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差』

王国历四五七年。

艾尔佩兰王国的国王在前几年患了重病,因此爆发了王位继承问题。

王位刚换代不久,年轻的艾尔佩兰王就患上了绝症,他指名的王位继承人不是弟弟吉尔达斯坦因,而是年幼的王女克蕾谢塔。

王弟吉尔达斯坦因当然对此表示反对,主张自己才是王位的正当继承人。

从继承权来看,他继承王位是正确的,从王宫秩序的观点来看,他的主张也完全正确,但艾尔佩兰王以吉尔达斯坦因的品行作为理由拒绝了他。

吉尔达斯坦因利用王族的威望,侮辱下级贵族的女性,为了自己的娱乐而残忍地杀害奴隶——虽然在王国不被公开承认,但确实存在。

国王表示他无法履行国王的职责,这句话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

话虽如此,无论品行如何,吉尔达斯坦因本来就是王位的正统第一继承人。很多人对打破这个规矩表示反对,另外,也有很多人对克蕾谢塔年仅十一岁的年龄感到担忧,王宫因此分裂成了两派。这样下去内乱不可避免。国王召集议会,意图透过决议确保克蕾谢塔的王位继承。然而,人数劣势的吉尔达斯坦因派借由缺席会议,企图拖延进程。

察觉到王国内部情况的东方大国埃尔斯伦神圣帝国,撕毁了和平协议。

他们抓住机会,组织了十万大军,攻入了王国东部。

中枢瘫痪的艾尔佩兰王国失去了东方将军卡尔梅达,东部地区一下子被蚕食殆尽,完全失去了战争的主导权。

虽然南方赶来的猛将达格林·加卡和绰号迅雷的北方将军波刚·克里什坦德成功阻止了侵略,但王国中枢依然瘫痪。

艾尔佩兰王国陷入了困境。

在训练场进行剑术指导,同时接受教育的库莉谢,也彷佛被这股洪流吞噬般,踏上了前往波刚所在的战场的旅程。

「一天最多只能吃两颗糖果哦,不可以因为嘴馋就偷偷吃很多,否则很快就会没有了」

「不、不会的……库莉谢才没有那么贪吃」

在宅邸的大门前,库莉谢红着脸,从贝莉手中接过装满糖果的小袋子。

库莉谢的身高长高了一些,从孩童逐渐过渡到成人的模样。

虽然身形依然娇小,但胸部稍微隆起,腰肢纤细。修长的四肢线条优美,五官也愈发精致。

然而,那双大眼睛让她的面容依然带着几分稚气,与其说是女性,不如说更像是少女。闪闪发光的银色长发更是让她的美丽显得不太真实。

如今的她,比以前更像妖精,散发出幻想般的妖艳魅力。

她穿着一件以黑色与银色为基调的简约连身裙,外披深绿色斗篷,肩上背着一个装着轻便食物和水壶的小包,腰间挂着一把小巧的弯刀与两把短匕首。

这次不是因军方的要求,而只是单纯地负责送信。

如果只是普通的信件,交给军队的后勤部队处理便可,但由于是贵族,所以当然有些信件必须由家主本人过目并做出决定。

克里什坦德家负责管理的领地相关事务就是如此。

信件内容包括领地内的重大交易和借款事宜等,这些信件若是落入外人手中将会引发极大的问题,甚至只是被人看到都可能造成麻烦。虽说军队纪律森严,但这种信件显然不能与其他普通信件一起运往战场。

通常,这类重要信件会派自己的佣人或亲属去送信。

也就是说,应该由贝莉或库莉谢其中一人负责。

虽然也可以把信交给波刚信任的军人,但因为这次的骚动,他们一直跟在波刚身边,所以也无法这么做。如果是训练的远征,因为知道大约什么时候会回家,所以也可以选择等待,但这次是真正的战争。

信件越积越多。

于是决定先把信集中起来再送过去,与贝莉商量后,决定由遇到紧急情况时能够保护自己的库莉谢去送信。

贝莉多少也懂一些防身术的基本功,而且在以前波刚的妻子还活着的时候,在有紧急情况时送信原本就是她的工作。虽然库莉谢也面露难色,但让容貌姣好的她前往治安混乱的土地,库莉谢也会感到不安。而且库莉谢也想顺便确认塞蕾涅他们的情况,所以才说服了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库莉谢去的贝莉。

原本库莉谢也多少有些犹豫,觉得是不是自己也一起去比较好,但被塞蕾涅以『你留下来保护贝莉吧』说服,所以才以保护贝莉为借口留在宅邸。

城镇依然和平如昔,似乎丝毫未受战争的影响。尽管库莉谢一向陶醉于宅邸中做料理的优闲生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也逐渐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罪恶感——感觉自己也应该为这场战争做点什么,而不是只顾享乐。

虽然库莉谢在杀人时甚至不会感到犹豫,但在奇妙的地方却也是个认真的少女。

她担心自己不工作只顾享乐,会被塞蕾涅他们认为是在偷懒,这让她有些不安。

「虽然我知道库莉谢大人很强,但如果遇到危险,请务必以自身安全为优先。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随便插手,明白吗?」

「唉嘿嘿,好的」

从这点来说,『送信』正是一个不错的差事──既能去看看塞蕾涅他们的情况,也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并没有偷懒。工作结束后,她便能毫无顾虑地回来,专心享受与贝莉的料理时光。对库莉谢而言,这简直是一石三鸟的美差。

听到库莉谢的回应,贝莉轻轻闭上眼,露出微笑,接着说道。

「还有,那个小袋子里的糖果,最后一颗是我的。……请您务必带回来,让我来吃哦」

正往嘴里放糖果的库莉谢,闻言一愣,连忙检查小袋子。

「诶?那个,是、是哪一颗……?」

「诶?啊……呵呵,不是那个意思啦。这是保佑您平安归来的咒语。请您一定要好好带回来哦」

「……?那个,好的」

虽然感觉小袋子里的糖果少了一点,但库莉谢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看到她那迷茫的表情,贝莉忍不住苦笑,伸手托起她那银色的长发。

「还有这个也带上吧」

接着拿出系着淡红色花饰的纸绳,将她的头发绑成两束。

「长发的话会很不方便吧。……这是之前买的,呵呵,我就知道一定很适合您」

「唉嘿嘿,是吗?」

「是的」

库莉谢甩了甩绑好的双马尾,像两条尾巴一样摇晃着,逗得贝莉笑了起来。她转头看向门外的马车,随即闭上眼睛,轻轻地摸了摸库莉谢的头。

「……好像到了呢。请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好的。那么,贝莉。贝莉也要多加小心哦」

「是的,当然。在库莉谢大人回来之前,我会努力磨练自己的料理技术」

「那个,唔呜……」

库莉谢的料理技术至今仍追不上贝莉。

看到因为差距进一步拉大而垂下眼睛的库莉谢,贝莉开心地微笑着。

「呵呵,等您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做料理吧」

「好的。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还请您尽早回来……因为一个人很寂寞的」

贝莉说完,拨开库莉谢额前的头发,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微笑着后退一步。

「我会等您回来的」

「……好的」

库莉谢回以微笑,转身坐上马车──载着她的马车缓缓启程,朝着战场行进。

贝莉‧埃尔刚目送着马车,直至它消失在视线中,这才闭上眼睛。

彷佛祈祷般,双手交握。

就这样,库莉谢搭乘军方的联络马车,前往后勤据点。

旅程大约七天。

第五天,从位于艾尔佩兰王国北部的加盖恩出发的旅程结束,进入位于王国东北的大树海前方的后勤据点。接着,她搭乘*辎重车队的马车,出发前往前线。

(注:军事上指跟随作战部队行动,并对作战部队提供后勤补给、后送、保养等勤务支援的必要人员、装备与车辆)

这是在第六天,太阳开始西斜时的一次短暂休息。

到第五天为止,同行的都是曾多次见过库莉谢的士兵,他们知道库莉谢是什么样的存在。因此,没有人会去打扰那个铺着厚厚毛毯,悠闲地坐着看风景的少女,整个场面异常安静。

然而,第六天开始,马车换了一批人,同行者也全都变了。

这些人大多只是听过关于她的传闻。

虽说是养女,但她毕竟是将军的女儿。加上近来,与库莉谢对抗、开始展露军事才能的塞蕾涅也逐渐为人所知,她的事迹隐约传到了士兵们的耳中。

库莉谢并非容易亲近的人,因此波刚也不太愿意让她出现在公众场合,至今尚未让她在社交界亮相。虽然她的名声远不及英勇美丽的将军千金塞蕾涅,但训练场里,关于她的传闻早已悄然流传。

有人说她是拥有比普通男人还强韧身体的恶鬼;有人说,她是连熟练士兵看了都会腿软的怪物,这些流言大多与事实有所出入。

库莉谢超乎常人的剑技——只有这项传闻传得特别快。

会有这样的流言,无非是因为那些人不愿提起她可爱的容貌。

库莉谢是个纤细而可怜的妖精少女,然而,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曾被这样一个年仅十岁出头的少女打得体无完肤的耻辱。

于是,这些人选择隐瞒她的外表,对外只宣扬她「冷酷无情」、「恐怖如怪物」的一面,最终,在人们口耳相传的过程中,原本的事实逐渐变成了如今的版本。

因此,当库莉谢亮出缝在外套上的雷与鹰家纹,并表明自己是库莉谢‧克里什坦德时,对方的士兵全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而那些一直远远观察着她的人,到了傍晚时分,才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搭话,这也正是这些流言带来的结果。

「库莉谢大人……请问您是克里什坦德将军的千金?」

「……?是的。库莉谢是他的养女……」

明明上车前应该已经说明自己是波刚的女儿,难道他们没听到吗?

库莉谢微微歪着头,这个动作配上她精致的容貌,显得格外可爱。一名士兵向坐在树荫下的库莉谢搭话,而周围的人,也对这边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士兵配备了皮革胸甲、护手、护腿。左手持小盾,腰间系着不到两尺的短剑。王国纹章铸刻其上,一把直指苍穹的利剑,铭刻在皮革胸甲左胸。

头盔的等级由颜色和装饰来区分:若下巴绳带为红色,表示是伍长;若头盔上有黑色鬃毛,则为兵长,统领十名伍长;戴着红色鬃毛头盔的,则是统率两名兵长的百人队长。

在王国,血色的红被视为最高贵的颜色,因此军中也依此进行阶级区分。

红色的下巴绳——若以此判断,这名男子应该是伍长。

皮革铠甲能有效抵御钝器的打击,普通的钝剑无法砍穿。对于枪尖来说,经过蜡硬化的皮革也能让其滑开。这名士兵身上的铠甲质地不错,显然不是军中配发,而是自备的。

百人队长以上的军官必须自行准备装备,而百人队长以下的士兵则不被允许随意选择装备,以免影响队伍的整体规律性。原则上,他们都必须穿戴军方配给的装备。不过,如果装备的外观与配给品相同,军方通常也不会多加干涉,因此有些来自商业家族的士兵,会自费购买更优质的装备再入伍。

这名士兵或许也是出身于较为富裕的家庭。

「这样啊。哎呀,传闻终究只是传闻。没想到库莉谢大人竟是如此美丽……各位,能与库莉谢大人同行,都感到无比荣幸呢」

身穿铠甲的士兵。该怎么杀才适当呢?库莉谢目光落在那副上等的硬皮革铠甲上,若有所思地寻找着其脆弱之处,然而最终只是微微眨了眨眼,回应了对方的话。

「呃……是的,谢谢。库莉谢也很感谢各位让库莉谢搭乘马车」

「这趟旅程虽然不能说毫无危险,但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拼死保护您」

「哦……」

保护库莉谢和货物,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库莉谢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要特意说明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也没多深究,只是点了点头。

更严重的是,这袭来的饥饿感。库莉谢几乎每天都在贝莉喂养下吃饼干,已完全习惯了正餐之间必须夹有点心的生活。

魔力持有者能将摄取的食物分解转化为魔力。体内食物已全数转化,肠胃空空如洗,尤其在这傍晚时分,饥饿感更是难以忍受。

在洗澡机会有限的旅途中,这具不需排泄的身体或许有些优势,但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感觉,实在难以忍受。

今天已经消化掉两颗糖果,尽管极力保持镇定,但内心的饥饿感仍难掩盖,库莉谢还是静静地问道。

「……差不多要野营了吗?」

「是的,再过不久就会抵达开阔的场所,我们会在那里扎营」

数十辆马车组成的辎重车队,适合野营的场所有限。库莉谢心想,在进入森林前就扎营不是更好吗?但作为乘客,她也没有发言权。

正当她觉得无可奈何、打算忍耐时,肚子发出咕噜的响声。

库莉谢僵住,脸颊泛红,士兵则是先瞪大双眼,随后苦笑。

「呃,啊,这是……」

「哈哈哈,所以您才问野营的事情啊。请稍等一下」

士兵转身跑向不远处的马车,然后拿着一块烤得硬邦邦的小面包回来。

「请用。虽然这面包说不上美味,但至少能稍微充饥一下」

「好的……」

库莉谢满脸通红地接过面包,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

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羞耻,但面包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既然都收下了,总不能不吃——轻易放弃理性的库莉谢带着羞耻的表情,把撕碎的面包放进小嘴里。虽然从空腹的角度来说,她其实很想直接大口咬下去,但她在最后关头还是凭借美意识勉强克制住了自己。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自己一口接一口迅速撕碎面包、放进小嘴里的动作,反而更直接地向士兵们展现了她的饥饿。

男人一边看着她,一边心想:「传闻果然不可信」。虽然他注意到库莉谢随身携带了一把小弯刀,但只当是用来护身的,并未多加留意。

相比之下,因为她的美貌与可爱,让那天晚上,许多人都找机会向她搭话,接着,第二天也延续了这股热潮。

这天晚上不用说,第二天的早餐和午餐时,她的汤总是被多盛了一些,面包也变成了两个。

到了午后,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递上了面包和剩下的冷汤。

库莉谢羞耻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东西都收下了,也只能认命地默默吃掉。

在众人的关照下,旅途迎来了最后一天——而事情,便是在那天日落时分发生的。

「敌袭!敌袭!后方遭到攻击!」

听到这个声音,库莉谢比任何人都快行动。

辎重车队由数十辆马车组成。

从车队中央的库莉谢到最尾端还有一段距离,惨叫声从远方传来。

「库莉谢大人,请待在这里。没事的,请放心——」

负责照顾库莉谢的伍长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库莉谢的身影消失了。下一秒,他才在后方一辆马车的货物上,看见了她的身影——站在高处,沉默地望向后方。

「库莉谢大人……?」

库莉谢并未理会向她搭话的男人,而是专注于思考如何应对袭击。

这里是波刚的辎重车队。

若这里遭受损害,最先影响到的将是她明天的口粮。

冷静地环顾前后相连的车队,宛如一条长蛇——根本无法迅速应对。这片森林位于前线更后方,本应是安全无虞的区域。

护卫兵力仅维持最低限度,面对战斗显得过于脆弱。

根据敌人的规模,恐怕难以抵挡,她迅速思考着。

──敌人突破前线,以闪电般的速度进攻,威胁后方补给线。

若是如此,情报理应已经传递过来才对。

传令兵理应比敌人更快抵达这个车队。这实在难以想像。

——悄无声息地突破,让我方毫无察觉。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如此,我方势必会遭受惨重损失。然而,很难想像敌人仅仅为了暂时扰乱后方补给线而采取这种行动。

若真要行动,要么是彻底切断补给线,要么是从背后袭击本阵。无论哪种选择,都需要调动大量兵力,对敌人来说风险极大。如果是后者,现在袭击辎重车队的行动就显得不合逻辑。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理应选择潜伏,等待更好的时机,或者一次性给予我方毁灭性打击,甚至让我方无法派出传令兵。然而,他们的袭击却发生在队伍的最末端,这种行动方式实在令人费解。

——敌人原本就埋伏在这里。

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如果只是少数人呢?

——用某种手段在此编组战力,设下伏兵。

透过金钱或类似的手段雇佣佣兵,或是收买盗贼。如果有内应协助,那就更加可行。

这么看来,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少数人试图扰乱后方。无论如何,不去确认,就无法明白。

库莉谢一跃而下,随即冲入一旁的森林。

她当机立断,认为穿过森林会更快,于是沿着最短路线疾驰。

构筑虚拟肌肉的魔力涌动,她的身体如利刃般切开风阻。

优秀的魔力持有者奔跑速度远超普通马匹,库莉谢也不例外,即便在森林中,她仍如离弦之箭般疾驰。她在森林中奔驰,扭动身体避开树枝,以免衣服被勾破,同时精准判断落脚点和路线,借助大地与树木的力量向前推进。

她仅用片刻便抵达了车队的最后尾。

她目测敌人有二十四名。他们穿着杂乱的皮甲,模样邋遢。身上没有士兵的纹章,从装束来看应是盗贼。

若是如此,对付起来就容易了。

她拔出弯刀的同时,刀刃已然挥出。

她反手持刀,一刀斩下一人的头颅,未等鲜血染上衣衫,便已向前疾冲。她改为正手持刀,又斩杀两人,跃至车队最后尾的道路上。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库莉谢吸引。

而在敌意萌生之前,她已斩下眼前人的首级。

刀刃精准地切断颈骨,只留下柔软的颈部肌肉。

如柴刀般的弯刀毫无缺损,淫靡的红色逐渐染上银白的刀刃。

她以喷涌的鲜血为掩护,从周围的视野与意识中消失无踪──待到有人再次发现她时,血花已然绽放。

无论是袭击者,还是方才被斩杀的士兵,都不禁感到背脊发寒。

厌恶污秽的库莉谢──唯独刀刃上缠绕着浓烈的赤红。

浓绿色的洁净外套与银白长发随风飘扬,散发出一种不合时宜的美感。

「就是那家伙!干掉那个白色的家伙!」

当盗贼头目发出惨叫般的命令时,库莉谢已斩下九人的首级。

「那个是头目吗?」听到这样的声音,她朝那边瞥了一眼。

头目身旁,三名男子正严阵以待。

库莉谢从腰间抽出匕首,迅疾投出。

匕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旋转,直刺前方男子的咽喉,后方的两人与头目瞪大双眼,目睹同伴倒下,同时举起武器。

他们与杂鱼不同,显然身手不凡。

虽然感觉不到魔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即便能用魔力强化肌肉与弹性,吸收反作用力,也无法提升物理上的耐久度。

即便是库莉谢,若颈骨被扭断也会丧命,一寸深的切伤也可能致命。若被众人舍身围攻,那便无异于死亡。

库莉谢的武器,终究只是她那超乎常人的运动能力与技术。

为了『安全地』杀死对手,她必须抓住对方意识的缝隙。

左侧的男子手持斧头。

右侧的男子握着短弯刀。

头目右手持直剑,左手持小盾。

库莉谢瞬间判断左侧,切入持斧男子的右侧。

男子挥舞斧头,正如她所料。盗贼们大多穿着皮甲,但只有躯干和护手是轻装,腋下更是毫无防护。

她随意切入右侧。

用弯刀撕裂动脉,弯刀划开动脉,穿过男子绕至其背后。头目见状反应迅速,右手直剑横扫而来,库莉谢屈身闪避,随即斩向他的膝后。

她无暇确认头目是否倒下,便抽出匕首,朝逼近的短弯刀男子咽喉投掷,一击毙命──接着踩住倒下的头目背部,刀刃抵住他的后颈。

她环顾四周。

「头、头儿被干掉了!」

「快逃!会被抓住的!」

盗贼们的判断相当迅速。

一意识到自己处于劣势,他们便头也不回地转身逃离。

库莉谢目送他们离去,确认周围再无敌意后,轻吐一口气。毕竟奔跑了相当长的距离,她的呼吸也略显紊乱。

周围的士兵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库莉谢。虽然有几人试图向她搭话,但他们的脸上满是惊愕。

他们哑口无言地看着少女那异样的身姿,彷佛换了个人似的。

库莉谢歪着头,不解他们为何愣在原地。她决定先剥夺头目的抵抗能力,于是踩住他的右肩,抓住他的手臂。

「咿、嘎!?」

──她直接卸下他的右肩。

接着是左肩。两声如撕裂麻袋般的惨叫响起,士兵们这才回过神来。

「库、库莉谢大人……您、您在做什么……?」

「……?库莉谢在准备审问。还不能确定敌人已经全灭」

库莉谢歪着头,不明白他们为何要问这种问题。

在被鲜血染红的道路上──在这片惨剧中,库莉谢独自一人歪着头,那副模样已超越了可爱,甚至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她无视众人的视线,从头目身上下来,折起裙摆蹲在他面前。然后对这个面容凶恶、脸色苍白的男子说道。

「攻击军队的辎重车队是不被允许的。你知道吗?」

「啊、啊、嘎……」

「算了,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在这种情况下,艾尔佩兰王国的刑罚非常严厉,会处以死刑」

她竖起一根手指,语气如同在教导孩童。

「如果你是敌国──也就是埃尔斯伦神圣帝国的士兵,你的待遇将是俘虏,经过适当处置后送往后方监禁。根据圣灵协约,审问时不得使用暴力,你的权利将受到保障……」

紫色眼瞳扫视着男人全身。至少没有发现任何纹章之类的标志。

「你看起来没有携带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是这样吗?」

「咿……」

「如果有的话,在数到五之前请说出来。否则就视为没有,将你当作单纯的盗贼处理」

五、四、三、二、一、零。

库莉谢数完五个数后,微笑着宣告。

「看来是没有呢。本来你被捕后会被处以死刑,不过幸运的是,军人有权进行简易处刑。若有必要,也有权拷问你的肉体以获取情报」

虽然库莉谢并非有意威胁,但这些话无疑是赤裸裸的威胁。

她毫不在意男人的僵硬,捡起一旁的斧头,将自己的弯刀放在地上,踩住男人粗壮的右臂。

「库莉谢现在要一根一根切下你的手指进行拷问,这是依据艾尔佩兰王国刑法的正当法律措施,若你能理解,库莉谢会很高兴」

接着,她毫不犹豫地用斧头切下他的小指。

「咿、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除了刚才逃走的人,还有其他同伴吗?」

「没、没有、手指、手指……!我的、嘎!?」

下一刀落在无名指上。沉重的斧刃轻轻一挥,便轻易切断了手指。

「你要是不回答库莉谢,事情会变得很麻烦。这样下去,库莉谢可能得脱掉你的鞋子,连脚趾都切断」

「咿、咕、没、没有……!」

「对对,就是这样。虽然库莉谢终究会杀了你,但库莉谢认为与其让你痛苦地死去,不如让你早点解脱。嗯,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抢夺军队的辎重呢?」

库莉谢毫无感情地俯视着因疼痛而无法回答的男人,挥下斧头。

惨叫声再次回荡。方才还因战斗而兴奋的士兵们,此刻颤抖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毫不犹豫地切断手指。

在众人哑口无言之际,男人右手的手指已全被切断。

库莉谢的行为在军务上确实是正当的,但能主动进行拷问的人却极为罕见。即便有同伴被杀的仇恨,也没有人能像她一样毫不犹豫、不带任何情绪地淡然切断他人的手指。

面对差点杀了自己并杀害同伴的敌方首领被切断手指的场景,没有人感到痛快,反而被这股气氛吞没,甚至涌起了恐惧与怜悯之情。

「库莉谢想问的就这些。那么,感谢你的配合」

库莉谢露出完成任务的表情,随即用脚跟踩断男人的颈部。

「啪嚓」一声诡异的闷响后,男人的身体瞬间痉挛,随即不再动弹。而在那之前,八根手指已散落一地。

库莉谢将自己的弯刀与插在尸体脖子上的两把匕首回收,走向一名黑发的士兵──似乎是负责后方的兵长。

「这次袭击应该结束了。应该是敌方利用盗贼扰乱后方的策略。库莉谢要回去了,能给库莉谢一块干净的布吗?」

「好、好的……」

兵长用尖锐的声音命令附近的士兵拿布过来。

被命令的士兵慌张地跑来,将一块白布递给库莉谢。

库莉谢用那块布仔细擦拭匕首与弯刀上的血迹与油脂,收入外套下的剑鞘,同时歪着头看向周围的士兵们。

她也觉得众人的反应有些奇怪。

杀了盗贼。但这里并非街头,而是军队的辎重车队。

库莉谢所做的一切都是极为正当的盗贼处理,完全符合军队的规则与理念,理应受到赞赏。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的反应还是显得有些异常。

这时,库莉谢突然想到什么,轻轻拍了下手。

她想起今天的自己并非军人,而是来送信的将军千金。

换句话说,她现在是休假状态。

她推测士兵们可能是因为工作被抢而感到困惑,于是露出微笑说道。

「刚才头目说的话,麻烦你们向这里的队长报告,并转告将军。库莉谢只是来送信的,现在是休假状态,不便过多插手」

说完这些无人会在意的顾虑后,库莉谢小跑着向前方离去。

看着她那滴血未沾的洁净背影,在场所有人都不禁感到背脊发凉。

善后工作稍费了些时间,库莉谢一行人在夜晚穿过森林,抵达了本阵。

库莉谢向表情略显僵硬的辎重车队士兵们深深鞠躬致谢,随后径直前往将军的帐篷。克里什坦德军虽与敌军发生过三次小规模冲突,但如今处于对峙状态,似乎并未过于忙碌。

库莉谢一边向人打听,一边走向波刚的帐篷,途中听到熟悉的声音。

「库莉谢!」

「哇……」

少女跑过来,一把抱住库莉谢,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她。

金色的长发在月光下闪耀,光滑白皙的脸颊让库莉谢也感到舒适。塞蕾涅的身高比库莉谢高出半个头,她那双大眼睛的眼角微微泛着泪光,露出微笑。

「太好了!听说你遭到袭击,我担心极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唉嘿嘿,是的,如你所见。塞蕾涅看起来也很有精神」

她穿着大腿处略显宽松的骑马用红色长裤。

上身是黑色厚布制成的紧身衣,外披一件饰有金色纹样的红色斗篷。

这套布制十字铠甲与骑马裤的组合虽是军装,但她似乎并未穿戴金属铠甲。

至少这个营地是安全的。

「嗯,还好。你要去父亲大人那里吗?」

「是的,库莉谢想先将信交给他」

「那我们走吧。父亲大人和迦伦大人都很担心你」

塞蕾涅开心地牵起库莉谢的手,库莉谢见状也暂时松了一口气。

「战况如何?」

「双方对峙。我方处于无法主动出击的状况。乌尔菲内特被夺走的影响很大」

乌尔菲内特是王国东部的一座城郭都市,位于通往王都圈的入口处,是极为重要的战略据点。

整座城市被高墙与来自河川的水填满的护城河包围,以难攻不落闻名,却因敌方的闪电战术而陷落,如今成了对我方而言难以攻克的敌方据点。

夺回这里是当前最重要的目标。

埃尔斯伦方已稳固防御乌尔菲内特的后方补给线,并在北方波刚与南方达格林分别部署了四万大军。

相较之下,我方仅有两万兵力。达格林方虽已集结三万大军,但绝对的战力差距——兵力悬殊,若仅是防守尚可,若要进攻则令人不安。

无论如何,攻下乌尔菲内特都需要时间。虽然威胁后方、孤立乌尔菲内特是最有效的手段,但现状无法实施,双方只能对峙。由于王国中央的内斗,中央军备未能整备完毕,导致反攻作战无法展开,这就是现状。

「中央到底在干什么啊。不夺回乌尔菲内特的话,只会越来越不利,这种事谁都明白吧」

「嗯——埃尔斯伦是个大国,应该已将充足兵力集结于乌尔菲内特……无论他们接下来如何行动,我们都只能被动应对」

既然主导权在对方手中,敌方可能采取的行动要多少有多少。

维持战线,夺取领土;或从本国调来更多增援,进攻中央或南部。虽然他们不太可能从背后攻打以大树海为屏障的我方,但只要有意,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真是糟糕透了。我们竟然只能坐视敌人壮大」

被称为「迅雷」的波刚之女。塞蕾涅接受了他的教育,并对父亲充满敬意。因此,她更倾向于主动进攻,也偏好这种战术。

当前的战况对塞蕾涅来说,简直令人极度不悦。

「只要应对得当,我们这边还是占有优势的」

虽说乌尔菲内特被夺走,但北方与南方都受到我方的压迫,陷入胶着状态——也就是说,敌方目前也无法轻举妄动。只要北部*方面军、南部方面军或中央军的其中一方击败眼前的敌人,敌方就会陷入困境。

(注:为诸军种、兵种合成的战略战役军团)

「问题在于他们一直处理不当」

「嗯——或许是这样没错……」

塞蕾涅嘟着嘴,两人边走边聊,最后抵达了波刚的帐篷。

「我是塞蕾涅,带库莉谢来了」

听到波刚说「进来吧」,塞蕾涅牵着库莉谢的手走进帐篷,里面是波刚与迦伦。波刚并未穿戴铠甲,身着与塞蕾涅相似的服装,而迦伦则因个性使然,早已穿上涂黑的皮革铠甲。

迦伦去年重返军队,与塞蕾涅一样,以将军副官的身份参与了这次战争。

「我刚才听说了,库莉谢。听说你表现得非常出色」

帐篷内还有一人,是辎重车队的指挥官。

从他那里听取报告的两人见到库莉谢后,露出笑容站起身,各自轻轻拥抱了她,唯独辎重队长在看到库莉谢时,脸上闪过一丝畏惧。

「不,库莉谢只是尽了一点力而已。……谢谢你将库莉谢送到这里,队长」

「不、不会……」

库莉谢再次深深鞠躬,队长虽然有些困惑,但仍说道:「我们才该感谢您」

「……库莉谢,你做了什么?」

「啊,对了,库莉谢。你也亲自向将军报告吧」

库莉谢点头回应迦伦的指示。

「是。那个……」

库莉谢的报告简明扼要。后方遭到盗贼袭击,并被成功歼灭。

根据盗贼头目的供述,盗贼很可能是埃尔斯伦的爪牙,他们通过与间谍的金钱交易和情报交换,袭击了辎重车队。这片森林中还有其他盗贼集团,恐怕他们也收到了相同的指令。库莉谢简要地向波刚转述了盗贼头目的话。

「虽然无法确认盗贼的总数,但估计约有三十人。库莉谢抵达后方时,我方的死伤者约有七人。库莉谢斩杀了包括头目在内的十三人,士兵们也解决了七人,因此剩下的盗贼应该不足十人」

「真的吗?」后勤部队的男子脱口而出,随即用手捂住了嘴。他并未亲眼目睹现场,只是听部下们转述,因此半信半疑。

「虽然可以追击残余盗贼,但库莉谢担心可能还有其他同步袭击,因此优先拷问了头目。情报的可信度应该很高」

「拷问,库莉谢……?」

「因为时间紧迫,库莉谢只是简单地切下了他的八根手指」

库莉谢若无其事地说道,帐篷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后勤部队的男子虽未显慌乱,但眼中明显流露出恐惧。

库莉谢未沾一滴血便斩杀了十几人,面带微笑,若无其事地切下盗贼的手指,这幅景象深深印在了后勤部队男子的脑海中。当他初次听闻此事时,曾斥责部下对将军之女不敬,但如今亲眼见到库莉谢平静叙述的模样,他终于明白那些传言并非夸大其词。眼前的少女,美丽却令人不寒而栗。

其他三人的表情也略显严肃,但同时带着某种理解。

考虑到库莉谢的过去,她对盗贼的残酷手段并不令人意外。

与库莉谢交情颇深的三人,多少理解她的本质。

她对亲近之人温柔以待,对外人则冷酷无情。

塞蕾涅稍作思考后,轻轻抚摸库莉谢的头。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

「就是呢。库莉谢也没想到移动中会遭到袭击,有点吓了一跳。库莉谢不是在执行军务,所以本来想交给他们……但不希望像村子那时一样为时已晚」

「这样啊。……干得不错」

波刚深深点头,向她致谢。

「报告完毕。还有,这是信……」

「啊,对了,那我就收下了。总之,你们两个都坐下吧」

波刚向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回过神来,点头致意,脚跟并拢,右手平放在左胸。

──我将此身献给您。

这是军队中表达忠诚的敬礼。

「那么,属下告辞了!」

「啊,好好休息吧」

男子离开后,迦伦走向茶壶,将茶水倒入两个木雕杯中。

那是一种名为黑豆茶的黑色饮品。库莉谢将信交给波刚后,未等坐下便快步走向迦伦,接过杯子,并将其中一杯递给塞蕾涅。

库莉谢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塞蕾涅见状苦笑,从盖着布的台子上拿起蜂蜜和牛奶,倒入库莉谢的杯子中。

库莉谢脸颊泛红,露出轻松的笑容。

黑豆茶味道苦涩,库莉谢若不加入大量蜂蜜和牛奶便难以入口。

「贝莉还好吗?」

「……是,她很担心塞蕾涅和老爷。库莉谢和她一起想了很多料理,想早点让你们品尝看看」

「呵呵,宅邸那边似乎很平静呢。真想早点回去」

波刚粗略浏览了信件后,将其放回信封,点了点头。

「……的确。待在这里就会想念贝莉和库莉谢的料理。虽然不能奢求,但战场终究艰苦。真想早点结束……」

「恐怕没那么容易。敌人已经深入至此。必须夺回乌尔菲内特,并以那里为核心重建防卫线,否则战局难以稳定」

迦伦说道。现在他是将军辅佐——波刚的副官,但除了有其他士兵在场的情况外,两人的关系一如既往。

在贵族掌握强大权力的军队中,任用熟人的情况并不少见,这方面有一定的弹性。没有人会质疑这位曾为百人队长的老人成为将军副官。

迦伦是位优秀且勇猛的百人队长,当年颇有名气,而当年认识他的人如今大多已成为克里什坦德军的高级军官,这也是无人质疑的原因之一。

百人队长顾名思义,是率领百名士兵的指挥官,同时也是士兵。

由于他们身处险境,因此获得的武勋与名誉极为显赫。比起遥不可及的将军,士兵们更尊敬近在咫尺的优秀百人队长。

迦伦从士兵一路晋升,迅速成为百人队长,在当时的士兵们心中堪称英雄。

对于他辞去军职一事,许多人为他的遭遇感到愤慨,因此当他以波刚副官的身份回归时,众人都为之欣喜。此外,拥有魔力并能操纵的贵族往往能活过百年,但普通人类的寿命远不及此。迦伦已是老人,不会妨碍他人的晋升竞争,这点也为他带来了一些好处。

塞蕾涅同样担任将军辅佐,但将军的世袭在军队中相当常见,因此她以副官的身份学习军务并无不妥。

作为波刚的继承人,没有人公开抱怨,而塞蕾涅凭借其出色的社交能力与才华,也赢得了军队的认可。

她容貌秀丽,剑术精湛,甚至被传为『剑之少女』。

相对地,问题在于库莉谢──只有她的定位仍不明确。

虽然她的优秀众所周知,但并无明确理由让她担任副官,而让她担任哪个阶级也存在诸多问题。

五人小组的班长是伍长,统领十名伍长的是兵长。

再往上,统领两名兵长并指挥百人的则是百人队长。

这些职位与其说是指挥官,不如说是士兵,且死伤率极高,让将军的千金担任这些职位显然不妥。

波刚出身下级贵族,因此从兵长开始晋升。然而,如今他已是将军,若让库莉谢担任兵长,不仅有损声誉,波刚自己也无法接受让如此才华横溢的她屈就于此。

考虑到她的能力,理应让她担任更高职位,但更高的职位如统领十名百人队长的大队长。

统领五名大队长,直属将军的四位军团长,以及掌管全军后勤的后勤长。

这些职位均已有人担任。

大队长的职位对库莉谢来说或许正合适,但为此特地新设职位也颇为困难,因此她目前仍处于『将军千金』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最终,波刚决定将她纳入他早前计划成立的『作战参谋部』。因此,库莉谢目前虽隶属于军队,但主要接受军官教育──即战术训练。

因此,军队里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对待她,而库莉谢也以千金小姐的身份表现得非常得体,所以士兵们单纯地将她视为『将军千金』。

库莉谢这次以军人身份独自行动,却没有受到任何责备,原因也在于此。对她来说,能够灵活运用军人与千金小姐的身份,其实非常方便。

库莉谢对上下关系毫无执着,对任何人都以礼貌的口吻说话,因此她对自己这种暧昧的现状并不在意,这也是重要原因。

「库莉谢,你怎么看现状?」

这是一个令人烦恼的困难局面。对波刚来说,库莉谢在这种情况下是值得感激的存在。

她的想法有时非常奇特,但往往能带来许多收获。虽然波刚对将年轻的塞蕾涅和库莉谢带上战场一事持否定态度,但他也确实认识到她们的有用性。

正因如此,他才满怀期待地询问,并凝视着库莉谢。

被波刚询问的库莉谢看着桌上的地图和棋子,稍微思考。

「对辎重车队的攻击,除了库莉谢那边以外,还有其他吗?」

「嗯,有几份报告。虽然损害不大,但士兵们感到不安……我认为只是单纯的骚扰」

「是的,库莉谢也这么认为。应该是想稍微煽动不安,降低士气吧。或许先增加辎重车队的警备比较好……但只能治标不治本。在森林里寻找很费工夫」

库莉谢指向敌方的棋子。

「在兵力差距胜过对方的现状,敌军可以随意选择。相对的,我方没有足够的战力进攻,所以只能被动应对。就这层意义来说,主导权果然在对方手上……库莉谢的话会先攻击南方」

「果然这么想吗?为什么这么想?」

库莉谢点点头,喝了一口加了大量牛奶、变成褐色的黑豆茶。

她满意地微微扬起嘴角,回答道。

「我方背后有树海,库莉谢不会攻击这里。一旦被逃进树海就不可能歼灭,也不可能监视、封锁整个树海。既然无法封锁,就无法防止我方重新集结。老爷是考虑到这点,才在这里设置本阵的吧?」

「嗯,没错。就像你说的那样」

「敌军总帅是能够率领十万大军的人,当然能理解这点。既然如此,不可能把主力派往这里。为了牵制我方,会留下三万兵力,一万前往南方」

库莉谢移动代表一万的棋子,将其推向南方。

「留下一万兵力防守南方,用四万大军一口气进攻南方。我方中央军如果想支援,就会被乌尔菲内特军从侧面攻击,如果想迂回,又会花很多时间。南方是平原,行军速度很快,应该会被压制。乌尔菲内特现在有两万兵力吧?」

「嗯,听说是这样」

波刚点头,库莉谢继续说道。

「那么,趁这段时间进攻乌尔菲内特也很难攻陷。埃尔斯伦应该能稳定拿下东南一带吧。视情况而定,也有可能与南方的加尔夏恩共和国联手,一口气吞掉王国的南侧」

库莉谢以外的三人听到她平淡的发言后皱起眉头。

王国的西北、东北有险峻的大山脉。虽然有人住在山脉,但与其说是国家,不如说是部落,只要不侵犯其领域,应该就不会发生问题。

正北方的阿娜皇国关系非常良好,处于同盟关系。

可以完全视为友军,不需要担心。反而为了防止位于自国屏障位置的艾尔佩兰王国崩溃,听说已经询问过援军的事。

其他要面对的是西方与南方。与南方的加尔夏恩共和国曾经有过几次战争。虽然目前关系良好,但很有可能趁这个机会进攻。

西方的厄尔德兰特王国也一样,目前正与加尔夏恩共和国交战。

国力较弱的厄尔德兰特不会同时与两国交战,目前有可能行动的,顶多只有南方的加尔夏恩共和国吧。

「如果情况变成那样,艾尔佩兰王国将很难反击。东南部一旦被占领,王国必然只能选择谈和」

库莉谢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

无论如何,对于居住在王国北方的库莉谢来说,这并不会对她造成直接的影响。

王国是北方阿娜皇国的屏障,皇国在战略上必然会支援王国。即便加尔夏恩和埃尔斯伦企图进一步侵略,他们也必须面对包括阿娜在内的两国。

简而言之,要彻底摧毁王国,他们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除非发生重大变故,否则库莉谢的平静生活将不会受到影响。

「原来如此,我明白你的意见了。以帝国可能采取的行动来说很合理。……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对策?」

波刚神情严肃地问道。

迦伦和塞蕾涅也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库莉谢。

在多次会议中,波刚等人对敌方最可能的动向做出了判断,而库莉谢的结论与他们不谋而合。

尽管如此,库莉谢能从众多可能性中迅速得出相同结论,并暗示与加尔夏恩合作,这让波刚感到些许惊讶。

在无数的选择中,只要稍有失误,便会给国家带来巨大的损失。

这种沉重的责任会让指挥官变得神经紧绷,面对无数的可能性时感到恐惧,甚至迷失方向。军队指挥官必须时刻保持清醒,质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正因如此,库莉谢能从复杂的可能性中迅速找到关键,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即便知道她拥有超然的洞察力,仍让人感到惊讶。

接下来是尚未有定论的问题。

因此,波刚对库莉谢能轻松回答刚才的问题感到更加期待。

波刚想问的是应对策略。库莉谢凝视着地图,脑海中调动着假想的军队。

「最可能的行动正如刚才所说。敌人几乎可以肯定我们会采取迟滞防御的策略。只要对方能限制我方的行动,他们就能达成目标。库莉谢认为,我们首先必须夺回主动权」

「……可是,该怎么做?」

库莉谢指向克里什坦德军和埃尔斯伦军之间的位置。

从这片树海向东南东方向——有一条从山区流向乌尔菲内特的阿尔兹林河。

「目前预期的战斗地点是这里,也就是阿尔兹林河的对岸」

「……嗯」

「对方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渡河进攻会带来巨大损失,而在这里布阵的话,我方也难以出手。此外,河川的地形也不太理想」

「河川……?」

库莉谢点头表示同意。

「首先,我们需要将本阵向东移动到山区,并从周边的村庄和城镇招募人手,堵住从这里流向乌尔菲内特的河川」

库莉谢的指尖指向地图的东侧。

两条河川的分叉点——她用手指按住山中的小湖。北侧的阿尔兹林河流向乌尔菲内特,而另一条贝兹伦河则在其南侧流淌。

「当然,敌人也会将军队向东移动,但不会全军出动。因为从敌人的角度来看,堵住河川是中央军进攻乌尔菲内特的助攻……估计他们会留下一万左右的兵力」

「这……确实如此。你的意思是,堵住河川还有其他用意吗?」

库莉谢回答「是的」,波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在合适的时机释放堵住的河水,引发洪水冲走对岸的敌军。如果顺利的话,这确实是个不错的策略,但这是一场赌博。对方不会轻易让我们堵住河川。要让敌人单方面受损,恐怕并不容易吧?」

「是的,正如您所说」

库莉谢点点头,三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但库莉谢的目的只是创造战场,所以这样就足够了」

库莉谢微笑着说道。

波刚忍不住重复了她的话。

「……创造战场?」

「是的,并且从对手手中夺回主导权。最重要的是,如何将对手引诱到一个单方面对我们有利、而对手未曾预料到的不利战场」

库莉谢指向从山脉流向平原的阿尔兹林河——她用手指划过山脚下的平原。

「对手至少会认为这是我们对乌尔菲内特发动助攻的手段。无论如何,从敌人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一旦渡河就可能被切断后路的危险地带。老爷您将会在这里,与前来解除河川堵塞的敌军隔着阿尔兹林河对峙」

接着,她的手指沿着阿尔兹林河南侧的贝兹伦河滑动。

「我们只需要在敌人的脚下制造泥泞即可」

这正好形成了一个从南侧夹击敌军布阵区域的态势。

「南边的河川,尤其是这一带,经常发生泛滥,周围会形成泥泞,水很难退去。我们只需要堵住北边流量较大的河川,让南边的河川发生人为泛滥,在敌军布阵的广阔区域内制造泥泞。这样一来,就能阻碍敌军的行军和辎重车队的移动,甚至让他们的游牧民骑兵失去机动性」

波刚在这个时代极为罕见地重视记录和资料,他不惜重金收集过去的战斗记录、地图和灾害记录。而库莉谢的脑海中,几乎塞满了这些知识。

库莉谢每周会去一次训练场接受军事训练,但能担任她老师的人很快就离开了。结果,她只能通过阅读波刚的藏书来自学。

只要记住书中的内容,她就不用去训练场,可以更多地与贝莉相处。

库莉谢一心只想和贝莉一起做料理,凭借她那近乎病态的智慧,她已经将波刚的大量藏书几乎全部记在脑中,化为自己的知识。

「……原来如此,真有趣」

波刚的头脑不如库莉谢。

但他深知自己并非天才,因此从不疏于事前准备。

出征前,他简单地重新审视了这附近的资料,想起库莉谢所说的记录确实存在。

「太棒了」波刚在心中低语。

知识只是知识,重要的是如何利用和活用它。波刚经常告诫塞蕾涅和部下们要持续学习,并且不能仅仅满足于学习。

知识只有通过智慧来运用,才能发挥其意义。

库莉谢正是波刚这一理想的体现。

波刚此前就考虑过设立『作战参谋部』,而库莉谢正是他推动这一计划的原因。虽然单靠一个人无法完成,但只要集中多人的智慧,就能获得接近库莉谢的战略与战术制定能力。

让各级指挥官将精力集中在士兵的运用和决策上,其他部分则由参谋来负责。

这样一来,每个指挥官只需专注于自己的才能,从而让整体军队的能力得到大幅提升。

贵族被视为军队中统率他人的高贵存在。

这是一种普遍的看法。然而,在这个重视个人裁量权的时代,波刚却是一位极为先进的改革者。

他并不看重个人能力,而是致力于对各级军官进行知识共享和教育,并根据这些赋予他们相应的责任和权力。这种结构正是波刚多年积累的成果。

以精锐着称的克里什坦德军,其强大之处正在于此。也正因如此,波刚·克里什坦德被誉为一代名将。

「……所以,首先要创造地形优势,打击敌人的士气吗?」

「是的,这是一种挑衅。……老爷可以在这附近建造简易要塞,阻止敌人渡河。时间拖得越久,敌人的处境就会越糟糕。既然他们被引诱到这里,他们一定会为了解除河川的堵塞而发动攻击」

库莉谢指向阿尔兹林河的源头——那座湖泊。

「即使堵塞的部分被破坏,我们也可以在山上的湖泊旁与敌人对峙,假装要夺回要塞。这里的兵力旨在阻止敌人的迂回攻击,将敌人牵制在原地,使其疲于应付。现在正值雨季,如果能下雨的话,情况会更加有利」

库莉谢陷入沉思,用手指轻轻抚过嘴唇。

「只要敌人不放弃解除堵塞,这种有利的局面就会持续下去。而且,既然敌人已经陷入泥泞,即使他们想撤退,也必须做好被我方追击并遭受重大损失的准备。因此,敌人很可能会利用兵力优势,对我军发动渡河攻击」

渡河攻击无一例外,总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库莉谢的目的就是让敌人陷入我军掌握主导权的局面,迫使他们不得不选择渡河攻击。

「如果敌人从泥泞中发动渡河攻击,我们可以轻易地防御。而要将大军送入东边的险峻山脉进行迂回突破,也极为困难。在战术上,我军占据了极大的优势,而且渡河攻击很难维持队形,因此我们可以轻易地创造出局部兵力优势的局面」

库莉谢在黑豆茶中加入蜂蜜和牛奶,脸上露出微笑。

「只要这样逐步削弱敌人,接下来就只剩下决胜负了」

「这样的策略如何?」库莉谢问道。波刚和迦伦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而塞蕾涅则不甘心地瞪着库莉谢。

「……好主意。你是说要创造一个由我军掌握主导权的战场吗?」

「是的。无论怎么看,现状下老爷单独击破正面的敌军并扰乱敌方后方联络线,都是一场豪赌。而且,即使成功了,如果没有中央军的支援,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此,我认为现在最应该重视的是如何阻止敌人可能采取的行动,并争取时间,让中央军做好反攻的准备」

库莉谢指着敌军和我方。

「敌军的后勤主要依赖当地筹措,但他们来到这里已经有一个月左右了。即使从周围的村庄筹措物资,村庄的资源也接近枯竭,敌人应该很快就会采取行动……为了从本国建立后勤并稳定从周边地区征调物资,敌人这一个月以来一直在与我们对峙,这样推测应该没错」

克里什坦德军除了两万名基本战斗人员外,还配备了一支一千人的后勤部队。

这些部队专门从周边村落或商人那里雇用人手和娼妇来解决后勤问题,需要接受数学方面的专业教育,虽然维持成本高昂,但在这种防卫战中能稳定地提供补给物资。

相比之下,帝国攻击军可以说是粗枝大叶。进攻时会编组专门进行掠夺的部队,基本上依赖当地筹措物资。比起后勤,他们更优先考虑透过闪电进攻和扩大战果来深入敌境。

不过,尽管粗枝大叶,他们当然也有系统化的机制。这可能是过去烧毁村庄、在井里下毒的焦土战术导致多次惨败的结果。虽然以掠夺为主,但在长期战争的情况下,为了建立并稳定后勤,他们会在本国事先编组后勤军。后勤军负责支撑侵略军的核心,专注于稳定占领地的补给物资供应。

占领地初期会进行掠夺以提升士气,之后则由后勤军将掠夺行为转变为稳定的征调。从周围的村庄收集食物和人手,以提高效率。

因此,帝国虽然在各地的村庄进行凌辱和屠杀,但在掠夺时,对于马车和粮秣等军方后勤物资的处理却相对慎重。在占领大片敌地后,他们会先确立周围的后勤,然后建立下一个侵略的*桥头堡。这就是埃尔斯伦神圣帝国的基本阶段性侵略战略。

(注:指桥梁末端或其他可能跨越水域的地点周围具有战略意义的重要区域)

在场的三人当然明白这种程度的事情。但库莉谢有时间的话,就会像这样把理所当然的事情详细解释。由于库莉谢的理所当然与他人的理所当然常常不一致,这是她多年来学到的处世之道。她甚至会对即将拷问的盗贼讲述王国法律,库莉谢非常『细心』。三人都了解库莉谢这种不必要的细心,因此没有人会打断她说话。

「敌军中央——乌尔菲内特附近应该设有后勤据点,但大部分物资都是为了进攻南部。分配给北部军队的补给物资有限,如果在东部山区开战,他们只能依赖本国的直接补给」

库莉谢继续说道,用手指着泥泞的贝兹伦河周边。

「到时候,南部河川周边的地形条件应该会明显恶化,敌军在时间上也会逐渐被逼到后勤的绝境——嗯,大致上就是这样吧」

她喘了口气,喝了一口甜腻的黑豆茶,露出满足的微笑。

「他们的南部侵略行动是建立在北部的稳定胶着上,所以只要老爷大幅削减北部地区的四万兵力,就有可能彻底挫败他们的战略。虽然不知道我方中央何时会做好反攻准备,南部的加卡将军又能撑多久,但不管怎么说,对方应该都会被迫全力应付老爷」

「您觉得如何?」库莉谢问道。她认为自己提供了令人满意的最佳策略,思绪已经转移到自己的空腹上。

说完话就吃饭,做完工作就吃饭,再来点点心。

库莉谢的脑袋里总是这种感觉。

相对的,三人对库莉谢将本阵向东移动的行动——仅仅如此就对抗了对手兵力的战术优势,并对敌方的战略构想造成重大打击的思考感到惊叹。

「……能把你收为养女,我感到非常高兴。真是了不起的想法。如果没有问题,我想让你担任拥有相应权限的职位……不过很抱歉,一直让你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

波刚打从心底这么想。

她的年轻与无法发挥实力的立场令人懊悔。

「那个……老爷。库莉谢现在就十分满足了……」

相对的,对自身现状没有任何不满的库莉谢困扰地回答。

虽然觉得有权力很方便,但也不会因此想要得到权力。

库莉谢基本上认真又努力,不过她想要的是悠闲自在,只做家事和料理的生活。

在实现这个愿望的现状,她等同没有出人头地的欲望。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库莉谢的意见总是值得参考……队长,虽然有点晚了,还是召集军团长们吧。明天我想采取各种行动」

「是啊。——传令兵!」

迦伦发出足以撼动帐篷的声音,库莉谢捂住耳朵。

传令兵应声后,一名年轻士兵立刻现身。

「立刻召集各军团长和副官。十万火急」

「是!各军团长和副官的召集,了解!」

「很好。去吧」

年轻传令兵瞥了库莉谢和塞蕾涅一眼后,便跑走了。

他的五官端正,穿着美丽的钢制鳞甲。

恐怕是贵族吧。传达情报的传令兵非常重要,尤其是传达将军命令的人,身份更是重要。为了防止假情报造成混乱,会挑选身份高贵的人。

「抱歉,库莉谢,你应该很累,但你也来参加吧」

「诶?……是」

现在是晚上。抵达这里后,库莉谢还没吃东西。

库莉谢的视线游移不定,轻轻摸着肚子。塞蕾涅见状,苦笑着站起身,将放在帐篷旁的轻食面包递给库莉谢。

波刚和迦伦见状,露出理解的表情笑了。

库莉谢满脸通红。

「真是的,肚子饿了就老实说啊。没人说你不准吃啊」

「呜呜……」

「刚才那个天才作战家的气势到哪去了?来,蜂蜜。你喜欢沾蜂蜜吧?」

库莉谢一边被塞蕾涅照顾着,一边不自在地吃着饭。

一个月以月亮的周期二十八天为基准。将一个月分为四份,每七天为一周。

一天从日出到日落分为十二刻,加上夜晚的十二刻,总共二十四刻。随着季节变化,每天的划分也变得模糊。

夏至的白天较长,冬至的白天较短。

虽然魔水晶与机关组成的时钟发明后,城市里开始有了报时的钟声,但时钟并不是便于携带的物品。在远离城市的土地上,没有得知准确时间的方法,库莉谢被空腹感和睡意折磨得几乎以为天已经亮了。

日落后已经过了六刻。库莉谢平时睡觉的时间早就过了。

「库莉谢,别睡着了。再撑一下就好」

「……呜呜,肚子好饿,好困……」

库莉谢向造访帐篷的军团长们重复了同样的说明,但这当然不会是会议的结束。

库莉谢的说明仅限于战略层面,接下来才开始讨论战术层面的会议。

看着地图讨论哪个军团该如何配置——库莉谢在这时被睡魔侵袭,但每次都被塞蕾涅捏脸颊叫醒。

第一军团是综合能力。

第二军团是纯粹的战斗能力。

第三军团是包含野战筑城的防御能力。

第四军团是能巧妙运用非常高难度的战术。

讨论如何运用各有特色的军团,会议相当漫长,但这个战略行动的提案者是库莉谢。

因为想睡所以要回去,这种话库莉谢说不出口,被迫参加到这个时间。

库莉谢揉着眼睛,被塞蕾涅牵着手走进一个小帐篷。

帐篷里摆放着一些轻便的小物件,角落里有一张铺着毛毯的简易稻草床。库莉谢被带到床上坐下,塞蕾涅无奈地从手中的壶里将汤倒入碗中。她拿着一起带来的面包坐到库莉谢旁边,撕下一块面包沾了汤,塞到库莉谢嘴里。库莉谢小口小口地嚼着面包,吞下去后,软绵绵地说:「好好吃」

「来,库莉谢,拿着汤碗。我来喂你吃吧」

「好……」

库莉谢在日落之后两刻钟左右就会睡着,配合贝莉早起也是常有的事。

一直醒到这个时间,加上刚才的会议消耗了脑力,库莉谢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

而且因为持续了一段无法好好进食的时间,库莉谢的理性已经降到极为恶劣的水准。

再加上旁边的人是塞蕾涅,库莉谢顺从本能,任由塞蕾涅摆布。

「你真是无论几岁都爱撒娇呢。听好咯?在我和贝莉面前也就算了,可不能在其他士兵面前露出这种模样哦?」

「嗯……好」

「……真是的。你真的懂吗……?」

看着像雏鸟般幸福地吃着面包的库莉谢,塞蕾涅开心地微笑并摸摸她的头。库莉谢似乎有点开心地眯起眼睛。

塞蕾涅喂完库莉谢吃饭后,帮她脱下外套,卸下装备挂在台子上,然后直接帮库莉谢盖上毛毯。

「……简直就像我是佣人一样,真是的。我不是贝莉哦?」

「……?塞蕾涅是塞蕾涅。没有,认错」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快点睡吧」

塞蕾涅戳了戳库莉谢的脸颊,库莉谢虽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但还是拉住塞蕾涅的手。对感到寒冷的库莉谢来说,热源是必须的。

塞蕾涅一边说着「真是的」,一边钻进毛毯,温柔地抱住抱过来的库莉谢并露出微笑。

库莉谢就这样幸福地闭上眼睛,安心地立刻发出睡着的呼吸声。

「真的睡得很快呢……」

塞蕾涅一边感到无语,一边轻轻吻了她的额头,抚摸她柔顺的头发。

她看着微微颤抖的手,摇摇头。

——前几天,塞蕾涅第一次杀了人。

作为传令兵在奔跑的途中,被卷入轻微的混战,杀了两个人。

对于每天和库莉谢对练的塞蕾涅来说,是很容易应付的对手,当时因为战场的混乱而没有在意,但晚上一个人睡觉时回想起来还是会颤抖。

刀刃穿过肉的感觉,以及对手浮现的痛苦表情。

战场上有着各式各样的声音。

呼唤母亲或恋人的声音。害怕死亡的声音。寻找失去的右手的悲痛叫声。

那天的晚餐到了晚上吐了出来,即使到了隔天身体状况还是没有好转。虽然迦伦很关心她,但还是有好几天睡不好,到了今天手好像还残留着触感。

看着库莉谢那看起来相当年幼,安心的表情。

实在不像是杀了十三个人之后的样子。当然,虽然知道这并非她第一次杀人,但库莉谢还是太冷静了。因为她的语气就像在说明今天的晚餐是什么一样,平淡地叙述着杀死盗贼和拷问的事。

与其说可怕,不如说感觉有点悲伤。

是与生俱来,还是失去双亲后才变成这样呢?

塞蕾涅不知道,而且问题也不在那里。

只是,她觉得库莉谢今后可能也会一直这样。

她有着和人不同的价值观,有时就算和她说话,也会因为一些小事而无法沟通,她虽然非常优秀,但另一方面却很扭曲。

从她的角度来看,或许觉得塞蕾涅她们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只要有必要,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为此她毫不犹豫,甚至显得冷酷无情。

所以她被人们畏惧,被人们回避。

听到她被村民那样对待时,塞蕾涅觉得那些人真过分。

但是现在她知道原因了,所以才一直感到悲伤。

「……不管发生什么事,库莉谢肯定还是库莉谢吧」

就算被他人讨厌,被他人畏惧,库莉谢也一直和平时一样。

什么都没有改变。库莉谢肯定不会在意那些事。

就算被亲近的人们回避,变得孤身一人,库莉谢还是库莉谢。

而且库莉谢可能不会注意到自己很寂寞,就这样生活下去。

就像在剧场里变成最后一个人,也没有注意到,继续跳舞的小丑一样。

看着把脸埋在怀里,一脸幸福的库莉谢。

库莉谢喜欢和人一起睡觉。

或许是因为舒服、安心,或是温暖,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在宅邸里总是黏在贝莉身后撒娇。一起做家事,一起做料理,看起来很开心。

但是,说不定库莉谢就算失去那些——

「……唉」

就算失去幸福,也不会感到悲伤,这是最可悲的事吧。

库莉谢缺少了某些重要的东西,却对此毫无察觉。

即使重要的东西从她手中滑落,她也无法意识到它们的重要性。

已经相处了两年,塞蕾涅对库莉谢已经相当了解了。越了解就越觉得她可爱——也越了解就越觉得她可悲,塞蕾涅开始想要守护这样的她。

这是母亲的心情吗?还是姐姐的心情呢?

塞蕾涅思考着,觉得哪边都无所谓,用手指梳理着通透的头发。

身为英雄波刚・克里什坦德的继承人,这个曾经的目的,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想要守护明确想要守护的东西的愿望。

库莉谢就算自己变得不幸,也不会注意到自己变得不幸。所以,为了不让她变得不幸,塞蕾涅觉得自己必须守护她。

虽然觉得这样很狂妄,但塞蕾涅觉得至少自己要这么做。

为了守护库莉谢没有注意到的幸福,而战斗。

『——但是……我所认识的库莉谢大人,是一个认真又热爱料理,意外地还很爱撒娇……非常纯粹且非常温柔的人。正因为如此,我真的不希望她走上那样的道路』

那时的塞蕾涅,只觉得库莉谢是个有点奇怪的少女,所以觉得贝莉的保护过度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塞蕾涅渐渐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不过真正理解那句话的含义,是在今天听到库莉谢的话的时候。

——原来如此啊。

贝莉比任何人都要早理解库莉谢吧。

塞蕾涅觉得,她已经和现在的自己思考着同样的事情了。

「虽然现在还完全不行……」

塞蕾涅低声说道。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守护你,让你不用再努力」

塞蕾涅亲吻了库莉谢的额头。

「……晚安,库莉谢」

塞蕾涅也缓缓闭上了眼睛。