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道歉与剧变
打工后的次日早晨。
夜里的雨云已经散去，太阳为久违的出场机会感到兴奋，光芒四射。被雨水洗净杂质的天空清澈得令人心旷神怡，呈现出一片湛蓝的晴空。
然而，洗手台镜子里映出的佑真的脸却与天色截然相反，阴郁地笼罩着一层阴云。
「……脸色真糟」
眼下的黑眼圈，眉间的皱纹，左脸上依稀可见的红痕。
明显是因为睡眠不足和懊恼而显得格外憔悴的表情。
昨晚回家后，恢复冷静的佑真回想起对奏音做的事，陷入了自我厌恶，几乎无法入眠。
被不熟悉的人否定自己的生存方式，还被说是寂寞的人。
她的愤怒，确实在情理之中。
轻轻抚摸着被打过的左脸，佑真叹了口气，对自己感到无奈。
确实，奏音是他不擅长应付的类型。她的想法和生活方式与自己格格不入。
但那也仅仅是佑真的一厢情愿罢了。
「不过她还是把伞借给我了啊……」
尽管奏音说着带着惊讶和愤怒的话，但最终还是把伞借给了他。
想必，她本性并不坏吧。想到之前的自己，更觉既可悲又羞愧，他不禁又深深叹了口气。像要冲走这些情绪似的，接着用冷水从头浇下。
思绪稍微清晰一些后，佑真振作精神整理仪容，走向客厅。
看到餐桌上放着的纸币，佑真哼了一声，自嘲地说道。
「这周末又有工作啊」
佑真的自言自语在初夏寒冷的房子里回荡。
他拿起玄关处昨晚从奏音那里借来的那把异常华丽多彩的伞，带着忧郁的表情出了门。
在往常的时间，往常的电车上，像往常一样上车的莉子看到佑真手中那把格外显眼的伞，眨了眨眼。
「河合学长，这是什么？今天预报好像没有下雨吧？」
「啊，这是昨天替班打工时借的。是油长和凉香同班的那个……喜多奏音的」
「诶，喜多同学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发生了很多事啊……」
听到是从这么意外的对象那里借来的，莉子感到很惊讶。佑真面露难色，含糊其词地回应着。
这时，先一步汇合时就听说了事情经过的仓本兄妹，替难以开口的佑真向莉子解释道。
「好像是在打工的地方帮了她免遭不测，送她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倾盆大雨，就借了把伞」
「而且佑君那时候好像说了些多余的话，说什么她在玩男友抽卡啊，一定是很寂寞啊之类的，结果就吵起来了」
「啊，原来如此。难怪河合学长现在一副吃了苦虫的表情」
「……就是这么回事。唉，我也知道是我不对」
佑真忧郁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这才过了一天，确实不太好意思见面。
但是，也不能不把伞还给她。
虽然这把伞的设计不太符合佑真的品味，但做工很结实，说不定还挺贵的。像她那样的人应该会很讲究伞的品质。
下了电车后，他一边散发着明显的阴郁气息，一边朝学校走去。
晃成抓住这个机会，不停地打趣他说「祸从口出啊」「要好好道谢啊」之类的话。佑真一边应付着好友说「我都明白」，一边穿过校门，在鞋柜处小心翼翼地问凉香。
「那个，凉香，她……？」
「嗯——，稍等一下。……啊，鞋子在，看来已经来了」
「是，吗」
他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一方面觉得奏音已经到校正好，另一方面又很不想见面。
这种复杂的心情大概都写在脸上了吧，三个好友都苦笑起来。凉香和莉子对视一眼后，无奈地皱着眉拍了拍佑真的肩膀。
「好啦好啦佑君，我去帮你转交给喜多同学吧」
「我、我也来帮忙！」
「太感谢了」
「凉香、莉子，万一出事记得帮佑真收拾骨灰啊～」
「闭嘴，晃成！」
大家就这样嬉闹着，和晃成分开后，佑真和凉香莉子一起朝她们的教室走去。
走在平时不太来的走廊上，脚步格外沉重。虽然明知道这里都是低年级学生，但佑真还是感觉自己仿佛成了异物一般。
终于到了她们的教室，凉香和莉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交给我们吧”般地轻轻点了点头，走进教室。佑真也点头回应，在走廊上目送着两人的背影。
「早上好～」
「早啊～」
「啊，仓本早啊～」
「早安莉子亲～」
凉香和莉子与同学们愉快地打着招呼，展现出佑真从未见过的一面。
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新奇，虽然想继续看下去，但还是打起精神寻找目标人物。
很快就找到了奏音。
她被一群外表出众的人簇拥着，开心地“咿呀”地笑着，举止仿佛凌驾于众人之上，宛如女王般。简直是阶级的顶端。
正当佑真不自觉地皱眉时，凉香的目光探了过来。她苦笑着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走向奏音她们。
「喜多同学，早上好～」
「啊，凉P。早～」
「凉p(注：这里是不同的人)，你看昨天的电视剧了吗！？那个剧情发展超厉害的！」
「那个演员帅得让人受不了对吧～！」
「仓本你觉得怎么样！？」
「啊哈哈，那个我还没看呢——」
寒暄还没结束，奏音她们就像潮水般抛出一些凉香并不感兴趣的话题，让她手足无措。
这种氛围佑真也不擅长应付。对凉香来说大概也是一样，她被她们的气场压得有些慌乱，支支吾吾地应付着。
凉香好不容易找到时机，向奏音开口说道。
「说起来，有人在找喜多同学」
「嗯？」
顺着凉香的视线，奏音看到了站在门口走廊的佑真，她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发出一声冰冷的低语。
「——哦～」
奏音的变化只在一瞬间。
这一句话就夺走了周围人的声音，彻底改变了这里的氛围。
教室瞬间鸦雀无声，低年级学生们的目光像利剑般刺向佑真。
奏音脸上浮现出一抹戏谑的笑容。
仿佛在说，作为女王随时都可以煽动他们似的。
佑真虽然差点想要退缩，但现在也不能转身离开。
而且麻烦事还是赶快解决为好。
佑真不甘心被这里的氛围吞没，故意摆出一副不太好相处的表情，大步流星地快速走向奏音。
他这种可称得上是刚毅的行动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安的气氛在蔓延。
面对仿佛接受挑战般露出不怀好意笑容的奏音，佑真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借我雨伞。多亏有它我才没被淋湿」
「哼～，跟昨天比倒是懂事了呢」
「……昨天的事完全是我的错。明明这样你还借我伞……我很感激」
「趁我还大度的时候好好感谢吧」
「嗯，我确实很感激。所以不光说说，还带来了赔礼的东西」
说着，佑真把伞递给奏音后，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几样东西，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漫画？」
他递过去的是几年前流行的稍微有点旧的漫画。佑真这时才露出微笑，仿佛这才是正题似的。
「对，借给你。很有意思的，一定要看看」
「哎？」
奏音发出一声茫然的声音，眨着眼睛。明显可以看出她很困惑。
这也难怪。实在太没有前后关联了。佑真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件突如其来的事。但让现场陷入困惑，搅乱局面正是他的目的。
对这个场合来说是意外，对佑真来说却在意料之中，看到漫画的凉香兴奋地说道：
「啊，这个超好看的！虽然是挺久之前的了，不过也被改编成了动画，超推荐！对吧，莉酱！」
「嗯嗯，我看了真人电影，特别棒！」
于是以她们的对话为引子，周围也热闹了起来：「这个我姐超迷的！」「主题曲好像是那个音乐组合的出道作品！」「电影里那个女演员——」大家都谈论起了这部作品。
看到大家意想不到的反应，奏音更加困惑了。
佑真得意地笑了笑，仿佛完成了该尽的义务般意气风发地转身。
「那么，我先走了」
「啊，等一下——」
虽然奏音想要叫住他，但佑真假装没听见，逃跑似的离开了一年级的教室。
之后，这一天就在平静中度过了。
他回到教室时，也只是被晃成打趣地问了句「好好道谢了吗？」，以及中谷表示替班打工感谢的一句「多亏你了」。
放学后，晃成要去补课，凉香和莉子要和今早因为那件事热闹起来的同学们一起去书店，佑真则去金鱼商场的电器连锁店游戏区逛逛，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游戏。
结果什么也没买就回了家，吃完晚饭之后。
佑真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和凉香发消息。
《喜多同学？嗯～，在教室里的话之后都和平常一样哦。我们一直在聊漫画聊得热火朝天呢！》
《这样啊，没什么事就好》
佑真向凉香打听今早那件事的后续，看来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之前还有点担心突然塞给她漫画会不会惹来什么抱怨，现在这份担忧也烟消云散，不由松了口气。
《要说的话，佑君留下的五本漫画，她好像有点困扰的样子？》
《哎呀，那时候大家都聊得很开心，我就想着干脆借给她好了》
《啊哈哈，明白。我们也都向喜多同学推荐了……》
《她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是吧》
《嗯。照这个情况，佑君借出去的漫画可能就收不回来了吧，真可惜》
听到凉香这么说，躺在床上的佑真苦笑起来。
《那也没办法，我早有心理准备。就当是分手费吧。得找时间去书店再买一套了。毕竟是挺老的作品，现在可能得去专门店才能买到吧》
《啊，说到书店，今天被班上的同学推荐，我人生第一次买了BL本！》
《哦，哦。这种事我该怎么回应啊》
《呀～，是那种黏黏糊糊超色情的重口味作品哦。很有意思，或者说很令人在意，下次让我在佑君身上试试吧！》
《你想干什么，住手！》
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以凉香那强烈的好奇心，没准她会兴高采烈地付诸行动。佑真不由得板起脸来，眉头紧锁。
《诶～，因为太舒服了各种都变得不行了哦？不好奇吗？》
《那只是漫画里的情节吧》
《就当是实验嘛！》
《如果先在凉香身上试验的话，我可以考虑》
《…………那个，还是算了》
《喂，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不对，我反而开始在意起来了！》
《啊哈哈，那下次把那本漫画——》
《就算我看了，也——》
两人就这样因为无聊的话题，时而发笑，时而无语，漫无目的地继续着。
这种和往常一样的对话，让人感到无比愉快。
和凉香聊天时，佑真终于感觉回到了平常的日常生活。
和奏音的事也告一段落。这样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了吧。
最近经常遇到她，但那只是偶然重叠罢了。
就算在哪里碰见了，装作不认识视而不见就好。
佑真这样想着，第二天早上心情愉悦地和往常一样的伙伴们一起去上学，而在校门前。
「……你终于来了」
不知为何，奏音本人正在那里等着。
她双臂交叉，气势汹汹地站着。眼神中明显流露出不悦，直直地盯着佑真。
理所当然的，奏音在这所高中可是个名人。
她本就因容貌出众而引人注目，现在又用这种眼神盯着人看，周围自然会对佑真投来异样的目光，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面对这完全始料未及的情况，佑真一时难以理解。
虽然确实和奏音有过一点纠葛，但那应该已经结束了才对。
而且对奏音来说，这种麻烦事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吧。她不可能一直在意佑真的事。
佑真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凉香和莉子，但两人只是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想着也许不是在等自己而是在等别人，但奏音却绷着肩膀直直地朝佑真走来，伸出手掌。
「后续」
「……哎？」
从她的话和动作能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但不知道她到底在要什么。
佑真困惑地无法作答，奏音似乎觉得被耍了，发出暴躁的喊声。
「所——以——说，昨天的，漫画的，后续！」
「没有啊」
「哈啊啊啊啊啊啊！？」
奏音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提高音量表示抗议。
佑真也对她的言行感到难以置信，报以困惑的表情。
于是奏音的脸迅速被怒气染红，肩膀微微颤抖，柳眉倒竖，把那张端正的脸凑近，质问佑真。
「呜呜……居然在那么好的地方断掉！明明主角好不容易快要摆脱过去的诅咒了！」
「啊，从那里开始会变得更有意思呢。女主角隐藏的秘密被揭露，而且最后标题的回收也——」
「呀，别剧透啊！你这人果然真差劲！什么嘛，该不会是前几天的报复……喂你笑什么啊！」
奏音慌忙捂住双耳，大声叫嚷着。
看她这反应，似乎是真的对借给她的漫画后续很在意。仔细一看，她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想必是昨晚熬夜一口气看完的吧。
完全没想到她真的会看，而且会这么入迷的佑真，反而被逗笑了，他努力忍住笑意，嘴角微微上扬。
「不，我是觉得你能喜欢真是太好了」
「还不是因为班上的大家都说好看，我就想试试看」
「要是在意后续的话，买电子版看不就好了」
「……本来想买的，但要买全套的话花费好像不少，而且找你借的话不就是免费的嘛？……你该不会说没有后续吧？」
「家里有的。好吧，明天带来给你」
「不行，等不了那么久。今天放学后我去你家拿」
「啥！？」
这回轮到佑真感到难以置信了。
奏音一副已经决定了的样子打了个响指，转身朝校舍走去，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凑近打量着佑真的脸。
「啊，对了。你是二年级几班的？而且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二、二年一班，河合佑真」
被奏音的气势所压倒，佑真不由自主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佑真啊！放学后洗好脖子等着吧！」
「等、喂！」
虽然出声制止，但奏音充耳不闻地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佑真困惑地嘟囔道：
「……她到底想干什么啊」
晃成和凉香，还有莉子也都没能理解这种状况，只能互相对视着回答「……谁知道呢？」
放学后，如同早上宣布的那样，那位稀客出现在二年级教室时，佑真不禁抱头苦恼。
「佑真，快点准备回家！」
「……真来啊」
奏音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呼吸略显紊乱，而且大概是太在意漫画的后续了，脸颊微微泛红。
班上同学们被奏音的突然出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投来疑惑的目光。
佑真向好友投去求助的眼神，但晃成明显地避开视线，只是干巴巴地自言自语道「啊——今天还要补课真讨厌啊——」。
佑真和稍晚来到走廊的凉香、莉子对上眼神，相视苦笑。
「快点快点！」
「知道啦」
佑真带着几分认命地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朝她们走去。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明天要是班上有人问起奏音的事，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和平常不同的组合走在回家的路上。
虽然一开始心情沉重，但看着奏音「虽然看起来很混乱，但女主角好帅气！」「和青梅竹马的三角关系会怎么发展呢！？」「就像能从画面中听到音乐一样！」这样兴高采烈地说着，不知不觉间紧张感就消散了。
看着因为漫画而兴奋不已的奏音，这反差萌让人不禁莞尔。
而且看到她这么喜欢自己推荐的作品，也不免有种得意的感觉。
虽然还有些拘谨，但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在讨论起漫画来。
因为奏音担心剧透，佑真只是随声附和，但气氛还是越来越热烈。等莉子在中途到达最近的车站要下车时，大家都变得依依不舍了。
就这样聊着，到了佑真家。
虽然只是住宅区里普通的房子，但奏音却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
「嗯～，这就是佑真的家啊」
「也没什么特别的吧。和附近的凉香家没什么区别」
「凉P的家在这附近吗？」
「嗯，就在附近。从这里走两步就到了」
「我先去拿续集，你在这里等着」
「诶——，我想看看佑真的房间啊——」
「不，行！」
无视撒娇的奏音，佑真径直走向自己房间的书架。取出目标漫画后，立刻返回玄关。
看到佑真拿着的漫画续集，奏音的眼睛闪闪发亮。
「那我借走了。啊，昨天的还你」
「嗯」
奏音把昨天借的漫画还回来，佑真随意应着接过。
「看完了再来找你聊！」
「不用特意来找我聊吧。你班上不是也有人在看吗，和他们聊就行了」
虽然刚才一时聊得热火朝天，但佑真依然没有想要主动和奏音有什么来往的意思。
然而奏音露出一副“你在说什么啊”的不满表情，像是在教导般地说道：
「啊？这可是佑真告诉我很有意思的作品啊。所以我觉得有趣的感想，第一个要告诉的当然是佑真吧？」
「呃，这个……」
说完，奏音灿烂一笑。
只是单纯地想要分享感到有趣的心情——这样纯粹而真诚的笑容和话语，让佑真的心跳不由得躁动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他措手不及。
「那，我想快点看就先回去了。明天见啦佑真，凉P也是！」
对佑真的心境浑然不觉，奏音脚步轻快得仿佛要跳起来般地匆匆离开了。
「真是的，搞什么啊……咦，凉香？」
正当佑真为了掩饰而抓挠着有些发烫的脸颊时，身旁的凉香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叹息。
凉香眯着眼睛盯着他，责备般地说道：
「唉……我都不知道原来佑君这么天然呢」
「什么意思啊」
「把手放在胸口上，问问自己不就知道了？」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但佑真完全不明白凉香的意思，也只能报以困惑的表情。
凉香无奈地耸耸肩摇摇头，带着些许不悦的表情「哼」地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