到的组合技。
假如是传统的──像旧时代亚斯那样完全以机器控制的防护锁,应该就无法用这种方式解开了。
这是基于魔法是利用灵素的技术才会存在,「魔法能被灵素干涉」的共同安全漏洞。
在沉重铁门伴随着声响缓缓开启时,古兰向一脸闷闷不乐的高桥提出疑问:
「怎么了吗?」
「没有啦……就只是在想,就算没有我,他一个人也有办法解决,以及我一旦没了法米利亚,就什么也做不到呢……」
高桥显得有些寂寞,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古兰心想,虽然她平时总是表现得很开朗,实际上却是个和年龄相符、多愁善感的孩子也说不定。
「抱歉,跟你抱怨这些。」
「你不用在意。而且,贝尔托尔肯定也很依赖你。」
「是这样吗?」
「当然啦。」
门后涌来大量刺骨的冷气。
「好冷!应该说,感觉怪怪的……」
突然涌来的冷气,使得高桥冷得浑身打颤。
吐出白雾。
「啊……」
「你还好吗?」
贝尔托尔扶住脸色发白、无法站稳的青叶。
「谢、谢谢……突然有点头晕……」
「是灵素晕吧。这是不习惯灵素的人突然来到灵素浓度高的地方时,容易引发的一种症状。从这里头涌来了相当高浓度的灵素。」
在现想融合过后,由于灵素稀薄的亚斯突然涌入阿尔内斯的灵素导致浓度上升,甚至出现让人感到晕眩或恶心的情况。
「由于地上几乎没有灵素,让身体受到刺激了吧。」
古兰担心地走近青叶说道。
「不好意思……不过,我已经没事了。」
「还是别逞强比较好。要在外面等吗?」
「不能在外面等。把她带进来。」
贝尔托尔反驳古兰的提议。
「让她在这种状况下进去未免太残酷了吧?」
「方才的震动也许让我们的行动曝光了。让她在外面等,要是有追兵过来,反而比较危险吧?」
「这么说倒也是……可是──」
「我、我没事……进去吧。」
高桥立刻跑来,并且牵起青叶的手。
就尊重她的意愿吧。古兰如此心想,不再多说什么。
他们从开启的大门走进隔离祭祀场后,门就再度伴随着声响关闭起来。
这是个广阔,而且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里头几乎被水填满,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息。
「原来如此,这里确实是个祭祀场。」
古兰喃喃自语,而且身体颤抖起来。
会这样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隔离祭祀场的灵素浓度,让他回想起五百年前的决战场地──地下魔王城,以及发生在那里的战斗。
光是想起魔王贝尔托尔的第二形态,就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尽管很艰辛地赢得了胜利,那是一连串奇迹的结果,绝对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够达成的胜利。
他为了转换心情,开始环顾隔离祭祀场。在外围以及中心部分上,有勉强能称为立足点的地方,然而除此之外全是深不见底的水域。
然后,在那个中心部分。
圆形立足点的中央,有一头龙。
「姊姊大人……」
在贝尔托尔的视线前方。
有一名少女。
幕间
「是这只手吗!」
因为行窃,砍掉了那个小孩的手。
既然是会偷东西的坏手,那么不要也罢。
「是这条舌头吗!」
拔掉了撒谎成人的舌头。
因为不需要会撒谎的舌头。
「是这条腿吗!」
砍掉了无法再工作之人的脚。
既然无法工作,那么就不需要脚了。
流了很多血。
要是不这么做,就无法维持秩序;要是不这么做,就无法迎来和平。
因为长相不同所带来的恐惧,而杀掉不同世界的居民;因为无法工作,而杀掉老人;因为没能管教好小孩,而杀掉父母。
流的血越多,大家就变得越顺从;流的血越多,就变得越没有人性。
唯有人类顺从,而且真正虔诚。
如今在这里,信仰才是让大家活下去所真正必要的力量。
所以才吊死他们以儆效尤,可是绳索已经不够用了。
为了维持让大家活下来的必要秩序,于是制定了强硬的规则,然而其本质在不知不觉中扭曲了。
在极限状况下,发现到自己已经不太正常。
即使如此,也无法停下已经开始转动的齿轮。哪怕知道这是错误的也一样。
事情不该是这样。即使这么后悔也已经太迟了,所以只能说:「这么做是为了守护这份和平。」
这一定是命运。
希望大家过得健康、希望大家过得诚实,以及希望大家过得幸福。
因为希望这样,才对大家如此宣传教义。
因为我们不团结,就无法生存下来。
「请为了大家奉献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